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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悲剧

_29 德莱塞(美)
“怎么了,没有听说啊。也许是别的公司。”
“再说,你提过的你那个部门的负责人,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来
着?他也是格里菲思家族的么?”他起劲地问,一面翻着登有莱科格斯本市
新闻的社评栏。莱科格斯社交新闻就登在这一个版面上。
“嗯,他是格里菲思,克莱德·格里菲思。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方才还看到了他的名字似的。我就想知道一下是不是就是
这个人。一定是的,你看。不就是这一个么?”他把报纸递给罗伯塔,一只
手指着那一段新闻。
格洛弗斯维尔的范达·斯蒂尔小姐星期五晚上在该市家中举行了一次舞
会,参加的有莱科格斯社交界几位著名人物,包括桑德拉·芬琪雷小姐、贝
蒂娜·克伦斯顿小姐、杰尔·杜布尔小姐、格特鲁德·杜布尔小姐、佩
勒·海恩斯小姐,还有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弗兰克·哈里特先生、特雷
西·杜布尔先生、格兰特·克伦斯顿先生、斯各特·尼科尔森先生。舞会至
深夜始散,一般年轻人的聚会照例如此。莱科格斯的客人在拂晓前才乘汽车
回来。据闻,参加此次舞会的人,大多数准备除夕在施纳克达特的埃勒里
家,再举行一次性质相同的欢聚,云“他好像是那里相当出风头的人啊,”
盖勃在罗伯塔还在看报纸的时候说。
罗伯塔读了这段新闻以后,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次聚会跟克莱德所说
要去参加的那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啊。第一,报纸上并没有提到麦
拉·格里菲思,或蓓拉·格里菲思。另一方面,克莱德最近常提到、她这才
熟悉的那些名字,报上说她们都参加了。桑德拉·芬琪雷、贝蒂娜·克伦斯
顿、杜布尔姐妹、佩勒·海恩斯。他还说这并没有什么趣味哩,可报上却说
是快乐的聚会,而且还说他也要参加除夕另一次性质相同的聚会。可是,在
那一晚上,她原来预计要跟他聚会的啊。这次新年中的约会,他竟然连提都
没有提起过。说不定他临了又要找一个什么借口,就像上星期五那样。啊,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家来过圣诞节这件事原来对她的一点点罗曼蒂克的魅力,即刻就烟消

云散了。她开始担心:克莱德到底是不是像他装的那样把她放在心上。她对
他这么痴情,害得她掉进了这样悲惨的境地,真是万分心痛。要是没有他,
要是不结婚,要是没有一个家,没有小孩,要是在本地社会上没有一个她一
向习惯了的适当的地位,那像她这样一个女孩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而
且,即便他继续爱她,就算是真正地继续爱她吧,可是在这一类情况下,她
又有什么把握能断定他将来不会终于抛弃她呢?而且,要真是这样,那她跟
别人结婚的事也不可能了,她的前途就危险了,也许就不堪设想了,而且又
根本不可能依赖他。
云散了。她开始担心:克莱德到底是不是像他装的那样把她放在心上。她对
他这么痴情,害得她掉进了这样悲惨的境地,真是万分心痛。要是没有他,
要是不结婚,要是没有一个家,没有小孩,要是在本地社会上没有一个她一
向习惯了的适当的地位,那像她这样一个女孩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而
且,即便他继续爱她,就算是真正地继续爱她吧,可是在这一类情况下,她
又有什么把握能断定他将来不会终于抛弃她呢?而且,要真是这样,那她跟
别人结婚的事也不可能了,她的前途就危险了,也许就不堪设想了,而且又
根本不可能依赖他。
克莱德现在在哪里啊?
