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如此形容,眼前却充斥着不协调的非现实感。虽然群众跑开后,人行道腾出了一个空间,然而众人并未就此逃之夭夭,反而掩饰不住满心的好奇,开始看起好戏来了。更有些年轻人双手摆出V字胜利姿势,一边不停的左顾右盼,想必是有意找出摄像机的位置吧。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这群人却完全缺乏这种想象力,民众的愚昧无知正应验了电视上文化人士的忧心叹息。
「他们大概以为只是电影在拍外景,那就趁机将错就错,火上加油一番应该没关系吧。」
「不,请你尽可能克制一点。」
我严格规定。如果不希望事件被暗中销案,当然是闹得越大越好,不过我可以确定凉子会走火入魔。如果我不时时叮咛她「克制点!」那么我看明年就必须制定东京复兴计划,纵使制定人不是我。
站在路灯上的有翼人身体一动不动,却站开双翼不断拍打着,没有羽毛的翅膀跟蝙蝠、翼手龙一样,看上去就是骨头外直接包裹一层皮革。即使不知重量有多少,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一双强韧有力的翅膀,因为昨天还能带着一个人在空中飞行。
对方瞪视我们的双眼透着红光,翅膀拍打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我轻轻抬起后脚跟,才调整好姿势的瞬间,有翼人便俯冲飞下,朝我直扑过来。
我把雨伞往前刺,同时按下伞柄的按钮。瞬时整个雨伞撑开,在我面前形成一个半球形护盾。失去攻击目标的有翼人发出气愤地尖叫,随即急速爬升高度,它刚才应该是撞上了雨伞,因为我感觉到一着轻微的冲击。
群众鼓噪着,不断发出惊异声,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倘若我遭到有翼人的钩爪击中,倒在血泊中,必定让这群人更加雀跃不已。就算我身为公仆,也没有义务作出这种程度的牺牲。
张开的雨伞遮断了我的视线,于是我立即收起伞,此时听见凉子冒出一句:「小心下一波攻击!」
接下来……
「滚开!」
这一声重叠着一个惨叫,在凉子一脚踢开了抱头蹲在地上的上杉记者的同时,有翼人冷不防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没有刻意瞄准,也没有时间瞄准,刺出雨伞全是来自反射性动作,一切只能说有翼人运气不好,因为雨伞前端不偏不倚戳进飞到我面前的有翼人的左眼。
想不到命中敌人会让我有种反胃的感觉,哀嚎声猛烈撞击着我的耳膜。剧烈拍动的翅膀前端掠过我的肩头,也划破了大衣,紧抓着雨伞不妨的我虽然站不稳脚步,却也因此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泉田,你看!」
凉子揪住我大衣的腰带,以雨伞指着一个方向,我抬头一看,有个外形相仿的黑影正逐渐飞近在半空中痛苦挣扎的有翼人。
「果然不止一只……」
处在如此迫切紧张的状况下,我的内心却浮现一个不关痛痒的疑问:应该用什么单位来计算有翼人的数量才算正确呢?一匹、二匹?一人、二人?一头、二头?
