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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楼的怪人

_9 岛田庄司(日)
  约翰帮我稍微扶起齐格飞的身体,观看他的胸部伤口。血已经干了,但是因为他身上的衬衫与桌上的玻璃黏在一起,所以把他的身体扶起来时,发出剥裂的声音。衬衫的胸口上除了有一大片血迹外,还可以看出有些微的烟煤。因为背部没有烟煤,可知子弹是从胸部射进,由背部出来的。
  从背部出来的子弹嵌进齐格飞背后铺着木板的墙壁里,墙壁上也有飞溅的血渍痕迹,血渍的中央有弹孔,可以从弹孔看到陷入墙壁的子弹屁股。这颗子弹比杀死伊玛或玛格丽特的子弹小,不是恩菲尔德No.2Mk1的子弹。
  “这是近距离开枪。”约翰说:“离胸口大概只有几英寸。”
  “没错,所以衬衫上有烟煤。”我也说:“是站在桌子前,伸长了手之后开枪的。”
  “应该是吧!那样的一枪,就足够让心脏停止工作了。”约翰说。
  “是用枪的高手吗?”我说。
  但是约翰摇摇头,说:“近距离开枪无关乎用枪技术。只要不犹豫,瞄准心脏射击就行了。这是非常冷静又充满决心的一枪。”
  看了看天花板,灯是关闭的。我转头问背后的黛安:“这里的天花板的灯呢?”
  “我来的时候是开着的。”她回答,“是我把灯关掉的。因为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不知道齐格飞先生已经死了,所以……不可以关灯吗?”她带着不安的表情问道。
  “不,没有关系。”为了让她放心,我这么说着。接着,我转头看约翰,说:“这间房子里充满了福尔摩斯式的推理元素。”
  “开始吧!”约翰说。
  “首先是这个蜡烛。这支蜡烛一直燃烧到‘最后’,也就是‘没有人熄灭’这支蜡烛,对吧?”
  “对。”
  “昨天晚上停电的时间是八点半到十点五十分。这一点可以待会儿再到爱迪生公司确认。不过,当时我有看屋子里的时钟,所以很清楚地记得停电的时间。”
  “噢。”
  “如果停电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二十分钟,一支蜡烛应该没有燃烧完。但是现场的蜡烛已经完全燃烧殆尽,可见整个晚上蜡烛都没有被熄灭,才会连根部也燃烧到熔化了。我可以这样假设吗?”
  “当然可以,我也是这么想的。”约翰同意地说。
  “如果他活着,会不熄灭蜡烛吗?”我说。
  我的问话让约翰好像恍然大悟似的陷入沉默,然后慢慢地点了头。
  “如果他活着,电力恢复的时候,台灯的灯和室内的灯就会亮,那他应该会吹熄蜡烛。可是,这里的蜡烛没有被吹熄。这表示他在电力恢复、电灯亮起的十点五十分,就已经死了。”
  约翰赞同地点点头,“我同意你的看法,塞姆。”他说:“所以室内的电灯和桌上手边的台灯是亮着的。”
  “不错,约翰。齐格飞先生是在‘烛光之中’被射杀的,也就是恢复供电以前的停电时间里被杀死的。”我下了结论,“怎么样?”
  “很好。”
  “凶手是在不怎么明亮的烛光下开枪射击的。”
  “是的,因为暗,所以必须近距离开枪。那时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任何人都进得来。”约翰边点头边说。
  “还有可以证实这种情形的物件。”我说。
  “什么物件?”
  “首先是钢笔。”
  “这个吗?”
  “笔盖紧紧地套着笔身,表示他不是在书写的时候遭到杀害。”
  “没错。好像是告一个段落了,所以把笔收进笔盖里的感觉。”
  “嗯。可是,为什么会告一个段落呢?因为停电了,停电的时候不能写字。”
  约翰点头,双手抱胸地想了想,才说:“没错。”
  “他把笔盖起来,放在桌子上。”
  “唔,这个时候,凶手突然进来了吗?”
  “有一点要补充说明。”我说。
  “什么?”
  “凶手杀死齐格飞,而且离开这里之前也没有吹熄蜡烛。因为蜡烛熄灭了的话,这里会马上变成一片漆黑。也就是说,凶手要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停电的时候,这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嗯。”
  “还有这个。”我指着已经熔化成块的蜡烛说:“不只电话和文件上有血渍,连蜡块那里也有血渍,但血渍不是在蜡块的周边。你看看,蜡块在血渍的上面,这就表示逐渐熔化的蜡块,慢慢扩散到有血迹的地方;也就是说,先有血迹,才有蜡烛燃烧熔之后的蜡块。这点可从证明在凶手杀人离开这里以后,蜡烛还继续在燃烧。”
  “太棒了,”约翰说:“推论得太好了!”但他立刻歪着头说:“慢着,塞姆。”然后抬起脸,一边想,一边很慎重地说:“虽然我觉得你的推论可以完全解释这种状况,但是……”
  “什么?”
  “我觉得那样很奇怪。”
  “什么事很奇怪?”
  “在停电的黑暗之中,明明有歹徒进来,为什么齐格飞先生还坐在椅子上,等着对方走到他的桌子前呢?他是一直坐在椅子上,等歹徒走近自己吗?”
