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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树下

_5 夜半浮浅(现代)
  “先有鸡。”刘项也不甘示弱。
  “先有蛋。”
  “先有鸡。”
  “……”
  “先有鸡蛋。”我说。
  “对,先有鸡蛋,不对不对,先有鸡。”争执了一会儿,才发现从旁边经过的几个人对我们指手画脚,眼睛里射出鄙夷的光。我们立刻停止了争吵,非常羞愧,或许这个时候的我们,一个属于mad,一个属于crazy了吧。
  “是不是不能出校了啊?”我转移了话题。
  “可以呀。”
  “怎么周末不见人出去?”
  “你也不看看环境,城区离这好几公里,又没有通车,想出去难啊。”他边说边叹气。
  我恍然大悟,也惋惜道:“好怀念那些随便吃喝、随便逛街的日子,记得那个时候说要美美地吃上三年,看来是我们艳福太浅消受不起,所以去得太匆匆。”
  “幸好那时我常拉你出去享受生活,不然你现在准后悔。”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那个时候是自己笨,还是不懂得生活?我不知道用怎样的定位来形容刘项在我生活中的角色,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他我会成什么样,对生活的态度又会如何。可是我明白一点,他比我会生活,也毫不犹豫地用他的生活方式引导我走出阴暗,走向光明。
  那段时间因为学习诗词和对联的押韵,班里很流行用自己的名字作嵌字联,或者用一首小诗表达出名字的含义。我对此没有多大兴趣,反而对另外一件事痴心妄想。据说当年有个秀才在喝茶时作出“品泉,三口白水”的上联,至今无人对出好的下联,因此也称它为绝对。我偏不信这个邪,翻了好多资料,除了找到一个“观岩,又见山石”比较接近以外,再也没有任何进展,倒把自己搞得垂头丧气。
  “陈寒草,你为什么叫陈寒草呢?”这是杨林改用茱丽叶的话,他正在催促我用名字来作一些什么。他们已经疯了,为对联而痴狂,有的已经到了相当轻佻和下流的程度。
  “名字而已嘛,”我心不在焉地说,“就比如你为什么叫杨林。”
  “因为我五行缺木。”
  “真是不可思议,竟然有人信这个。”
  “怎么不信?这可是很又名堂的,”汪炫云不同意我的说法,“我五行缺火。”
  “啊?”我更加吃惊了,“那么李原,你也是吗?”
  “我不知道,大概和你一样缺草吧。”
  “又不是畜牲,会缺草,真是的。”话刚说完他们就一阵哄笑,我脸上变得火辣辣的,有点自取其辱的味道。
  等大家情绪都稳定下来之后,杨林又提出了新的建议,他说:“我们不是都为自己的名字弄了个什么来着?今天咋们再弄一回,要求有四句,好不好?”
  “当然好,我早就有好几个了,现在我随便说一个啊。”李原头一个跟着他起哄,看来他也有点飘飘然了。
  他说道:“烟雨散尽花满地,桃李氤氲送暗香;披风四顾觅何处,低头纁红入眼来。”
  “你的姓字‘李’倒是嵌在句子里,那‘原’字呢?”汪炫云表示疑惑。
  “这个嘛,如果你处在那种情形,寻找芳香的出处时,忽见满地落花,是不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于是边感叹‘原来如此’,这不,‘原’字就有了?”李原一本正经地解释。
  “简直是牛头马嘴四不像,哪有又嵌字又寓意的?下一个,杨林。”汪炫云顺势做起了评论员兼主持人。
  杨林用的是谜语形式:农场无土却生树,左边有树,右边有树,树树丛生。
  “不错,不过这个前天你已经告诉过我了。”
  为了自己,杨林开始出卖室友:“那又怎样?李原的我也是知道的。”
  “好吧,那算了。寒草,你的?”