如果是长着翅膀的人类,应该用一人、二人来计算才队,可是越看就越觉得对方根本就不是人类。
在白天应该可以清楚分辨出肤色,但现在是晚上,加上霓虹灯与灯火的照明,只能以暗色来形容。脸上只见双眼赤红,鼻子没有鼻梁只看见鼻孔,另外也看不到嘴巴跟嘴唇,只有一个裂缝。拿掉一只鸟的鸟喙跟羽毛,或许就是这种长相,而且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有人愿意看到和自己约会的对象长成这副德性。
两只有翼人站在路灯顶端,三只眼睛直瞪着我们,尤其其中一只眼睛的对我更是怒目相向,那充满了憎恶的目光老实说挺骇人的。当时我采取的是正当防卫行为,不过就算我说破了嘴,对方也听不进去吧。
凉子张开双臂,动作就像歌剧院的女伶一般。
「唉、真是的!要是有反坦克飞弹或者反坦克火箭炮就好了,只要射个五、六发,事情就能做个了结!」
「请你不要危言耸听,你真的想在银座闹市区发射反坦克火箭炮吗?」
「我只是假设罢了,拜托你不要跟由纪子一样,每次在我讲了什么的时候,就一本正经的说教行不行?」
「你说的话真实性太高了。」
我相信,凉子所说的没句话都是认真的。
「看,那两个怪物也听到了。」
两只有翼人跃上天空,在霓虹灯与街灯形成的灯海里划了一个抛物线后展翅高飞,眨眼之间便已经看不见踪影,看来是往西边三田方向离去。
群众一片哗然,语气中的失望比放松的成分来的高了许多,他们大概还在以为是在拍外景。这时在人群中,我注意到可疑的人影。
为什么我会立刻察觉呢?先声明我并非超能力者,只是一眼掠过的光景透露着异常的不协调感,宛若在一群白羊之中混杂着一只黑羊。
对方的行动太不自然了,混入伫在原地窃窃私语的群众,步步接近我们。那坚定不移的步伐、确知自身任务的表情实在是构成了异样的氛围,如针扎一般不断刺激着我们。
「你发觉了吗?泉田。」
「嗯。」
「总共有五人,让我拿来出气正好,呼、呼、呼、算你们倒霉。」
「……我觉得还是不要出手比较好。」
「要是冒出第六个就交给你应付了。」
即使在和平的日本也有黑社会的存在,黑道帮派暗中派人杀害宗教团体成员、企业干部或是地方镇长,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实众所皆知。
「既然对方是地面人,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不过我知道凉子是地底人迷,据说她还预约了一地底人为主角的「神秘的十二号星期四」电视连续剧的全套LD.看来再过不久,「胜者为王」的标语旁边很可能会贴上地底人的海报。
凉子右手握着雨伞,带着娇艳欲滴的笑容走向其中一名可疑男子。
凉子是用剑高手,竹刀换成雨伞根本不成问题,况且她还是那种喜欢先发制人、绝不迟疑半秒的类型。
看到目标主动向自己靠近,对方顿时无所适从,而一瞬间就足以发动攻势。凉子的雨伞犹如电光火石一般一闪而过,重重刺在对方的心窝,只见对方的口中吐出舌头跟喘息,连一声也没吭就倒在地上,手中掉出一把军用短刀。
「我的备用伞可是装备了高压电枪!伞头刺中眼睛的话,电击会把眼球震飞,想死的话尽管放马过来。」
这番话有没有科学根据无从考证,可以确定的是敌人已经开始动摇,如此一来不管面对多少人都无所谓,稳若泰山的一方可以恣意运用战术。
凉子以滑行般的步伐逼近敌人,挥出雨伞就是一阵猛打。
「回去秤秤自己的斤两!」
「给我好好反省!」
「整形以后再重出江湖!」
尖酸刻薄的话一出口,就有一个敌人随着痛苦的呻吟倒地。他们的确是黑道帮派,肯定也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然而这次落到凉子的手中,就跟不听话被老师体罚的幼稚园小朋友没两样。倒地后还不停挣扎,紧接着又吃了一记重击才整个瘫平,合计有五只军用短刀和锥子散落一地。
凉子平时对好人都已经很不留情面了,更何况是坏人。
连一分钟都不到,五个人已经全部趴在地上,凉子轻轻举起雨伞回应一群毫无责任感的群众的鼓掌叫好,一边走向其中一名倒地的男子。
「快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只见男子摆出赌气的态度把脸扭向一边不予理睬,下一瞬间表情却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脸部肌肉因剧痛而僵硬,发出近似哀嚎的咆哮,随之蜷起整个身子;因为凉子把全身重量施加在高跟鞋上,狠狠地踩在男子的两腿之间。
「以后想传宗接代,就等那一天复制人技术进步再说。」
丢下这句话,凉子接着走向第二名男子,相同的质问、几乎如出一辙的反应换来相同的下场。我对这些人是不会寄予任何同情的,但在看到凉子正要走向第三人的时候,我依然按照往例出面制止。
「我不是劝你要克制点吗?」
「啧!」