  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困惑了。我点头表示同意约翰的疑问。
  “只能那么想了。”
  “如果齐格飞先生是在站着的情况下被枪击,那么尸体应该是躺在地板上的。”约翰说。他说得没错。
  “没错,他没有站起来。”我说。
  “可见凶手是他认识的人。”约翰肯定地说。
  我稍微想了一下,同意约翰的说法,“有那种可能性。”
  “一个他认识的人,在八点半到十点五十分的这段时间进来这里,并开枪打死了一直坐在椅子上的他。”
  我同意这个说法,但是又觉得这个说法好像不够完整。
  “等一下,约翰,这样的推论还是有缺陷。”
  “唔?”
  “例如我,我也算是齐格飞先生认识的人,但如果是我进来这里,他一定还是会从椅子上站起来,并伸手要和我握手。”
  “是呀!”
  “如果我是凶手,而且在那个时候开枪,那么,他会倒卧在地板上。”
  “对。”
  “面对一般的人时,他的确会那么做!所以凶手一定是他‘不会那么做’的熟人。”
  “那会是谁呢?”
  “例如站在那边的黛安。看到她进来办公室时,齐格飞先生就不会那么做。”
  “的确。”
  “因为黛安是自己的员工。面对他认为是自己亲近的人或部下时,他应该就不会站起来。”
  “所以凶手是这里的职员吗?”
  “是。但应该不是一般的员工。齐格飞是这家公司的老板,老板被杀死了,公司很可能会倒闭,员工就拿不到薪水了。就算公司没有倒闭,也会经营得非常辛苦,这是任何员工都想得到的事情。”
  “那么会是谁?谁有那种可能性?”
  “有一个人。”我说。
  “谁?”
  “乔蒂·沙利纳斯。”
  “乔蒂……?”
  “约翰,请你站在这边。”
  我把约翰叫到桌子旁边,然后自己绕到齐格飞的前面,隔着桌子面对齐格飞,摆出握枪瞄准齐格飞的姿势。
  “怎样,约翰?如果我站在这里开枪的话,出现在墙壁上的弹痕还是会在那么下面的位置吗?”
  约翰仔细地看着我和墙壁,用眼睛计算了角度,才点头说:“没错。如果是你的话,子弹打进墙壁的位置会变得比较上面。”
  “也就是说,凶手是个子比我小的人,例如女性……”我这么说。
  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站在门口附近的黛安马上走过去接电话,和电话另外一端的人说话。我听到她又开始哭了,说不定电话另一端的人是齐格飞的太太。
  我在黛安的哭声中,想起六天前最后见到齐格飞时,齐格飞所讲的话。他说,我也可以让她变成泡沫,剥下她身上的华服,不会什么都听那个小女人的。
  “穆勒先生。”
  叫唤声把我拉回现实。我回头看站在门口的黛安。
  “齐格飞太太好像有话想和警方的人说。”
  于是我来到外面的办公室,走向一张办公桌。在那张桌子上的电话旁边,横放着电话听筒。我回头再看了黛安一眼,用眼神向她确认是不是那支电话,她对我点点头。
  “我是纽约市警察局的塞米尔·穆勒。”我对着听筒说。
  “我是齐格飞的太太亚莉莎。”她带着哭泣过的鼻音低声说:“我先生没有救了吗?”
  她先问了这个问题。
  “很遗憾。他被射击心脏,身体已经开始变僵硬了。”我很明白地直说。此时对家属多说安慰的话,反而是残酷的事情。
  “你知道些什么吗?”我问。
  “因为他没有回家,所以我很担心。”
  “这种情形常发生吗?”
  “有,尤其是最近,因为他在那边有一个小睡用的房间。可是,如果要在那里过夜的话,他一定会打电话回来跟我说。”
  “昨天晚上没有打电话吗?”
  “不,打了。可是我觉得怪怪的。”齐格飞的妻子说。
  “怎么了?”
  “昨天晚上停电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
  “所以我就打电话给我的先生,想问他我该怎么办。”
  “电话接通了吗?”
  “通了。因为停电的关系,我以为电话不会通,但是电话通了,我也和弗来迪说了话。”
  “你知道那个时候几点吗?”
  “知道。我靠着蜡烛的光线看时钟,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时是几点?”
  “已经超过九点五分了。”
  “超过九点五分……”
  “是的,就是那个时间。”
  “那时候你先生呢?”
  “他接了电话,所以我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九点五分的时候,齐格飞先生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
  “你们说了很久的话吗?”
  “没有,只说了几句。我问他停电了怎么办?”
  “然后呢?”
  “他说工作还没有做完,有很多必须等他签名的文件。他还说做完工作就回家,所以我就在家里等他回来。”
  “嗯。”
  “因为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所以我又打了电话。”
  “那个时候是几点?”
  “正好十点。但是,这次他没有接电话。”
  “十点的时候他没有接电话……”
  “是的。后来我又打了好几次电话到办公室,也打到他小睡的地方,可是他统统没有接电话。今天早上我也打了电话。虽然我觉得很不安,可是,再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死了。”
  齐格飞太太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请一定要捉到凶手!拜托了!”
  “我们会尽全力缉凶的。你知道他有和谁结怨吗?有哪个人怨恨他到要杀死他的地步?”
  “开玩笑的时候是说过这类的话,但我个人并不认为会有那样的事情。我先生常说,如果我现在死了,最痛苦的人就是我们的同行们。”
  “哦?难道他没有竞争对手吗?”
  “我的先生在那个业界里当然有他一定的重要性,但是他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也不会引起没有必要的嫉妒。还有,我先生也绝对没有和黑社会的人扯上关系,所以我认为不会有人想杀害他。”
  “是吗?”
  这么说的话,不就没有凶手了吗?我谢过齐格飞太太的回答,正想挂断电话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还有一点。齐格飞太太,关于你先生和好莱坞的关系,他曾经说过什么吗?”
