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把我的胳膊摊到桌子上,细细地揉捏了起来,尽管动作轻柔,但我只觉得隐隐作痛。揉着揉着,我的胳膊不仅没有舒服,反而更加疼痛了,好像愈合了很长时间的伤口突然迸裂开来。我咬了咬牙,却瞥见妍飞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你怎么了,妍飞?”我有点慌乱。
“你会恨我吗?”
“怎么会呢?别瞎想了,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说着,我便想起了妍飞今天的言行,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我默默地祷告着。
“嗯。”她拨开头发,冲着我笑了。
最近寝室里的热门话题是有关分科的。在选文还是选理这个问题上,我心里绝对不会有任何挣扎。我的理科成绩和文科成绩有天壤之别,这其中的玄机不仅包括天份上的,还包括尊严上的。
记得有一次政治测验中有十道选择题,除了最后一道我做对以外,其余九道全部阵亡了。政治老师颇有创意地在我的前九个错误选项上分别画上一个红色的圆圈,再用一条竖线从中间把它们串了起来,在正确的选项上则绘上了一个一元硬币的图案。我问妍飞这是什么意思,她笑嘻嘻地说是糖葫芦。当时就有如一记沉重的耳光,彻底打垮了我对学习政治的热情。
当然,我也不喜欢历史和地理。那些变幻无穷的历史变迁、杂乱无章的地理位置,一想起来就头疼。一长串一长串的时间、一长串一长串的人物、一长串一长串的地名,交织成一张网,把脑子塞得满满的,晃荡一下,全成了糨糊。
我常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天的将会变成昨天,昨天的又会变成历史。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代,必将承受比我们更多的历史,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哎,人啊人,生活啊生活,就这么相互依存却又相互折磨着延续。
这个周末的早晨我醒得特别早,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我的脑子没有以往那么昏沉了。突然想起刘项前几天往我饭盒里放东西的事,我赶紧打开盖子,顿时惊呆了,五颜六色的小球在我的饭盒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如水晶般晶莹剔透。我伸手拿起一颗,软软的像果冻。
“起来!快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啊?”我兴奋地摇着还在熟睡中的刘项。
“别吵我睡觉。”他懒懒地说了一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我拿起一颗,塞入他的口中,说道:“放在我碗里,一定是吃的东西,对吧?”谁知他猛地弹坐起来,一口吐了出来,急得直吐唾沫。
“你想毒死我啊!”
“什么!有毒?那你干嘛放在我的碗里?”
“你那碗不是没用吗?”
“偶尔也用啊,我刚才还差点把那东西吃了呢。”
“应该可以吃吧,那是插花用的营养土。”他在枕头底下摸了一阵,拿出两包递给我,“给你玩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都怪你,中国队已经把球射到球门口,却被你吵醒了,真是作孽啊。”说完便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我看着手里的东西,惊愕不已。想不到菜籽大小的东西竟然可以变得这么大,还这么好看,真是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我走出寝室,站在钢铸的天桥上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到浑身无比舒畅。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妍飞。我快步向她走去。
“妍飞,早啊!”我冲她打了一声招呼。
“是你?早。”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脸惊讶。
“你跑到学校里干什么?”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这次换作是我吃惊了。
“找你有事,”她露出甜甜的笑容,“那么你呢?你周末总是睡懒觉的哦,今天怎么这么早?我刚才正为怎么见到你犯愁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它安排我来见你的吧。”
“谁?”
我用手指了指天空。
“胡扯,”妍飞扑哧一笑,说,“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
“记得我生日那天我们去过的广场吗?”
“记得,还有点远呢,要叫车吗?”
