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锻治的男子大吼着,但凉子完全不理不睬,继续走了三步,到了第四步,锻治终于伸出瘦长的手臂打算揪住凉子的手。说时迟那时快,凉子冷不防转过身来,以高跟鞋根重重踩住锻治走上前的脚背。
锻治全身僵硬,痛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依您的吩咐,我回来了,请问有何贵干?」
凉子佯装不知,锻治整个人蹲下单膝跪地,只听见他的低吟。等他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已经过了整整十秒。布满血丝与怒气的眼神直逼凉子而来,我抬起一只手阻挡锻治。
锻治露出诡异的表情,先前的痛楚逐渐减缓,取而代之的是罪犯心怀不轨的盘算在蠢动着。
「莫名其妙,简直离谱到了极点。」
「哟--还比不上你的长相离谱吧,火星人。」
凉子嗤之以鼻。
锻治的双眼再度闪过另一股杀气,我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出言规劝。
「你说的太过火了,警视。」
「说的也是,这番话似乎对火星人相当失礼,可见诚实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对不起啦,噢呵呵呵。」
凉子这个人平时连一般交谈都惹人讨厌,更何况现在有故意想激怒对方,可想而知锻治那张跟气球没两样的脸气的由红转黑。
锻治张开嘴巴,还来不及出声就传来凶猛的犬吠声,凉子与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在庭院照明灯的青白光线映照下,只见四个黑影迎面扑来,是四只狗,而且体积相当庞大。顿时仿佛有一把冰冷的刀刃滑过我的脊背,那是杜宾狗,以凶猛剽悍著称的危险犬种。
锻治恶狠狠的高声吼道:「不想被大卸八块的话就给我乖乖滚回去,那我便可以绕过你们这一次,但记住不准再让我看到你们!」
「这下该怎么办?」
我问道,凉子则回给我一个冷静的笑容。她的高跟鞋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变换位置,接着向锻治说道:「是吗?那就多谢你了,我也可以饶过你这一次。」
她手上拿着打火机,不、乍看之下很像打火机,其实是另一个物体,好像是喷雾器的样子。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凉子以手上的喷雾器朝向锻治与警卫喷去,动作快的对方连躲闪的机会也没有。锻治与警卫反射性的抬起手腕保护脸部,杜宾狗已经逼近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了。
「放心好了,这不是毒气。」
凉子报以露骨的嘲弄,然后转向我。
「走吧,泉田,登门拜访去了。」
高跟鞋鞋跟踩出清脆的声响,凉子往前迈开步伐,我则半褪大衣以防备恶犬可能的随时攻击,一边尾随在后。
「不管那么多了,给我咬住他们的脚!」
锻治的怒吼在下一秒钟转为狼狈不堪的惨叫,我眼前所看见的是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光景,四头杜宾狗一同扑向锻治与警卫。
两人承受不住狗的体重与冲力,一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本来我以为他们的脖子会遭到攻击,实际上却与我不祥的猜测完全相反。这群杜宾狗伸出红褐色的舌头舔舔二人的脸,还一直流出唾液,前脚踩在二人的胸前,后腿则在他们的身体上不断磨蹭,气氛相当诡异。我重新穿好褪了一半的大衣,边走边提出直觉性的疑问:「那罐喷雾器究竟装了什么?」
「狗用的春药。」
「春药?」
「我们公司研发出来的。你看看,现在那群杜宾能够完全把火星人那家伙当成母狗,这就是进有嗅觉发达的动物的可悲之处,噢--呵呵呵呵!」
这是的锻治与警卫一边发出惨叫一边在地上打滚,拼命挣脱杜宾狗霸王硬上弓型的求爱方式。
「别过来、走开!哇、不要舔我!」
我听见裤子被扯裂的声音。
虽然才认识五分钟的时间,而且是个令人不快的家伙,然而碰上了驱魔娘娘,落得即将被杜宾狗夺去贞操的下场,处境着实叫人同情。我在内心暗自向锻治等人双手合十,祈求他们早日成佛。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开发这种药呢?」
