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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悲剧

_5 德莱塞(美)
非常讲究,皮肤细嫩,眼睛很亮。拉特勒告沂他的话难道是真的吗?她真漂
亮啊。他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面,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幻象使他连
头发根都痒起来了。
此外还有那些服务员的脾性和对人生的态度,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
金塞拉,矮矮胖胖,脸蛋光滑,克莱德觉得他有点迟钝,不过样子还好看,
精力旺盛,据说是个赌钱的能手。在最初三天里,只要没有别的事分心,他
倒是乐于接替赫格伦指点克莱德。他比赫格伦文雅些,口才较好,不过克莱
德觉得他不如拉特勒那样漂亮,也没有他那种富于同情心的风度。
还有那个道尔,埃迪·道尔,克莱德一开头就觉得他特别有趣,还对他
很有点妒忌,因为他长得非常好看,身材匀称,风度潇洒而文雅,声音柔和
悦耳。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派,凡是跟他接触的人,一下子就会喜欢他,柜
台里的职员对他的好感,不亚于那些进来向他问这问那的客人。他的皮鞋和
领子都很清洁整齐,头发理得很时髦,还上了油,刷得很光滑,真像电影明
星的样式,克莱德一开头就被他那服装方面的风度完全迷住了。特别漂亮的
棕色衣帽,还配上棕色领带和短袜。他自己也该穿一件有棕色腰带的上衣才
行。该有一顶棕色帽子。该有一套缝得这么讲究、这么漂亮的衣服。
首先把这里的工作情形介绍给克莱德的那个年轻人赫格伦,对他也起了
一种并非全不相干而又有所不同的影响。他是服务员里年纪较大、经验较为
丰富的那一类人,对别人的影响也比较大,因为除了饭店里本分的工作以
外,他对一切事情都抱着一种随和的、满不在乎的态度。赫格伦受的教育不
及其余的服务员那么多,模样也不如人家漂亮,不过他生就一副欲望很强。
冲劲很大的性格,加上他对花钱和寻欢作乐的事情又很豪爽,还有他的勇
① P.D.切斯特菲尔德(1694 —1773):英国作家,除写文学作品外,还有一些论仪表和礼节的著作,但为
人风流,故被后人视为讲究仪表和礼节而又风流的典型人物。

气、体力和胆量,都不是道尔·拉特勒或是金塞拉比得上的,他的气力和胆
量,有时候简直是完全丧失了理性,这就使克莱德对他特别感兴趣,特别入
迷。据他后来告诉克莱德说,他父亲是个瑞典籍的面包师,几年以前,在泽
西市遗弃了他母亲,让她自寻出路。因此奥斯卡和他妹妹玛莎都没有好好受
过教育,也没有什么体面的社交经验。他没有办法,只好在十四岁那年偷乘
铁篷货车离开了泽西市。从此以后,一直就自食其力。他也像克莱德一样,
对自己想象中在身边飞舞的一切欢乐,热中得如醉如狂,很想在各方面探探
险,不过克莱德所特有的那种害怕闯祸的心理,他倒是没有。他有个朋友,
叫做斯巴塞,年纪比他稍微大一些,是堪萨斯市一个富翁的汽车夫,有时候
偷偷把车子开出来,带赫格伦到各地兜兜风。人家这份交情,虽然越出常
轨,而且也不大老实,可是赫格伦总觉得人家了不起,比别人有办法,自己
也显得光彩;虽说这种光彩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实在。
气、体力和胆量,都不是道尔·拉特勒或是金塞拉比得上的,他的气力和胆
量,有时候简直是完全丧失了理性,这就使克莱德对他特别感兴趣,特别入