凉子咂嘴道:「不能向群众开枪又不能严刑拷打,这样子当警官还有什么好玩的?」
「拜托你别大声嚷嚷,不要让一般市民误会了。」
此时一道又一道红色光刃划过凉子与我的脸庞,急促的警笛声逐渐接近,警察终于赶至现场了。
第四章 冰冷雨水的封锁
红色旋转灯映照着凉子跟我,我们两人共撑一把伞,伫立在纷飞的秋雨中。贾琪借给我的雨伞前端应该附着了有翼人部分的眼球组织,不能让这么重要的物证被雨水冲掉。
一名警官迎面走来,我随即出示警察证件。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先叫救护车来,有人受伤了。接着把这群人全部逮捕起来,他们是杀人未遂、妨碍公务与非法持有刀械的现行犯。」
「是!」以紧张的语气应答之后,一群警官把几个成为凉子暴力牺牲品的男子抱起来,警官们则一边奉命行事,目光还不时瞄着凉子。不认识凉子的人,想必会赞叹她的美貌,而知情的人肯定是噤若寒蝉,心里想着:「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娘娘」(Witch Queen)啊。」
「像那种害虫,应该抓起来严刑拷打,等到供出线索之后,直接丢到原子反应炉里就行了,就怕一旦走漏风声,又要被害虫保护协会唠叨。」
「你认为他们会说出实情吗?」
「不认为。」
「那就算严刑拷打也无济于事。」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人,老是作出非法勾当,嘴上还坚称自己是好人,交到我手中肯定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凉子以高跟鞋鞋跟轻轻敲着路面,像捧个珍宝似的双手紧抱着贾琪借给我的雨伞,模样看起来意外的孩子气十足;我自己则不自觉的转动着遮在头顶的雨伞,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此时凉子口中呼出白色气团。
「这下子,有翼人的目击证人已经不止一人,要封住上百人的嘴是不可能的。」
「没错。」
也因此政客与政府官员才会辟室进行密谈,证人越少,坏事的成功率也就越高。这次事情发生在银座闹市区,其中多少有几个人不会相信拍摄外景这种解释。
「对了,上杉记者人呢?」
我环顾四周,就是看不见那个讨人厌的新闻记者的踪影。是逃走了吗?还是去访问基层警员了?
「要不先发制人,不知道那个人会写出什么报道。」
「没有必要在意上杉那家伙,我手中早就握有日东新闻主管阶层的弱点了。」
「什么样的弱点?」
「公私两方面加起来有一打以上,一口气公开势必造成股东大会陷入恐慌,报纸发行量也会骤降五十万份。」
看这凉子邪恶的笑脸,我不再担心上杉,其实我更应该担心另外几件事情。
「可以和你谈谈吗?」
「好啊,什么事?」
「我老觉得事情的顺序很不对劲。」
「什么顺序?」
「一开始皇后饭店发生命案,接着是芝官厅的兵头警视越俎代庖出面干涉,后来又扯出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四周忙来忙去的警官们与无声降下的雨幕将我们两人包围起来,顿时有种与世隔绝的奇妙感觉,气温不断降低,吐出的气团都是白色的。
「很明显的,兵头警视企图把你跟我从皇后饭店的案件排除掉。」
「看得出来,你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打从一开始,你对皇后饭店的案件根本没有搜查的权限,然而施压的动作却不请自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你知道我没有权限,那你又为什么要去调查万魔殿的事情?」
旋转灯的红光横扫过我们的脸颊。
「不管你有没有权限,我的工作就是辅佐你。」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忠臣!」
我正想反驳之际,一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一名中年男子披着一件洗得很干净的旧大衣向我打招呼,他是银座分局的老资格警部补小沼,也是我的旧识。他尽可能不正眼看向「驱魔娘娘」,直接拜托我要我们待会到银座分局走走,在取得我的同意之后便匆忙离开。目送他被雨水打湿的背影远去,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早就盯上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了对吧?因为你知道这公司内部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你进行调查的期间,又发生了皇后饭店的命案……」