  “我没有作过。”我很坦率地告诉他。
  “不行不行,”汪炫云连连表示不同意,“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想,现在我们讨论一下别的问题。杨林,你很喜欢文学是不是?快,给我们来一段情诗。”
  杨林讪讪地笑了笑,说道:“不,我喜欢艺术。”
  “艺术?那也没关系,都一样,只要大伙高兴就OK了。”
  “区别可大了。纯文学的东西很生涩,有时甚至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而艺术不同,它是一门在有心理素养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学术,不像纯文学那样死板和深奥,它的形式和角度更加多样化、人性化。因此,它更容易传播,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少,能更好地表达主题,引起他人心灵的共鸣。”
  “那你就用艺术的形式来一段情诗吧,那样的感染力岂不是更加深刻?”汪炫云把握住时机。
  “比如?”李原没有理会汪炫云,却对杨林的话产生了兴趣。
  “比如某篇文章,用文学的方式来看,只有主题、手法、思想内容等几个固定的角度,而用艺术来看,就可以突破这些局限,甚至可以把字体、排版也归纳到给人美感的范畴。纯文学拒绝荒诞不经、有悖事理的东西,而艺术不一样,只要有一定的意义,无论用哪种方式表达都不足为过,音乐、电影、绘画、建筑、做白日梦、吃饭、生老病死都算是艺术。总之,艺术无处不在。”
  “死亡为什么会是艺术呢?”李原不解。
  “死亡就是在人生的结尾处加上一个标点符号,可以是完美的句号,例如一生平平,活到自然死;可以是转变性的破折号,例如一个坏事做尽的人因为去做一件好事而丢掉性命;也可以是未完的省略号,例如死于意外或者自杀。凡此种种,死亡所包含的不同意义就是艺术的不同展现。”
  “你们说哪种自杀方式最好?”汪炫云岔开话题。
  “这还不简单,吞药,没有任何痛苦,多舒服。”我立即回答,显然我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现在医疗发达,简单一点的毒药基本不奏效,厉害的毒药又没有路子搞到手。依我看跳楼最好了,至少在死亡之前还能知道飞是啥感觉。”这是杨林的观点。
  “不好,我们这个地方楼不怎么高,所谓飞的感觉还没传到大脑就呜呼了。安乐死,就是安乐死。”李原如是说,他似乎已经真的有自杀的冲动了。
  “这哪行!就算是你的仇人也没那个胆给你签字,还不如看恐怖片,吓死自己,多刺激。”汪炫云发表着他的见解。
  “你不吓死别人就够了,我看被雷劈死吧。”
  “……”
  “哪个白痴说自杀?无缘无故的,自杀个什么劲啊!”几个回合之后,汪炫云嚷道,并做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是你先说的,不是吗?”我忍不住笑。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他故意抵赖,并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陈寒草,你名字的任务完成了吧?”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如梦初醒,心头顿时一紧,不知从何说起,脑中一片空白。我的脑袋有个习惯,往往越到紧要关头越能冷静地思考。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了些眉目:陈年旧事皆往事,忽而心惊泪雨寒;凉风瑟瑟怜野草,涟漪万顷只斑斓。
  “还蛮押韵的,其他的就不追究了。”汪炫云说。
  “那么你的呢?”
