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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道》[日]新渡户稻造 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_2 新渡户稻造(日)
① 珀佩图亚,生于非洲的基督徒妇女。因受迫害被捕,在罗马被命与猛兽搏斗而殉教;科妮莉亚,进入罗马女神维斯塔宫殿作奉献的6名童贞女之一。
② 对裸体和入浴的通情达理的解释,参看芬克(Finck)的《日本的莲花季》,第286 —297页。——作者
给读者留下唯有男人的大事是我国女性的最高理想的观念,并不公平。远不是这样!她们需要艺术和雅致的生活。她们没有忽视音乐、舞蹈和文学。我国文学上若干最优美的诗歌就是女性的感情表现。事实上,妇女在日本的纯文学史上起到了重要作用。教给她们舞蹈(我说的是武士的女儿而不是艺妓),是为了使生硬动作变得轻柔起来。音乐是为了在她们的父亲或丈夫郁闷时,用来慰藉他们。因此,学习音乐并不是为了技巧,即为艺术本身。它的最终目的是净化心灵,有道是心地不平静,音调自然不谐和。我们在前面谈到青年的教育时,曾说艺术对于道德价值经常处于从属地位,对于女子也有同样的想法。音乐、舞蹈只是用来增加生活的雅致和明快就足够了,绝不是为了培养虚荣、奢侈的风习。波斯王在伦敦被领到一个舞会上,当请他参加跳舞时,他率直生硬地回答说,在他们国家里,干这行工作的,是特别准备有一群女子表演给人看,我同情这位国王。
我国妇女的技艺,并不是为了表演给人看、或扬名社会而学习的。它是家庭的娱乐。即使在社交的宴席上表演这种技艺,那也是作为主妇的任务,换句话说,是作为家人款待客人方法的一部分罢了。她们受教育的指导思想是家务。旧日本妇女学习技艺的目的,不论是武艺还是文艺,可以说主要就是为了家庭。她们无论离得多么远,决不会忘记炉灶。她们为了保持家庭的名誉和体面,而辛勤劳动,捐弃生命。她们日日夜夜以刚强而又温柔、勇敢而又哀婉的音调,歌唱自己的小家庭。她们作为女儿为了父亲,作为妻子为了丈夫,作为母亲为了儿女而牺牲自己。这样,从幼年时起,她们就被教导要否定自己。她的一生并不是独立的一生,而是从属的奉献的一生。作为男子的助手,她的存在有用的话,就同丈夫一道站在前台,如果妨碍丈夫工作的话,就退到幕后。一个青年爱上了一个少女,少女也以同样的热恋来回报他的爱,但看到青年迷恋了她以致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时,少女为了减损自己的魅力而毁伤自己的美貌,像这样的事并不稀罕。武士的女儿们所向往的理想的妻子——吾妻,发现自己被丈夫的仇敌爱慕上了,她便伪装参与其罪恶计划,趁着黑暗充当丈夫的替身,用自己贞洁的头颅来接受那爱慕她的刺客的剑。一位年青的大名[木村重成①]的妻子在自杀前写下了如下的信,大概不需要什么注释吧:
① 木村重成(?-1615),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译者
“我听说共棲一树之荫,共饮一河之水,都是前生的缘分,自从前年结下偕老之盟,我便想如影随形地追随左右。近来听说你要最后决一死战,我暗中喜不自胜。听说中国有个项王,是盖世的勇猛武士,却因虞姬而依依不舍,木曾义仲①与松殿诀别时也难分难舍,因此,就让活着已经绝望的我至少向现还活着的您致以最后的问候吧,我在黄泉路上等候您。但愿您千万别忘了秀赖公②多年来的山高、海深的鸿恩。”
① 木曾义仲(1154一1184),即源义仲,平安末期的武将。——译者