迷。据他后来告诉克莱德说,他父亲是个瑞典籍的面包师,几年以前,在泽
西市遗弃了他母亲,让她自寻出路。因此奥斯卡和他妹妹玛莎都没有好好受
过教育,也没有什么体面的社交经验。他没有办法,只好在十四岁那年偷乘
铁篷货车离开了泽西市。从此以后,一直就自食其力。他也像克莱德一样,
对自己想象中在身边飞舞的一切欢乐,热中得如醉如狂,很想在各方面探探
险,不过克莱德所特有的那种害怕闯祸的心理,他倒是没有。他有个朋友,
叫做斯巴塞,年纪比他稍微大一些,是堪萨斯市一个富翁的汽车夫,有时候
偷偷把车子开出来,带赫格伦到各地兜兜风。人家这份交情,虽然越出常
轨,而且也不大老实,可是赫格伦总觉得人家了不起,比别人有办法,自己
也显得光彩;虽说这种光彩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实在。
于是他看见克莱德时常坐在他旁边,就继续指点指点他。只要你懂得怎
样过日子,堪萨斯市真是个好地方。他到这里来以前,在别的地方做过事—
—布法罗、克利夫兰、底特律、圣路易——不过他对那些地方并没有更大的
好感,主要是因为他在那些地方混得不如在这里好,这是他当时不愿意明说
的一点。他洗过碗,擦过汽车,做过铅管匠的助手,还做过别的一些事,后
来终于在布法罗开始干饭店这一行。再后来,有一个在那边做事的年轻人,
劝他到堪萨斯市来,现在那个青年不在这儿了。可是这里的情况怎样呢:
“哎呀呀,这家饭店的小账可真不少,你在哪儿也不过能得这么多,这
我很清楚。而且,在这儿做事的人都挺好。你对人家有点好处、人家也对你
好。我在这儿一年多了,没什么好抱怨的。史魁尔斯那个人挺不错,只要你
不给他惹麻烦。他是很严厉的,不过他也得替他自己着想,这是当然的。可
是他从来不无缘无故开除人。这我也很清楚。别的事也没什么麻烦。你只要
把事情做完了,你的时间就是你自己的。这儿的伙计们都是怪有趣的,个个
都不错。他们都不是吹牛的家伙,也不是吝啬鬼。要是有什么事,只要大伙
儿玩得痛快,他们就来了,差不多个个都来。要是事情不顺手,他们也不欺
哄人,也不发脾气。我很清楚,因为我跟他们在一起玩,已经有好多回
了。”
他给克莱德一个印象,使他觉得这些年轻人都是最好的朋友,知己的,
只除了道尔。他有点自高自大,不过也并不太冷淡。“追他的女人太多了,
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有时候也一起上各处去玩,上跳舞厅、上馆子、上河
边附近的赌场、上某处寻欢作乐的场所,“凯特·斯温尼乐园”,那儿有些
漂亮姑娘,诸如此类的地方。像这样一大堆消息,从来没有灌进过克莱德的
耳朵,现在这些话使他陷入沉思和梦想,又是怀疑,又是担心,又是踌躇不
决,不知道从这些事情里是否也能发现什么道理、什么魅力、什么快乐,也
不知道他自己是否可以参加。因为关于这类事,他不是从小受的另外一种教
导吗?他听得这么入神的一套,使他深为陶醉,但其中也有一个极大的疑
问。

还有那个托马斯·拉特勒,人们一眼看到他,就会说他不是个对别人有
害的角色。他不过五英尺四英寸高,胖胖的身个,乌黑的头发,橄榄色的皮
肤,眼睛像清水那么明亮,和善得无以复加。克莱德后来才知道,他也是一
个不三不四的人家出身的,因此不论在社会地位方面或是经济方面,他从来
没有沾过家庭的光。不过他自有他的那一套,叫这些年轻人个个都喜欢他,
简直是喜欢得不得了,无论什么事都要跟他商量。他是惠基达人,新近才搬
到堪萨斯市来。他母亲是个寡妇,主要靠他和妹妹赡养。他们俩在幼年的发
育时期,眼见他们心爱的、性情善良而富于同情心的母亲受尽了负心丈夫的
欺凌。他们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不止一次,他们因为付不出房租,被人撵