“不,我们走着去。”
将近一个学期的时间,我对这个城市大多数地方都熟悉了,至少不会再把自己弄丢。迎面而来的是形形**的人,他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双手插在裤兜里,不时地凑到嘴边对着它们哈气。路边的地摊从前恨不得伸到马路中央,如今也怕冷似的缩到墙旮旯里去了。路面比以前坦荡多了,不再拥挤,两边的树枝顶着几片破碎的黄叶,随风摇曳着,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我透过自己吐出的白色气团看着这淡漠的景象,心中生出一丝凄凉。
路程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漫长,我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广场的人很少,都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我们坐到了上次坐过的那张长椅上。
“寒草,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吧。上次我们是迷路到这里的,我就讲一个关于迷路的故事。一个叫A的男人……”
我刚开始讲,妍飞就打断我的话:“给他取一个名字吧,我不喜欢用号码代替名字。”
“有个男人叫棍子,是个邪恶的大坏蛋,他专门杀人,干一些肮脏的勾当,别人称他为‘撒旦’。还有一个男人叫竹子,与棍子相反,他心地善良,有同情心,人们叫他‘上帝’。但是他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叫叶子的女孩。女孩对他们说:‘你们各自撒一个谎,如果我能分辨出谁在说谎,我就跟谁在一起。’棍子说:‘我是世界上最仁慈、最善良的人。’竹子说:‘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是我。’”我说到这里,侧过头问妍飞:“你说叶子会分辨出谁在撒谎,又会选择谁呢?”
“她知道两个人都在说谎,但会选择竹子。”
“为什么?”
“因为她从竹子的话中可以知道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竹子。”
“很好。于是他们在一起并相爱了,他们走啊走,结果迷路了,恰巧碰到一群狼。叶子害怕,要竹子杀死它们,而竹子不肯,结果他们都死了。”
“你怎么这样啊,快把结尾改一改。”妍飞很不满意。
“不能改。因为竹子表达的意思是,世界上最爱叶子的人是他,而不是说,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是叶子。这样,竹子爱世界上的每一件事物,包括狼,他不会为叶子去杀死狼。”
妍飞嘟着嘴,无声地抗议。我有点后悔了,怎么稀里糊涂地给她讲这个故事呢?我以前对好几个人讲过这个故事,他们都同妍飞一样,理所当然地选择竹子,并且听到结局之后都一个劲地摇头,说我心理不正常,见不得别人好。不知道妍飞会不会也有这种想法,只是碍于我而没有说出口。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所要的是另外一种选择,并且这个故事根本就没有结局,我只是不想否认他们的选择而胡乱地编了一个。
但接着我又发现有什么不妥。既然这个故事的结局不存在,那么就没有迷路那一段了。为什么我会对妍飞说这是一个有关迷路的故事呢?是不是在讲故事之前我就已经明了她将作出怎样的选择?
对此我非常困惑。
“这个给你。”我把刘项给我的两包营养土递给妍飞。
“这是什么东西?”
“插花用的,也许你用得上。”
妍飞接过去,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展开双臂,闭着眼睛转了一个圈。
“你在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许愿啊。”
“有你这么许愿的吗?”
“有啊,”她作出一副很神秘的表情,然后说,“走吧。”
见到她的笑容,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9.只是宿命
由于白天太累的关系,我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我看了看时间,不好,已经来不及了,我赶紧推醒刘项。寝室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王辁文真不够哥们,就希望我们俩迟到被老师臭骂。我们是典型患有周末后遗症的人,每到周一早晨都睡得死死的,雷打不动。也因此被班主任列为重点监测的对象,每逢周一他都会早早地跑到我们寝室站岗,督促我们这一类人不要贪睡,可是今天他没有来。
我和刘项迅速穿好衣服,马马虎虎地漱洗完毕后,慌慌张张地向教室奔去。我突然记起第一节课是化学课,差点瘫倒。于是双腿便不由自主的更加忠实地工作起来。
但现实中努力工作往往不与回报成正比,我们还是迟到了。化学老师愤怒的眼神似乎想置我们于死地,我聪明地避开她的目光,被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见妍飞还没来,莫非她也患上了周末后遗症?
下课后我才惊疑地发现她的课桌里空无一物。人呢?!我像遭到电击一样惊醒过来,心里涌出一阵莫名的紧张。我烦躁不安地向四面张望,空荡荡的右边让我很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会去哪儿呢?她怎么了?生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胡乱地猜测着,内心七上八下,不能平静。
我像挣扎了一个世纪似的捱到下晚自习。虽然和妍飞走得很近的那几个女生很让人讨厌,整天叽叽喳喳,但为了打听到妍飞的下落,我还是鼓足勇气询问她们。
“你们不是整天都黏在一块儿吗?她不见了问我做什么?”