  “啊,有说过。”齐格飞太太说。
  “说过什么?”
  “他说他要和好莱坞一位叫甘乃迪的人签约,引进很多好莱坞的女演员和舞娘到美琪戏院演出。”
  齐格飞太太的这段证词,触动了我的灵感。
  原来如此呀!死了一个艾尔格小姐后,乔蒂·沙利纳斯的气焰会更加高涨。为了对抗乔蒂,齐格飞好不容易想出这一招,这样一来,再怎么自以为是的乔蒂,也跩不起来了。艾尔格死了,乔蒂反而陷入更加不利的局面。
  我谢过齐格飞太太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这是极其重要的情报。这样一来,极力想把非艺术性的表演逐出美琪戏院的乔蒂,就有非常充分的杀人动机了。因为齐格飞准备从西岸引进无数的玛格丽特·艾尔格。散乱在桌面上的那些文件,或许就是那份契约书吧!只要他在生前签妥了契约书,那么乔蒂所担心的事情将会变成事实。
  回到社长室时,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已经来了,也开始工作了。我寻找吉米的身影,然后走到他的身边。
  “吉米,我正要找你,请你推断一下他死亡的时刻。”
  正在摆弄齐格飞身体的吉米抬起头,一脸不高兴地说:“你总是这样。我才到这里五分钟而已。”
  “上次玛格丽特·艾尔格死的时候,你一眼就看出她死亡的时间了。”
  “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那样。”
  “我已经把时间压缩到一个范围了。”
  “那不是很好吗?不要再问我了。”
  “但我还是需要你的确认。九点五分的时候,齐格飞还活着,但是十点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是不是在这个时间内死的?有没有错?”
  “九点五分到十点吗?”
  “是的。”
  “只有五十五分吗?这个范围太窄了。”
  “那么,延伸到十点五十分呢?这样的话大约是两个小时的时间。”
  “那样可以吗?”吉米问。
  “暂且就那样吧!”
  “OK!那我就暂时先回答你吧!你说对了。我回到研究中心后,才能推算出更精确的时间。”
  “谢谢你的帮忙,吉米。下次我请你吃饭。”
  “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了。”
  “这次是真的。你等着吧!”
  然后,我走到约翰旁边,对约翰说:“这里交给你了。你负责去问那边的黛安·凯特。”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调查三十四楼的乔蒂·沙利纳斯。”接着,我大声问离我有点远的黛安:“黛安,沙利纳斯小姐现在在她上面的房子里吗?”
  “应该吧!没听说她今天和人有约。”她说。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要自己一个人去吗?”约翰问。
  “嗯。我要好好问她一些事。”说着,我便走出齐格飞的个人办公室。
  六天前乔蒂说的话确实没错,如果想要严厉查问的话,单枪匹马确实是比较方便些。
  电梯到了三十四楼。在电梯里的时候,我想到停电时电梯应该是不能动的。
  走出电梯,来到三四〇七号室前,我毫不犹豫地用力敲了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当然用不着顾虑太多。因为听不到门内的反应,我便大声叫唤名字。
  大约过了五分钟吧!终于听到门里面有一点声音了。
  那好像是室内拖鞋的声音,或穿衣服的窸窣声。
  “沙利纳斯小姐!”
  “穆勒先生,请你小声一点好吗?你这样会吵到我的邻居,而且我昨天晚上工作到很晚,所以早上起晚了。”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说:“如果你是真心为你的邻居着想,就应该早点开门,那样就不会吵到他们了。发生严重的事情了。”
  “这样太突然了!请事先约好了再来找我。”
  “没有那种时间。如果你不能马上澄清一些事,可能就会请你去纽约市警察局说明清楚了。”
  “这是在威胁我吗?”
  “随便你怎么想。但我是为你好,让你有机会赶快消除我的疑虑,快开门吧!”
  一声叹息声后,门锁被打开了。可喜的是这回没有上锁链,所以门可以完全打开。乔蒂的身上穿着发光的布料做的睡袍。
  “请进吧!”她说,并让我进入室内。
  当我背后的门一关起来,她立刻背向我,说:“要到客厅坐吗?”
  “不用,这里就可以了。”我说着,便坐在门厅的沙发上。
  乔蒂则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她的脸上虽然没有上妆,但是仍然十分美丽。毕竟她还年轻。
  “有什么事吗?”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我问。
  “昨天晚上?”
  “晚上停电的时候,从八点半到十点五十分的两个小时二十分里,你在哪里?”
  “怎么了吗?没头没脑地就这么问。”乔蒂嘴角露出笑意地反问我。
  我说:“乔蒂小姐,我现在问你的问题,和重大的杀人案有关,请不要用看待美琪戏院舞台上的脱衣舞的态度来回答我。因为一个处理不好,你可能就会被逮捕收押了。”
  “啊,好可怕唷!”乔蒂说。
  “如果那样的话,记者们一定会很开心。请不要让事情变成那样。”
  “那我应该怎么办?”
  “请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我要回答什么呢?”
  “停电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和在珍·弗朗肯的家。”
  “珍·弗朗肯?她住在哪一间?也在这一层楼吗?”
  “对,三四〇一号室。”
  “三四〇一号室吗?有谁可以证明这件事?”
  “珍本人,因为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一直吗?”
  “是的,几乎是一直在一起。停电的时候,外面的风雨非常大,她好像觉得很害怕,又担心我,所以来我家看看。因为我说我没事,所以没有多久她就回去自己的家了。可是等了一阵子,电力都没有恢复的迹象,我也觉得害怕了,便想去珍的家,所以走到门外。而珍好像也正要来我家,所以我们在走廊上就碰面了,接着我们就一起去了她家。在电灯再度亮起来以前,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以更清楚地说出时间吗?”