了出去。汤姆和妹妹只是断断续续在几所公立学校读了点书。后来在十四岁
的时候,他便溜到堪萨斯市来,干过各式各样的零活,最后才到格林·戴维
森来做事;他母亲和妹妹后来就从惠基达搬到堪萨斯市来,跟他一起住。
还有那个托马斯·拉特勒,人们一眼看到他,就会说他不是个对别人有
害的角色。他不过五英尺四英寸高,胖胖的身个,乌黑的头发,橄榄色的皮
肤,眼睛像清水那么明亮,和善得无以复加。克莱德后来才知道,他也是一
个不三不四的人家出身的,因此不论在社会地位方面或是经济方面,他从来
没有沾过家庭的光。不过他自有他的那一套,叫这些年轻人个个都喜欢他,
简直是喜欢得不得了,无论什么事都要跟他商量。他是惠基达人,新近才搬
到堪萨斯市来。他母亲是个寡妇,主要靠他和妹妹赡养。他们俩在幼年的发
育时期,眼见他们心爱的、性情善良而富于同情心的母亲受尽了负心丈夫的
欺凌。他们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不止一次,他们因为付不出房租,被人撵
了出去。汤姆和妹妹只是断断续续在几所公立学校读了点书。后来在十四岁
的时候,他便溜到堪萨斯市来,干过各式各样的零活,最后才到格林·戴维
森来做事;他母亲和妹妹后来就从惠基达搬到堪萨斯市来,跟他一起住。
而且他当时已经知道,这么多钱,只要给史魁尔斯先生一美元就行了,
赫格伦说过,不必多给。那么,他干了一晚有趣的——是呀,愉快而迷人的
工作,剩下的五块半美元,就全都是他自己的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
的。这似乎是荒唐的、阿拉丁式的怪事①。可是到了这第一天十二点正,不
知什么地方响起换班的铃声,随着一阵脚步声,有三个年轻人出现了,一个
是接替办公桌跟前的巴恩斯的,两个是听候吩咐的。原来的八个人便在巴恩
斯命令下站起来,排好队,齐步走开了。在外面的门廊里,临走以前,克莱
德走近史魁尔斯先生,递给他一块银元。“对啦,”史魁尔斯先生说。他没
有再说什么。随后克莱德就跟别的人一起,下楼到自己的衣柜那边,换了衣
服,走出门外,到了昏暗的大街上。一阵幸运的感觉和为了未来的幸运而产
生的责任感,使他非常兴奋,弄得他有些浑身颤抖,甚至像是醉醺醺的。
试想他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差事,多么痛快。他也许每天都能挣到这么
多钱呢。他开始往家里走去,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好
精神饱满地上班。后来一想,第二天十一点半以前不必回饭店去,于是他就
荡进一家通宵营业的经济餐馆,喝一杯咖啡,吃点馅儿饼。这时候他心里想
到的,是第二天只要从中午干到六点就行了,从那以后,就可以一直休息到
下一天早晨六点。他还想到他可以挣到更多的钱。有许多可以供他自己花的
了。
①阿拉丁是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丁和神灯)一篇中的主人公,写一个穷孩子阿拉丁
找到一盏神灯,这神灯有求必应,他因此富有。

第八章
第八章
不过很久以来,他一直怀着一种愿望,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像随
便哪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一样。现在机会来了,他便经不住那种诱惑,一心
想把自己打扮起来,而且愈快愈好。他就决定告诉母亲说,他每天的小账,
合起来不过一美元。为了能够自由支配空下来的时间,他又说,除了隔天轮
到一次上班以外,还得经常给有病的服务员做替工,或是被安排去干一些别