② 丰臣秀赖(1593—1615)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丰臣秀吉的次子,木村重成的主君。——译者
女子为其夫、家庭以及家族而舍弃自身,有如男子为主君和国家而舍弃自身一样,是欢欣地而且堂堂正正地去死的。自我否定——没有它,什么样的人生之谜也无法解决——和男子的忠义一样,是女子的家庭性的基础。女子并不是男子的奴隶,正如她的丈夫并不是封建君主的奴隶一样。女子所起的作用是内助,即“在内侧的帮助”。站在逐级奉献的阶梯上,女子为了男人而舍弃自己,男子由此得以为主君而舍弃自己,主君也由此而顺从天命。我知道这个教诲的缺点,也知道基督教的优点最好地表现在要求所有活着的人们各自直接向造物主负责甚至牺牲自己的个性而服务于高出于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上。尽管如此,仅就奉献的教义而言甚至牺牲自己的个性而服务于高出于自己的目的,也就是基督的教导中最大的、构成他的使命的神圣基础的奉献的教义——仅就这一点而言,武士道是基于永恒真理之上的。
读者大概不会责备我是个抱有在意志上赞扬奴隶般的服从的、不正当的偏见的人吧。我大体上接受学识渊博、思想深邃的黑格尔所主张和辩护的、历史乃是自由的展开和实现的见解。我想要说明的是,武士道的全部教诲是用自我牺牲精神完全浸润起来的,不仅对女子是这样要求,对男子也是这样要求。因此,直到武士道的熏陶完全消失之前,那位美国提倡女权者所呼吁的“所有日本女子都将起来背叛旧习惯”的轻率见解,我国社会大概是不会接受的。这样的背叛能够成功吗?它能改善女性的地位吗?通过这样的轻举妄动她们所获得的权利,能够补偿她们今天所继承的柔和的性格、温存的举止的损失吗?罗马的主妇由于丧失了家庭性而导致道德的沦丧,不是用言语难以表达吗?那位美国改革家能够肯定我国女子的背叛果真是历史发展的必由之路吗?这些都是重大的问题。变化必须不待背叛而来,并且是会来的。现在暂且要来看看,在武士道制度下的女性的地位果真是否实际上恶劣到应该肯定背叛哪种程度呢?
关于欧洲骑士献给“上帝和淑女”许多表面上的尊敬,我们听到了许多。——这两个词的不协调曾使得吉本为之脸红,此外,哈勒姆论述过,骑士道的道德是粗野的,它对妇女的殷勤包含着邪恶的爱。骑士道带给女性的影响,给哲学家提供了思维的食粮。与基佐先生所论证的封建制度及骑士道给予了健康的影响相反,斯宾塞先生则说在军事社会中(而封建社会不是军事的又会是什么呢?)妇女的地位必然是低下的,它只有伴随着社会的产业化才能得到改善。那么,就日本而言,基佐先生的说法和斯宾塞先生的说法,哪一个正确呢?我可以肯定地回答说,两者都正确。日本的军人阶层只限于人数约200万人的武士。其上就是军事贵族的大名和宫廷贵族的公卿——这些身分高贵、安闲舒适的贵族们,只不过是名义上的武人而已。在武士之下则是平民大众——农、工、商,这些人的生活是专门从事和平业务,因此,赫伯特?斯宾塞作为军事型社会的特点而指出的,仅仅限于武士阶级,与此相反,产业型社会的特点则可以通用于武士阶级之上和之下的阶级。这件事可以通过妇女的地位而得到很好的解释。就是说,在武士中间,妇女所享有的自由最少。奇怪的是,社会阶级越低下——例如在手艺人中间——夫妇的地位则是平等的。在身分高的贵族中间,两性之间的差别也不显著。这主要是因为有闲的贵族已经名符其实地女性化了,所以突出性别上差别的机会也就少了的缘故。这样,斯宾塞的说法在旧日本就有了充分的例证。至于基佐的说法,读过他的封建社会观的读者大概会记得,他是特别以身分高的贵族为考察对象的。因此,他的议论可以适用于大名及公卿。