  “我不太记得。你去问珍好吗?问她比问我更准确吧?”
  “她现在在家里吗?”
  “应该是吧!”
  我站起来,想走到走廊上。
  乔蒂也站起来,并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吗?”
  我转身,低头看着乔蒂,她不像是在演戏的样子。
  “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先生被杀死了。”我说。
  “啊!”
  乔蒂发出讶异的惊呼声,好像受到打击一般,先是呆住了,隔了一会儿,她的嘴唇开始发抖,眼泪流过脸颊,身体慢慢地弯曲,整个人倒坐在沙发上哭泣起来。如果这是演技的话,那么真的可以说是超完美的表演。可是,看不出这是事先准备好的动作。
  她抬头,仰着满是泪水的脸颊看着我,问:“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时候被杀死的?”
  “昨天晚上停电的时候。”
  接着,乔蒂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墙壁。我觉得我好像被动地在陪她做戏剧的排演。
  “他是怎么死的?”
  “被枪杀死的,子弹贯穿了他的心脏。”
  乔蒂又呆住不语了。一阵子后,她喃喃自语的说:“到底是……”
  “你想问到底是谁杀死他的吧?”我说:“我也在为这个问题烦恼。”
  我对乔蒂表示会再回来这里后,便朝三四〇一号室走去。敲了门,又叫了名字后,珍·弗朗肯终于来应门。我说我是纽约市警察局的人,拿出警察证件给她看之后,便开始和她谈话。
  珍是乔蒂的朋友,自从乔蒂住进这栋公寓大楼后,就和乔蒂开始往来。她不是剧场或演艺界的人,所以和乔蒂完全没有利害关系。她很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见到乔蒂,和乔蒂在一起的时间。
  她说八点半以后开始停电。我也知道这一点,她确实记得很清楚。在黑暗的房子里待了三十分钟后,因为一直没有恢复电力,她渐渐觉得害怕起来,便想去乔蒂家,看看乔蒂的情形。她说那时正好九点。
  到了沙利纳斯家后,她站在门口与乔蒂讲了大约一分钟的话。因为乔蒂叫她先看看情况,于是她就回到自己的家里。那个时间齐格飞还好端端地在他自己一楼的办公室里。
  但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后,电还是没有来,所以九点十五分时,她再度走出自己的家,来到走廊,准备去乔蒂家。而乔蒂也在那个时候来到走廊,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说她很害怕,所以她便和乔蒂抱在一起,回到她家。在十点五十分电灯再度亮起来以前,她们一直一起待在弗朗肯家的客厅里。这是珍的证词,她非常确定自己说的话没错。
  九点五分的时候,弗来迪利克·齐格飞还在一楼的办公室里和妻子通电话,但是十点的时候,他的妻子再度打电话到办公室,那时电话就没有人接了。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在九点五分到十点之间被枪杀的。
  另一方面,九点的时候,乔蒂在她位于三十四楼的家里,九点十五分时出现在三十四楼的走廊上,接下来就一直和珍一起待在三十四楼。也就是说,乔蒂从珍的面前消失的时间,只有九点到九点十五的十五分钟。
  九点五分的时候,齐格飞还活着,所以,九点到九点五分之间的五分钟,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扣掉这五分钟,有问题的时间就缩短成只有十分钟了。也就是说,乔蒂从珍的面前消失的十五分钟里,有问题的时间是从九点五分到九点十五分之间的短短十分钟。
  经过之后的确认,中央公园高塔的电梯在停电时的两个小时二十分钟里,确实是停止不动的。中央公园高塔没有紧急事故用的备用电池装备,电梯厢里甚至还有等待消防人员来解救的住户。在那样的情况下,乔蒂根本没有办法在十分钟内往返三十四楼到一楼。以女人的脚力来说,要来回那么多层楼的楼梯,至少要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乔蒂应该与这桩命案无关。
  事已至此,我不能再怀疑乔蒂·沙利纳斯是杀害弗来迪利克·齐格飞的凶手。
第七章 中央公园讲义
  1
  并排的树木上满是黄叶,秋天已经降临中央公园,我和洁在大都会美术馆后面的步道上。
  这里虽然是承载着巨大高楼层建筑的曼哈顿岛,但是在距离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远处,竟然也有这种安静的地方。
  成排并列的树林隔离了喧嚣的机械文明所产生的噪音。尽管侧耳倾听时,还是可以听到为数众多的汽油引擎发出来的、像凶猛的肉食动物横冲直撞时的声音,可是只要走在叶子已经变成黄色或褐色的树木之间,感受那吹拂过乌龟池塘水面的微风,就会让人仿佛身在亘古不变的大自然里,心情非常舒畅。
  “杰米,你是在这个岛上出生的吗?”走在我旁边的洁一边踩着东大道(East drive)上满满的落叶,一边问我。
  “不是。不过,我很清楚这曼哈顿岛的历史。”我回答。
  “那么,你对这个公园的历史也很清楚吗?”洁问。
  我点头表示回答,我自认自己相当了解曼哈顿和中央公园,以前还做过数次的调查。
  “以前暑假的时候,还做过为观光客导览的工作。”我说。
  于是洁大声拍了一下手,说:“太好了!如果要解开谜底,就需要这个公园的相关资料。虽然关于摩天楼和曼哈顿岛的事,我已经做了相当的调查,可是一定不如你清楚。你能替我上一堂课吗?”