的事情。他还说,经理部关照过,所有的服务员在饭店外面也要像在饭店里
一样,穿得整整齐齐。他不能老是穿身上这套衣服到饭店去上班。他说史魁
尔斯先生就向他这么暗示过。幸亏饭店里有个服务员,仿佛有心减轻他的焦
急似的,告诉他说,他所需要的一切东西,有个地方全都能马上买到手。
他母亲对这类事完全外行,也就相信了他的话。
问题还不止这么简单。每天跟他混在一起的这类年轻人,对人情世故比
他经验多一些,对奢侈和邪恶的生活比他熟悉一些,早已沾染了某种放荡和
邪恶的习气;而到这时为止,克莱德对这一切还完全外行,听人谈起以后,
不免目瞪口呆,起初甚至还有些怯生生的厌恶心理哩。赫格伦就曾经说过,
他们这一伙人,克莱德现在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了,有一部分在月底发薪那天
晚上,照例要一起去寻欢作乐一番。凭着他们当时的兴致和身边那些现钱,
他们通常总是到那两家相当有名而又不大高雅的通宵营业的饭馆去,不是这
一家,便是另一家。克莱德从人家的言谈中逐渐了解到,他们喜欢结伴在深
夜摆阔,大吃大喝,然后按照老规矩,到市中心那家外表好看的跳舞厅去弄
个女人。如果这引不起大家的兴趣,他们就上那家很有些臭名声的妓院去。
在他们看来,那是一些有名的地方。这种妓院每每是伪装成寄宿舍的。这些
服务员常常吹牛说,在那里,只要把他们身边带的钱花一小部分,就能“随
意把姑娘弄到手”。由于他们年轻,不懂事,花钱大方,而且全都对人和
气,长得漂亮,自然照例很受奉承。这类地方的女人,为生意着眼,总想引
他们下次再去,所以对他们就特别殷勤周到。
到目前为止,克莱德的生活一直是非常枯燥的,他几乎对任何一种寻欢
作乐的事情都非常热切,因此凡是听到人家说起探奇和寻欢作乐的事,一开
头便听得非常起劲。这并不是说他赞成这类荒唐事。事实上,这种事情起初
还使他感到恼怒和苦闷,因为他觉得这与他多年来所接受的教导是完全背道
而驰的。然而他一向是在阴暗而拘束的生活中长大的,现在相形之下,他的
生活起了多大的变化,获得了多么痛快的解脱啊。这就使他禁不住老是想到
这类事情,一心渴望着能变变花样。他对他所听到的话虽然有时候还是不以
为然,可又听得很起劲,很表同情。那些年轻人看见他这样随和,这样亲
切,就一个接着一个劝他到某些地方去玩;上戏院、上馆子,或是到他们之
中某人的家里去,凑两三个人打打牌,甚至劝他到那些下流的地方去,这种
地方,克莱德起初是坚决不肯去的。不过他很喜欢赫格伦和拉特勒这两个
人,后来逐渐跟他们混熟了,他们邀他去吃一顿凑热闹的晚餐,用他们的话

来说,就是到佛里塞尔酒店“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一顿”,他就决定去了。
来说,就是到佛里塞尔酒店“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一顿”,他就决定去了。
这时候,克莱德已经习惯于这种热闹的气氛,就不像开头那样犹疑不决
了。因为他已经对道尔下了一番仔细研究的工夫。而且大有收获。于是学了
他的样,置了一整套新服装。包括棕色的衣服、帽子、大衣、短袜、别针和
皮鞋,尽量装扮得像指点他的人。而且这套服装对他很合适,非常合适,简
直是太合适了,他一生从来还没有这样漂亮过。不只是他的父母,就连他的
弟妹也因这种变化大为惊讶,甚至目瞪口呆了。
克莱德怎么会这么快就这样阔气起来呢?他现在穿的这套衣服花了多少
钱呢?难道他居然会这么傻,为了目前的气派,把将来的收入作抵押,借了
钱乱花吗?他将来也许还需要花钱啊。别的孩子也需要置些衣服啊。这个饭
店叫他干那么长时间的工作,连晚上也得那么迟才能回来,工钱又那么少,
以这种地方道德上和精神上的气氛来说,到底是否适宜于让他在那里做事
呢?