要是他带姑娘去参加斯蒂尔的舞会,那么,带的是哪一个呢?他对她是
不是很爱慕呢?因为克莱德一向对她忠诚不渝。因此,在今天以前,他可能
向别的姑娘认真献殷勤的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可是如今啊..如今啊?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果园。她做小姑娘的时候,就有好多回
在果园里被生命的美丽陶醉过。这时,但见这里的景象一片荒凉,光秃秃
的。细细的、冻坏了的树枝,这些灰沉沉的细枝正在颤抖,一片孤零零的叶
片也在颤动。还有雪,还有急需修理的那些破败不堪的小屋。克莱德可毫不
把她放在心上了。她马上急切地想到她决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个时辰了,要是
做得到的话,就是今天也不能再待了。她必须回莱科格斯去,必须留在克莱
德身边,好劝他恢复他过去对她的情意。要是连这也做不到,那就凭了她自
己人在那里,防止他对别的那些人太过专心。像这一回那么离开,显然是不
妥当的。即便是在放假的日子吧,也不妥当。她不在的时候,他可能把她完
全丢掉了,把心放在别的姑娘身上去。要真是这样,那不是她自己的错误又
是什么?她马上就考虑到,找一个什么借口今天就回去。可是,她又想到,
既然事前经过这么一番准备,现在就走,不免叫人觉得不近情理,不可理
解,尤其是她母亲。她就决定只好忍受,一直到她当初说定的圣诞节下午为
止。到时候就回去,从此以后,决不再离开这么久了。
可是,在这一段时间当中,她的心思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怎样,用
什么方法,能保证(要是做得到的话)克莱德不变心,在社会地位上,在感
情上,都能顾怜她,并且在将来跟她结婚。万一他对她撒谎,她该怎样劝他
(要是做得到的话),好叫他以后不再撒谎?怎样好叫他感觉到,在他们两
人中间,撒谎是不正当的事?怎样能叫她在他心中稳稳地占据最最重要的位
置,不致于让别人的媚态激起他的迷恋?
怎样才好啊?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看看是谁在社交界冒出头来了,好吧?”他用锋利、挖苦的口气说,
眼睛里露出恶狠狠瞧不起人的心理。“下一次得轮到我们请他到这里来
啦!”
“谁?”格里菲思太太问,一面把报纸拿起来,用镇静、批判的态度仔
细读着那段新闻,不过看到这个名字以后,脸上也在矜持中露出相当惊异的
神气。因为,前些时候桑德拉叫克莱德搭车的事、后来被请去参加杜布尔家
聚会的事,虽然也在最近传到他们家里,可是在《明星报》上社交新闻中出
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知他怎么会被邀请参加这个聚会的?”格里菲
思太太心里盘算着。他儿子对这些事的态度,她一向是很清楚的。
“啊,除了芬琪雷这个小傻瓜,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家伙,还有谁?”吉
尔伯特恶狠狠地说。“不知她凭什么会这么想,据我知道,她是从蓓拉那里
得到这种印象,以为我们根本不愿意理睬他。她以为这是一个聪明办法,好
打击我一下,为了报复我对不起她的事,也可以说是她自以为我对不起她的
事。反正她认为我不喜欢她。这倒也是确实的,我才不喜欢她呢。这蓓拉也
知道。对那个爱出风头的小家伙克伦斯顿也是这样。她们俩老是跟着她转。
她们就是一帮专门出风头摆阔气的人,一些废料,这一帮全都是这样,她们
的兄弟也是一样,格兰特·克伦斯顿跟斯图·芬琪雷,这一帮人有一天下闯
祸,那才是我看错了人。你记住我的话好了!他们什么也不干,这帮人一年
到头尽是玩啊,跳舞啊,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好像世界上除了玩
儿就没有什么事好干似的。再说,你跟爸爸为什么放任蓓拉这样跟在他们后
面跑,我真不明白。”
母亲对他这些话很不以为然。要她让蓓拉跟本地社交界这一部分人完全
不来往,限定她跟哪几家人家来往,这她做不到。她们在一起混熟了。而且
好多年来,她也处理得很好,她有她的主意。
既然这段新闻已经登出来了,不管她母亲怎么解释,吉尔伯特对克莱德
提高社会地位的敌对心理是绝对没有减少的。怎么啦!这个不足道的穷光蛋
堂兄弟,第一下能宽恕的罪过是样子长得像他;第二不能宽恕的罪过是跑到
莱科格斯来,而且拖住了这家有地位的人家。他明明对他表示过了,而且是
一开头就这么表示的,那就是他自己不喜欢他,不需要他。要是他自己能作
主,那是一刻儿工夫也不会容忍他的。
“他并没有什么钱啊,”他后来怨气冲天地对他母亲说。“他在这里只
能混口饭吃吃。为了什么呢?要是这些人到处带着他,他又怎么办?他当然

不能像他们那么花钱,他也搞不到这些钱。就算他能行吧,他在这儿的工作
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啊,除非有人愿意给他出钱。他怎么能一面干自己的工
作,一面跟这群人跑,我真不明白。这帮人是一天到晚待不住的。”
不能像他们那么花钱,他也搞不到这些钱。就算他能行吧,他在这儿的工作
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啊,除非有人愿意给他出钱。他怎么能一面干自己的工
作,一面跟这群人跑,我真不明白。这帮人是一天到晚待不住的。”
在这次谈话以后,格里菲思太太就在同一张早餐桌上把报纸递给了她丈
夫,同时还把吉尔伯特的意思告诉了他。不过,正像他一向对克莱德的态度
那样,他不同意儿子的看法。据格里菲思太太看起来,相反,他好像认为,
这段新闻所登的事足以证明他当初对克莱德的估计是有一部分道理的。
“我不得不这样说,”他仔细听了太太的话以后说,“即便他并没有什
么钱,可是有时候参加什么宴会啊,这儿那儿请请他啊,我看这并没有什么
不对。实在说起来,这对他、对我们都有面子。吉尔对他的态度怎么样,我
也明白。不过据我看来,克莱德好像比吉尔的估计要高一些。总而言之,我
对这件事既不愿去干涉,也不会去干涉。我既然要他到这儿来,至少限度,
我也该给他一个上进的机会。他的工作好像做得还不差嘛。再说,要是我不
这样办,人家会怎么看?”