  “第一次造访这里的人,都以为这座被一栋又一栋的摩天楼包围起来的大公园,是曼哈顿岛上原本就有的自然景观,其实不然。”
  我开始述说了。
  “噢!”洁一脸正经地点着头。
  “因为看起来很自然,所以让人产生那样的错觉。其实并不是那样的,这座公园是人造的。这座岛原本的自然面貌是既无章法又贫乏的。曼哈顿岛的发展是荷兰人从南端的下曼哈顿开始,逐渐往北开发的……”
  “当时就建造了格子状的道路吗?”洁插嘴问。
  “是的。当时有一个计划叫‘纽约计划’,在那个计划里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座岛上铺设出像地图上的格子般的道路。可是,那时以斜线的方向发展的百老汇已经存在了,为了不破坏下曼哈顿的格子状街道,才会出现熨斗大厦那样的建筑。还有,当曼哈顿的格子状街道成形的时候,这座公园连一个影子也没有。”
  “在曼哈顿铺设格子状马路的都市计划,被称为‘纽约计划’,是吗?”洁很谨慎地发问。
  我对他点点头,接着说:“是的。但是在‘纽约计划’里,并没有建造一座大公园的计划。”
  “‘纽约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实施的?”
  “一八一一年。”
  “一八一一年呀!那是十九世纪初的时代。”洁说。
  “是的。从那时起,经过了大约四十年,也就是一八五〇的时候,新闻工作者兼诗人威廉·卡伦·布赖恩特,在纽约邮报上刊载了‘中央公园构想’的报导。他认为正在持续急速发展的这个都市,需要有一个让市民休息的场所,如果放任建筑物无止尽的发展,我们将失去拥有让市民休息场所的机会。”
  “嗯!真是真知灼见。”
  “确实是。这个大公园的构想,获得当时著名的知识分子华盛顿·亚文格、乔治·班柯罗夫等作家的大力支持,逐渐发展成一个大活动。然后,布赖恩特又去市政府当局运作,要市政府停止持续往北延伸,留下一片广大的公园用地,也就是当时四十二街以北的地方,一直到岛的中央地带。”
  “那要花很多钱吧?”
  “一点也不,只要在地图上画出延伸线就可以了。因为当时那一带还是一片荒芜,也不属于任何人所有,就算有人住在那里,住的也大多是低所得者任意搭建的小屋。那里处处有沼泽和湿地,也到处都看得到垃圾,是一个既不干净又危险的地方,感觉上根本就不是适合市民休憩的场所。”
  “原来如此。”
  “比较起来,‘纽约计划’就困难多了,要在人家的院子里开马路,根本就像在赌命,市政府负责道路建设的人员,好几次被住户拿枪威胁。并不是只有太平洋岸那边的西部,才有为了土地而拿枪相向的事。”
  “如果晚一点再进行收购公园用地的事,说不定就会发生战争了。”
  “没错。一八五〇年代,如果想取得广大的公园用地,最好的方法就是寻找偏僻一点的地点。”
  “对好莱坞而言,他们就少了一部拍成西部电影的题材了。”洁说。
  我点头,继续说:“是的。总之,当时的市政府当局在确保这块公园用地后,便悬赏两千美金,征求这个市民公园的设计案。最后获得这项奖金的,是由园林设计师弗来迪利克·洛·欧姆斯狄德,与卡尔法特·弗克斯共同提出的设计案,而整顿这片广大公园用地的工人以这里的失业爱尔兰系移民为主,当时动用了三千名工人和四百匹马,来进行整地作业。”
  “是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公园的工程?”
  “一八五七年。当时运来了可以铺出数千平方公里,或是三十八立方公里的泥土。不仅用泥土填平地面,沼泽地区也进行了排水的工程,又种植了无数的树木,此外还修路、造桥,好不容易才完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公园基础。”
  “工程时间很长吧?”
  “花了十六年的时间。为了这个公园而新做的水道,长达十二英里以上,而下水管则长达六十英里以上。”
  “哗!”
  “比建设一个市街更费工夫。欧姆斯狄德和弗克斯是十九世纪非常受欢迎的‘大自然模型师’,他们采用将人工性的要素与自然般的景观相融和的造园法,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最接近大自然、没有经过设计的岩石堆。不过,这并不是他们堆放的岩石堆,而是这里本来就是岩石堆。这个公园不但腹地广阔,四季的风景也有丰富的变化性,并不是管理单位容易掌控的地方。”
  “嗯,这里有很多岩石堆。”洁一边远眺一边说。
  “对。他们没有把这里做成平坦的绿地广场。当然,这和当时还没有发明炸药也有相当的关系。把黑色火药埋进岩石堆,将岩石炸成碎石的工程,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炸药是一八六六年发明的。公园完成的时候是……?”
  “一八七三年。”
  “那么,建造这个公园的后期,应该有用到炸药吧!”洁说。
  “洁,你很在意年份喔!”我说。
  “嗯,因为我有预感,觉得这是这个事件的重点。”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吗?我现在没有办法说明,因为没有理论和依据。”
  “哦?”
  “人类并不是在有理论和依据的情况下发现DNA的。陆地移动的学说、莱特兄弟对飞行的想法、发现电流等等,也都不是在有理论或依据的情况下被发现的,而是先有直觉,才发展出理论和依据的。杰米,你知道爱迪生是什么时候发明电灯的吗?”
