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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美好的旅行

_7 川端康成(日)
“呶,达男君,从今以后,就不能只想花子一个人的事了。对于和花子相同的的孩子们也给以考虑吧。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盲人儿童和聋哑儿童。”
她们又到了中等科的教室。恰逢上理科课的时间。老师手里拿着菜花,在黑板上用大字写着“十字科植物”几个字。
相当于女子中学二年生的一位姑娘,桌子上摆着带喇叭的箱子,她像电话接线生一样,耳朵上箍着一个矿石收音机似的东西。这位姑娘有“残听”。耳朵还能稍微听到一些声音,所以才使用扩大声音的器械。
但是有个奇怪现象,看起来这位少女似乎耳朵聋。只有这位姑娘一个人好像常常听不懂老师的话。于是别的学生就大声地教给她。她邻座的少年,把嘴贴在那少女的喇叭上,述说老师说过的话。那少女点头。
她点头的时候,把黑黑睫毛的眼睛眯细莞尔一笑,这时候最美。她是个鼻子和嘴唇都很美的少女。
但是,全聋的孩子反而比半聋的孩子更能听懂老师的话,这完全是教育的力量。
因为学校杂役来招呼,所以花子母亲她们去了客厅。
在这里她们听主任老师谈聋儿童的教育问题。
“有一位学生在女子学校读四年级的时候成了聋子,从此她就到这个学校来上学了。这个学生的发音本来很清楚,但是为了让她比生来就是聋子的发音好些,反倒更加困难。聋人学校的教育中,读话和口话,占去大部分时间,特别是教口话,是十分辛苦的。
花子母亲对教师的话很赞同,她说:
“的确是这样,进这个学校预料的孩子,好像还不知道人间还有语言呢。”
“不知道的居多数。因为生下以来没有听过什么是话,也没记住它,所以自己也就不能说话。普通孩子从满一周岁开始说一言半语的话,到了三四岁就能说相当多的话了。上普通小学之前,能知道两三千到四五千句哪。”
“能说四五千句?”
达男吃了一惊。
“对!相当的多吧。孩子不同,差别也很大。经过详细调查,知道的话,少的两三千句。多的四五千句。而且,别人说的也懂,自己想说的也能说。上了普通小学,老师教的课都能听懂。和这种情况相比智慧是大大落后了。”
“您的孩子进了这个学校之后,开始知道有语言的时候,那情况是怎样的呢?”
“啊,那就是注意老师的口型了。这就表明注意到嘴一活动必定意味着什么。不然的话,就不会花那么长的时间只看着老师的嘴。而且这种注意力也不能长久地坚持下去。刚才您讲话的时候,全体学生无一不注视着您的面孔吧?”
“对!”
“老师,照这么说,在他们身后说话那就不懂啦!”
达男插了嘴,老师笑着说:
是这么回事儿嘛!就说上了聋哑学校吧,不顶用的耳朵并不是治好了。有这么一件事:有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和您的孩子一般大的可爱的女孩,来到某个聋哑学校,问能不能让这孩子”的耳朵听得见什么。学校的老师不是专治耳朵的医生,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在这时,那位母亲说了,前些日子看到一个哑孩子听无线电广播。我的孩子如果也能像那样听广播,也能说话,我就想也让她上聋哑学校,所以才能把她带来了。还说,以前医生就说过,还是把孩子送到聋哑学校去好。不过,想到让孩子上聋哑学校,一定让人家笑话,所以直到现在仍然拿不定主意。只要瞎爱面于,事情就糟糕。不让孩子受教育,抛在一边不管,这才是真正的丢人。经过一番好好的劝说,才让她的孩子进了那个学校。”
“可是老师,花子没有可进的学校啊。”
达男又把在盲人学校说过的不平之事,在聋哑学校里发泄了一番。
“可也是。”
老师深表同情,认真地说:
“在西方,把又聋又盲的孩子放在聋哑学校好,还是放在盲人学校好,换句话说,也就是说,当作聋哑孩子教育好,还是当作盲人儿童教育好,曾有热烈的争论。但是,认为首先是必须当作聋哑孩子教育的人多。因为,最要紧的是教给他语言,不懂语言,怎么进行教育?对于没有语言的孩子,让他掌握语言,那是聋哑学校吧?盲人学校的孩子到预科来的时候,已经知道许多语言了。”
“如果我是老师,我在想,让花子上一天盲人学校,上一天聋哑学校,效果会怎么样。”
达男把在盲人学校想过的问题,在这里重复地说了一遍。——“对。也有这种意见。开始的时间把他放进聋哑学校,然后再放进盲人学校比较好,持这种意见的人也有过。不管哪个在先,盲人教育和聋哑人教育,缺一不可。”
“大娘,我说对了吧?”
