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鲍尔的年龄约在四十五岁左右,黑褐的发色再配上复古的黑框眼镜,十足合乎知识分子的形象。凭他的条件,身边应该不乏女人才对,根本不需要偷摸地上最危险女人的尊臀,由此可见任何精英份子都难免会有鬼迷心窍的时候。
如果要形容的话,迪鲍尔警视长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是背了高额债务、牙齿隐隐作痛的模样。只见他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凉子身上移开,并请凉子坐上办公桌旁的椅子。凉子不带一毫克的顾虑,仰着身跷起双腿,她已经脱掉了大衣,从迷你裙下延伸出来的罪孽深重的完美腿线毕露无遗。那脱掉的大衣是由谁捧着?不用说当然就是我了。
我站在凉子座位的后方,手上挂着两人份的大衣,竖耳倾听日法两国高阶搜查官之间的对话,接着听到凉子说了某句话:
「Malasne」
虽然我的法文只有半调子程度,不过我对这个单词还有印象,意思没记错的话就是「有点邪恶的」。这不是个好听的字,不过从凉子口中说出来却有着优美的抑扬顿挫。伤脑筋,连声音都这么有磁性,无怪乎牺牲者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迪鲍尔先生瞄了我两、三次,好像有意与我直接交谈,可惜他完全不懂日语,如果不透过凉子,要跟我谈话是不可能的事。」
无论法国、日本、美国,搜查官的办公室都大同小异,单调又制式,不过药师寺凉子那清一色的洛可可样式的办公室除外。我一边观察着室内,顺便思索着出现在机场的怪物,可是结论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迪鲍尔警视长大咧咧的摊开双手,凉子便以缓慢轻柔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已经谈完了,走吧,泉田,灰姑娘解除魔法的时间到了。」
「要走了?」
「有任何情况他们会随时通报,别人对我们这么亲切,我们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法国是近代民主国家,同时也具有警察国家的一面,举例来说,外国人若是不随身携带护照,遭到逮捕再怎么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这次碰上离奇杀人现场,还能够如此轻松,想必是药师寺凉子的力量吧。关上门扉之际,我看见迪鲍尔警视长交叉着双手坐在桌上,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来到走廊,我想起有件事必须询问凉子。
「对了,我们要住那家饭店?」
「饭店?」
「应该事先预约好了吧。」
凉子以她独有的口气回答我的问题。
「你在胡说什么啊?住自己的公寓不需要预约吧。」
说得也对,凉子是有钱人,在巴黎市区拥有自己的公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可不是有钱人,必须找个便宜的旅馆才行,不晓得附近有没有服务日本游客的观光询问处?凉子抬眼望向我疑惑的脸。
「看来你是误会我了。」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所措,我当然不可能完全了解凉子的一切,可是凉子在这个时候是这么说究竟用意何在?」
「你一定以为我是个满不在乎的把部属丢在异国城市街道上的冷酷上司吧,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你也一起来我公寓住。」
「我觉得不太方便……」
「不要再啰哩叭唆了,你就住客房,这是上司的命令!」
客房啊,应该是「佣人房」才对吧?不过总比在冬天深夜的异国城市里四处打探住处要来的好太多了。
「谢谢你提供住处给我。」
「很好,一开始坦诚一点不就好了。像你这种老是不肯接受上司好意的部下,我看在警视厅还找不到第二个。」
我们两人通过站在走廊上的两名警官面前。
两名警官直盯着我们,一边窃窃私语。即使他们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我却完全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甚至不必特地写出来。
我们在走廊上继续走着。
走廊很宽敞,天花板很高,灯光很昏暗,整体感觉灰蒙蒙一片,比东京的警视厅更为老旧;然而从窗口可以俯瞰中庭,充满了休闲情调,模拟吉尔·马格雷警视办公室的房间想必就在这栋建筑的某处。