  “不知道。”
  “是一八七九年。也就是说先有这座公园,六年后,爱迪生才发明电灯。”
  “公园是白天来的地方,不需要电灯。”
  “电气普及到一般家庭,是一八九〇年代的事。在这之前很久,这座人工造成的自然公园就已经完成了。好了,杰米,这是克丽奥佩特拉之针。关于这个东西,请你为我做一下介绍。”
  我们来到埃及方尖碑下。洁走在前面,我往竖立着方尖碑的圆形广场走去,踏上短短的石阶。
  “这是埃及政府赠送的。”我开始说了,“为了感谢美国在开通世纪大工程苏伊士运河时的贡献,工程的总监督决定将这支克丽奥佩特拉之针送给美国。”
  “苏伊士运河开通是一八六九年的事吗?”洁抬头,一边看雄伟的克丽奥佩特拉之针,一边问。
  “应该是吧!不过,当时的美国政府好像并不喜欢这项礼物。”我说。
  “为什么?因为搬运起来很麻烦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这支方尖碑的重量大约是一百九十三吨,底座的重量是五十吨,所以当时确实想拒绝这个礼物。后来是听说原本是一对的‘克丽奥佩特拉之针’中的另外一支已经送到伦敦,并且被竖立起来了,才连忙决定接受。”
  洁听了之后,忍不住露出微笑,说:“这种行为让我联想到大卖场里的家庭主妇们。”
  “稍微犹豫的话,好东西就会被人拿走了。就这样,‘克丽奥佩特拉之针’终于来到了曼哈顿岛。当时动用了许多马匹来拉,足足四个月才把‘克丽奥佩特拉之针’运送到这里。那时一天只能前进一百尺,速度慢得惊人。”
  “和克丽奥佩特拉的时代一样。⒀”
  译注⒀:克丽奥佩特拉Cleopatra,西元前六九年—前三十年的埃及女皇,是历代最具魅力的女性之一。
  “万一把‘克丽奥佩特拉之针’弄坏了,将会变成国际问题,所以不得不谨慎。一八八一年的二月二十二日,在一万名纽约市民的见证下,公园还进行了一场隆重的‘克丽奥佩特拉之针’落成仪式。”
  “一八八一年吗?那是公园完成后八年的事。”
  “是的。当时的曼哈顿还没有任何一栋比‘克丽奥佩特拉之针’更高的摩天楼。”
  “纽约的第一栋摩天楼是一八九〇年盖好的世界日报的世界大楼。‘克丽奥佩特拉之针’这个名字,是那个时候才有的吗?”
  “不是,那是从埃及时代就有的称呼,所以在伦敦的另外一支方尖碑,也叫做‘克丽奥佩特拉之针’。”
  “是克丽奥佩特拉建造的吗?”
  “和她没有关系,这个名称和埃及有很多叫做‘克丽奥佩特拉浴池’的地方一样,和克丽奥佩特拉其实没有关系。据说这两支方尖碑原本是图特摩斯三世⒁建在哈里奥波里斯城的东西,那是纪元前十五世纪的事情。但是纪元前十二年左右,两支方尖碑被罗马人移到亚历山卓,那是克丽奥佩特拉死亡二十年后的事情。被竖立在亚历山卓的凯撒种庙正面的两支方尖碑,原本就是被移动过的。”
  译注⒁:Thutmose Ⅲ,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最以尚武著称的法老,西元前一四七九年—前一四二五年在位。
  “嗯。方尖碑是图特摩斯三世命人制作的,这一点应该是事实吧?”
  “因为方尖碑上有图特摩斯三世的人面狮身雕像,所以应该没有错。”
  “方尖碑上面的文字是象形文字吗?写了些什么?”
  “你不是会读象形文字吗?”
  洁摊开双手,说:“我只是会发音而已。”
  “如你所看到的,经过岁月的风化,雕刻在塔上的文字早已磨损到无法阅读了。而且,后来的拉姆西斯二世好像又在上面加了一些文字。能够看清楚的文字,大概只有‘从四角锥发出来的光芒,照亮了哈里奥波里斯城’这样的内容。”
  “底部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洁指着方尖碑的底部说。
  “那是螃蟹,两只青铜做的螃蟹,是罗马人时代就有的东西。那好像叙述了罗马帝国的第一代皇帝奥古斯都将方尖碑移到亚历山卓的理由,所以也有人说是奥古斯都大帝把方尖碑移到亚历山卓的。不过,我认为应该不是那样,如果是的话,应该会有更清楚的纪录。”
  洁抬头又看了好一会儿“克丽奥佩特拉之针”之后,才说:“OK,杰米,这边可以了,到下一个地方吧!”