「当然是防范色狼呀,其实我觉得喷毒气也无所谓,不过事后还要处理尸体不仅麻烦,一旦事情闹大了,又会惹得一群伪君子跑出来嚷着要「保护罪犯的人权」……」
「所以干脆就让对方出丑。」
「没错,让他们尝尝被禽兽袭击是什么滋味,多少可以学一次乖。」
有道理,用来对付色狼或骚扰狂或许是一剂良方妙药。
我总算明白刚才在使用喷雾器之前,凉子巧妙变换位置的理由了,因为他要站在顺风处。现在我越发肯定绝对不能与凉子为敌。
「今天来不及做准备,暂是撤兵。不过我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先想办法取得这顶建筑物的设计图,在慢慢拟定进攻计划。」
凉子的语气亢奋不已。
想这样的建筑物既然是花了大笔公币--也就是把人民的税金当成流水一样所盖成,设计方面必然也是委托知名的建筑事务所。只要入侵那个建筑事务所的电脑,设计图就能手到擒来。
「明天就找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组帮忙。」
「骇客行为是违法的。」
我只是尝试的提醒,想也知道凉子会轻轻带过。
「法律是为了我而存在的。」
娘娘说的是!我差点以这句话应和。
我们沿着石墙走,视线频频投向石墙上方,却看不到怪物的踪影,只有树丛和建筑物悄然耸立着。
「我可以赌上警视厅的全部预算,那栋房子里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而且还饲养着长了翅膀的怪物。」
这只是你个人独断的看法和主观的偏见罢了;我很想这么说,不过我自己也亲眼目睹了飞天怪物降落在这栋建筑物的土地上,这里一定隐藏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总之,先替这栋房子取个代号好了,万魔殿怎么样?」
万魔殿。
十七世纪的英国著名诗人约翰·弥尔顿曾经出版了「失乐园」这篇长诗。其中就出现了万魔殿,地狱的妖魔鬼怪全部聚集在那里开会,担任议长的是撒旦,他们决定对神祗发动战争。议长、议会这种有趣的民主制度设定,全来自作者弥尔顿是狂热的共和主义者之故吧。
不管怎么说,药师寺凉子现在把财务省三田分处视为「万魔殿」,即使事实尚未明朗化,然而只要凉子一句铁口直断,就等于决定了对方的命运。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采取如何的反击行动,不过既然碰上了财务省,恐怕会遭遇相当顽强的抵抗。
循着刚才跑过来的路线走回饭店,就看到室町由纪子警视前来迎接我们,巡逻车与救护车也出现在前庭。凉子与由纪子带着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彼此交换情报,然后由纪子微微耸起肩头。
「我太了解你了,所以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放火烧了那个叫三田分处的单位。」
「还不是时候,那是最后手段。」
「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是当然得啦,凉子向由纪子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凉子解决案件一向不择手段而且是采取她自认为最方便的方法。我不仅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而且对于这一点早就心知肚明。
「对了,关于那具从天而降的尸体有什么发现吗?」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掉下来摔死,他在掉下来的时候早已经死亡了。」
「身上有伤吗?」
「嗯……」
由纪子点头,然而态度显得暧昧不明。
「死者似乎是外国人。」
「不是日本人?」
「从肤色判断,应该是来自东南亚那一带的人。」
刚才死者身上上口的问题被由纪子不经意的一语带过,凉子纳闷的侧着头。
「该不会是偷渡客吧?」
「有这个可能,不过目前还无法确定。」
由纪子一定有所隐瞒,我盯着由纪子的脸,在她端整白皙的脸庞上并未透露出一丝内心的讯息。此时凉子提出询问。
「对了,婚礼后来怎么样了?」
「当然是中断了,无限延期。」