走下暖气效果很差的阶梯,前往出入口的拱门,就看到默默以面纸擤着鼻子的北冈。他一见到凉子,顿时犹豫着该不该把面纸丢掉,下一刻随即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大小姐,这次真是祸从天降啊!接送的车子已经到了,请上车,行李也一并放进车厢了。」
北冈依旧把我当成静物一样不理不睬,只朝凉子一个人鞠躬哈腰,忙不迭地准备带领凉子前往停车场,凉子则以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北冈,刚才在机场时,虽然我什么也没说……」
「啊,大小姐有事吩咐吗?」
凉子单手指着我。
「这一位是泉田警部补,为了我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出卖灵魂的忠诚部属,希望你不要故意无视他的存在,保持绅士风度向他打声招呼吧。」
凉子的介绍方式并不正确,不过我明白她是想替我做面子。北冈看向我,目光露骨的打量着我,我想这个动作早在机场碰面时就做过了,现在则是对我表明立场,意思是像你这种非精英份子,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好,泉田先生,谢谢你照顾大小姐。」
当他伸出手时,心里想着的大概就是要怎么除掉我吧。不过我并非好战之人,不至于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拨开,所以我嘴上挂着「你好」之类的句子,回握对方的手。
凉子带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我们寒暄的情景,然后高跟鞋跟踩着清脆的步伐走向车子,两个男人尾随在她身后,北冈急着抢在我前头,于是我礼让他,不想与他相争。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幸好我的行李箱也和凉子的行李同样好好的收进了后车厢里,阿尔及利亚籍的司机抓着方向盘,凉子与我坐在后座,北冈则心不甘清不愿的坐进副驾驶座,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驶向十六区。
姑且不论大都市圈,据说原本巴黎市区的面积有一〇六平方公里。以东京来说,就是比山手线内侧来得更广大,市区内划分成二十区,每区并无专有名词,而是一区、二区、三区……以数字称呼,这该说是合乎逻辑呢?亦或是漫不经心呢?不、既然是在巴黎,这样也算是一种潇洒吧。
十六区位于巴黎西端,从凯旋门所在的星辰广场西侧延伸到布隆森林,占地相当广大,而且也是高级住宅区--旅游指南上是这么写的。
药师寺家的公寓位于十六区北边,布隆森林的入口与维克多·尤格大道(Avenue Victor Hugo)两边的正中间,我顶多只能想象景观一定相当棒。
现在正来到深夜里的异国街头,黑暗、浓雾、灯火从车窗外不断流过,完全不知道究竟哪里通向哪里。
「泉田,你在想什么?」
「没有、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胡思乱想也行,说说看。」
「这个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所到之处都会出现怪物、妖怪之类的……一般人恐怕一辈子都碰不到吧。」
「它们要出现有什么办法,只能说我们大概不是普通人吧。」
她又使用第一人称复数形式了,非比寻常的只有凉子而已,我仅为一介普通、平凡又善良的公务员,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很难反驳她这番话。
「唉,想想那真是太可怕了,大小姐。」
坐在副驾驶座的北冈插话进来。
「我们全体职员一致希望大小姐不要涉足危险之事,据说当时在机场出现的是近似恶魔的奇怪生物。」
「听到恶魔就怕成这样怎么行,这世间多的是比恶魔更可恶的家伙!」
凉子的说法相当具有说服力,如果她本人多少有点自觉的话,接下来一定会继续说出:「像我就是!」不过抱着这个期待是错误的。
此时司机开口说话,车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看来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中途应该有经过星辰广场,可惜没有注意到凯旋门,不够资格当个观光客。
汽车缓缓滑进令人联想到第二市政时期军人贵族的大宅邸的社区中庭。司机讲后车厢内的行李拿出来,北冈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凉子则说道:「行李箱让泉田搬就行了,晚安。」
语毕就连人带车把他赶走,我双手提着行李箱,与凉子走向玄关。
「这个时间会打扰到左邻右舍吧。」
「隔壁没有住人。」
「耶?」