如果我的话使人们就武士道下的妇女地位抱有很低的评价的话,那我就对历史真理犯下了极大的不公正。我毫不犹豫地论述女子并未受到与男子同等的待遇。但是,只要我们还没有学会差别与不平等的区别之前,关于这个问题会经常免不了误解的。
如果想到男子之间的相互平等只不过是在法庭,或者是在选举投票等极少数情况时的话,那么,用有关男女之间的平等的辩论来烦扰我们自己,看来是徒劳的。在美国的《独立宣言》中,说一切人都是生而平等,这并不是指任何精神的或肉体的能力。它只不过重复了古代阿尔平①说过的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罢了。在这种场合,法律的权利就是平等的尺度。如果说法律是测量妇女在社会上地位的唯一天平的话,那末告诉其地位的高下,就如同用磅、盎斯来告诉她的体重一样容易了。然而,问题就在这里——什么是衡量男女之间相对的社会地位的正确标准呢?当把女子的地位同男子的地位相比较时,就像把银子的价值同金子的价值相比较那样,用数字算出它的比率来,是正确的吗?这样就足够了吗?这样的计算方法是把人类所具有的最重要的价值,即内在价值,放到考察之外了。如果考虑到男女各自为了完成其在世上的使命所必需的资格是各种各样的话,那么用来测量两者的相对地位的尺度就必须是复合性的东西。即,如果借用一下经济学的术语的话,必须是复本位的。武士道就有它自己的本位。那是双本位。即女子的价值要通过战场及炉灶来测量。在前者女子所得的评价是极轻微的,但在后者却是完善的。给予女子的待遇适应了这个双重评价作为社会的、政治的单位,对她们的评价并不高,但作为妻子和母亲则受到了最高的尊敬与最深的爱戴,在像罗马人那样的军事性国民中间,妇女凭什么受到了高度的尊敬呢?这难道不是因为她们是Matronae即母亲吗?不是作为战士或立法者,而是作为母亲,使罗马人在妇女面前低下了头。就我国国民来说也是这样。当父亲和丈夫走上战场不在家的时候,操持家务就完全委托结母亲或妻子了。孩子的教育,连对他们的保护,都托付给她们了。我在前面所说的妇女的武艺等,也主要是为了能够贤明地指导子女的教育。
① 阿尔平(170?—228)古罗马法学家。——译者
在一知半解的外国人中间,看到日本人通常称自己的妻子为“荆妻”等等,便流行着日本人轻视、不尊重妻子的肤浅见解。如果告诉他还有“愚父”、“犬子”、“拙者”等等日常使用的词语,于是回答不就十分清楚了吗?
我认为,我国国民的婚姻观在某些方面要比所谓基督教徒更深一层。“男女应合为一体。”盎格鲁?撒克逊的个人主义从未摆脱夫与妻是两个人格的观念。所以,他们在失和时,就承认各自有各自的权利,而在和好时,则用尽了各种各样无聊的相爱的暱称和毫无意义的阿谀的言词,夫或妻对别人说他的另一半——好一些的一半或坏一些的一半姑且不论——是可爱啦、聪明啦、亲切啦、这个那个啦,在我国国民听来极不近情理。把自己本身说成“聪明的我”啦,“我的可爱的性格”啦等等,是善良的趣味吗?我们认为夸奖自己的妻子就是夸奖自己本身的某一部分,而在我国国民中间,认为自我赞赏至少是一种坏的趣味——而且我也希望,在基督教国民中间也应该这样!因为合乎礼貌地贬称自己的配偶,在武士中间是通行的习惯,所以我才离开正题来论述一番。