对于这些问题,他很巧妙地回答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工作并不
太辛苦。他的衣服也不算太漂亮,丝毫也不过分,他母亲只要看看别的一些
服务员就会明白。他花钱并没有花得大多。反正他买这些东西花的钱,可以
在长时期中分期归还。
不过关于这顿晚餐的问题,却不能不考虑考虑。连他自己也认为这是另
一回事。他心想,估计时间会拖得很晚,他怎样好跟父母解释那么晚才回家
的原因呢?拉特勒说过,大概要到半夜三、四点才散,不过他当然可以随便
什么时候先走。可是把大伙儿丢开先走,那像什么话?可是,他妈的,人家
多半不像他这样住在家里,即令像拉特勒那样在家里住,人家的父母也并不
管他们干些什么事啊。不过这样迟的晚饭,那到底该不该去呢?这些小伙子
们个个都喝酒,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赫格伦、拉特勒、金塞拉、希尔,全
都一样。人家在这些场合都喝酒,只有他一个人偏要认为稍微喝一点就有危
险,这种想法未免太傻了。再说他如果不想喝,自然就不必喝嘛。他不妨
去,家里要是说什么话,尽可以推说他必须工作到很晚。偶尔迟回去一次,
这算什么呢?他现在不是个大人了吗?他挣的钱不是比家里随便哪个人都多
吗?难道他不该从此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吗?
他开始感觉到行动自由的快乐,他可以亲自尝尝甜蜜的风流滋味了,不
管他母亲说些什么,决计阻止不住他了。

第九章
第九章
而且这个地方仿佛比实际情况显得更加有趣,因为它符合年轻人的幻
想。其实这家馆子不过是一个讲究的美国老式小饭铺罢了。墙上挂满了男女
演员的签名照片,还有各个时期的戏单。现任经理的和善态度,且不去说
他,单凭烹调特别好这一点,这家酒店便成了来来往往的演员、政客和当地
商人聚集的地方。此外还有一般凑热闹的顾客也来光顾,这些人只要发现什
么与他们一向熟悉的地方稍有不同的花样,便会被吸引过去。
这些服务员屡次听见马车夫和出租汽车司机说过,这里是本市最好的馆
子之一,就决定在这里举行每月一次的聚餐。每盘菜的价钱从六角到一美
元。咖啡和茶只用壶供应。你爱喝什么就有什么。一走进去,大餐厅左边有
一间比较幽暗、天花板比较低、装着壁炉的房间,只有男客吃完饭之后到这
里来坐坐,抽抽烟,看看报。这些年轻人最中意的就是这个房间。他们在这
里吃东西,就仿佛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一些,见识更广一些,更神气一些,成
为真正见过世面的人了。现在克莱德跟拉特勒和赫格伦已经很亲密了,他们
两人和其他大多数人都很满意,认为全堪萨斯市没有一家饭店能比得上这
里。
这一天,他们中午领了工资,下午六点下了班,就在饭店外面的马路
口,靠近克莱德当初去找事的那家杂货店的地方会齐,然后满心欢喜、兴致
十足地出发了,有赫格伦、拉特勒、保罗·希尔、戴维斯·希格贝,还有另
一个年轻人阿瑟。金塞拉和克菜德。
“圣路易来的那个家伙昨天跟总账房开的玩笑,你们听说过没有?”他
们出发的时候,赫格伦这样问大伙儿。“上星期六,他从圣路易拍来了电
报,要给他夫妇俩定一间会客室、一间卧室、一个洗澡间,房间里还要摆上
花。是管钥匙的职员吉米刚才告诉我的。后来他来了,他给他自己和他的姑
娘登记,说是夫妇俩,嘿,那个小姑娘才真漂亮呢,我见到他们了。好好儿
听着行不行,你们这些家伙?后来到了星期三,他在这儿住了三天了,人家
开始对他有点儿怀疑,饭要送到房间里去,花样多得很,这时候他下来说,
他太太要到圣路易去,他用不着那套房间,只要一个单间就够了。还说叫他
们把他的箱子和她的手提包搬到新开的房间去,等她上火车的时候再说。可
是那只箱子根本就不是他的,懂吧,是她的。她根本就不走,对这件事一点
也不知道。要走的是他。后来他就溜走了,知道吧,把她和她的箱子甩在房
间里。而且一个子儿也没有,见过这种事吗?现在他们把她和她的箱子扣留
下来,她就哭哭啼啼,给朋友们打电报,要付一大笔钱才能了事。好家伙!