「只不过从天上掉下了一具尸体就要延后婚礼的日期,真是太没骨气了;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必须坚持下去才对啊,连这种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居然还敢结婚!」
凉子严词批判自己的表亲,一旁的由纪子紧紧露出苦笑,并未一如往常认真动气大加反驳。仔细想想,今天这场婚礼之后,这两人就变成姻亲关系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都不乐见这种结果。
第二章 灾难国女王
东京都千代田区霞之关二丁目,地下铁樱田门站得正上方座落着远近驰名的警视厅大楼。大楼的内部设备并未详细公开,自然是为了防范非法分子入侵。
雄伟气派的大楼里,第五、六楼层是属于刑事部的地盘。刑事部设有九个课与三个机动队,另外科学搜查研究所也隶属于这个单位。其中最受重视的实务部队,就是名称开头挂着「搜查」二字的四个课。
搜查第一课负责的范畴为重大刑事案,关于这一点先前已经解释过了。
搜查第二课负责的范畴为智慧型犯罪案件,举凡贪污、违法选举行为、诈欺、营私舞弊、渎职等等,经常有政治家或大企业牵涉在内。
搜查第三课负责的范畴为窃盗案,例如小偷、扒手、制作伪钞、买卖脏物、抢劫、顺手牵羊、变造金融卡等等。
搜查第四课负责的范畴为管制帮派分子、股市流氓等等,所以时常被称为「剃头课」。隶属以上四课的搜查官总计约有一千二百八十人,他们的名号透过小说、漫画、电视、电影而广为流传,可谓是「警视厅刑事明星」。
警视厅刑事明星。
就在两个月之前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直到接获一只形同恶梦般的「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贴身护卫」人事命令。
吾即将坠入异暗的深渊
永别了
炫烂夺目的夏日阳光
我感慨万千的想起了大学时代法文课本里的一首诗。当秋风积极的扫荡夏季的残余势力之际,灾难国女王陛下便乘风降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随着尖锐的「噢--呵呵呵」的笑声,将我扔进她的城堡里。由于女王陛下是称这凉风而来,因此在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凉」字--故事的结局到此为止,每次一想到我会沦落到这个下场,就不禁气愤懊恼得几乎想咬舌自尽。
不过为了这种事情咬舌自尽也未免太愚蠢了,于是我只好顺从命运的安排,待在城堡里服侍女王。城堡名为「刑事部参事官室」,位于警视厅六楼,坐西朝东,往下俯看就是樱田路,越过法务省(译注:相当于司法部)大楼便可眺望日比谷公园的浓密绿意。不但视野绝佳,大楼窗户采用的还是防弹玻璃。
我把五份报纸堆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大概是有人暗中作了手脚,只看到其中两家报纸刊登了昨天发生在皇后饭店的离奇事件,而顶多只简短写了「都内饭店发现尸体,疑似自杀」一小段记事。这样的报道反而刺激着我的神经,害我一大清早就必须忙碌奔波。
为了因应犯罪形态的千变万化,警界也广纳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金融犯罪搜查小组成员里有一半曾经是银行或证券公司的职员,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组则是出身电脑业界的人事占了压倒性的多数。
不过,有没有「神秘犯罪搜查小组」呢?答案是:警察组织里没有这样奇怪的单位!至少官方的立场来说。
然而,其他的搜查官却明白的指出:「那个房间就是了。」
在背后受人指指点点的区域确实存在于警视厅内。
这个区域就是与皇居(译注:东京都千代田区地下铁樱田门站前的天皇府邸)相隔一道护城河,仪容(不是「遗容」)神圣不可侵犯的警视厅大楼六楼的刑事部参事官室,亦即我的办公场所。
警视厅大楼的走廊上有好几处专门用来防范非法入侵分子与紧急灾害的铁卷门。从南边算过来第四与第五道铁卷门之间就是刑事部参事官室的房门。
房门内侧挂着经过油画处理的日本首相真人尺寸全身照片。我的老板药师寺凉子每次心头不爽快的时候,就对着这张照片射飞镖泄愤,因此日本首相的左胸这个部分已经戳出一百多个洞。