跟着,因为吉尔伯特对他母亲另外又说过些什么话,他就接着说:“我
自然希望他能跟高一等的人来往,不是跟下一等的人来往,这是肯定的。他
这人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据我在厂里听说,工作也做得挺不错。事实上,
我认为还是当初能够照我所说的那样,夏天请他到湖上去玩几天的。拿现在
来说,要是我们不赶紧有点表示,那就变得人家都觉得他还够格,就只是我
们并不认为他够格。你要是听我的话,那就圣诞节或是新年里请他一请,也
算表示一下我们对待他并非不如我们的朋友。”
吉尔伯特的母亲把这个意见转告给他以后,他就喊起来说:“嗯,真倒
楣!好吧,不过别以为我也会对他客客气气。爸爸既然觉得他挺能干,那他
为什么不能够在别处弄到一个好差使,这不是怪事么?”
不管怎么说,他们该是不会有什么行动的,这都是因为蓓拉当天从阿尔
巴尼回来,跟桑德拉、贝蒂娜联系了一下,通了电话,又听到一些关于克莱
德的消息。她还听说克莱德已经被邀请伴送她们去参加施纳克达特地方埃勒
里家举行的除夕舞会。至于蓓拉,他们在想到邀请克莱德以前就决定她是在
被邀请之列的。
这个突然的新发展,蓓拉告诉她母亲以后,终于逼得格里菲思夫妇俩决
定在显然极端不得已的情况下尽量设法补救一下,由他们自己来邀请克莱德
吃饭。是在圣诞节这一天,预定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宴会,邀请的客人很多。
他们认为,这样一来,就好向大家表明,他们并没有像有些人所想象的那
样,根本不理睬克莱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也是惟一合情合理的事了。
至于吉尔伯特,后来听到这件事,也了解到他在这件事上吃了败仗,就埋怨
说:“啊,好吧。要是你们爱请他,要是你跟爸爸认为该这么办,那你们就
请吧。我至今还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必要。不过,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
了。康斯坦丝跟我下午反正须得到乌的加去,我即便愿意也不能来。”
他心想,像桑德拉这样他最不喜欢的姑娘,竟然凭了她干到底的决心和
一些花招,逼得他不得不理会他自己的堂兄弟,怎么阻挡也阻挡不了,这真

是岂有此理。再说,克莱德明明知道人家不欢迎他,却这样使劲地粘在一
起,多么下流!他到底算得上是一种什么样的青年人啊?