  “我没有啊。”
  “什么!”我们同时惊得目瞪口呆。
  “不说打死你!”杨林拿起枕头朝他的脑袋一阵猛打。
  汪炫云一边双手护头一边求饶:“我说,我说……”
  他是这样描述自己名字的:三月阒雨泣滂沱,红绿明灭满山坡;呢喃莺语柔似雪,满枝阴浓比夜深。
  其实我看不出他的名字,杨林和李原也看不出。于是出现了下面的情景:
  “你的名字呢?”杨林不依不饶。
  “自己去想。”
  “不算数,不算数!”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看,都十一点钟了,我去洗澡。”他刚起身,就遭到一通臭袜子和香蕉皮的袭击,只得抱着后脑勺逃向洗手间去了。
16.我们这些人 
  期中考试不久之后汪炫云被附近一所体校录取了。难怪我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他与众不同,高高的个子,各项体育成绩都很棒,可能朝体育方面发展更有前途。寝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虽然只走了一个,但还是觉得空荡了不少。
  没多久我们也慢慢习惯了,没有人再提起汪炫云,好像大家在时间的同一个断点把他给遗忘了。我们匆匆相遇,还没来得及正式告别又匆匆离开,好像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知道了会有怎样的结局。这时我才明白,每个人都是路人,走着走着就成了别人的过客,短暂的停留会让我们变成朋友、恋人或者仇人,等到相互转身、各自解散的时候,就又恢复到当初的各不相干。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分分合合,所以没有什么刻骨铭心,以至于些许怀念都显得那么多余和淡然。
  那段时间有个叫卞太的人特别想搬到我们寝室来。我对他不想作过多的评价。杨林说,他呀,就是马屎果果,表面亮光光,内面一包糠。李原说,他还是蛮有个性的嘛,背朝历史面朝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凡是见过卞太并且眼睛没瞎的人都知道李原的话并不是在夸奖他。
  我一向都不怎么对身边的人特别是同学评头论足,但卞太是个例外。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虽然我一向都不擅于对别人的名字想入非非,但这次是个例外。
  记得刚开始我不认识他时吴迪就告诉我班里有个很不要脸的男生,特别喜欢跟女生黏在一起,接着就指给我看。这个男生长得眉清目秀、有模有样,上课也规中规矩的,为什么这么评价他呢?因此我就用略带戏谑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嫉妒他和女生在一起?”他立即作出呕吐状,像真的一样,而且似乎真的吐了出来。我愕然了,万没料到一个人竟然可以被别人厌恶到这种程度。
  “你和他有过节吗?”我不相信大家素昧平生,而且恰巧相逢,就会产生这种程度让人惊诧的感情。
  “天哪,你还帮着他,You are mad!”
  Mad?而不是crazy?照刘项的说法应该是指精神上的,我沉默了,不再说话,准备再想想这两个词之间的关系。
  “想什么呢?”
  “mad和crazy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你不晓得?”
  “什么区别?”听他这么说,我有点激动了。
  “简单啊,不认识英文的人看到‘mad’就会按拼音念成‘妈的’,所以mad这个词对懂英文的人适用,对不懂英文的人也适用,并且你说一次就表达了两层意思。”他诡秘地笑了。
  “哼,什么啊。”我起身走开了。
  一边走一边看他指给我看到那个男生,真有那么可恶吗?说实在的,我也常看见他对女生动手动脚,并且依别人的表情来看也是极不情愿。现在经吴迪的提点,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整个地肮脏起来。正想着,恰巧碰见他在走廊上和一个女生说话,那女生一脸通红,大概是感到了羞涩。卞太一边扯着那女生的衣袖一边说:“衣裳给我穿一下嘛。”这个“嘛”字音调拖得老长,分明是在撒娇。“你怎么好意思呢?”那女生低着头,脸更加红了。“不嘛,我就要……”他用更加娇气的声音说。我觉得很肉麻,浑身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鸡皮疙瘩,赶快逃走了。我想,下面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
  那女生的脸红到极点,腿开始颤栗,咬着牙说:“不好……”
  卞太则双手握住她的胳膊,轻轻地摇晃这说:“好嘛好嘛。”
  那女生头皮开始发麻,双脚后退,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于是一边伸手去拉那女生的拉链,一边说:“求你了嘛。”
  那女生脸色变得苍白,双眼一阵晕眩……
  想着想着吓了一跳,猛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身上汗毛全数立起。我是怎么了,怎么能想得这么龌龊呢?应该是这样的:
  “不行不行,我会冷的。”那女生鼓起勇气说。
  “真的不行吗?我的同桌生病了,她很冷……”卞太很失望。
  “你可以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呀。”那女生越来越镇定。
  “这怎么好呢,我是男生啊。”卞太松开了手,准备离开。
  “怎么不行,正常得很。”那女生睁大眼睛,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
  ……
  “呸!”我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不好,他怎样做关你屁事!真是多管闲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又想到mad这个单词,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些怪怪的东西,搞不好,真的会go mad的。
  春天似乎已经来了很久,我却丝毫没有觉察,可能是天气一直都很冷的缘故。
  学校也开始了绿化工作,原本光秃秃的泥土地全铺上了草坪,水泥路两侧也立起了没长叶子的小树苗。枯瘦的树干像失去了灵魂的木乃伊等待复苏,更像是被施了魔咒的王子等待公主的亲吻。
  校园看起来变得随和了许多,那些机械的线条这时显得柔软了,那些孤傲耸立的楼群这时也似乎拉近了距离。我把刚到校的情景和如今作了一番对比,感觉就像是由沙漠回到了生机勃勃的大草原,从绝望走向希望。
  “看哪,这学校!”李原兴奋地感叹。
  “又是一个新世界,我一定要好好做人!”杨林说。真不愧是热爱艺术的人,只栽了一些树木花草就能想到要好好做人。
  “寒草,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吴迪说。
  “我不想走路哦。”
  “我有自行车。”
  “你载我吗?”