「这样好象不太好吧。」
我曾经试着提出忠告。
「那么就换由纪子的稻草人好了,泉田,你去帮我拿一根由纪子的头发来。」
愈听愈恐怖,我只好含糊其辞敷衍过去。后来陆续发生银行或复合建筑公司经营不善的状况,首相动辄出手大方一给就是十兆日元零用钱,看得连我也开始射起飞镖来。要是有这些闲钱,还不如制作一个黄金牢笼把凉子关起来,另外还要通高压电流。
参事官室由两个房间构成,均为边长六公尺的正方形宽敞空间。前室里摆着包括我在内共十名牺牲品的办公桌,桌上型、笔记本型电脑一应俱全,乍看之下只不过是一般的普通办公室,不过墙壁却贴着药师寺凉子的书法--
「胜者为王」
这张书法的旁边,与外面走廊垂直位置有一道房门,一打开就是凉子的办公室,里头的布置可真会吓死人,家具摆设的品位并不差,不过听说是仿造玛丽亚·泰瑞莎女皇(译注:Maria Theresia 1717-1780 为奥地利女王亦为神圣罗马皇帝之后,与奥地利进行内政改革成果斐然)位于维也纳的雪布伦宫的办公地装潢,光是一张办公桌造价就要一千四百万日元,窗帘全部采用绣工精致的丝绸。
「这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谁也没资格批评我!难不成日本公务员挪用公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人有胆子反驳凉子的理论,如今凉子已经完全把参事官室视为自己的领土,随便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她的上司--刑事部长可能又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因此几乎很少前来视察,使得参事官实形同享有治外法权。
皇后饭店发生离奇事件之后经过一夜,这一天药师寺凉子警视下午才起驾前来上班,她先吩咐女职员以吉诺利磁杯泡了红茶送过来,据说是大吉岭最高级的红茶,当然也是她自己出钱买的,接着传唤我到眼前。
「气死我了,他们居然联手串通起来,不让我插手昨天的案件。」
「这也无可厚非,那里是麻布分局的管区,一开始必须有他们经手。」
「你以为单凭麻布分局就能应付得了这个案件吗!?有办法解决这个案件的只有我而已!」
我不完全反对,不过在案件得到解决之后,取而代之会发生什么样的骚动,光是想象就让人觉的毛骨悚然。
我把上午搜集到的资料排列在玛丽亚·泰瑞莎女皇的办公桌上,是财务省三田分处的相关资料和平面图。
「据说这栋房子起初是为了举办首相或财务大臣等级的国际会议所兴建的,土地想也知道是国有地,面积约六万平方公尺,总工程兴建费用为五百亿日元。」
地上五层、地下一层,建筑面积约两万八千平方公尺,所使用的全是高级建材。地板与墙壁采用产自意大利的大理石,窗户全部装上两层防弹玻璃,吊灯每盏五千万日元。
「虽说是为了迎接各国元首级的人物,但这样的房子也未免太铺张浪费了,究竟已经开过几次国际会议?」
「一次也没有。」
「怎么回事?」
「据说是安全警备方面的问题,结果从未举办过国际会议。」
「那么,这栋造价如此昂贵的房子都拿来做什么?」
任谁都会如此质疑。
「主要是财务省官员们的活动,例如会议、派对、迎宾欢送会、尾牙、新年聚会、早餐会……对了、新任次官的就职派对也会在这里举行,一般都是聘请皇后饭店的法国料理主厨准备一百五十人份、相当于八百万日元的美酒佳肴。」
「那八百万日元的出处呢?」
「财务省的官员当然不可能自掏腰包,反正不是挪用人民的血汗钱,就是敲诈某家银行或保险公司。」
如果拍打这群人的身体,想必会挥出二、三公斤的灰尘。
「先不管那群自以为高人一等,却恬不知耻的作出敲诈勒索行为的类人猿,我比较在意的是那个万魔殿的使用天数,算一算五年来总共居然还不到一百天。」
「听说一年的维护费用要六十亿日元。」
「到底是拿来维护什么啊?」
凉子咂嘴道,我则递出一张图表。
「这是……?」
「万魔殿过去一年内所耗的电力,每天的用电量都有列出来。」
搜集资料这方面我还算在行,凉子一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数字。
「好惊人的耗电量,简直和工厂或电算中心没两样,虽然有几天的用量比较小……」
「看出端倪了吗?」
「当然,那几天就是举办无聊透顶的派对或聚会的日子。」
意即,官员们的派对与聚会只是一种障眼法,平常不对外开放的日子正是万魔殿进行秘密活动的时候。
究竟是什么秘密活动呢?