是岂有此理。再说,克莱德明明知道人家不欢迎他,却这样使劲地粘在一
起,多么下流!他到底算得上是一种什么样的青年人啊?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可是,一到了安东尼家,再跟姑娘们谈谈,跳跳舞,关于罗伯塔的念头
就慢慢淡下来。到了九点钟,他开始有些不安。因为,她这时一定已经在自
己的房间里,心里一定在想他这个人怎么了,他亲口许下的话到底怎么了。
而且,是在圣诞节的晚上。再说,她已经离开三天了。
他心里更不安,更烦恼了,不过表面上还是像整整一下午那么兴高采烈
的。幸而这帮人在过去一星期当中每晚跳啊,寻欢作乐啊,也差不多筋疲力
尽了,不知不觉都支撑不住了,在十一点钟就各自散去。克莱德把蓓拉·格
里菲思送到她家门口以后,就急忙来到埃尔姆街,看看罗伯塔会不会还没有
睡。
他走近吉尔平家,从覆盖着雪的树木的缝隙里看见她房里那盏灯光。他
心里一阵不安,盘算着应该说些什么话,对这一次怎么也解释不了的过失该
找一个什么借口,他在马路边一棵大树下停下来,心里再三考虑应该说些什
么话才好。要不要坚持说他又一次到格里菲思家,还是说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了?因为,依照他前一次的说法,在星期五他就已经去过了。在几个月以
前,他还没有什么社交活动,不过是自己心里对这些事抱着幻想罢了。在那
时候,跟她撒些谎,并不觉得怎么刺痛自己的心。他编造出来的一套反正并
不是真的,实际上也并没有占去他的时间,而且也并没有妨碍到他跟她的来
往。可是,如今,真有了这些社交活动,而且认为这些新的交往对他的前途
关系那么大,他倒不免踌躇起来。他即刻作出决定,把后来才收到的第二次
请帖作为他没有来这儿的原因,并且要郑重其事地指出:格里菲思家既然掌
握着他的生活和前程,因此,在他们的命令之下,他就一时顾不到她,这并
不是他没有什么事而喜欢躲开她,而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叫他有什么办法?
他心里想好了这一套似是而非的理由以后,就穿过雪地轻轻敲她的窗。
灯马上熄了,一刻儿工夫以后,窗帘卷了起来。一直在悲哀地想着心事
的罗伯塔打开门,放他进来。事前照老规矩点了一支蜡烛,免得给人家发
觉。他就马上低声说:
“啊,这里的应酬真弄得人晕头转向,亲爱的。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地
方。你只要跟这些人到一处去应酬一下,人家总会找到别的事要你去干。他
们总是一天到晚颠到东颠到西。星期五我去的时候(他提到的正是他撤谎说

到格里菲思家去的那件事),我原以为这是节日中间最后一次应酬了,可是
啊,昨天,正当我想到别处去的时候,我又收到了一张字条,说他们希望我
今天务必再去吃饭。
到格里菲思家去的那件事),我原以为这是节日中间最后一次应酬了,可是
啊,昨天,正当我想到别处去的时候,我又收到了一张字条,说他们希望我
今天务必再去吃饭。
他像连珠炮似地提出这一连串问题,她只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下,从一
开头就只是对他望着,仿佛在说,“啊,克莱德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啊?”
可是克莱德只注意到自己编出来的一套解释,以及怎样能叫罗伯塔相信
这些话,因此,他脱下大衣、围巾、手套,摆弄好头发前后,并没有仔细
地,甚至温存地看她一眼,也没有对她有任何什么动作,表示见到她多么高
兴。相反,他只是显得心神不定,并且有点狼狈的样子。因此,虽然他那么
说,那么做,可她还是觉察出:除了跟她再一次相会稍微有些高兴以外,他
最关心的还是他自己,此外就是刚才解释的一些失约的事,可并不关心她。
虽说隔了一会儿以后,他抱住她,亲她的嘴,可是,正像星期六的情形一
样,她还是觉察出,他在精神上跟她只是半心半意。有别的一些事,就是星
期五和今晚上把他从她身边拖开去的那些事,正在扰乱着他和她的心思。
她对他望着,并非真正相信他,可也不是真正愿意不相信他。说不定正
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在格里菲思家,他们也可能是拖住了他。可是在
另一方面,也可能都不是。因为,她不禁想起上星期六,他说星期五在他们
家,而报上却说他在格洛弗斯维尔。不过,现在问他这些事,他会不会冒火
或是对她更加撒谎?她不禁想到,归根结蒂,除了希望他爱她以外,她实在
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力能管束他。可是,他变得这么快,这是她怎么也想象
不到的。
“这么说来,你今晚上没有能来,就是因为这一点,是么?”她问,语
气里的激动和反感,是她过去跟他说话的时候所从没有过的。“我好像记得
你跟我说过,说你决不让任何事情妨碍我们的约会,”她接着略带沉重的神
情说。
“嗯,我是说过,”他承认道。“而且要不是收到那封信,我也决不会
那么办。你也知道,除了我伯父以外,我决不会允许任何人妨碍到我们的约
会,可是他们要我圣诞节去,我没有法子谢绝啊。这关系太大了。而且也不
应该,对不对,尤其是今天下午你还不在这里?”