“才一会儿功夫不见就急成这样,我们家妍飞有福了。”
“瞧瞧,这才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可不是嘛。”
我瞪了她们一眼,捂着耳朵逃走了。
“小心嚼烂舌根,都去死!”我暗骂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长舌妇的基础,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已经开始奠定了。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中一片轰然。不知怎地,一种剐心的寂寞,从心底油然而生。我知道,那是一种蓦然之间降临的孤独与寂寥,向我弥漫开来。我像被抽了魂似的,无力而苍白。渐渐才明白,自己对妍飞的依恋,已经到了无法估量的程度。而那种不祥的预感也慢慢成为现实,我意识到,妍飞离我而去了。
妍飞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那是一个天空映着一抹残阳的午后,在我度过十几个浑浑噩噩的白昼和黑夜之后,我终于抵挡不住思念的洪水,来到曾经和妍飞一起去过的楼顶。在那条我们相互依存过的长凳上,我看到一封信,经过几次风雨和阳光,信纸有点泛黄,圆珠笔留下的娟秀的字迹以笔画为中心向两侧晕出淡淡的蓝色:
“寒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天各一方了。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只是怕告别会让我们两个很难堪。我知道你会不舍,我也是。
我不相信命运。但又有很多事情就像命中注定了似的,让我们身不由己,就有如我当初的到来,不是吗?
我走以后,你要把胳膊的伤养好。如果再有人那样对你,一定要拒绝,不要总是委屈自己。吃饭不要经常换地方,那样对胃不好。晚上看恐怖小说也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尽量改过来。还有,放假了别老是呆在教室里,要多出去走走。不要一直感慨。
也许像我认为的那样,我是一只风筝,而你就是那个放风筝的人。无论风筝飞到哪儿,都有那么一根线,连着放风筝的人。那根线就是我对你的思念,当它越绷越紧,思念就会越来越沉,最终我会回到你身边。
所以不要太难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爱你的妍飞”
我拿信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涩。妍飞真的走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让我猝不及防。她的话就像一把手枪,枪毙了一个手无寸铁的犯人,无情和残忍。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失落和忧伤犹如脱缰的野马,疯了似的飞驰着,没有方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在世界上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样的结局太让人心碎了,妍飞一走了之,却留下我一个人收拾这样的残局。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楼,一路上磕磕碰碰,脑袋像受了霹雳一样嗡嗡作响。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叫我,我醒了醒神,只见陈姗双手插在口袋里,露出那永远都挂在脸上的笑容。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楼梯口的栏杆上,顿时慌不择言:“刚才……其实也没有什么……对了,妍飞走了。”
“我知道啊,她跟我说过,你今天才知道吗?”
我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原来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啊。
“所以你很伤心?”
“有点,突然之间不习惯了。”说完,便叹了一口气。
“别想不开心的事,我看你是闷得慌,需要出去透透气。我呢,也正好外出一趟,一起去不?”
“去啊。”
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总是失神,好几次差点被车撞到,幸好陈姗拉了我几把。我不知道自己那天出去到底做了什么,只是到一个饭店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陈姗一直陪着我逛。
“陈姗,巷子呢?”我有点好奇地问。
“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明显地不自然。
“你们没有吵架吧?”
“我们分手了。”
我呆住了,觉得不可思议,但又不好再问下去了。只是有点内疚,今天适合悲伤的应该是她而不是我,然而她却反过来安慰我,帮我排遣心中的郁闷,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前不久刘项告诉我他和陈姗恋爱了,那场景依然那么清晰;此时此刻,陈姗却对我说他们各自解散。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归宿感,那是人无法抗拒的宿命,牵引着我们在固定的轨道上前行。
不知道是谁在饭桌边的墙上写了这么几句话:
蓝天,白云,微风
没有阳光,只有寒冷
枯草,光秃秃的树
苍白的生命
冷漠孤寂的人群
让这个冬天如此漫长
字迹很模糊,我看得并不完整,但字里行间的冷淡却使人不寒而栗。生命的内容是殊途,生命的形式是同归。我想,假如生命没有内容,仅仅是从一端走向另一端的形式时,我们彼此都一样,没有好过与难过,又会有谁会追究谁人孤寂,谁人冷漠呢?