我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凉子的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
「这整栋大楼都是我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讲一遍就够了!」
按下玄关老旧的电铃,对讲机传来回应,凉子一报上名字,门扉便随着厚重的声响开启。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巴黎的不动产价格远比东京来的便宜,大概只是四分之一吧。」
就算便宜也要好几亿吧。
宽敞的玄关装饰着雕像与绘画,在枝形吊灯的映照下,营造出美术馆的氛围,这时出现了两名少女。
仿佛从画中跳出来的法国女仆打扮,两人都只有十多岁,一人是栗色头发、碧绿色眼珠,另一人是黑色头发、有着小麦色的肌肤,我突然想到法国有许多北非籍移民,这名少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我会找一大群美青年、美少年、美少女服侍我。」
凉子曾如此断言,看来她已经在巴黎实践她的理想,在用法语向她们吩咐完事情之后,凉子转向我。
「所有事就等明天睡醒以后再说,这个女孩会带你到你的房间,肚子饿不饿?」
「不会。」
「这样就不需要吃宵夜了,好好睡吧。」
凉子轻轻举起右手,走向大厅左侧,飘着栗色发丝的女仆拿起行李箱随行在后,黑发女仆正朝着我的行李箱伸出手,我提起行李箱摇着另一只手,于是她点点头走在我的前方,带领我走向大厅右侧。
经过好几道门扉之后,女仆转头看向我,并打开门催我进房。
「Merci(谢谢)!」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句子,也足以表达外国人的谢意,女仆带着微笑灵巧得点了下头,很接近日式的社交礼仪。
一个人环顾室内,以饭店的标准来说这个房间等于是双人房,有两个小型双人床,中间隔着床头柜,窗边摆着附有抽屉的写字台跟椅子,墙角有梳洗台,外加咖啡桌与两张扶手椅,一张水车小屋的油画,连电视都有,或许等会可以看看NHK的国际节目。
与通往走廊的门扉成90度角的位置有另一道门扉,打开一看原来是浴室。我立刻做好今晚的预定计划,我要在所费不菲的大理石浴缸里放满热水,泡完澡之后直接倒向床铺,一切等天亮睡醒之后再说。
第二章 女王对女帝
睁开眼睛,有数秒的时间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请恕我的表达方式过于陈腐,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因为我并非专职的文学作家。
不用说这里正是药师寺自家公寓的客用寝室。以前在国内出差时,住的不是当地的警察宿舍就是廉价的商业旅馆,身为一介穷酸公务员的我睡醒时通常很难继续懒散的赖在床上,又不是被点到名,我却一股脑儿从床上坐起身来。
走到浴室做完早上的梳洗,全身才刚穿戴整齐,就传来敲门声,昨晚的黑发女仆走了进来,面带微笑的通报了几句。
「谢谢你,我马上去。」
虽然我以日语回答,对方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这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只见女仆中断了微笑,牵起我的手,我只有乖乖被她拉着走向电梯。
走出电梯,立刻被一片暗灰色壁面包围住,巴黎的清晨笼罩在浓雾之中,我被带到了屋顶的玻璃温室。
开着暖气的玻璃温室摆满了观叶植物与鲜花,美丽的女主人如同女王一般坐在位于中央的桌子前。
「时差问题解决了吗?」
「托您的福,已经没事了。」
「那就快吃早餐吧,一切等补充能源之后再说。」
法式早餐一般是牛角面包跟咖啡,然而餐桌上摆满了料理跟餐具,光是面包就有四种,蛋包饭、沙拉、浓汤,冬季欧洲少见的水果:草莓、苹果、桔子,五种乳酪加上三种火腿,饮料除了咖啡以外,还有三种矿泉水。凉子说的没错,冬天在寒冷地区活动的确需要补给充分的能量,或许我比自己所认为得来的更为厚脸皮,呼呼大睡之后的现在轮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桌上有三份日本报纸,是销售到海外大都市的卫星版。我瞄了其中一版,有段标题写着:经营不善的银行面临倒闭前夕,政府投入三兆日元公共基金。我不知道其他的国家如何,我只知道在我生长的国家里,银行家是指「欠缺责任感与尊严的叫化子」。
与我不同,凉子读的是法文报纸,好像是La Monde(世界报)与Le Figaro(费加罗报)。
「昨晚发生在机场的事件好像还没见报。」
凉子把麦森陶器制的咖啡杯搁在盘子上。
「好,泉田,我们出门吧。」
「去索尔本大学吗?」
「没必要到那种地方去。」
这种说法对于一所位于欧洲学术史光环笼罩之下的名校不是太失礼了吗?
