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冈警部指的是警视厅和东京都厅的关系。那位喜欢惹话题的都知事,最近任命了一位警察官僚--东北地区某个什么县的县警本部长,担任主管治安问题的副知事。
「新的副知事好像是跟现在的警视总监同期的Career吧。」
「是啊,恰恰就是在竞争警总位子的时候败北的那位。」
「为什么偏偏让这个人当副知事呢……」
「这是显然是知事大人的意思啊。现在的总监呀,喏,上次知事选举的时候,不是反对知事这一派了吗。果然遭到记恨了嘛。」
听说都知事在某党A派有很多党羽和支持者,而警视总监跟B派比较接近--副知事从A派选任可能也是早晚的事吧。
「唉,我就说到这儿吧。就连这个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总监派或者副知事派窃听呢。我还想平安无事地呆到退休啊。」
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我向他道了谢,约好给他带加拿大的特产,然后挂断了电话。
现在的东京都知事是个很会扮少相的老人,曾经放出过「要把东京的乌鸦和非法滞留的外国人一个不留,全都赶出去」的豪言壮语。他面对新闻记者的不利质问,总能盛气凌人地当头怒喝。另外还有个每周只到都政厅上两天班,其他时候都把工作人员叫到自己的私宅里的习惯。「窃国大盗被炸弹炸死也理所当然」、「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活着也没有意义」、「外国人生来就有暴力犯罪的DNA」……他说过的类似这样的狂言数都数不过来。在我这种人看来,他只是幼稚而不负责任的煽动型政治掮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受到民众和媒体的压倒性支持。
在都知事政策上的失败日益明显的过程中,警视厅也被指使着去驱逐六本木和歌舞伎町的外国人。
「连警视厅也堕落啦」--这种话当然是舌头烂掉都不能说出口的。但是,因为警察内部的沆瀣事件和凶恶犯罪还没解决,为了瞒过市民的眼目,警视厅也跟媒体勾结一气,今天六本木、明天歌舞伎町,大张旗鼓地在电视镜头前驱逐外国人,也算没出息到头了。除此之外,警视厅倒还抓过一些伪造证书和大麻交易中的小尾巴鱼,算是取缔了「有组织犯罪」,也算了不起--当然这也没错啦,毕竟没有姑息放纵、睁一眼闭一眼,总算是执行了作为人名警察的神圣职务嘛。
等回过神来,我注意到已经快六点了。去不大的浴室里洗了个脸,重新打好领带,我又要去任性上司的房间里接她。
我们在玛丽安和露西安的目送下走向电梯间。凉子换了蓝色的套装,里面是珍珠色薄质高领毛衣,脖子上带着一个浮雕宝石颈饰,想必是很贵重的东西吧。她手腕上还搭着外套。
「随便走走吧,反正肚子还不饿。」
「去礼品店看看如何?」
「可以啊。为什么?」
「总应该给丸冈警部买点特产礼物吧。啊,还有吕芳春的。」
送丸冈警部熏鲑鱼,送吕芳春枫糖应该可以吧--我拿了导游书以防万一,不过温哥华的街道纵横井然,市中心往北有山有海,在步行能到的范围内,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用邮件把送给丸冈警部他们的特产往日本发送出去以后,我们离开礼品店,来到一家寿司店。温哥华的寿司店以品质上成而知名,不过作为凉子的选择来说,有点太普通了。不过这也是有理由的--寿司既可以应付肚子里空城计,又好控制限量,都是因为午餐吃得太晚了。
离开寿司店,我们又漫步在街头。
「怎么样,到格利高里二世的公馆里去了一趟,感想如何?」
「我可以实话实说吗?」
「你有理由对我不诚实吗?」
这倒没有--就这件事而言。
「怎么说呢,十分空虚啊。」
听我这么一说,凉子无言地盯住我,用眼神催促我继续--很难形容成「宝石般的眼眸」,因为宝石没有生命和活力。
「我对建筑和装饰品都不是内行,只能有个大概印象而言,但我总觉得那些东西水准不高,没什么品味,有种只为了填满空间而购买的感觉。」
凉子轻轻颔首,还是默默无言。我又思考了一下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这个人物--这个不知为什么有种空虚的、没有真实存在感的男人,既没有热情也没有爱,好像只是沉溺在无限丰富的物质沼泽里似的。
不过凉子应该怎么说呢?既有天使脸蛋和魔鬼身材,又有物质财富和广大权力,加上超人的头脑和无敌的战斗力,还有无限忠诚的臣下(我说的不是我,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可以肆意摧残的部下(这说的是我……)。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因为天赋太多,为了驱逐一时的无聊感而追求渴望刺激的虚无主义者--是这样吗,她?