达男此刻洋洋得意。
“真想尽可能快地教给花子口话法。老师,怎么个教法?”
老师微笑,却认真的说:
“不过,如果特别小心而且很巧妙地教她,那还是不行的。开头是最要紧的。绝对禁止急于求成和生填硬灌。如果勉强进行发音教学,孩子的舌头会蜷曲了,就只能发脆声,再不然就发尖声。如果一旦养成坏毛病,那就很难改正过来。所以必须耐着心,慢慢地,使他把发声和语言当作玩具一般地玩下去。让他自然而然地去学习,决不可着急。至于教的方法,同一句话要重复千遍万遍。比如,教师和学生在镜子前面并列而立,练习相同的嘴和唇的动作,这时,如果让学生知道教给他发音,舌头就容易变硬,所以最好让他以为这是在玩耍呢。”
“可真够难的呀!”
“这孩子的眼睛不行,这就更加困难。不过,如果爱她爱得坚决彻底,那就一定能做得到。与其急于口话,莫如先练习读话。但是,如果教得不好,这么可爱的孩子用讨厌的声音说了什么,那一定让人泄气吧。”
达男一直是满脑子幻想:花子一点也没听见过这个人世上丑恶的声音和脏的声音,所以她美丽得活像来自天上,她的声音也许是非常清纯的。
“老师,让她打手语行不?”
“这对她来说也是够可怜的。你试试看如何从现在起禁止打手语和形体显示,这孩子不就什么也不能说了么?不必那么着急嘛。”
花子母亲他们和主任老师一起进了预科的教室。
桌子照例摆成圆圈,幼小的孩子们用红的、绿的色纸做手工。有和花子年龄相仿的孩子,指着花子,两只手比比划划上前来,似乎是想和花子一起玩。
这时,校长进来。
孩子们全站起来,把校长围上。
“啊,啊!”
“啊!”
“啊啊……”
他们边说着什么边把各自制作的色纸手工给校长。
有项圈、手提袋、折纸灯笼、折纸仙鹤、船,等等。
“谢谢,谢谢。噢,好漂亮,好漂亮,做得好,手艺好!”
那位美国妇女用日语重复这几句话,把几个项圈套在脖子上,手里也拿着许多,用另一只手拥抱每一个年龄小的孩子,或者和他们握手。
校长的微笑和孩子们兴高采烈的面孔使人感到纯真的美。这些孩子刚刚入学,还不会说什么,但是从他们啊、啊的惟有聋哑人才有的声音,花子母亲以为已经听到了许多的话,现在的啊,啊声,就是将来什么话都会说的预告。
--(本章结束)-多多电子书--
第13章 听得见的鼓声
  东京的樱花落尽,花子父亲工作的山间车站的桃杏即将绽放的时候,明子来到花子家,对花子母亲说:
“大娘,报喜来啦!”
她接着说:
“非常好的事,花子的教师找到了!”
啊?花子的教师不是达男么?”
“不是达男那样的孩子,是真正的老师!”
“真正的老师?”
“对!昨天不是星期六么?我们学校有同学会,我姐开同学会来了。”
“你姐?……”
花子母亲反问了一句。她一直认为明子只有达男一个弟弟,也就是只有姐弟二人,明子不可能还有姐姐……
明子的脸稍微红了红,她说:
“我进女子学校时,这位姐姐已是五年级的副级长了。她对我特别关怀,所以就把她看成姐姐了。”
花子母亲理解了,连连点头。她想,这个聪明的明子可能也给她们以同样的爱……
“我这位姐姐,当了聋哑学校的老师啦。”
“啊!”
“觉得奇怪吧?反正我可是大吃一惊。她上过高等师范,我以为她此刻应该是在哪个女中当老师呢,可是没料到当了聋哑学校的教师。都说像月冈老师那样非常漂亮的人物,为什么去了聋哑学校,同学会的人们也为之大吃一惊呢。”
“明子姑娘,方才你说聋哑学校啦,什么的啦,你可知道,做聋哑学校的的老师,也是了不起的工作呀!”