走出饭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且刮起了冷风。陈姗双手交叉着捂住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揉着。我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说:“给你穿上,小心着凉。”
她冲我微微一笑,接过外套披在身上。外套覆盖了她大半个身子,极不匀称地在她身上晃来晃去,两只胳膊连同双手都没在袖筒里,很像母亲在我小的时候为了逗我开心,穿上戏袍给我来一段黄梅戏时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姗停住脚步,眼睛里满是疑惑:“你笑什么?”
我告诉了她原因,她也认真起来,扯住衣服的下摆,一边转圈子一边低着头左瞅右瞧,也笑了起来:“是吗?”
“是啊,其实现在还蛮怀念那个时代的。”
不知不觉到了我们宿舍,而女生宿舍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我见陈姗抬起头,幽幽地说:“你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吗?”
“不会。”我的语气很坚定。但她似乎没有听到,神情冷冷的,保持着仰望的姿态。我沿着她瞭望的方向看去,几颗寒星在漆黑的穹窿中闪烁着,发出微弱的光。蓦然间我的心底生出一种怜悯,渐渐膨胀,直到我再也分不清这种怜悯是对她,还是对我自己。
“你先回去吧。”她像在自言自语。
“嗯。”我正欲转身,但又觉得还有什么话没说完:“陈姗,你没事吧?”
“没事。乖儿子,早点睡。”她调皮地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下。
“妈,你也早点睡。”我顺水推舟。
她开心地笑了,宛如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我踏上天桥,风猛烈地吹过,让我直发抖。这个冬天怎么这么冷!
10.星星和它的位置
寝室里出奇地吵,他们都坐着说闲话。我来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手试探了一下水温,妈呀,真冷,寒冰冰的,难怪都没什么动静。我赶紧用毛巾胡乱地朝自己身上抹了两把就跑到床上去了。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我想,也不知道学校有没有热水供应。此情此景把我带回了初中那段地狱般的记忆:
每到冬天,那些露天的水龙头经过寒风长时间的侵袭,都可怜巴巴地僵得一动也不动。吃完饭我们要洗碗的时候,只能等食堂里那个好心的老头提一桶开水把水龙头淋活,才能一窝蜂地挤到一快。尽管比较受罪,但是托食堂的福,他们炒菜只用水煮,所以洗碗的时候,我们只需从袖口伸出两根指头夹住碗柄,接水左右摇晃一下就搞定了,另一只手只管插到衣兜里,享受身体的温存。当然更不必担心碗是否洗得干净,不信就听我妈妈怎么说:“这孩子真细心,用了三年的碗还和新的一样。”这里的“细心”我担当不起,功劳是学校的,我不能居功自傲。
不过我也算不上最惨的人,毕竟我不住校。听在校的同学说,冬天早晨刷牙洗脸是挺要命的事。学校会在前一天晚上把第二天要用的水抽到一个大水池里面,第二天洗脸之前得先砸碎水面的冰层,才能舀水刷牙,由于水温太低,刷着刷着口腔就没了知觉,牙齿也像掉光了一样,我猜他们能够保住牙齿,是不是用了冷酸灵牌牙膏的缘故呢?但有件事听起来很有趣,洗脸的时候如果迎着寒风,就可以得到自己的冰雕面具了。很多人都进行面具比赛,看谁的更完整。尽管非常受罪,但是这种苦中作乐、在不幸中寻找幸福的方式,足以减少人们对这种非人生活的哀怨。
想到这里,我的心宽慰了许多,也逐渐有了浅浅的睡意。
“明天星期天,你有什么打算?”刘项问我。
“没有。”
“说实话,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一起出去玩了,你记得是多久?”
“呃……打你和陈姗一起了以后。”
“现在我们分手了,”他停顿了一下说,“这样吧,明天不管你要玩什么,我都请客,如何?”