我不这么认为。凉子跟气球男格利高里·二世不一样。如果说格利高里二世周围的气氛像凝滞的沼泽的话,凉子就好像清冽的急流一样。她就有着这样的生命力和强势力量。只不过,她这道急流时不时的就要造成洪水,让人大为烦恼。
不过即便如此,格利高里二世也是凭着自己的才能和手段,大大光辉了祖父的事业,登上了好莱坞帝王的宝座。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地位和荣耀的人,能说是很空虚的人吗?
「你在想什么?」
她突然问道。我愣了一下,但在这种时刻能够敏捷应答也是职业技能啦。
「当然是这次的案件了。」
两个人无话地走了五步,第六步的时候凉子突然改变了话题:
「毕竟是北国啊,有点冷了呢。」
「您要穿我的外套吗?」
「我已经穿了外套啦。」
那又怎么样呢?我正想着,凉子用右手拉住我的左手,身体靠了过来。
「这样就暖和一点了。」
好像我是「行走的暖气」似的……
「泉田君,要说卡夫卡的《变形记》啊……」
「啊?」
「你记得主角的名字吗?」
「这个,好像是萨蒙沙……不,是萨姆沙吧?」
「那是姓,名字呢?」
「抱歉,不记得了。」
「是格利高尔哦。」
「……英语的「格利高里」吗?」
「对。」
看着凉子颔首时秀丽的侧脸,我沉默了。凉子轻启红唇,即兴唱起歌来:
「格利高尔变成虫,
格利高里要变虫……」
真是恶趣味的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有常识的人一样对这歌词一笑了知,只感觉有细小的冰粒变成几乎看不见的虫子的样子,排着队从我背上爬过。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我不由摇了摇身子--「行走的暖气」还真不中用啊。
擦肩而过的加拿大男子投来的视线充满了对凉子的赞美吓对我的羡慕,必定想不到我们在讨论什么杀人、尸体、嫌疑犯之类的话题吧。
突然,耳侧感觉到有雨点滴落,看来天气要往黑暗的方向转了。其实到刚才都一直没下雨已经算幸运了。
我们加快了步伐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我本以为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没想到还是估计错了--接下来才是正文呢。
我们进入走廊,立刻看到有似乎已经久候了的人影走过来--是带着岸本的室町由纪子。一看到她,凉子就冷笑道:
「哎呀,好像在哪见过这人啊。」
「是么,我可不记得做过整容手术什么的。」
「去做做如何?没准能够改变你的人生呢。」
「我才没必要!不说这些,凉子,我有事要跟你说。」
「哎--为了这个才埋伏在这儿的啊,原来要说话啊。你尾行的本事似乎越来越高超了嘛。」
「什么埋伏!我们本来也住在这家宾馆的。」
「哇,名份不应嘛。」
「我可说清楚了,我住的是最便宜的单人间。」
「为这么无聊的事你也争。我就是住总统套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说自得有很多种,住最便宜房间也得意,还真是少见啊。」
「我才不是得意!为了公务出差没必要住套房!」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插嘴了:
「这里是走廊,就算不给别人添麻烦,也请考虑一下场合吧。借用一下您套房里的起居室可以吧,药师寺警视?!」
「不好!」
「药师寺警视说请您一定要去--室町警视,请这边走。」
「喂,翻译,你背叛我!」
「谢谢。毕竟还是泉田警部补识大体,跟某人不一样。」
「某人是谁啊,你说清楚!」
好像带着修学旅行中嘁嘁喳喳的学生的教师似的,我带着三位Career乘上电梯,直到最高层。玛丽安和露西安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迎接我们这一行人。
「凉子,这是你干得好事吧?」
由纪子亮出来的是今天的早报,头版整页都是那张大照片(我都没心情具体说明……)。看来由纪子是上午读到报纸的。
「把高山总领事弄成这副样子,让他丢尽脸的,是你吧?快坦白招认!」
因为偏见和先入为主的观念,总有看不见事态真相的时候。这次正是如此,由纪子看了照片,只读了表面上的报道,就看穿了这场笑闹剧的导演者。
被看穿的那一方倒是心平气和。
「丢不丢脸是他本人的事吧,可不是我强行给这家伙穿上那副打扮的,是他本人喜欢才这么穿的哦。还是说,你更希望这家伙脱光呢?」
由纪子更燃起了愤怒:
「别岔开话题。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
「你这叫什么嘛。越来越有风纪委员的样子了。啊,更像讨厌的舍监欧巴桑呢!」
终于要爆发了吧……我正担心,看见由纪子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心态。玛丽安和露西安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推着小车送来了咖啡套装。