  于是我们从竖立着“克丽奥佩特拉之针”的广场往下,再顺着东大道往南走,横过中央公园的市区道路有四条,第七十九街是其中的一条。
  我们要走过与第七十九街交叉的路口时,洁说:“从奥森·达尔马吉的口袋里找到的纸上,用象形文字写的是时代广场、克丽奥佩特拉之针大道、毕士达露台、席勒、贝多芬、费兹·格林·哈莱克、沃尔特·史考特爵士、莎士比亚、盖普史托桥、狮子大道,和齐格飞。”
  “没错。”
  继续往前走,来到可以看到大湖(The Lake)的地方。丹麦市民团体赠送的人鱼雕像就凸出于水面,坐在大岩石上。
  “所有放置雕像的地点全部都在东大道的路边,也就是说,都是在公园东侧。不过,被称为‘文学小径’的林荫道,大体上可以说是位于中央公园的中央,但还是稍微偏东边的。因此,如果走东大道南下到林荫道的话,就必须要从这里往毕士达露台的方向右转。”
  洁一边说,一边向右转,走进小径。
  “接着往林荫道走。这个公园的雕像群在公园的东侧,那是毕士达露台吧?杰米,那个露台是什么时候完成的?”洁指着毕士达喷水池(Bathesda Fountain )和上面的女神像说。
  “一九〇二年。不过,喷水池上有翅膀的女神像‘Angel of Water’,据说是一八四二年做的。”
  “那么久以前吗?”洁讶异地说。
  “嗯。不过,这一点已经不可考了。因为有关这座女神像的详细纪录已经遗失,也找不到与女神像有关的人。”
  看来,我们的中央公园,有一天会像庞贝城的街角一样,成为历史学家们调查的对象。我们来到喷水池边,绕着水池,走了半圈。
  “这个水池露台很棒。”洁说。
  “嗯。这里是中央公园的中心场所。看公园完成时的纪录照片时,大概都会看到这个地方。照片里有很多撑着遮阳伞、穿着长裙的妇女们,在这里散步。”
  “那里有连拱廊(arcade)。”
  洁回头看时,看到一个抱着吉他在演奏,嬉皮风的年轻人。“钻过连拱廊,就是林荫道的起点。这条步道,就像曼哈顿岛上的百老汇,是斜向的路。”洁说。
  我们离开水池边,往连拱廊的方向走。
  连拱廊的上面就是东大道,观光马车晃晃悠悠地在上面走着。
  进入连拱廊的时候,年轻人所唱的反战歌曲传入了我们的耳朵。歌声碰到宛如隧道的拱廊墙壁,产生了回音。
  在华丽的回音与歌声中,我清楚地听到站在我旁边的洁低声批评越战是蠢事。
  “你说越战是蠢事?”我进一步问:“那你是那些人的同伴吗?就是强调性解放与沉溺于毒品中的那些人?”
  洁笑了,说:“我完全不认同毒品。那种暂时麻痹头脑的麻药,是不好的代替品,不是能真正解决问题的药物。但越战本身就是一件蠢事。看到古巴了吧?最后反而助长了共产主义。太平洋战争后,如果英国把泰国变成了殖民地,那里也会被赤化。正因为没有变成英国的殖民地,所以泰国是一个没有共产主义的国家。
  “其实不要管别的国家的事就好了。假平等就像麻痹头脑的麻药一样,是不好、不安定的代替品,压力有时只会助长蔓延。美国为什么会有独立战争?和越共有什么不同?其实只要给他们经济援助,不要插手管事,就没事了。滚石不生苔……”
  洁不再说下去,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脚步穿过阴暗的拱廊,走上石阶。
  “一定要站在最矮的位置上看事情。如此一来,想要看清前方的情况,就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了。”上完阶梯时,洁继续这么说。
  “那是席勒像,然后再过去是贝多芬像。”
  我们朝着洁的手指指的方向走去,然后绕着席勒像的周围走着。
  “没有写明这座像是什么时候摆在这里的。杰米,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洁问。
  “不知道。不过,听说是和贝多芬像同一个时期。”
  “那么,我们去看贝多芬像吧!”
  洁快速地往贝多芬像走去。因为塑像在栏杆里面,所以他便跨过栏杆,走进草地,蹲在塑像的底座边,仔细地观察着。
  “看到了。”他说:“写在这里。是一八八四年七月二十二日摆放的。”说完,他站起来,往我这边走。
  “那么,席勒像也是一八八四年了。”我说:“这两座塑像是纽约的德裔移民组织赠送的。他们两个人都是世界性知名的人物,是德国人的骄傲。我想他们也会很高兴自己的塑像被摆在这个公园里吧!”
  “嗯。”
  洁跨出栏杆,到栏杆外后,又回头看了音乐界的巨人一眼,才走回林荫道上。看他的样子,好像要继续往南走,所以我也跟着走。
  我边走边做说明:“纽约是世界各国移民的大熔炉,各国的移民都想把本国的英雄像送到这里来。丹麦裔的妇女团体送的,是鼎鼎大名的童话作家安徒生正在阅读自己的童话<丑小鸭>的塑像;大湖旁边的美人鱼像也一样。新英格兰裔的移民送给这个公园的,是朝圣者的铜像。”
  “人人都想夸耀自己的故乡。”
  “不错。不过有趣的是,当时欧姆斯狄德和弗克斯并不想在公园里放置铜像类的东西。”
  “哦?为什么呢?”洁看着我问。
  “因为没有纪录,所以我不知道正确的原因。不过,大概是不喜欢各国裔的移民组织,把这里当成宣扬自己故乡的宣传场所吧!而且,偶像这种东西经常会被战争利用。只是,当这里接受了莎士比亚像后,就不能拒绝德国裔送的贝多芬像,或席勒的像。也因此,这类的赠送根本就没完没了。英国保守派的莎士比亚和沃尔特·史考特爵士来了,国粹主义者就送来费兹·格林·哈莱克;德国裔的贝多芬来了,丹麦的安徒生和美人鱼当然也可以来。”
  “被拿来当作国家的宣传品,或许他们本人也不胜其烦吧!”
  “我也这么想。国粹主义的想法是不好的。你看,现在还有谁会读费兹·格林·哈莱克的诗呢?”
  洁低着头,静静地沉思着。
  “怎么了?洁,莫非你是费兹·格林·哈莱克的崇拜者?”
  洁抬头看我,说:“约翰·蓝侬比较好吧!”说完,他先是抬头看着眼前的费兹·格林·哈莱克像,然后视线往下降,阅读嵌在塑像底座的金属制导览板。
  “费兹·格林·哈莱克像,一八七七年五月十五日设置。而这边的史考特爵士是……”
  洁接着往史考特爵士像前走去。
  “一八七二年……那莎士比亚先生呢?”