  “当然,我骑车的技术在全校排前十。”
  “如果我载你,有什么好处给我吗?”
  “没有。”
  “我去,你载我。”
  说到这儿,还真对以前的生活怀念起来:五元一张的电影票,十元够三个人吃成大胖子的火锅,一元一本的盗版杂志……多么令人神往。无论如何,我决定明天非去不可了。何况,那些小的摊位非得要我们照顾生意,否则,人民的就业压力又得增加。
  第二天铃声刚响,吴迪就拉着我往外冲。
  “急什么?”
  “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难道是她?”
  “不错,每天只有放学了才能看见,很难得哦。”
  看他急切的样子,我有点想笑。我敢肯定,即使他的生活费掉光了也不会有这么慌张。来到教学楼下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
  “等一下她就会来。”吴迪站在我身旁说道。大约过了两分钟,他又拉着我走。
  “走吧,”他说,“看见那个穿白色外套的女孩子了没有?”
  “看到了,她就是你表妹?”其实我这里不需要用疑问句,只是怕他再加上一句:“她左边的那个便是。”
  “嗯,你觉得怎么样?”
  “从背面看没什么特别,只是不知道从正面看是不是也如此。”
  “当然会不一样了。”
  “去打个招呼吧。”
  “不了,你去看吧。”
  “为什么?她不是你表妹吗?”
  “不敢啊,”他无奈地说,“我去推自行车,你在校门口等我。”看着他可怜的背影,我顿生惊诧和同情:表兄妹关系的两个人,却连正眼相瞧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这样呢?本来关系挺正常,只因为对对方有了点想法,就变得不自然了,越爱越别扭,越爱越陌生,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啊。
  我抬头看了一眼刘晶,挺平凡的一个女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换了一件衣服,我保证再也认不出来。
  突然我耳边传来“吱呀”的声音,一抬头便受到了惊吓。这所谓的自行车,无论是价格还是价值,都等于一堆废铁。而这样的废铁,在废品收购站里属于下等,你出十元钱别人买一送一,如果只要一辆,标价还是十元,但是会给你打个五折。
  “这是你的自行车吗?”
  “不是我的是谁的?我又不会偷。”如果真是偷的,别人说不定会感谢你呢,我想。
  “我是说这么高龄的自行车你还用?”我打量着车子,为安全问题担忧。它浑身爬满了铁锈,好像一坐在上面,就会毫不犹豫地坍塌下去。
  “你可不要小看它哦,它伴了我五年,我们亲如兄弟。”
  “可是它能承受两个人吗?”我盯着这堆锈迹斑斑的“废铁”表示怀疑。
  “当然能。”他很自信地说。
  “可是……”我仍旧犹疑不定,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别可是可是了,快点坐上来。”
17.大街上的木头 
  我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惶恐地坐了上去。车子发出“吱呀”一声响,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立即弹了下来,心脏剧烈地跳动。曾经听恐怖故事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但我毕竟已经不怎么害怕那些唬人的鬼怪了。而如今更加现实起来,任何可能危及人身安全的风吹草动就足以引起我的警惕。
  “真的没有问题吗?”