「不说别的,你也应该有正经的公务吧。跑到加拿大来干什么?!」
两位侍女退出去后,由纪子又开始诘问。老实回答当然就不像凉子了:
「什么「你」啊「你」的,正确的说应该是「阁下」。再说泉田君也是共犯哦。」
喂喂,不是「共犯」吧--可我也说不出来。沉默地瞥了我一眼,由纪子表面上平静了一些。
「我认为泉田警部补不是共犯,只是你的牺牲者。希望你尽量公正地说明情况。」
「搜查上的秘密怎么能随便泄漏给外人呢。真讨厌啊,跟没常识的人说话,到底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已啊。」
「对、对不起,我借用一下洗手间。」
大概到达了精神极限,自称未来的警察厅长官的岸本,好像被狮子追赶的狐狸似的仓皇逃窜。我连逃都没机会逃,只能在心底里拼命鄙视这位Career的卑怯。
第五章 蜘蛛的巢塔
「这么说,你们是正当地协助调查了?」
「当然了!」
「你不要插话!」
由纪子代替我对凉子一喝,我在心底直鼓掌。从走廊到房间来的这段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把预先准备好的解释告诉给由纪子:
为了解开两名日本人非正常死亡的案情,由于总领事馆对调查的彻底不合作态度,迟迟不能开展调查--我把以上三个事实陈列在由纪子面前,至于这三个事实中是否有因果关系就由由纪子自己判断了。
「一方面加拿大警方也有进行调查的权利,并不是越权行为。如果明天您到皇家骑警办公室问一下,应该会得到解释吧。别的事情都是这以后发生的,但是不能急于期待事态进展,这也是事实。」
好不容易解释完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透过由纪子背后的窗户--准确的说是玻璃构成的整面墙,隔着入海港口,北岸的群山勾勒出黑色的轮廓。山麓下是高级住宅区,海岸边一幢幢公寓鳞次栉比,灯光像宝石般点点散落。这一派绝景是白天欣赏不到的。
突然有个东西挡在了这番美景的中央,从上到下无声无息地降下来。那东西的身体部分好像个黑色的足球,直径却有两米左右,在身体周围蠕蠕而动的脚有--六、七、八,一共八只。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就是勉强出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怪声。但是,光我的表情以及足够引起两位优秀的女Career官员的注意了。凉子的目光向左转八十度左右,由纪子调转整个上半身侧肩去看,两个人的行动几乎是同时的。
时间冻结了。
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有人呼吸的声音都很重,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刺激听觉。隔着一面玻璃墙,黑色的异形物体也没有任何声息。能看见那东西有几个小小的红点,大概是它的眼睛吧。
为时间解冻的是一阵冲马桶的嗡嗡声,配上当前的场景,实在是很奇妙的旋律。接下来,一个分明听得出来是岸本的怪声大叫起来:
「哇~「转身之间的巨大蜘蛛」!」
凉子在这个声音同时行动了。按照好莱坞电影式的开展,接下来应该是冲着怪物乱枪扫射,玻璃墙壁哗哗啦啦地粉碎开来的场面。但实际上,这里是加拿大,我们日本来的几个警察都是赤手空拳。
凉子抓起沙发旁面的一个法式立灯,甩掉灯罩,用裸露出来的灯泡直刺向玻璃幕墙。
白炽灯光枪向怪物袭去,当然这样并不能干掉怪物,但是有两重效果--被白炽灯的耀眼光线猛然眩住,怪物的动作变迟钝了,同时我们也可以清楚地辨认灯光下怪物的样子。当然,并不是说我们很高兴看这东西。
我倒不是特别怕蜘蛛,但那只是就小蜘蛛而言,这么大个的蜘蛛,怎么说也会让人毛骨悚然。这蜘蛛一共有八个赤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好像夹了杂质的红宝石那样的光,嘴部的形态复杂得难以描述,其中伸出一个口器那样的东西。
突然,巨大蜘蛛扭转头部,无声无息地在玻璃墙外向上爬去。
「混蛋,别想逃!回来一决高下!」
凉子怒吼道。与其说是勇敢,这更是不负责任的战书--毕竟我们这边什么武器都没有啊。不,还有玛丽安和露西安呢,她们俩可能带着武器。听到女主人的声音立刻赶来的两人挽起女仆装的黑色短裙裙角,露出纯白的丝袜,明显正要从里面取什么东西,但是凉子的视线向由纪子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向她们表示制止,两人一瞬间便停止了动作,仍然恭敬地靠着墙站在一边。
「到、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东西?!」