“指望天上掉馅饼的人是傻瓜,倘若天上真的掉馅饼,不去捡的人更傻。”
“那就这样定了。”他笑了笑,整理床铺躺了下来。
“你和陈姗分手是什么感觉?”我问。
“我也说不清楚。”他摇了摇头回答。
“是不是特别伤心,想自杀?”
“你电视看多了吧?”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这就不对了,按照常理,分手的人,应该像一锅滚烫的开水,要么沸腾得厉害,要么溅出锅外,不是伤着别人,就是糟贱自己。而你,不对,除非……”
“除非什么?”他立即凑了上来。
“除非你们并没有爱情,分手是因为忍无可忍。”
“咦?你什么时候成感情专家了?分析的头头是道,不过你这理论唬小孩还差不多。”
“本来就是唬你嘛!”
我们笑了一阵,刘项似乎比我更开心:“我们分手的时候还真没有半分难过呢。”
“那也太奇怪了,我,感情专家,已经到了无能为力的地步。”
“别卖乖了吧你,”他蹬了一下我的腿,“妍飞的情况你搞清楚了吗?”
“嗯,她回上海了,不回来了。”
“哦,这样啊,”他用惋惜的口吻说,“记得跟你说要好好珍惜吗?现在有没有那么一点后悔?”
我没有作声,但在他的提醒下我真的开始后悔了,甚至有点自责。
“别伤心,那是命,”他阖上被子,“睡吧!”
就像我们头一天认识的那样,第二天刘项颇为骄傲地带着我逛,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吃是一件永远都逃避不了而又舍不得逃避的事,虽然有时候会很麻烦,但人们就喜欢自找类似的麻烦。所以我们走了一路吃了一路,或者说为了吃,我们走了一段又一段的路。接着我们看了一部电影,放映的是潘粤明主演的《一百万》。看完后我和刘项产生共鸣:第一,捡钱贵在守株待兔,运气是次要的;第二,追女生要有真心和毅力,有钱是次要的。看完电影时外面已经亮起了灯,闪耀耀的光照得天空有如白昼。电影院前面的广场很热闹,很多小孩子在玩电动车。
“你要玩吗?”刘项问我。
我吓了一跳,连忙说:“不要开玩笑了,要玩你自己玩。”
“好,我自己玩。”原来他不是开玩笑,这么大的人玩这个,不被别人笑话才怪呢。我想着想着,竟然替他羞愧起来,于是说:“别人不会让你上去的,你这样去别人只得赶紧收拾东西说:‘俺今天不做生意了。’”
“看我的,”他指着站在一边吃棒棒糖的小孩说,“看见了吗?我带着他去,别人就不会有话说了。”
呵,亏他想得出来。我跟着他朝那个小孩走去。
“喂,小弟弟,想开车车吗?”刘项蹲了下去,轻声地问那个小孩。
只见那个小孩拿出棒棒糖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下说:“我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说完就跑开了,这可把我逗乐了,而刘项站起来,无奈地朝我笑了笑。
“哥哥,哥哥,我要坐车车,我要坐那架飞机。”这时突然从旁边窜出另一个小孩,指着一辆坦克车说。
“那是坦克,打日本鬼子的。”刘项笑着对他说。
“那你带我去打日本鬼子。”那小孩扯着他的衣角。
“好,哥哥带你去。”刘项高兴地牵着那个小孩的手向老板走去,并且得意地向我做鬼脸。
“巷子,你玩,我去买点吃的,对了,多玩一会儿,记得带他坐飞机。”我忍不住笑着说。
“去吧。”
我走到对面的超市,胡乱地朝购物篮里塞了一些东西,最后还特意拿了一包棒棒糖。刚一出门却碰到了陈姗,我连忙打招呼:“巧啊。”
“巧,咦?你什么时候成小商小贩了?”她盯着我手中的一大包零食说。
“你的,什么的干活?这么晚还在外面做什么?说出来,这个,统统归你。”我把糖递给她。
“死日本鬼子,不想活了,想用糖诱骗小孩!”她一把抓过糖朝我头上砸,我急忙躲闪开来。闹了一阵她问我:“你一个人吃这么多东西啊?”