还有那些花,是玫瑰花呢。还有在房间里吃过六顿饭,他还喝了酒,全都要
付钱。”
“可不,你说的那个人,我也知道,”保罗·希尔大声嚷起来。“我就
送过一些酒上去。我觉得这家伙有点靠不住。他太滑头,牛皮吹得太大。而
且他只给了一角钱。”

“我也想起他来了,”拉特勒嚷着说。“星期一那天,他叫我下去把芝
加哥所有的报纸都买来,只给了我一角钱。我看他有点像个骗子。”
“我也想起他来了,”拉特勒嚷着说。“星期一那天,他叫我下去把芝
加哥所有的报纸都买来,只给了我一角钱。我看他有点像个骗子。”
“我看她也就十八岁,最多不过二十,”一直没有作声的阿瑟·金塞拉
插了一句。
“这两个人,你见过哪一个没有,克菜德?”拉特勒问;他很愿意照顾
克莱德,什么事都要把他拉扯进去。
“没有,”克莱德回答说。“我准是错过了。我想不起见到过哪一
个。”
“..,你错过了这一个,就是错过了一个头等人物。高个子,圆角下
摆的黑色长上装,宽边圆顶的黑礼帽,低低地拉到眼睛边上,还有灰色鞋
罩。我起初还以为他是个英国的公爵什么的,那走路的神气,还拿着手杖,
真有个派头。人家只要摆出那副英国人的架子,吹吹牛,指使人家做这做
那,包你每回都会让他蒙混过去。”
“说得对,”戴维斯·希格贝表示他的意见。“那种英国派头真是不
错。我有时候也觉得不妨装它一下。”
他们已经转了两个弯,走过两条街,排成一队走进佛里塞尔酒店的大
门。在灯光照耀下,但见许多瓷器、银器和各式各样的面孔,还能听见吃客
们嘈杂的谈笑声。克菜德大大地感到兴趣。除了格林·戴维森大饭店以外,
他从来没有到过这么阔气的地方。而且这回是跟这些又有见识、又有经验的
年轻人一起来的。
他们往靠墙有皮椅子的一排桌子走过去。领班一见拉特勒、赫格伦、金
塞拉他们这几位老主顾,便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把黄油、面包和玻璃杯拿
过来。他们就在这两张桌子周围安排座位,克莱德、拉特勒和希格贝坐靠墙
的位子;赫格伦、金塞拉和希尔坐在对面。
“好吧,我先来一杯上等曼哈顿老酒,”赫格伦迫不及待地说,一面朝
房间里四周的客人扫了一眼,觉得他现在真是一个体面人物了。他的皮肤是
淡红里带褐色的;眼睛很机灵,是蓝色的;淡红里带棕色的头发竖在前额
上,看起来颇有几分像一只兴致太高的大公鸡。
阿瑟·金塞拉一到这里,仿佛也趾高气扬起来,由于眼前的得意而精神
百倍。他装腔作势地把上衣袖子往上一撩,拿起一份菜单,仔细看了看后面
开列的酒名,大声叫道:“
..,先来些没甜味的玛蒂尼酒倒是不坏。”
“..,给我先来点儿威士忌,”保罗·希尔神气活现地说,一面仔细
看着肉类的菜单。
“你们的鸡尾酒,我今晚上才不喝呢,”拉特勒坚决地说,态度很和
气,不过语调带点矜持的味道。“我说过今晚不多喝,那就不多喝。我来一
杯莱茵酒,搀些塞尔柴矿泉水就行了。”
“我的天哪,你们信他这一套吗?”赫格伦大为不满地叫起来。“他要
先喝莱茵酒。可是,他向来是喜欢喝曼哈顿酒的。你怎么忽然出了什么毛
病,汤米?我记得你说过今晚上要痛痛快快玩一下呢。”
“我现在还是这么说,”拉特勒回答说,“可是难道不把这儿的酒都喝
光,就不能玩个痛快吗?我今晚上不打算喝醉。我要是头脑清爽的话,明天
早上就不会挨骂了。上次我差点儿上不了班。”

“这倒是实话,”阿瑟·金塞拉大声说。“我也不想喝得太多,弄得昏
头昏脑,不过现在我还不用担心。”
“这倒是实话,”阿瑟·金塞拉大声说。“我也不想喝得太多,弄得昏
头昏脑,不过现在我还不用担心。”
“我也要曼哈顿酒,”他回答说,接着就抬起头来,望了望身边的侍者
说,“运道怎么样,丹尼斯?”