「我在怀疑,西太平洋石油开发成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吸取高达一千亿日元秘密资金。」
「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吸取非法资金才成立的吗?」
推敲起来,这时可想而知的。
石油开发公团是特殊法人,所谓特殊法人就是政府官员运用国民缴纳的税金所成立的组织,完全以「公共利益」作为着眼点。然而动用了上兆日元税金,所有支出明细却一概不予公开。而政府官员在离开一个特殊法人之后又会立刻加入另一个特殊法人,每一次都能领到上千万日元的退休金,此事经过媒体揭发顿时引起民众怨声载道,无奈的是政府官员根本无从理解民众的愤怒所为何来,证据就是几十年来相同的例子重复发生了好几百次,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只不过现在角色换成了西太平洋石油开发罢了。
「财务省三田分处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你早就已经知道这一点,只是还抓不到适当时机抽丝剥茧,正巧在此时发生了皇后饭店的事件。」
我尽可能摆出我自认的冷酷眼神不容分说的指证历历。
「总而言之,今天中午我所报告的内容,你根本早就知道了。」
「嗯、是啊。」
凉子不情愿的点头,就像一个被妈妈搜到满江红考卷的高中女生。我调整一下呼吸,准备再度开口的前一秒,突然间凉子把贾琪的伞夹在左腋下,对着我双手合十。
「抱歉!」
这句话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就算只是表面上也罢,万万想不到驱魔娘娘会向我道歉。我吃惊之余,一番追究的责备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呃,你向我道歉反而是我要伤脑筋了……重点就在,你只要把来龙去脉跟我讲清楚一点就行了……至少在那个兵头警视出现干涉时,也好让我先做个心理准备。」
「老实说,我没想到才一两天情况就进展得这么快,本来还以为会有两、三天的空档。」
凉子肯定我的质问。
「不过泉田,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发誓,我只是找不到机会跟你讲明白而已。」
「那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清楚什么?」
「真的有人想要除掉你,如果你这种挑衅的举动再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之前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当心到最后以中坚官僚离奇死亡收场。」
我半开玩笑的说着。事实上,倘若凉子遭到「处分」,即是所谓形式上的升迁吧。届时升格为警视正,不然则调任某县警察总部,在不然就再度派赴ICPO(ICPO=INTERPOL=International Criminal Police Organization=国际刑事警察组织)让她到法国去。这样的升迁虽然形式化,但仍旧属于升迁的一种,让当事人找不到借口抱怨,这就是官僚机构一贯的做法。
听了我的话,凉子也一如以往回答道:「除掉我?有胆就试试看,我会把他们统统reset!」
今天下午,室町由纪子告诉我关于兵头警视的事情之时,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凉子不算好警官,兵头警视却不是好人!」
我把这句话转述给凉子,目的是向打探兵头警视这号人物的底细,不过凉子的反应却略微偏移了主题。
「我才不管由纪子对我说长道短的,我看她还对高中时代担任风纪股长的那段日子念念不忘吧。」
「你怎么知道室町警视曾经担任风纪股长?」
「用猜也猜得出来!而且她八成是毛遂自荐、自以为热心公益的那种人,啊--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你也太反应过度了吧……」
「不是我说,我只要看到一个人现在的模样就可以猜出她过去的经历,八九不离十,你随便找个人带到我面前来,我花个五分钟就能够描述出那个人的过去。」
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个具有透视过去能力的超能力者似的。
「干脆趁这个机会请室町警视帮忙吧。」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凉子拉开嗓门,惹的数名警官转头望向我们,于是我再次摆出冷漠的目光。
「把兵头警视的实情告诉我的是室町警视,不是你。」