由纪子气喘吁吁的疑问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而凉子的反问就毫不留情面了:
「你不是也看见了嘛。你看见什么了?」
「大、好大一个蜘蛛啊。」
「哎呀,真了不起啊。那东西有八只脚,我还以为是章鱼哪!」
凉子的冷嘲热讽也没能让由纪子完全缓和过来,她坐进沙发里,还是半天不能动弹。
岸本摆着手叫:
「告诉警察吧!告诉警察就好了--嗯,管辖是属州立警察还是市立警察的呢……」
「你跟他们怎么说?窗户外面有个跟职业摔跤手一样大的蜘蛛?哼,你指望马上会有黄色的救护车呜呜叫着来迎接你吗?」
凉子一句话就踢飞了岸本的提议,我又提出别的意见:
「这座宾馆有楼顶露台吧?有的话就去看看如何。我想这巨大蜘蛛总不是从天而降的吧。」
「好,走!可疑的东西要统统杀光!」
凉子用右拳向左掌一击。
「果然啊。」
「什么「果然」?」
「马上通知警察的话,您就不能随心所欲放手去干了。您是想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先下手为强,收拾善后的时候才交给警察吧。」
凉子只用一个「你这恶人」的笑容回答了我的话。
「上了啊,露西安、玛丽安!」
两位侍女好像时刻护卫女主人左右似的,脚步利落走了出去。这时候,一直坐在沙发里的室町由纪子好像恢复自我似的站了起来。
「我也去。」
「不,室町警视就……」
我刚要制止,却只说了一半。由纪子皱起柳眉,很不信任似的看了我一样:
「我去的话会碍事吗?泉田警部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您还是跟岸本警部补一起留在这里比较好……」
岸本插嘴表示异议:
「泉田兄,你误会我了呀。我要是想躲避危险就不当警察了。我一定要去,你制止也没用的。」
听起来很勇敢似的,但是不用什么超能力我也能看穿岸本的本意--这家伙是害怕被一个人留下,宁可跟在我们最后行动--这个胆小鬼!这样的话,也不能把由纪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因为一个人也可能遭到袭击。
「这两个家伙来不来无所谓。快走吧,泉田君。再磨蹭敌人就逃跑了!」
这一层已经是宾馆顶楼了,与其等电梯,不如爬楼梯上去更快些。凉子带头,一行六人跑上楼梯。
凉子伸手握住通向屋顶的门把,毫不犹豫地敞开门--真是的,这女人怎么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呢。呆在最后的岸本则躬着腰,随时准备好一看见危险转身就跑。
屋外刚下过雨后的空气迎接着我们,不只是一点凉意而已,已经有寒冷的感觉了。
宾馆大厦宽阔的屋顶分成三个部分。第一区是供水、供电、接发电波信号,为了维持宾馆机能而配备的各种设置;第二区是直升机停机坪;最宽敞的第三区规划成顶楼花园,有露台、草坪和白色大理石围栏砌成的花坛,还有一个庭园喷泉。喷泉四周的花盆里,几朵早春的蔷薇已经绽放了。
往南和往东两个方向望去是一片大都市温哥华的灯火海洋,西面是灯光镶嵌的狮子门大桥和直入太平洋的海面,向北是入海口和北岸群山。像这样价值百万的夜景一览眼底,在温香软玉的环绕中Skinny Diving,尽情享乐……这样的人会不觉生出王公贵族的气魄吧。不过,在寒冷的北国四月,美景还没完全呈现出来,精心营造的顶楼花园也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走到夜空之下。没人来迎接我们这一行奇妙的组合--没错,是奇妙的组合:身着套装的美女两名,女仆装的美少女两名,西装男人两名--目的是寻找怪物大蜘蛛。
凉子右手里握着围巾。我知道这可是含着碳纤维的危险武器。
「小心点哦。不过小心可能也没用啦。」
凉子在顶楼花园里阔步前行。我跟着她,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同时只用左手解着领带。虽然这里没有碳纤维,只是普通的领带,但用对了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有了。」
凉子轻声说道。她不说「在这」而说「有了」--我很快发现了她的意思:花坛的阴影里有个人类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这已经是残骸了。从穿着工作服的样子看来,应该是负责清洁打扫的工作人员,不幸的无辜牺牲者。凉子跟我监视了一下尸体,对此我并不想仔细描写--简而言之就是木乃伊一具,而且这可不说古埃及或者古代中国的贵族一样,经过精心制作出来的木乃伊。呈现土色的干涸尸骸,让人想象不出那曾经是个有生命力的活体。
「看这个,泉田君。」
尸骸的左颚下有个黑色的窟窿,直径约三厘米。干涸的血凝在窟窿四周,但里面已经完全空了。接着庭园的灯光,我们只能看出这些。
「包括血液在内的,所有体液都被吸空了呢。」
「这具木乃伊是近期产生的吗?」
「非常非常近期吧。」
「这、这凶手在哪啊?」
岸本的声音尖了好几个八度。