他说话的时候那种态度和语气,比过去说过的任何话更叫罗伯塔有一个
印象:他把亲戚关系看得多重;而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管她看得多重,
他却看得多轻。她认识到一个道理:虽说最初他是那么热烈,那么信誓旦
旦,他对她的估计,恐怕比她自己对自己的估计分量要轻得多了。这也就是
说,他过去的种种梦想、种种牺牲,是一点价值也没有的了。这样,她心里
就害怕起来。
“嗯,不管怎么说吧,在这个情况下,”她接着迟迟疑疑地说。“你有
没有想到不妨留个条子在这里,克莱德,我进来的时候就好看到?”她口气
和缓地问他,不愿弄得他反感太大。

“可是,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亲爱的,我并没有想到会这么迟。我原以
为六点钟无论如何可以结束了。”
“可是,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亲爱的,我并没有想到会这么迟。我原以
为六点钟无论如何可以结束了。”
她一脸迷惑、烦恼、不安的样子,又是怕,又是悲哀,又是沮丧,又是
怀疑,又有些反感,有些绝望,什么都混杂在一起,在眼睛里全都流露出
来。这时严肃地盯着他的她这对圆圆的大眼睛也逼得他不由得感觉到:是他
糟蹋了她,污辱了她。她的眼睛仿佛也在指出这一点,他就只觉得一阵发
烧,天生很苍白的两颊。红一块、紫一块的。可是罗伯塔装做没有注意到,
也不打算马上提到,就隔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看到星期天的《明星报》上
提到格洛弗斯维尔的聚会,不过并没有提到你的堂妹们也在那里。她们也在
么?”
在她所有盘问他的话里,她这是第一次这么问,好像她也许是在怀疑
他,这个新情况克莱德过去从没有预料到,这比任何事更叫他不安,叫他反
感。
“她们当然也在,”他骗她说。“我告诉你说她们也在,你干吗还要
问?”
“啊,亲爱的,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不过是想要知道。不过我倒
看见报上提到了所有你常讲起的莱科格斯另一些人,桑德拉·芬琪雷、贝蒂
娜·克伦斯顿等等的。你记得吧,除了杜布尔姐妹以外,你哪一个也没有提
到过。”
她注意到她的语气好像引得他要冒火,要发脾气。
“嗯,这我也看见了,不过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要说她们在的话,我并
没有看见啊。报纸上登的事,并不是每一件都正确。”虽说他因为被抓住把
柄显得有些生气,有些反感,不过,他那种神态并不能叫人信服;而且,这
他自己也明白。她竟然这样盘问起他来了,他对这一点开始有些反感了。她
为什么要这样盘问他?难道他不是有他自己的身分,应该在这个新天地里活
动活动,用不到她来拖后腿么?
她并没有进一步反驳他或是责备他,只是对他望着,一脸受委屈后默默
思量的神情。她现在既不是完全信任他,也不是完全不信任他。他所说的
话,一部分也许是实在的。最要紧的是,他该把她放在心上,别对她撒谎,
或是苛待她。可是,要是他并不想好心对待她,老老实实对待她,这又怎么
能做得到呢?她在他面前往后退了几步,跟着以无可奈何的神情说:“啊,
克莱德,你不必对我编出些话来。你明白吧?你到哪儿去,我并不放在心
上,只要你事前告诉我一声,别搞成这样,圣诞节晚上也撇下我一个人孤零
零的。正是这一点叫人最难受。”
“可我并没有编什么话,伯特,”他粗声粗气坚持说。“即便是报上这
么说了,歪曲了真相,我可没有什么办法啊。格里菲思姐妹明明在那里,并
且我可以提出证据来。今天,我已经尽量设法赶来了。你干吗就生这么大的
气?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源源本本跟你说过了。在这里,我不能自己要怎么样
就怎么样啊。是人家临时通知我,要我去。而且我实在脱不了身。生这么大
的气有什么用?”
他倔强地盯着她。罗伯塔碰了这个钉子以后,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心里
明明想到了关于除夕的那段新闻,不过她觉得,现在再提什么事也许不合
适。这时候,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沉痛地认识到:他是跟那一种寻欢作

乐的生活分不开的,有份的是他,可并不是她。不过,即便是在这时吧,她
还是顾虑重重,不愿让他知道正折磨着她的妒忌心害得她多么痛苦。人家在
那个优美的世界多么快乐,他,还有他相熟的那些人,她却这么寂寞。再
说,他现在老是提到桑德拉·芬琪雷和贝蒂娜·克伦斯顿,再不然,就是报
上老是提到她们。他最动心的是不是这两个人中间的哪一个呢?