花子母亲这样纠正明子,明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哎呀,大娘,请原谅!”
她立刻道歉,脸一下红了。
她确实是漫不经心地说了错话,居然说了“聋子学校”这种话就足以证明,自己还是蔑视聋子、盲人。
尽管那么喜欢花子,可是心灵深处还是出于对盲人儿童的卑视,所以,对于月冈女士当了聋哑学校的老师,便认为是大跌身分。她想,既然如此,自己对于花子,对于花子母亲,实在是太对不住了。
平常不管对花子多么关心,那只是表面上的同情而已。
所以当听说月冈当了聋哑学校的老师时,同学会的人都说:
“这可是惊人消息,这位先生……”
大家不约而同地互相看着。似乎以为如果不是她个人生活上发生了什么可悲的事情,决不可能去当聋哑儿童的老师。
此事难免使明子大吃一惊。
当时她就想,“像姐姐这样的人为什么干这种荒唐事?”
明子一直想着,像月冈这样长得非常漂亮,学业特别出色的人,本来应该是前程似锦,那美好的未来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的
如今,在一个什么地方的女子学校当个年轻的老师,已经是明子这样的少女们憧憬的焦点了,然而月冈却把明子忘掉了,盼她的信也盼不到,明子常常为此而感到寂寞。
聋哑学校的老师,似乎把明子描绘的幻景打碎,以致她心灰意冷。
同学会的人们,一毕业走出校门立刻就漂亮了,在一个个服装模特一般刻意打扮的众人之中,只有月冈一个人穿一套素雅的西装,依然学生一般的装束,未施脂粉。
月冈在走廊等待明子下课走出教室。
“明子”。
她突然握住明子的手。“啊,明子的手这么白!”
明子满腔怀念之情,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也没细看她俩究竟是谁的手白。传来的只是和四五年前一样的亲热、温暖。
“我的手比上学的时候晒得更黑了吧。因为每天在操场上跟孩子们玩嘛。”
月冈的语声依然脆生和活泼。
明子默默地点点头。
明子此刻回忆起称月冈为姐姐时的一年级时代,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两人到她上一年级时她们常常散步的操场。这是月冈邀明子去的。
“明子,你在那棵大红叶树下站一站。”
她用那树干边量明子的身高边说:
“啊,明子,你长高啦。和我五年级时候正好一样哪。明子,你还记得么?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正好长到这个大树枝这么高。可是一年级的明子呢,只是高到这树瘤的下边。我们俩量的,想不起来啦?”
“对!我想起来啦。”
明子恢复了一年级时的情绪。
可是现在如何呢?此时她拿不定主意,仍然像一年生那样和姐姐说话好呢,还是以现在已是五年生的自己同她说话好,因为无所适从,话就难说了。
不过,她心里暗暗叨咕:
“这位姐姐!永远把我当作一年生哪!”
这时,姐姐十分高兴地:
“明子,真奇怪呢。你现在的五年生和我当年的五年生的时候,身高正好一样呢。”
月冈说完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明子,然后说:
“真像哪!”
“姐姐真讨厌。像什么呢?”
明子还像从前那样撒娇,脸泛了红。
“嗯,明子像我。我不是从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说过么,我们俩很像。有人就把我们俩错当成真的亲姐妹。”
“对。”
幼小的明子为了这个不知道多么得意。
足以使人回忆起少女时代的树木上,刚刚萌发的初春嫩叶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在这样的操场上和自己情深意笃的人一起漫步,月冈仿佛想要对亲妹妹挑明什么似地,说:
“呶,明子!我一说我当了聋哑学校的老师,有的人就笑了。对方笑我,我却觉得根本不必在乎,但是同班同学们对我的工作毫不理解,这就不能不有些遗憾了。他们似乎以为我好奇,异想天开。明子你也没有想到吧。”
“是不过……”
“我原本也没有到聋哑学校去当老师的想法。我的老师跟我说,为了将来作个参考,你可以到聋哑学校来学习一年半年试试看,孩子们个个可爱,已经到别处去不了啦。你什么时候到这个学校来看看吧。那样的话你就有可能理解我的心情啦。”
“好。对我来说,我可是非常理解姐姐的工作。”
明子回答得很坚定。同时她也谈了花子的事,也谈了对花子的教育十分热心的达男的情况。
月冈听了很感兴趣,她说:
“既然他对那孩子很喜欢,对聋哑学校自然也很理解了。”
她接着说:
“也许我对花子这个孩子能有什么帮助,你能不能带她到这儿来一趟?”