「我只是慢了一步罢了,解救你脱离兵头纠缠得可是我啊,我不是说过吗?由纪子是企图让我跟兵头斗到两败俱伤……」
「按照你的逻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吧;现在兵头警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此一来,与室町警视联手应该可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吗?」
「办是办得到,只不过不想而已。」
「这就表示你的心胸太狭窄了,又不是要你跟对方称姐道妹的,重点在于避免腹背受敌,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倾全力打击眼前的敌人才对。」
凉子沉默了三秒,才吐出了一团白雾。
「好吧,柴契尔夫人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为了打倒希特勒而跟斯大林联手,由纪子至少比斯大林好多了。」
真想顺便听听室町由纪子的感想。
总而言之,凉子终于点头表示愿意与宿敌由纪子并肩作战,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空前的进步吧。
不过,这并不表示我百分之百的相信凉子的承诺,很有可能第二天她就带着一脸作呕的表情嗔道:「嗯--你在讲哪门子的七夜怪谈啊?」然而凉子有她自己的盘算,当然也不忘顾及事情的利弊得失,一旦她判断与室町由纪子结盟有利,相信她会开始灵活运用这个提案。
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小格局的阴谋家。
凉子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而我更是百般无奈,因为我根本不想涉足国家级阴谋或权力的黑暗面。我只希望调查与政治背景完全无关的犯罪案件,为什么现在会沦落到替两个Career结盟当牵线人呢?
「接下来是明天的行程,我们得走一趟银座分局,小沼警部补想针对今晚的事件向我们询问详情。」
「不去吃「玻璃小馆」的牡蛎烤菜啦?」
「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在银座分局叫个面来吃。」
「我不管!今天晚上就是吃定牡蛎烤菜了,小沼警部补应该还没离开现场才对,跟他说有什么事直接到「玻璃小馆」找我们谈!」
「是、是、我知道了。」
如果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卸给凉子就未免太不公平了,因为我的五脏庙也拼命的唱空城计,实在很想好好用顿饭。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要在银座分局的侦讯室里面面对灰色的墙壁吃着面条,光是想象那个情景就让人觉得食欲不振。
凉子跟我共撑着一把雨伞,找到小沼警部补之后,我尽可能把凉子一番话的语气转换的温和一些才加以传达。小沼警部补表现出露骨的不满,但在瞄了凉子一眼之后,随即带着苦命人独有的听天由命的表情点头答应。
之后凉子跟我在雨中朝着「玻璃小馆」的所在位置走去,不到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这家餐厅在雨天备有塑胶雨伞套提供顾客使用,这样就可以将那把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收进袋子以便确保重要证物。
在尽头的四人桌坐定之后,凉子宣布道:「这顿饭由银座分局付账。」
「何必跟银座分局过不去啊?」
「放心好了,银座分局每年在会计上动手脚,设立了一千万日元的活动预算经费,只不过支付两人份全餐的费用,应该既不痛也不痒才对。」
这个情报究竟是从那里打听到的?
不管那么多了,我一开始已经打定主意,所以二话不说就点了牛肉盖饭跟高丽菜卷,凉子则加点了两杯黑啤酒,我并没有提出异议,心想一杯黑啤酒应该不至于喝醉。
牛肉盖饭与高丽菜卷比想象中来的美味,使得我再次回复到数天之前的小市民心情。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就立在桌边,但我决定把它赶出脑海。
几乎就在餐后咖啡从来的同时,小沼警部补也走进了餐厅,向服务生说了句:「开水。」接着连正眼也不瞧凉子,径自在空位坐下。
对于Noncareer的冷眼相待,凉子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她也跷起修长的美腿,把头微微撇向一边。我则将案发的过程粗略的叙述了一遍,并询问袭击凉子跟我的那五名男子的情况,小沼警部补答道:「口风很紧,完全没有透漏只字片语,不过其中三人有前科,只要将指纹输入电脑一对照,案情就会立刻明朗。」