我们继续检视平面图。
内部有三座游泳池,在玫瑰篱笆的环绕之中长二十五公尺的花园游泳池、座落在温室里的椭圆游泳池、兴建于地下一楼的葫芦形室内游泳池。
大型浴室也有两个,一个全由大理石铺成,另一个则全是桧木建成,分别呈现西式与日式风貌。其他还有淋浴室、三温暖、饭店式卫浴等等合计二十间。
五十坪和室大厅、撞球室、桥牌室、图书室、家庭酒吧、室内高尔夫练习场、家庭电影院、会客室以及套房二十四间……
「越看越火大。」
「而且照着张平面图看来,内部全都是休闲娱乐设备。」
凉子把双腿甩到桌子上,动作虽然粗鲁却美得像一幅画,这是最叫人头痛的一点。
「除了这张平面图以外,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地下二楼,我先叫公司的人员去调查看看。」
凉子口中的「公司」,也就是JACES里诸如此类的专家比比皆是。
开启任何复杂的锁都易如反掌的专家。
能够入侵美国国防总部电脑的电脑骇客专家。
窃听专家、搜索窃听专家。
跟踪专家、摆脱跟踪专家。
「违法行为绝对禁止!禁止!」
「那可不一定,只要不报警就不构成违法行为,你认为万魔殿的那群家伙会报警吗?」
「如果报警的话怎么办?」
「到时就由我亲自出马带队搜索,彻底清查地下二楼。」
说着,凉子便猛地站起身,原本以为她下一句会向我大喊:「跟我来!」结果她一声也不吭,于是我目送凉子离开,接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这个办公室里,除了凉子以外的人想喝杯茶一向是采取自助式,所以我自己端了杯茶,再度端详财务省三田分处的平面图。邻座的丸冈警部脸上覆盖着毛巾质料的手帕,靠着椅子发出微弱的鼾声。不到一分钟,有人开门进来喊着我的名字。
「泉田先生、泉田先生。」
是警部补岸本明,今年刚从一流大学毕业、新官上任一把火的Career大少爷。如同我是凉子的贴身护卫一般,岸本担任警备部参事官的贴身护卫,亦即室町由纪子的部属,绰号是「紧身癖」。紧身衣战士癖的略称,事实上这个绰号是我帮他取的。
「原来是你啊,干嘛?」
「怎么这么冷淡嘛。」
「没事的话,不要动不动就跑来找我。」
我讨厌这个比我小十岁的男人。岸本表现出一幅分外促狭的态度,我则尽可能对他冷眼相待。不管怎么说,岸本是Career,将来势必步步高升把我抛得远远的,所以没有深交的必要。不过想当初凉子加入警界时,我也是这么认定,岂料人算不如天算。
话又说回来,一旦凉子称霸警界的天下,届时将大行法西斯独裁主义,换成由纪子登上警界的顶点,所实施的必然为严刑峻罚主义,对于我这般的凡夫俗子而言,无论哪个结果肯定都会把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岸本无视于我的表情。
「泉田先生,室町警视说要见你。」
「室町警视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她只吩咐我来找你,你不去吗?」
身在这种阶级社会,说「不」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即使满腹狐疑,既然被点到名,就只有前去一探究竟了。
「是要到警备部参事官室吗?」
「不,她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五分钟后,我步出警视厅大楼往东走去,不经意的抬起头,可以望见一栋老旧庄严、通称「人事院大楼」的建筑物,警政署及设置在其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出版的推理小说里,经常可看到「内务省警保局」这个政府单位的名称,废止之后改制为警政署。