“好。花子母亲、达男,一定很高兴来哪。能和她们见上一面可真好。就请你当花子的老师吧。”
明子热心地请求她。
她脑海已经浮现出花子受教于月冈,那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花子能有这样的老师,实在是幸福之至。
还有,花子如果成了月冈的学生,明子也就能够和月冈经常见面,明子对此也是非常高兴的。
明子认真地注视着和自己相似的人,而且是自己称之为“姐姐”的人——月冈。
月冈从女子高等师范毕业之后,和明子的书信联系慢慢断了。可是在这值得回忆的操场和明子像往日一样散步,和明子四五年的岁月相隔仿佛已不存在,两颗心自然交融在一起了。
尽管两人的身高现在大致相等,明子已经长大,但是月冈在明子心目中仍是姐姐。
月冈那毫不修饰的头发到清爽的前额,总带着一种光辉,她那晒黑的手,有亲切地紧握不幸孩子们的双手的力量。明子想:
“到底还是这位姐姐,她比别的毕业生过着更有意义的生活。”
明子本来早就想把月冈的情况告诉花子母亲,可是却脱口而出地说了她在“聋哑学校什么的”这句话,实际上这“什么的”是不能说的。
“大娘,请原谅。不过,这位月冈姐姐论人物之漂亮,简直是漂亮到当个老师什么的都可惜的程度。”
花子母亲笑着说:
“瞧你,又说‘老师什么的’啦。”
“啊!”
“这且不管它吧,还是赶快谈谈这位老师的情况吧。”
“好。她名叫月冈。花子的事我求她帮忙,而且她也答应了。”
于是明子就把月冈的情况作了详细介绍。
花子母亲高兴地说:
“是你的朋友,而且在聋哑学校当老师,这肯定是天助我也。前不久和达男一起去盲人学校和聋哑学校的时候,哪个学校的老师都非常关心,谈得非常亲切,但是对于花子这样的学生,却是哪个学校都不想收。总而言之,都说,要么耳朵好使,要么眼睛好使,有一方面好使就行……两方面都不行,能教这类孩子的学校目前还没有。除了请达男给当老师之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我打算从现在开始,双管齐下地好好学习,既学习教育盲孩的方法,也学习教育聋孩的方法,由我自己亲手教育花子。像月冈老师这样,既然是明子姑娘的朋友,那就死乞白赖地求人家教教花子了,而且也靠得住。”
“就是嘛,大娘!请她给花子当家庭教师,硬把她拉到我们家来。”
“难道……”
“没关系。那样的话,我也能常常和她见面呢。”
“啊,明子姑娘你可真……”
“大娘,月冈这人哪,对工作非常认真。她说她在回家时可顺路到我这里,而且是总觉得哪天都是好日子,专心致志,怀着一颗诚心,指教孩子。”
“一定是这样。盲人或者聋哑人学校的老师,如果不是这样,绝对干不好。”
“月冈肯定是个特别出色的老师!”
明子又特别热心介绍说:
“管保大娘你一见面准大吃一惊。你就说,她如果每天教,聋哑孩子会说的话一定渐渐增多,这对教的人来说是无比高兴的。”
经过明子一番介绍,花子母亲已是急不可待地想同月冈老师见面了。
和明子一同去当然很好,但是明子的学校休息而聋哑学校不休息的日子确实不容易碰得上,花子母亲着急等不下去了,便母女俩独自去了。
那是一个下雨天。
横穿过宽广的操场,直奔初等科的校舍。
花子母亲想,月冈老师的班在哪里呢?边从教室的窗户朝里望着边沿着廊道往前走。
就在这时_听到哑孩子“啊、啊、啊”的嘶哑声,只见那孩子打着撩起裙子的手势。
“对,水到这里了。”
老师也比划水到了膝部,嘴里说着:
“水,水,水!”