乐的生活分不开的,有份的是他,可并不是她。不过,即便是在这时吧,她
还是顾虑重重,不愿让他知道正折磨着她的妒忌心害得她多么痛苦。人家在
那个优美的世界多么快乐,他,还有他相熟的那些人,她却这么寂寞。再
说,他现在老是提到桑德拉·芬琪雷和贝蒂娜·克伦斯顿,再不然,就是报
上老是提到她们。他最动心的是不是这两个人中间的哪一个呢?
克莱德即刻觉察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跟她的神色比起来,她的语气
里,更加明显地流露出她自己也禁不住的、妒忌和无可奈何的神情。她的声
音有时很温柔,很诱人,很忧郁,尤其是在她沮丧的时候。另一方面,她好
像一下子就抓准了桑德拉,对她这种聪明,也可以说是一种心灵感应,他真
有些吃惊。他即刻打定主意,认为不该让她知道这件事,不然会惹她生气
的。另一方面,他在这里的地位显然一天天稳定起来,他骄傲的心理叫他说
出了下面这番话:
“啊,我确实有些喜欢她。她很美,跳舞也跳得漂亮。而且,她有的是
钱,穿得也讲究。”他原来想接着说,除了这些以外,他并不觉得桑德拉有
什么可取的地方,可是罗伯塔觉察到他对这位姑娘也许真是有意,并且想到
她自己跟他的天地中间有了这么深的鸿沟,就突然大叫起来:“是啊,凭她
有这么多钱,谁还会不喜欢她?我要是也有这么多的钱,我也行啊。”
叫他很诧异,甚至大吃一惊的是,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跟着沙哑起
来,像在呜咽似的。他也明明看到,明明感觉到,她确实伤心了,简直伤心
透了,又心痛,又妒忌。他本想冒火,想再倔强一下,可是他突然变得温和
了。因为,到最近为止,他一直这么心爱的人,现在为了他而妒忌人家,弄
得这么痛苦,他自己想着也很难受。他自己为了霍旦丝的事,也很清楚妒忌
的痛苦是一种什么滋味。为了某种理由,他简直能设身处地理解罗伯塔的处
境。即便不是为了别的原因,就只是为这个原因,他就非常温存地说:
“啊,好了,好了,伯特,简直就像我跟你一提到她或是不论哪一个人,你
就得生气似的!我并不是说,我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啊。你方才问我喜欢
不喜欢她,我就把我以为你想知道的事告诉给你,就只是这么一回事嘛。”
“啊,是的,我知道,”罗伯塔回答说,神情很紧张地站在他面前,脸
也惨白了。她突然捏紧双手,抬起头来迟疑地、恳求似地,望着他。“可是
人家什么都有。你也知道人家什么都有。我可真是什么都没有。我要维持生
活就已经这么困难,而且还要对付她们全体,而且她们又什么都有。”她声
音发抖了,她停下来,满眼含泪,嘴唇也颤抖起来。她即刻用双手掩住脸,
转过身去,肩膀也抽动起来。由于极端绝望而痉挛似地啜泣的缘故,她全身
抖索。一向压制着的强烈的情感,突然爆发出来。克莱德见了真是又慌乱、
又诧异、又非常感动,后来连他自己也突然激动了。因为,这显然并不是在
玩弄什么花招或是故意装腔作势,存心想打动他的心。他觉察到,这是突然
沉痛地认识到她自己,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没有朋友,
没有前途,比不上他现在这么动心的那些人,那些境况好得多的人,可以说
是什么都有的人。在这一认识后面,是糟蹋了她青春的寂寞孤独的岁月。最
近回家,这一点体会愈加鲜明。她实在非常痛心,痛心到了极点,而且还无
可奈何。

她从心底里喊起来:“要是我能像有些姑娘那样有那么一个机会,要是
我也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世面该多好啊!可是我只不过在乡下长大成
人,又没有钱,又没有衣服,什么都没有,又没有什么人教你。啊,啊,
啊,啊!”
她从心底里喊起来:“要是我能像有些姑娘那样有那么一个机会,要是
我也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世面该多好啊!可是我只不过在乡下长大成
人,又没有钱,又没有衣服,什么都没有,又没有什么人教你。啊,啊,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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