穿过日比谷公园,十分钟后我便抵达目的地。大厦二楼有个咖啡厅,可以眺望隔着一条日比谷路对面的公园绿意,室内摆了一排观叶植物充当间隔墙,室町由纪子就坐在观叶植物内侧的位子,看她手上拿着一本文库小说,大概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吧。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打了声招呼,由纪子略显慌乱的将文库小说收进皮包里,不过我仍瞄到小说的书名是「笑傲警官」。
「抱歉让你百忙中专程跑一趟,泉田警部补。」
「哪里,别放在心上。究竟有什么事呢?」
「是关于驱魔娘娘……」
话说到一半,由纪子随即改口。
「是关于药师寺警视的事情,在这样下去她可能很危险。」
「这还用你来说。」
我并未脱口而出,而是采取较为委婉的态度回应。
「我已经十分明白我的老板药师寺警视是个危险人物,你是说她还会更危险吗?」
由纪子为蹙起眉头,她原本就是个个性认真的人,这个时候显得更加严肃。
「泉田警部补,我想你大概没有听清楚我的意思,我是说药师寺警视可能会遭遇危险。」
我默不作声的回望由纪子,这番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以致于我一时无言以对。凉子会遇到危险?这可真是创新的说法,凉子陷他人于危险的事例倒是不胜枚举。
等到服务生端来咖啡转身离去,此时我才略显饶舌的加以确认。
「换句话说,也就是有人想加害药师寺警视,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由纪子简短回答,并轻轻点头,我相信她没有半句假话。
由纪子与凉子之间的关系如果以世界史来形容,就像雅典与斯巴达(译注:西元前九-八世纪在佩罗波里索斯战争中,斯巴达打败雅典取得希腊统治权)、罗马与喀尔哥(译注:西元前三-二世纪第三次波尼耶战争,罗马消灭喀尔哥获得西地中海霸权)、伊丽莎白一世女王与玛丽女王(译注:西元一五八七年英国苏格兰玛丽女王因涉嫌谋害伊丽莎白女王而遭到处决)总归一句话,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冤家。然而无论是凉子还是由纪子都想堂堂正正的迎接挑战、光明正大的打败敌人,不会作出卑鄙小人的勾当,我是依据平日的观察才如此推测。
不过我实在想不透,到底是那个不要命的胆敢加害药师寺凉子!?憎恨凉子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光是我能够想到的名字就多得数不清,不过我看这个人的下场铁定陷害不成反遭凉子报复,往后一辈子都要哭着跟灾难同床共枕……
「我想请问你几个问题。」
「好,请说。」
「你觉得我是把问题一次提出来呢?还是按部就班询问比较好?」
「都可以,不过我不一定全部回答……」
随着话题的进展,由纪子跟我的音量愈压愈低,同时,我们二人的脸也愈靠愈近,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跟密谈没两样(其实就是密谈)。不过从近距离观看由纪子光洁的额头与眼镜,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额外的收获,眼睛也没有因此得到保养。
此时我们并未察觉到,观叶植物盆栽排列而成的矮墙另一侧,相距约五十公分的位置上坐了一个刚进门的客人。
由纪子告诉我关于昨天发生在皇后饭店的离奇命案搜查状况。命案发生还不到一天的时间,由纪子也没有亲自负责搜查,为何能够得到这些消息呢?原因在于由纪子仍然拥有她父亲过去在警视总监任内的人脉,再加上由纪子本身在警视厅内部的声望,基于这两点,她无须像凉子那样使用非法、违法、无法无天的手段就能够获得远超过凉子所能搜集到的大量情报。
「解剖报告尚未正式出炉,不过就我肉眼观察,那具尸体相当奇怪。」
「你的意思是?」
由纪子努力甩开心中的迟疑答道:「尸体没有流血。」
「……你是说死者的体内没有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