「地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也没听说他们搬家。」
「就算你知道路线,不事先联络没关系吗?」
「没关系。」
好吧,我只能这么回答。
「那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你想去哪里?」
「……啊?」
「你头一次来巴黎对吧,凯旋门、艾菲尔铁塔、罗浮宫、旧歌剧院、新歌剧院、圣母院、布隆森林、香榭丽舍大道……看你想去哪个俗不可耐的观光景点,我就带你去。」
「我不是来巴黎观光的。」
我只是个贴身保镖。
我负责保护的对象听了我这个公仆的发言,立即以鼻尖冷哼一声。
「在日本,观光跟招待都是公务,不信你去问问巴黎的日本大使馆,陪伴议员夫人搜购名牌,正是大使馆工作人员最重要的公务。」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栗色头发的女仆接起听筒,交谈一、两句之后便以戒慎恐惧的动作将整支电话送到凉子身边,女王陛下态度昂扬的拿起听筒。
「迪鲍尔先生?」
电话的另一端似乎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鲍尔先生,凉子一边与对方交谈,一边向我下令。
「泉田,拿支笔给我!」
我抽出夹在胸前口袋的钢笔,由于手边没有记事本,就把日本报纸全版广告那一页里空白最大的部分撕下,急忙递给凉子。
凉子就跟昨晚一样以流利的法语交谈,手上的钢笔写个不停。
一挂上电话,凉子立刻目光雀跃的看着我。
「昨晚在机场遇害的老人身份查到了。」
「哦,他是什么人?」
「我看看。」
凉子拿起报纸的碎片,把自己用法文写出的记事翻译成日文。
「名字叫路易·潘德罗,职业是……」
语尾突然消失,只见凉子微侧着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少女,完全没有魔界女王的气势,这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陷阱。
「怎么回事?」
「泉田,你听说过亚尔古吗?」
「巴黎我不熟,日本的话……对了,我倒是知道亚尔古复合企业。」
「就是那个亚尔古。亚尔古的欧洲总公司就在巴黎,潘德罗是厨师,在欧洲总公司总经理的宅邸工作。」
「那个总经理是日本人吗?」
「没错,是总裁的女儿。」
复合企业亚尔古的「黄金羊」标志闻名全世界。希腊神话里有一艘名为亚尔古的船,勇士们乘上那艘船航行全世界去寻找具有魔法的黄金羊皮,故事大致是如此,公司名称既然是亚尔古,便理所当然的采用了黄金羊作为公司的标志。
亚尔古原本是制造电气机械的公司,因预测到时代趋势的变化,便逐渐裁撤传统机械部门,转型为研发高级电子系统与机械装置,目前电脑与情报通信产业部门均处于世界首屈一指的地位,事实上让凉子净赚六十亿日元巨款的股票正是来自于亚尔古的子公司。
「好,目标确定了。」
凉子显得干劲十足,这个时候所谓的目标应该译成「牺牲者」比较恰当。
「亚尔古欧洲总经理叫藤城奈澄,同样住在这十六区,我觉得应该先去刺探对方的虚实,视对方的回应再思考下一步。」
「上课之前不先预习一下吗?」
「预习?噢呵呵呵!」
凉子高笑起来,我发现两名女仆露出钦慕的眼神注视着她,似乎不太妙。
「我打出娘胎以来从来没有预习过。听好,如果预习就能懂,就没有必要上课,如果预习之后还是不懂,预习等于浪费时间,直接上课就行了,如何,我说的有错吗?」