然后,两个手指竖在头上作剪刀状。
“有螃蟹啦。有螃蟹啦,螃蟹,螃蟹,螃蟹……”
好像谈的是学校领学生去远足,项目是去海滩上拾海。
花子母亲站在走廊上看了一阵。
学生一班八个人,二年级大小的孩子。
老师是男的,当然不是月冈啦。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老师作了摇船的姿势。
“船!”
“船,船!”
“船!”
孩子们都说是船。
“对,是船,船,船……”
“船船船……”
老师和学生同声读船,练习发声。
“扑,扑,扑,扑……”
这回是老师比划烟囱往外冒烟,
“冒烟了。大船冒烟了!”
这时,一个孩子突然离席,跑到母亲旁边。
“啊,啊,啊!”
指着自己的鼻子,让母亲给擦鼻涕。这也是个哑孩子。
这里是母亲或姐姐和孩子一起进教室,她们坐在后边。
“烟扑扑地冒出很多吧?我们在船里吃盒饭了吧。”
老师这么一说,学生中有的就假装坐在船里,有的比划着吃盒饭,开始了“过家家”游戏。
“啊,挺可爱。花子也想和大家一起玩吧?”
花子母亲笑着把她抱到窗户跟前,大概是明知她看不见也想让她看看吧。
老师看了看一阵孩子们的玩船游戏之后说:
“好啦!都上船了?春子,你跟母亲说一说去!”
春子得到老师的命令,立刻跑到母亲跟前慢慢地说:
“上船了!”
她母亲也回应着:
“上船了!”
她母亲配合着春子的腔调,两人脸对脸,伸出下额说同一句话。
又聋又哑的春子听懂了老师的话,对她母亲转述。
窗外花子母亲终于受到启发,也像这母女一样学着说:
“上船了!”
孩子们之中有的发音不好,老师就把手放在嘴的前面,对着手吹气,练习船的第一个字母的发音。
孩子们跟老师学,也吹自己的手。
“到海边去了。到海边去了。”
“到海边去了。到海边去了。”
“上船了,上船了。”
“上船了,上船了。”
“拾贝了,拾贝了。”
“拾贝了,拾贝了。”
老师和学生,每句各重复两次。
孩子们的书桌上有贝。老师说了说贝,便命令说:
“好,这回把贝整整齐齐地摆好。把大的摆在第一个位置上,然后依大小次序摆。”
老师一说,孩子们便动手摆起来,他们说:
“这个是爸爸。”
“这个是姐姐。”
“这个是小弟。”
“这个是妈妈。”
“这个是哥哥。”
给贝一个个地起名字,然后再按大小摆整齐。
正当花子母亲被孩子们组合贝的家族这个有趣活动所吸引,并且注意瞧着的时候,听到从紧靠左边的地方传来咚的一声鼓响。
花子母亲吃了一惊。但是,更使这位母亲吃惊的是,花子对于鼓声似乎有感觉。
母亲抱着花子,随着“咚”一声,吓得她肩膀颤动了一下。随后是“啊,啊,啊”地喊出了声。
母亲马上想到,是不是花子对强大的鼓声听得见?
这时,她忽然想起:
“对。在那个山间车站附近住着的时候,花子不是早就听到过火车的响声么?”
当她想到这里的时候,花子母亲感到仿佛一线光明照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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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声音的教室
  “一!”
咚!
“二!”

“三!”
咚!
女老师清脆的喊声和鼓声,交替传来。
花子母亲被那声音吸引,朝那边走去。
“记住,三下。好,往我的手上打三下;”
这间教室的小孩子依次起立,走上前抓住老师的手,觉得很有趣似地敲打。
被打的老师还数着数:
“好,一下!”
孩子逗趣似地用力打。
“啊!好痛,真狠。老师痛啊。二!劲儿再小点儿。好,三!”
九个小孩子,每人打三下,结果是手掌被打红了。这位有一双秀丽的手的老师,就是明子称为“姐姐”的月冈老师。
只有庙会祭日才打的那种个头很大的鼓旁,月冈老师侧着身子,她的手被学生每打一次,嘴里都要数一、二、三,那面带微笑的脸型,的确有些地方很像明子。
像一位活活泼泼的小姐,没有老师那样古板。
修长的身材穿一身灰色西装,非常合身。
花子母亲想到,这样一位美人愿意作花子的老师么?她自己只是从窗外看这位月冈老师,心头就觉得十分温暖。
通过明子,月冈老师已经知道花子的情况,仍然站在走廊上似乎有失礼貌,但是看到月冈老师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玩得挺高兴,自己进去必然妨碍她们,所以就觉得更不好意思进教室了。
月冈老师指着旁边的一个玻璃鱼缸发问:
“这是金鱼,这里有几条金色?”