「最好不要用过去时说这话哦,岸本?」
被凉子一吓,岸本连忙环顾左右,发出被夹住的田鼠似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男人来到我们前方。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我最近正面接触过的--吉野内和加户--那么第三个人呢……
极端典型的三白眼,颧骨突出,脸的下半部分格外长,一副爬虫类动物的尊容,简直让人以为他是从海胆一类的东西进化过来的。
「井关!」
这三个被警方追踪的日本人终于一起现身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跑到加拿大来的,不过想必从被警方追踪以来,三人就一直一起行动吧--要说这是美好的友情我可不能苟同。
「井关……就是那个井关、原来的巡查部长?」
这话是室町由纪子说的,听上去并不慌乱,但有藏不住的意外语气。另外,这种时候也不忘对方的职位,正是由纪子的风格。
「哦,还记得我的名字哪。」
井关一撇嘴角,扭曲着嘴狞笑着:
「我们也对你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啊,眼镜女。都是你装什么替天行道的正直君子,一再多管闲事,逼得我们几个无路可走--这我可忘不了。」
我给东京打电话、向丸冈警部确认的就是这件事。纠察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个人的勾当,迫使他们三人辞职的,正是当时马上就要升任警视的室町由纪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但被由纪子惹翻的吉野内他们,得知冤家对头也来到了温哥华,是不是想要复仇呢?与由纪子同行的岸本反正也完全靠不住,吉野内他们可能很容易就能绑架并杀害由纪子。虽说由纪子也是剑道三段,被吉野内他们三个男人一起袭击的话,只怕还是很难抵抗。
我本来是想把吉野内他们就在温哥华附近的事告诉由纪子的,但那时候既不知道由纪子住宿的地方,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便没有立刻联络她。刚才在宾馆走廊上看到由纪子的时候,我正打算等明天再想辙告诉她。眼下虽然觉得不妙,也不知道凉子得知这个内幕是不是好事。
我踌躇着没做决定,结果变成我获得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多余的消息,却没能及时处理,导致了现在的困境。我丧失了通知由纪子的时机,敌视她的这三个男人突然跟她直接面对--由纪子不是独自一人,这还算好的方面。
「你还想欺瞒上司哪。」聪明敏锐如凉子,立刻察觉了当前的情况,讽刺的视线和声音直刺向我,而我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明显看得出来,凉子以这种事态为乐。
「我都忘了呢,还有这么一回事啊。不过,以由纪的人品,招人怨恨也是当然的啦,自作自受嘛。」
三人组之一加户冲着由纪子发话了:
「为了假扮正义高尚而弹劾别人,感觉不错是吧,眼镜女?」
暗红色的怨毒之火在加户双眼中燃烧着:
「你们这些Career,无论如何也不肯脏了自己的手。什么坏事都推到Noncareer身上,自己倒把油水捞了个够。明明就是寄生在组织和税金上的蛀虫,你们Career有什么好拽的!」
我终于说话了:
「我也讨厌Career,但这些批判的话由你说出口,只怕也没什么说服力吧!不管怎么说,能不能别在这儿碍事。」
我感觉有人动了一下--室町由纪子上前一步,被庭园灯光一照,她的脸显得有点苍白。
「揭发不正之风,跟Career还是Noncareer没有什么关系吧。我注意到了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管,仅此而已。我要是坐视不管,当初就不当警察了!」
她说的是正理,但越是正理越会激怒对方。加户怒吼道:
「你这眼镜女,一看到你那幅正人君子的嘴脸我就恶心!冤家路窄,既然遇上了,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世事艰难」!」
他这番宣告无礼之极。我牢牢抓住解下来的领带,拉开架势。见此情景,加户的手往衣服内兜里伸去。
「命令说了不能用枪。」
被吉野内一说,加户啧啧舌停了手。正在紧张气氛急遽增加的关头,高跟鞋在屋顶花园的彩绘瓷砖上踏响--凉子挺身站在吉野内三人组前。
「早晚都要扁你们一顿,在此之前,我还有话要问。」
三个人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轻敌神情抬眼看着凉子。
「我要问的事多了。首先,你们三个人怎么当上气球男的手下的?」
「气球男?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