  洁很快走向大文豪的塑像。
  “一样是一八七二年,五月二十八日设置……”
  接着,他低下头,双手抱胸地沉思着。
  “洁,还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那张纸上提到的地点,我们都看过了。”我说。
  洁抬起头,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杰米,中央公园里最有名的铜像是哪一个?”
  我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像和美人鱼像吧!然后是安徒生像。”
  洁点点头,说:“是吗?我们刚刚所走的路,就是一般来这里的人会走的散步路线。在东大道上的散步者,应该都会照着我们刚才的路线走吧!写在那张便条纸上的那些塑像,都在这条路线上,为什么你说的那三个受欢迎的塑像,却没有被写进那张纸里呢?”
  我没有办法马上回答洁的问题。虽然我不像洁那样,觉得这是个问题,可是却觉得这一定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是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要不要回头看看?”洁说着,便转身快步走回林荫道上。
  我随后走到他旁边,和他并肩走。
  走到中途的时候,洁突然偏离林荫道,往右边的“保护水域”(Conservatory Water)走去。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塑像,就在这个“保护水域”的水池的附近。
  来到经常举办模型船比赛的这个水池池畔后,我们便沿着西侧的路往北走。安徒生像就在我们的左手边,这是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塑像,有好几个孩子坐在安徒生塑像的膝盖,或膝盖上的书上玩。
  “洁,我知道了,因为时代不一样。”我说。我想起原因了。
  于是,我走到这个塑像的金属板前面,看着解说的内容。
  “看,就在这里,这就是答案。这座安徒生像是丹麦裔的妇女团体赠送的,于一九五六年在此落成。一九五六年是另一个新的时代了,离贝多芬像或莎士比亚像落成的时间更近一百年。”
  “嗯。”
  洁“嗯”了一声,又将双手交抱在胸前,然后喃喃自语般说:“奥森·达尔马吉从中央公园高塔摔下来死亡的时间,是一九二一年的九月。”
  “对。”我说。
  “那时公园里还没有安徒生像。因为不存在,所以不会出现在奥森·达尔马吉留下来的纸上。”
  “就是那个意思。”我用力点头说。
  “你的意思是,安徒生像是达尔马吉死后三十五年,才出现在这里的?”
  “没错,所以说这就不矛盾了。”
  “很好,我们现在去看爱丽丝梦游仙境像吧!”洁说着,迈出步伐。
  爱丽丝梦游仙境像也是孩子们喜欢的塑像。爱丽丝坐在巨大的蘑菇上,疯狂的帽子商人和一直拿着怀表的兔子站在她的旁边,许多小朋友混在帽子商人和兔子之间玩。
  我面对解说的金属板,看着板上的内容。
  “洁,这里有记载。这个塑像也一样,是一九五九年落成的,时间是安徒生像落成后的三年。因为丹麦的童话巨人坐落在那边,英国人便抬出路易斯·卡洛尔小说中有名的主角们与巨人对抗。”
  “哈哈哈。”洁觉得很有趣似的。
  “这也很像去大卖场抢购商品的女士们的作风。总之,这个塑像落成时,达尔马吉已经死亡三十八年。这个塑像的名气虽然很大,但是毕竟时代不对,所以没有出现在那张纸上并不奇怪。”
  “是呀!”洁深有同感似的说。
  又站了一会儿,洁说:“最后去美人鱼像的地方吧!”
  我们走回东大道,往大湖岸边走去。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实,却在那边等待我们。当我看过美人鱼像解说板上的文字后,我无语了。
  “这是一九一六年,丹麦裔的美国市民在此设置的?那时是达尔马吉死亡‘前五年’……”
  我呆住了,站在我旁边的洁也安静地看着由黑色金属雕塑出来的人鱼公主。我们看着人鱼和大湖湖面。
  “这,怎么会这样?”我说。
  洁点头,接着说:“杰米,这就奇怪了。这个人鱼像的位置,与便条纸上的路线,是完全符合的。我们可以说安徒生像或爱丽丝像除了时代不对外,位置也略偏于那个路线上,所以没有被达尔马吉写进那张纸上。可是这个人鱼像的位置,完全是在沿着东大道两旁的地方,所以应该是会被写上去的,至少,我们可以说写上去并不奇怪。”
  “是的。”我点头说。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
  “那么,是因为不够受欢迎,所以没有写上去吗?显然不是那样,对吧?这个人鱼公主的塑像现在很受欢迎,但是刚刚落成的时候,比现在更受大家的欢迎。听说当时纽约人为了欣赏美人鱼的塑像,简直就是蜂拥而至。”
  “没错。这一点我也听说过。”我同意地说。
  “达尔马吉是什么时候写下那张便条纸的?是他死亡的那一年吗?还是更早之前?如果是更早的话,顶多只是前一年吧?所以说,如果不是一九二一年,就是一九二〇年,不是吗?”
  “嗯,应该是吧!”我同意,点头说。
  “既然如此,这个人鱼塑像是当时已经存在的雕塑品。而且在当时,中央公园大湖岸边的人鱼塑像是最受欢迎的塑像,俨然像是个大明星,也有很多有关她的照片。美国人喜欢人鱼,与人鱼公主相较之下,莎士比亚、贝多芬可以说是完全失去光芒。可是,深受注意的人鱼塑像,为什么没有写进便条纸里?”
  “说得也是。”我说,然后摇头表示不解。“不知道为什么。”
  看洁双手抱胸地站着,我便问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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