“一条!”
“一条!”
孩子们争先回答。
“对!是一条。好,一下!”
咚地一声,老师敲了一下大鼓。
“好,请你打一下鼓!”
让孩子们按顺序站出来打。
这个预科教室里,孩子们的桌子也摆成马蹄形。老师站在那个圆圈的断开处。
最顶端的孩子过来,“咚”地一声打了一下鼓。
下一个孩子扬起鼓神使劲打。
“啊,你打的声音大!”
月冈老师让他看到自己为此大吃一惊。
那孩子非常高兴的脸,鼓声大概震动了这孩子的耳朵。
同时,那声音也震动了花子母亲的心。
由自己手腕产生的力量打响了鼓,这鼓声被自己的耳朵听见,即使是聋孩子,也会产生声音的觉醒。孩子的母亲也会想到孩子为此而感到喜悦……
教育聋孩子而用大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花子母亲实在佩服得很。
“好,这回请大家都闭上眼睛。”
老师一说,孩子们立刻闭上眼睛,看他们都个个低头不动了,哈地一声敲了一下大鼓。
随着鼓声,孩子们一起仰起头,睁开眼。
“听见了吧?懂得刚才的声音么?”
老师望了望大家。
“好,这回呀,面向后!”
大家面向后了,抓住椅子背的孩子们仍然是听到鼓声立刻转过身来面向老师。
下一个项目是听到老师鼓声一响立刻站起,在教室里跑一圈。
当他们回到自己座位上时,孩子们和老师一起高呼:
“万岁!万岁!”
眼看着教室热闹起来了,花子母亲好像受到启发似地走进教室。
月冈老师砰、砰、砰地轻轻敲打着大鼓。
学生们配合着鼓声拍手。
和幼小的孩子们一起玩得起劲的老师,为回答花子母亲的敬礼,轻轻地低了低头。
“你是客人哪。对于可爱的客人也给你敲敲大鼓。”
她边说边向花子招手,笑着说:
“欢迎你呀!”
她大概发觉了花子是个盲孩,立刻大步走上前来。
花子母亲连忙致问候之意,然后说:
“明子姑娘给我写了介绍信我们就……”
“啊,知道,知道。我以为一定是这样,就是这孩子吧。”
她说完正要把手放在花子肩上的时候,花子吃了一惊,发出奇怪的喊声,用力地甩手臂拨开月冈那只手。像猴子一般,抓挠老师的胸部。
“啊,对不起,对不起,吓你一跳?”
月冈老师没有躲避,把手伸给花子。
她那只手立刻留下了花子的指甲痕,有的地方轻微地渗出血来。
她母亲想让花子安静下来,反而惹得她更加狂暴。充分表现出花子的特性。
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珠只是往上翻,噘着嘴,立刻成了个丑陋的花子了。
“没什么,别介意。我已经习惯了。即使这里的孩子,有的仍然没有太熟哪。”
月冈老师反而这样安慰花子母亲。
“要是像这里的孩子一样,眼睛还能看得见什么,那该……”
花子母亲这样自言自语似地说。她想:
“这位长相和明子一样俊美的老师,要是让花子能看见她的模样那会……”
她突然紧紧抱住花子,向月冈道歉说:
“上盲人学校的时候,马上就和教师亲热了,今天来了脾气……今后正是仰赖月冈老师特别给以关怀的时候,却偏偏表现得这么狂躁,实在是……”
“没什么,不过,开始的时候讨厌老师的学生,也许以后相处的关系反倒更好呢。”
这位老师情绪轻松地笑着说:
“我听明子谈的时候,曾经设想过孩子的脾气比现在这样更坏。眼睛、耳朵两方面都不健全的孩子,大概教养上都很难求全。今年就希望进这个学校的两个这样的孩子已经来过了……”
“是花子这样的孩子么?”