  “要死也有我给你垫背。”
  我用手按了按后座才略微放心地坐了上去。之所以放心是因为我估计了一下角度,确信在车毁人亡之时他可以给我垫背。
  于是他一路骑着,车子一路呻吟着,我的心一路紧张着,而且我还一路虔诚地祈祷着。这条凹凸不平的路已经开始动工修筑了。修路?我谨慎起来,对我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喜事。
  大约十五分钟后,整个城区映入眼帘。在此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总认为这时一条很长的路,却没料到它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长。可能是那个时候征途太过艰难,让人有种漫漫无期、到达不了终点的错觉。吴迪加快了骑车的速度,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从我耳畔呼啸而过的冷风。这风虽冷,却已明显地没有了往日的刺骨和凌厉。紧靠在路边的几棵大树,在它们干枯的枝桠之间,隐隐约约地凸着几颗新生的嫩芽。这娇弱的生命,像惊天动地的宣言一样,向我宣告春天的存在。
  我顿时感动了。我一直封闭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学校里,在万物复苏等待成长的时候,竟然以为还是冬天!然而那些沉睡的生命却全然不顾冷漠和苍凉,已完完全全地苏醒了。路上的车辆渐渐地多了起来,我们已经平安地进入了市区。人行道上的行人很多,它们的眼神都懒懒的,像冬眠后刚刚醒来的青蛙。每个人的神情木讷,双唇紧闭,脸皮绷直,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双脚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似的,机械地向前迈动步伐。他们一定是刚刚醒来,正在寻找着什么,但是在寻找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许连他们自己也未必知道,只是随着人流的方向朝前涌动,又或许他们只是迫于无奈想要得到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在赶路。
  车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行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穿梭着像在织一件绣满生命的毛衣。
  再往前是一段上坡路,坡度虽不大,但骑车带人还是很费劲的。我担心吴迪太辛苦,于是说:“我还是下来走吧。”
  “不用了,这么点小坡。”他回答着,开始加劲蹬车。
  虽然是他执意,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很不仁道。真想着,车子一歪,我本能地跳了下来,吴迪也松开了车子闪到一边。“咚”地一声,车子猛地砸向地面。
  “怎么搞的?你骑车的技术不是在全校排名前十吗?”我诘问道。
  “我又没有说是顺数。”他瞧了我一眼,阴阴地笑了一下,然后去扶车。
  “亏我相信你。”我哼了一声以表示不满,接着说:“车子还能骑吗?”
  “没事,坐上来吧。”
  “还是我载你吧,我骑车的技术在全校排前三。”我说。
  “倒数吗?”
  “你可以这么想。”我接过车子,他没有半点犹豫就跃了上来。
  “没有小费。”他说。
  “在小费和生命面前,我从来不会选择小费。”骑上车子,突然觉得有点沉,我很久没骑过自行车了,甚至对骑车的姿势都感到陌生,所以总是摇摇晃晃的,好几次差点撞上路边的防护栏。我想,我现在骑车的技术在全校排前三没错,而且真的是倒数,在小费和生命面前,我什么都没选择到。
  大街上到处都是人。当然,这很正常,我肯定不能说大街上到处都是木头。
  吴迪把自行车停在电玩城的前面,上好锁。
  “就这样不会有问题吧?”我问。
  “不会,况且在别人眼里它只是一堆废品,谁会要呢?”