绝对是错的!可是用理论说明她哪里出错,对于我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虽然我心里不认同她说出的这种不合教育原则的话,不过凉子本来就不是教育工作者。
「好,要出门了!跟我来!」
凉子并没有这么说,我只要系上领带披好大衣,确定身上有携带护照就可以马上出门,女王陛下可不能这么草率,她也需要一些时间打扮。
不过我并没有等多久,我只看到她以口红轻点朱唇。她的五官深刻、皮肤白皙,根本没有化妆的必要。服装方面我只知道她身上毛衣的颜色跟昨晚不同,这只能说我欠缺对流行的观察力。
话又说回来,身为旁观者的我相当在意女仆们注视凉子的目光,如果只是单纯的仰慕还好,我只希望她们千万不要以凉子为目标,地上有一个药师寺凉子就已经绰绰有余了,要是再多出两个,将会立即陷入饱和状态。
我们搭乘电梯来到一楼,这座豪华的建筑其实只是一栋公寓,目前除了房东日本人一家(也就是药师寺家)以外,其余全是空房。
走出玄关,凉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瞧,艾菲尔铁塔,距离这里大约一公里。」
我循着凉子的指尖,眺望曲线绝美的铁塔,此刻我才头一次产生置身巴黎的实际感受。可惜只维持了一瞬间,灰色的雾气很快便一涌而上,遮掩了艾菲尔铁塔的身影。
「走路需要十五分钟,一边走一边讨论作战计划吧。」
女王陛下伸出手,侍从也诚惶诚恐得伸出自己的手作为回应。
矗立在灰雾当中的树丛宛如一群亡灵。其实还有其它表现方式,例如姿势柔软弯曲的杂耍舞者,然而第一天就碰上戴高乐机场的事件,巴黎的妖都印象便已深植在我的心中。
无论巴黎的冬季如何晦暗、寒冷、阴郁。可是一清早就遇到这种天气,也算相当罕见。根据凉子的说明,我们从维克多·尤格大道往左传,沿着巷道南下就可以到了。行色匆匆的男女竖起大衣衣领,白色的吐息混杂在浓雾当中,人们以一口流利的法语喋喋不休的交谈着。
牵着一只狗、头戴贝雷帽的老人垂着头与我们擦肩而过,准备开店的古董店内轻轻流泻出法国名曲「枯叶」的旋律。现在与我手挽手的是一名来到任何国家都称得上国色天香的绝世美女,此时的气氛应该十分罗曼蒂克才对,可惜我们用日语交谈的话题却相当杀风景。
「你觉不觉得昨晚的事件是一桩预谋杀人?」
「预谋杀人吗?可是……杀害一个上了年纪的可怜老厨师有什么好处?」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你觉得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我默默不语地走了四步,第五步才答道:「杀人灭口!」
「这个推测还不差。」
如果是为了灭口,应该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点杀人,在把尸体埋在不为人所知的场所才是上上之策。挑国际机场航厦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下手,简直是蠢到了极点。然而像昨晚在人前使用异形怪物的话,由于超乎逻辑之外导致缺乏真实感,或许反而容易让搜查行动碰壁也说不定。
此处是一个关键,昨晚的事件很可能不在某人的计划之中,而是一项错误的结果。
我常常纳闷,一群被称为文化人士与新闻记者的人们是否相信「犯罪者是不会出错的」呢?