这位母亲叮问了一句。
老师点了点头说:
“对,今年春天。”
“啊!”
花子母亲不由得环顾了一下教室。他想,这里面也有和花子一样的孩子么?
当然,眼睛看不见的孩子一个也没有。孩子们都朝花子这边望着,两只手比比划划,或者发出奇怪的声音,吵吵闹闹,全是哑孩子。
“也是没进来吧?”
花子母亲这么说。
教室后半部分的椅子上,孩子的母亲们都是膝盖上摊着笔记本规规矩矩地坐着。
这些母亲们也是不约而同地看着花子。
花子母亲觉得很不好意思,脸上好像冒火一般。
“打扰您上课,实在对不住!”
她道了歉就想把花子带走,老师制止她。
“没关系。说是上课,实际上也就是和孩子们一起玩,别计较吧。也给花子打鼓,已经答应过了嘛。”
说着就让花子站在鼓前,让她摸了摸鼓的边缘。
这时,老师使劲打了一下鼓。
“哇,哇!”
花子高声喊叫,飞快跑开。她紧紧抓住她母亲。
“声音大吧?”
老师接连着咚咚地敲下去。
花子抓着母亲同时缩着肩,挥着拳头对着大鼓。
“是打鼓啊,花子,一点儿也不可怕呀!好,这回你自己打打看。”
老师正要把鼓捶交到她手里,她把老师那只手抓住了狠狠地掐,那表情是十分凶狠的。
她母亲接过鼓捶让她攥住,母亲一只手把着她那只手去打鼓。
“花子,你听,咚,咚!”
花子歪着头,突然表现出认真的表情。
“啊,花子!这是打鼓哪,你听见了么?”
花子母亲高高兴兴地说着,同时扭过头来面向老师。
“嗯,能不能说听见了,还不知道,好像她已经感受到鼓的响声。说起聋子来,也不全是什么也听不到的全聋的孩子。就说进了这个学校的孩子吧,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能听见不少声音,大多数聋子总是有或多或少的音感。一般称之为残听力。这残听力对于聋孩子的教育是很重要的。不论是记住语言,或者把话说好,全靠它,很重要。但是,聋孩子的父母也罢,医生也罢,大多数不太注意。聋孩子感觉到的声音,相当于普通人生活上毫无用处的程度,所以也就把这种孩子对声音的感觉忘个干净,这对于孩子来说的确是怪可怜的。孩子当然不知道他自己还有一些极其宝贵的残听力。因此,有聋孩子的,应该常常去专业医生那里作听力检查,如果有残听力的,就要充分利用它以教育孩子。一下就认定孩子什么也听不见,这很不好。对于聋孩子也应该使他尽可能地感受声音,让他欣赏声音,让他把声音当作玩具。”
“这么说,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用大鼓的么?”
“对,让孩子们注意声音,大鼓是最合适的。”
说到这里,月冈笑了笑说:
“别的学校一敲这样的大鼓就妨碍别的班上课,可是这里不同,邻近的教室里全是聋学生。”
“啊!”
花子母亲微笑着点头。
花子仍然继续打大鼓。
开头她好像有些害怕,只是慢慢地轻轻地打,渐渐地握紧鼓捶,大幅度地扬起,声音既高,震动也强了。
此刻的花子脸上有了光辉,体态也显得力量充盈。
花子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确地知道了声音,还是过去一直就存在的声音传导于身体,现在才第一次由自己发出声音呢?自已会不会感觉到那声音给自己情绪上带来舒畅呢?
花子仿佛志得意满似的继续打鼓。
“好啦,花子!就到此为止吧。等我给你买一面鼓。”
她母亲想离开这面鼓而去但是花子根本不听话。
“鼓好啊。对于耳朵听不见什么的孩子,让他经常摆弄摆弄鼓啦,笛子啦,喇叭啦,是很有必要的。好好地想一下就明白,能出响的玩具也没什么用处,还是敲敲鼓,吹吹笛子好,在玩的过程中有了兴趣,就知道了自然和声音的世界。”
月冈老师边这么说边看着使劲打鼓的花子。她扭头对学生们说:“好,大家配合花子的鼓,一齐拍手吧!”随后便是咚咚的鼓声与叭叭的掌声相合相伴的声音。花子也好,孩子们也好,她们已经忘了自己是聋子和哑巴了。
花子母亲此刻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她好像听神的孩子在敲鼓,天使们在手打拍子伴奏。
于是她向孩子们连连低头道谢。
教室后面的那些母亲们,有的感动得流下热泪。
“谢谢大家!”