  “收破烂的要啊。”
  “这里可是禁止收破烂哦。”他一边说一边向游戏厅走去。
  “真浪费。”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对这些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兴趣。我一直以为只有坏孩子才会来这种地方,我现在来了,不也是坏孩子了吗?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如今,我真的不再是一个好孩子了,如今,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吴迪给了我一枚游戏币,我投币之后还在思索着如何开始就被结果了。于是愤愤然地发誓:“这一生绝对不会投第二枚游戏币。”他听后略带嘲讽地说:“我知道,你是要自己买一台游戏机。”
  “不可能,除非有人送。”我装作极为严肃的样子反驳。
  “我有钱了送给你吧。”他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
  “等你有钱的时候,估计‘游戏机’这个词已经可以拿去考古了。”
  “你也太损人了吧?想当年,有个算命的老先生说我这一生都会有财气。”他颇为自豪地说。
  “我妈请人给我算命,算命的说我将来可以当上国家元首,我爸当场把他轰走了。”
  “哦?你爸爸肯定认为那个算命的胡说八道,所以很生气。”
  “错,他是怕我重蹈林彪的覆辙。”
  “你少臭美了,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你都没有半点官相。”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当然,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你都是一副在富翁家做保姆的相,难怪算命的那么说,可惜你沾到的只是财气,而非财本身。”
  “瞎扯,你嘴皮子越来越贫了啊。”
  一个半小时之后,吴迪成功地玩掉了所以的游戏币。这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把西边的天空映成透明的橘红色,镶嵌在几丝细云边上,泛着梦幻的光。晚霞行千里,照这种情况看来,未来几天会放晴了。
  “啊!我的车呢?”吴迪惊呼道。我惊了一下,寻声看去,车子真的不见了踪影。
  “我的车……”他焦急地四处寻找,我也跟着来回跑了好几趟,帮着他证明了车子被盗的事实。
  “我的兄弟……”
  “我看它确实丢了。”我用很小的声音说,尽管这是我最不想下的结论,但也无力改变这样的定局。我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人对这样的“废品”感兴趣,并且在兴奋之余拿走了它。
  “好伤心啊,可怜它辛苦了一辈子,到了即将退役之年还要遭此劫难,真是……”
  “算了吧,谁知道是好还是坏呢。”
  “可能吧,我虐待它也够久了,说不定以后会过上好日子。”他笑了笑,接着说:“现在去哪?”
  “我好怀念那些小地摊。”终于,我说出了内心的冲动。
  “我也是。”
  于是我们朝着那些可爱的小地摊走去。路上的人比之前还要多,他们面无表情,使人看起来像是一块块木头,是的,真的是木头,好好的一辆上了锁的车,怎么就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了呢?我想不通,甚至有那么一种错觉,仿佛此刻的我正穿梭在一片森林之中,每一个角落都潜伏着危险和恐惧,四周充满了压抑的阴森森的气息,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和吴迪就在这片让人窒息的森林中买下了一堆杂志,吃了一个大火锅。
  “现在怎么回去?”我问。
  “走吧,打车。”
18.妍飞的来信 
  再次遇到刘项的时候是在一个很不适宜的场所——厕所,他笑嘻嘻地用中国人最喜爱的一句话问候我:“吃了没?”
  此情此景,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无话可说。所幸他的话在中国还不足以引起什么歧义。
  他要请我吃火锅。
  食堂里的人很多,我们不得不排上长长的队伍。尽管插队很流行,但是放眼望去,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熟人并非易事。插陌生人的队吧,又会落下欺软怕硬的骂名。于是索性耐着性子当起尾巴来。排队的人怎么都不安分,尤其是偏后的人脑袋像被什么东西提起来似的,脖子伸得老长,双脚踮起,两只手左右摆动以维持身体平衡。不用说,一定是在寻找插队的可能。
  刘项显然已经不耐烦了,骂了一句:“插 你妈的×,赶着吃了见阎王!”
  我对他的话感到意外,紧紧盯着他。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粗鲁,连忙解释道:“我单单是愤怒,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希望还是很渺茫,再看看别人,比我们后来的都抹嘴走人了。”他指着一个身躯庞大、正在边吃边抹嘴的人愤懑不平地说。
  “还没走呢,依我看,他还不一定比我们先离开。”
  “别开玩笑了,猪都不会吃这么长时间。何况据我的经验所知,胖子都有节食的习惯。”
  “越是胖的人越经受不住食物的诱惑,看他吃饭的粗犷和迫切就知道他是一个从不在食物上面打折扣的人。如果节食有用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天花乱坠的减肥广告了。但我不是说节食不能减肥,而是指他们的意志大概都不怎么坚定,这种方式的减肥不适合他们,何况有人要照顾减肥商的生意,促进经济发展,并不是一件坏事。”
  “寒草。”刘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喊了一声。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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