“当然不止我一个,巷子在那边,”我指着前面的广场说,“你去不去?”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很冒失。
陈姗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刘项正在兴头上,陪着那个小孩一起喊:“冲啊!冲啊!”陈姗先是吃惊,在我跟她解释后便忍俊不禁了。刘项停下车子,对陈姗的到来感到非常意外,那小孩跟在刘项的后面嚷着:“哥哥,怎么不打了啊?”
我拿出一支糖,剥开糖纸递给他,说:“你哥哥打了胜仗,坏人死光光了。”
他用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我,接过糖说:“这样啊。”然后叫着“耶!打赢了……打赢了……”跑到一边去了,我们又笑了起来。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径直地朝学校走去。我被自责包围着,一路上受尽煎熬,自己的做法实在是糟糕透顶,损人又不利己,简直罪大恶极。幸好很快就到了宿舍,这种尴尬的局面终于被打破。
“寒草,你等一下,我把你的外套拿来还你。”陈姗说完转身向女生宿舍走去。
“我也先回寝室了。”刘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
“还吃吗?”我指着零食袋问他。
“不吃了。”
我一屁股坐在天桥的铁阶上,一股寒意由下而上传至头顶,我立马弹了起来,哇,真冷。我仰起头,星光灿烂,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好像在调皮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北极星好像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我曾听说过人死后总能够在天空中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当我们安详无忧地死去,就会化作一颗星星,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闪闪发光,俯瞰万事万物的周而复始、生死与轮回。即使是动荡不安的灵魂,也能在这沉寂、浩瀚而且有着深不可测魅力的夜空中得以安息。我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呢?天空中的哪一角又只属于我自己?那些有关星座的传说在我脑中不停地跳跃着,美丽的神话故事,依然让人神往,它们美好的结局安抚着我,教我看淡世间的不尽人意。
正当我在遐想之际,陈姗回来了。
“谢谢你的衣服,妈已经帮你洗干净了。”陈姗笑嘻嘻地把衣服递给我。
“不客气,妈。”我附和着,明知她占我便宜,不仅不生气,反而跟着犯傻。也许那句“有时笑笑人家,有时被人家笑笑,生活不过于此”,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对了,你还没有宵夜吧?”我问。
“还没,你是不是要请我吃?”
“吃这个吧。”我把零食给她。
“这么多?想吃死我啊?”
“吃死你是次要的,吃胖你才是主要目的。”
“哼,我才不上当呢,你的阴谋永远也不会得逞。”她昂了昂头,以表示抗议。
“开玩笑的,我看你是怎么吃都不会胖的那种。”
“这还差不多,”她接过方便袋,“如果长胖了惟你是问。”
“放心,后果自负。”
“嗯?”
“我是说一切后果都算在我头上。”
寝室里除了我和刘项之外,还有我的前同桌陆阵风。自从那次我们被调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多说话。简单地说,除了碰面打个招呼外就不再废话了,有时甚至连打招呼都显得多余,我们会装作视而不见。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寝室,但由于人数过多,讨论的话题也各不相同,张家失火李家捡钱,几家欢喜几家愁,因此大家总是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地聚在一起众说纷纭。久而久之,寝室里挨得比较近的人就会形成一个个“部落”,这些部落大小不一,但都是志同道合。这样的结果是各得其所,人人开心。也有例外的时候,当一个话题让所有的人都感兴趣时,我们便不分彼此,七嘴八舌畅所欲言了。我和刘项一般不参与其他人的讨论。只是王辁文偶尔会跑到我们床上,给我们讲一些笑话以及他个人的哲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指着我们的鼻子说:“两个木头人,怎么讲都不开窍!”
“寒草,你的篮球呢?”陆阵风突然问。
“在我床下,”我随口一说,但又警觉起来,“你不会现在去打篮球吧?”
“当然不是,我怕明早向你借会吵醒你。”听完他的话我才松了一口气,要是他真那么做我会崩溃的。
以前这个时候是我们高谈阔论的高潮阶段,而今晚却如此平寂,听不到任何人声,我们也早早地熄了灯。
“巷子,今天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啊。”
“我觉得让陈姗和你见面有点不合适。”
“没关系啊,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要分手呢?她是个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