小沼警部补尽可能朝我讲话,他也只看着我说明其中三人的背景。
一个手持木刀殴打反对兴建工业废弃物处理厂的M镇镇长成重伤,治疗三个月才痊愈。
一个在反对设置划船比赛售票处计划的女性市议会议员住宅撒汽油,导致该议员的小孩受到严重烧伤。
一个以武士刀将宣布脱离股市流氓的证券公司职员杀成重伤,必须仰赖轮椅终生。
「这三人都是声名狼藉的恶棍、职业流氓,他们已经出狱了吗?」
「都服完刑出狱了,现在这个社会,杀了一个人顶多关个七八年,我看以后委托杀人的行业会大行其道。」
小沼警部补一副很不是滋味的口气。
「另外没有前科的两人想也知道是物以类聚,能够一次派出五人,可见幕后控制的组织具有一定的规模,泉田,你心里有没有个底?」
有是有,只不过不晓得方不方便说出口,循线追查之时很可能闯进意想不到的场所,如果说线头一直延伸到警察高层单位的话。
如此一来,凉子很可能会以形式上的升迁被驱逐出警视厅,由纪子可能也难逃一劫,而我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想自我解嘲也觉得了然无趣,我在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Noncareer,双亲亦是平凡的小市民,政治影响力等于零。倘若某一天我突然死于非命,被警方认定是「单纯的意外」,一切到此为止,连调查的程序都可以省下来。
在我迟迟没有作答之际,凉子从一旁明快的打断这个问题。
「怀疑的目标是有几个,不过不便公开,以后有机会再说明,目前还不是时候。」
「……是吗?」
听完了预料之中的回答,小沼警部补也不禁表示遗憾。
「那我就不打扰了,又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
凉子的表情跟语气摆明了「不管你的事」,看样子她也不准备把证物雨伞交出来,于是我只有出面打圆场。
「真抱歉,我们才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啊、哪儿的话,你太客气了。」
小沼警部补不知叹了第几口气。
随后凉子离座去补妆,留下两名Noncareer男子。小沼警部补并未趁机追问我,反而抒发其中年大叔的感慨。
「那样一个美女太可惜了,如果个性再可爱一点,或许会是某个国家国王的皇后呢!」
如果静静的柔顺一笑,凉子很可能已经成为某个国家的皇后了吧,接着一年之后在皇宫大闹革命,把国王驱逐出宫,自己登基当起女王。
并不是我特别声援凉子,地球上地区有些国王需要凉子来整治他们。我想起一个以好色与亿万巨富享有盛名的东南亚某国国王,他兴建了拥有二百间盥洗室的宫殿,盥洗室里的水龙头全部以黄金打造而成,后来这名国王软禁了来自美国的名模佳丽,施以「极端非绅士」的行为。该名模特在回国后控告国王性虐待,然而法院以「本国法律对外国元首不具约束力」为由驳回告诉。无法与所拥有的财富与全力相匹配的国王,不论过去、现在甚至童话当中都存在着。
凉子一从化妆室回来,小沼警部补便站起身,客套地说了一声告辞就离开了。在他出门之后,我才发现账单还摆在桌子的一角,心里正觉得不妙,突然间--
「没关系,这次算我请客。」
凉子的话令我啧啧称奇。
「哦,真的没关系吗?」
「偶一为之,可别以为这是常有的事。」
「那么这一次就不客气了。」
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会找什么理由要我「还债」,总之今晚就大方地让女王陛下请客。如果真的按照之前所说的让银座分局付账,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此事,我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在我啜着餐后的咖啡这段时间,或许这座极尽奢华的魔都的某处正在进行一个密谈,商讨着如何处置凉子、由纪子跟我。在哪个房间里弥漫着淡紫色的雪茄烟雾,黑猫慵懒的匐伏在地板上,暖炉里的金黄色火焰静静摇曳,白兰地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闪耀着晶莹剔亮的光泽……
我的想象力仅止于此。
过了一晚,翌日仍旧阴雨绵绵,这是事件发生以来的第三天。
昨晚,凉子回到「全日本警备最森严」的高级公寓,我送她到公寓大门口之后,也回到了警察宿舍。
在分道扬镳之际,凉子说道:「到今天为止都只是预赛,明天就是决赛,今晚睡饱一点。」
「不晓得睡不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