“啊,没什么可抱怨的,”侍者回答道。“这几天运气不坏。饭店里怎
么样?”
“很好,很好,”希格贝高高兴兴他说,一面看菜单。
“你呢,格里菲思?你要什么?”赫格伦说,因为他是大家推举出来的
司仪,要菜、付账、给小费,一律归他负责,现在他是在执行任务。
“谁,我吗?”克莱德说;这一问使他很不安,因为到现在为止,事实
上是到此时此刻为止,比咖啡、冰淇淋苏打水刺激性更强的东西,他从来没
有沾过边。这些年轻人叫鸡尾酒和威士忌酒,都那么起劲,那么老练,真使
他大为吃惊。当然,他决不能喝那种酒,不过他从这些年轻人的言谈中,早
就知道他们在这些场合是喝酒的,因此他觉得自己很难表示畏缩。要是他什
么也不喝,人家对他会怎么想呢?自从跟他们混在一起以来,他总是装得要
跟他们一个样,像个很老练的人。可是多年以来,父母一向教导他说,喝酒
和跟坏人交朋友,都是多么“可怕”的事;就是现在吧,他还分明感觉到,
他所受的家教的影响是很深的。这些年来,他对父母常常提到的这套道理和
规矩,虽然一直都在暗暗反抗,他们常常想搭救的那些乌六八糟的废物和不
中用的家伙,他一向都十分厌恶,认为全是些毫不足道的东西。可是尽管如
此,他现在还是要考虑考虑。他不免踌躇起来。他究竟是否应该喝酒呢?
这些念头在他心里翻腾的时候,他稍微踌躇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怎
么,我,啊,我看我也来点莱茵酒和塞尔柴矿泉水吧。”在他看来,这样说
是最不费事、最稳当的。赫格伦和所有在座的人部说过加矿泉水的莱茵酒性
子温和,没有什么害处。并且拉特勒也要喝这个呀,这样,他选定这种酒就
不算太显眼,也不算太可笑了。
“你们听听他这个吧?”赫格伦有声有色地叫道。“他说他也要加矿泉
水的莱茵酒。好吧,我看我们到八点半就得散场了,除非我们还有别人想法
子挽救一下。”
表面和善、实际尖刻而爱闹的戴维斯·希格贝转过身来对拉特勒说:
“你一来就要莱茵酒和塞尔柴矿泉水,这到底算什么意思,汤姆?你打算不
叫我们今晚上玩个痛快吗?”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原因了,”拉特勒说。“再说,上次我到那
个窝儿去,刚进去,身边还有四十块钱,出来的时候,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这回我倒想对发生的事能清醒些才好。”
“那个窝儿,”克莱德听到以后心里就转起念头来了。这么说来,吃过
饭以后,他们大吃大喝够了,就要到一个所谓“窝儿”的地方去,准是个下
流地方。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那里会有女人——
坏女人,邪恶的女人。而且人家会叫他..会不会呢,有这种可能吗?
现在是他平生第一次必须决定态度的时候了。长久以来,有个迷人的大
秘密一直摆在他面前,使他神魂颠倒,又是为难,又是害怕。他原来想要对
这个秘密探个究竟,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对这些事和一般女人方面的问
题,虽然想得很多,可是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跟哪个女人接触过。而现在,

现在啊..
现在啊..
“啊,喂,金塞拉,”希格贝叫道,“太平洋街那个窝儿里那个红头发
姑娘要你跟她私奔到芝加哥去,你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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