月冈老师也对孩子们深致谢意。她接着说:
“这回,我们干什么哪?……清一,你过来。久子,你也过来。”
招手呼唤的两个孩子来到老师跟前。
“久子,你当病人,病人,呶,病人……”
老师的嘴贴近他们的耳朵仔仔细细地说:
“清一,你当医生,医生啊。久子当病人,清一当医生,明白啦?好,就请清一这位医生给久子这位病人看病吧。”
随后是老师作了个医生看病的示范动作。
清一给久子诊脉,又在她前胸敲一敲。
久子被弄得发痒,收缩着胸脯笑。
两个孩子一组扮作医生和病人的游戏进行到第三次的时候,改为三个人了。最小的孩子当病人,男孩子当医生,大一点的女孩子当母亲。那母亲说:
“母亲,我是母亲,贵美是母亲的孩子,贵美生了病,不能走。母亲背着贵美,带她到医生那里去。”
那个大些的女孩子背起贵美,转着圈子走。
“啊,真可爱,几岁?”
花子母亲在窗户那里看,不由得问了一句。
贵美比花子小。那红色的西装的前襟下缘到了膝盖处,走起来活像个吃奶的孩子一样软弱,蔷薇色的脸颊,嘴唇上仿佛沾着母亲的奶汁,跟丘比特模型差不多,清纯无垢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虚岁六岁了,实际上才四岁零几个月。从五六岁到七八岁,正好上幼稚园呢。”
月冈老师这么说。演医生的孩子挺认真地给贵美诊病。
这项游戏使用最多的语言是“病”和“医生”,反复使用多次,孩子们都记住了。
月冈老师常常敲鼓,砰砰的鼓声是指示信号。
医生游戏结束,随后就是蝴蝶戏花的游戏。老师说:
“大家都喜欢花吧?蝴蝶更爱花,它总是在花旁边转来转去,有时还在花上落脚。”
一个孩子当花,他周围有3个孩子扮演蝴蝶飞舞。
两臂伸开作蝴蝶翅膀。上下扌扇动翅膀的舞蹈,实在优美。
--(本章结束)-多多电子书--
第15章 母亲们的日记
  暮春的雨,像灰色的幕一样下个不停,操场上的小石子似乎也涂着一种阴沉的颜色,但是教室的幼小孩子们,已经玩了各项游戏,显得十分兴奋,个个脸上红扑扑的。
大鼓的响声,确实给孩子们的精神的激励,使他们元气倍增。因为从那鼓声能听到他们最喜欢的月冈老师的心声。
蝴蝶戏花的舞蹈一完,9个孩子在摆成一个圆圈的椅子上一就座,老师就拿来一大本书,好像让大家一窥什么秘密似地:
“过来,过来!”
而且是悄悄地向孩子们招手。
紧靠边的孩子站起身要过来。老师说:
“悄悄地,悄悄地,悄悄走!别出声,别出声……”
那孩子果然听话,轻轻举步,轻轻落脚地走上前来。
“好,可得悄悄地看哪!”
老师打开那书让他看,然后悄声告诉他:
“呶,好好看吧!明白啦?”
孩子也好像煞有介事地微笑着点点头。
究竟是什么呢?其他的孩子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好像等不得轮到自己了。
那书好像一本画册,但那上面到底画了什么,连花子母亲也产生了好奇心。
每个人都到老师这里来一次,9个孩子全都看过之后,老师面向大家。
“你们都仔细看过了吧?是什么画呢?是划船竞赛,是划船竞赛的画。好,到这边来。”
在硕大的黑板和学生课桌之间,是一大片木板铺的地,看来那是个游戏场。
这回是在这里开始划船竞赛。
从月冈老师大大方方往地板上一坐,把两只腿伸出老远这一点,就连花子母亲也大吃一惊。她必须保持和孩子们一样的精神状态,和孩子一起玩,在玩的过程中教育他们,所以,连老师的动作也要和孩子一样。
孩子们也学月冈老师,坐下来之后立刻排成一行。
老师两手比划着划赛艇的姿势,作示范动作。
“预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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