曾经有个轰动事件:律师与其妻子遭到宗教狂热团体所杀,当然该宗教狂热团体的徽章就掉在命案现场,理所当然箭头便直接指向该团体,然而该团体的发言人却满不在乎的大放厥词。
「如果我们真的是犯人,就不会故意把徽章遗落在现场,这是企图诬陷我们的宗教镇压阴谋。」
最叫人不敢置信的是,许多文化人士与新闻记者居然对这番肤浅的狡辩深信不疑,甚至还有部分文化人士跟犯人站在同一阵线,共同谴责追求真像的人们,结果呢……我想现在谁都知道最后的事实。
风吹流雾,虽然身处巴黎,却有置身伦敦的感觉。
凉子的高跟鞋跟踩出规律的节奏,接着突然停住。
「到了。」
巴黎市内独栋的公寓并不多,眼前的不仅是独栋,而且还是威严肃穆的大宅邸,高耸的石墙与有着斑驳蓝点的铁栏杆大门略微透露出排他的印象,这点倒是与头顶暗灰色的天空不谋而合。
石墙的另一边,空无一片树叶的树梢交错重叠,再看过去便可以看到一排窗户,从立有数根烟囱的屋顶高度判断,应该是四楼加盖的阁楼,地下室不包括在内,这可以说是典型的巴黎建筑。
门扉并未完全锁紧,手才一推,想不到就顺势开启了。
我让凉子先进去,再走入门内。铺着石板的前庭大约可以摆上五十辆马车,很快的随着法语的叫嚷声,身着制服的警察飞奔而来。
此时,凉子往前站出一步,以法语面朝警察们陈述如下:「我是索尔本大学犯罪学客座教授,同时也是国际刑事警察组织的相关人士,若我遭遇任何非法行为,巴黎司法警察局的迪鲍尔警视长必定对于你们施以严惩。」
把大名鼎鼎的索尔本喊成「那种地方」,不是正式的客座教授只是一天讲师罢了,明明让国际刑事警察组织跟巴黎司法警察局都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总之只要还派得上用场的,凉子就一定利用到底。
无论是先进国家亦或是发展中国家,凡是身穿制服的人大多是权威主义的奴仆。警察们闻言立即战战兢兢的带领我们去会见他们的上司。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昨晚发生的命案才前来搜查不幸的牺牲者路易·安德罗老人的工作地点。
担任搜查主任的克雷蒙警部年约五十岁左右,丰腴的脸颊、偌大的鼻子、稀疏的头顶都泛着红润的气色,整个身躯圆滚滚的,很适合打扮成圣诞老人,这么一提,才想起巴黎的圣诞节就快到了。
一见到凉子,克雷蒙警部脸上浮现赞美的表情,眼角与嘴角同时缓和下来,当凉子以巴黎女郎级的法语跟他交谈时,他一下抬眉、一下摇头、一下摊开双手,使出浑身解数以示回应。
凉子不时中断与克雷蒙警部的对话,以日语向我说明,我倒是挺感谢她的;只不过想想在日本的时候反而都是我在担任凉字的口译,凉子一出言不逊,我就尽可能修饰成无害的日语转达给对方,所以说呢,这算是扯平了吧。
到最后,巴黎司法警察局的搜证才正要展开,目前尚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不过让凉子蹙起眉头的则是另一件事。
「有日本警察来这里搜查?……是谁呢?」
就在凉子不解的侧着头之际,玄关大厅出现一个人影,那是个一身套装的女性,我跟凉子都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室町由纪子。
既没有惊呼出声、也没有互相指来指去,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互相以看不到一丝再会喜悦的眼神瞪视对方。
室町由纪子为警视厅警备部的参事官,年龄、就读的大学、阶级都与药师寺凉子一模一样,她父亲曾经担任过警视总监,相较于凉子的茶褐短发,她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是个相当适合戴上眼镜的知性美女。与凉子不同,她是一个认真严谨的公务员,也因此两人的关系形同天敌。
克雷蒙警部似乎有意介绍双方认识,不过他的好意根本派不上用场,由纪子首先质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哟,在这里不行吗?」
「我又没说不行,我只是问你为何会来巴黎?」
「我没义务回答你。」
「是吗?看起来内情重重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
「既然如此,坦白答复我不就得了!」
「我来巴黎或到四次元空间都不需要经过你的允许吧!?你以为你是谁呀,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
「你又以为你是谁呀!?」
「我是药师寺凉子大小姐!」
正想叹息之际,身旁有个人戳着我的手肘,我直觉猜到此人是谁,纵使百般不情愿却还是无奈的回过头去,正如我所料的室町由纪子的部属正歪着嘴角向我打招呼,他瞄着由纪子跟凉子,一边低声说道:「明明两人都是优秀的Career,为什么每次一见面就会变得那么孩子气呢?」
「相当于磁铁的同极相斥的原理吧。对了,你又怎么会到巴黎来呢?」
「这里要举行一场关于如何因应宗教恐怖份子的对策会议,所有先进国家的警备公安警察的相关人士均齐聚一堂,因为最近好像回教的原理派、基督教的极右派、还有叫什么真实教的,一个接着一个出笼。」
「我听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