条顿种族是以对女性的迷信般的敬畏而开始其种族生活的(这点在德国实际上正在消灭中!),而美国人则是在痛感妇女人口不足的情况下开始其社会生活的①(我担心,美国的妇女人口现在增加了,殖民时代的母性所享有的特权是否在迅速丧失呢?)。因此,在西方文明中,男子对女子表示尊敬,就成了道德的主要标准。然而,在武士道的武士伦理中,区分善恶的主要分水岭是在其他方面探求的。它存在于沿着人同自己神圣的灵魂相联结的义务线上,然后(我在本书开始部分所论述过的)在五伦中与别人的灵魂相联结的义务线上。在这五伦中,我说过了忠义,即臣下与主君的关系,关于其他方面,只不过是偶尔附带说了一下,因为这些并不是武士道所特有的东西。它们作为基于自然的爱情的东西,当然是全人类所共同的。但是在两三个特殊地方,由于是从武士道的教导中导出的关系,因而有的可能强调了一下。与此相关联,我想起了男子相互间的友谊的特殊的力与美。它们常常给结拜为兄弟的盟约增加罗曼谛克的爱慕之情,而这种爱慕之情,由于青年时代的男女隔绝的习惯,毫无疑间地得到了增强。因为这种隔绝,堵塞了像在西方的骑士道、或盎格鲁?撒克逊各国的自由交际中那种爱情的自然流露的通道。用日本版的第蒙与皮西厄斯②或阿基里斯与帕特洛克罗斯③的故事来填塞篇幅并不困难。或者,也可以在武士道的故事中来叙述不亚于大卫与约纳丹④结交那样深厚的友谊。
① 我说的是从英国输入少女,并以多少磅烟草作交换来结婚的时代。——作者
② 第蒙的好友皮西厄斯获罪,被僭主狄奥尼修斯宣判死刑,他请求准许在行刑之前回乡处理家事。在此期间第蒙主动作为皮西厄斯的替身关在监狱里,皮西厄斯果然在规定的日期回来受刑。据传,狄奥尼修斯为这两个青年的友情和信实所感动,因而赦免其罪。
③ 阿基里斯是古希腊特洛亚战争中的英雄,后因与阿伽门农发生争执而退出战争。后其好友帕特洛克罗斯穿戴上他的武器甲胃代替他参战,打退了特洛亚军,却被赫克托耳所杀。阿基里斯闻讯赶回,在与赫克托耳交成中杀死了对手为好友报了仇。阿基里斯重友情,始终不渝的精神受到人们的称赞。
④ 大卫在侍奉以色列王萨维尔时,与其子约纳丹结为莫逆之交,后听到约纳丹在与贝里斯蒂人作战中被杀后,曾作了《弓之歌》来吊唁。
然而,武士道所特有的道德与教诲,并不仅仅限于武士阶级,这是毫不足怪的。这个事实就使我们要赶紧考察一下武士道对整个国民的熏陶。
[商务]日本丛书[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
第十五章 武士道的熏陶
武士道的美德远远高出我国国民生活的一般水平之上,我们只不过考察了这个山脉中几个更为崭露头角的显著的山峰了。正如太阳升起时,先染红最高峰的山巅,然后逐渐地将它的光芒投到下面的山谷一样,先照耀着武士阶级的伦理体系,经过一段时间才从人民大众当中吸引了追随者。民主主义树起天生的王者作为其领袖,贵族主义则把王者的精神注入到民众中去。美德的感染力并不亚于罪恶的传染性。爱默生说,“伴之中有一个贤人就行,果尔所有的人便都变成贤良。感染力就这样迅速”。任何社会阶级都无法抗拒道德感染的传播力。
尽管如何喋喋不休地夸耀盎格鲁?撒克逊的自由的胜利进军都无妨,但是,它从大众方面受到的刺激却是罕见的。毋宁说它是乡绅和绅士的事业,不是吗?丹纳说,“海峡那边所使用的这个三音节的词[gentleman,绅士],概括了英国社会的历史。”的确是这样。民主主义对像这样的词会充满自信地加以反驳,并会反问道——“亚当耕地,夏娃织布的时代,哪里有绅士呢?”伊甸园里没有绅士,完全是可悲的事。人类的始祖因为他不在而深感苦恼,对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假如他在那里,乐园不仅会增加更多的风趣,而且始祖也不会经受痛苦,而懂得不服从耶和华,就是不忠实、不名誉、是谋反和叛逆吧。
过去的日本乃是武士之所赐,他们不仅是国民之花,而且还是其根,所有上天美好的惠赐,都是经过他们而流传下来的。他们摆出一副社会地位超出于民众之上的姿态,但却为人们树立了道义的标准,并用自己的榜样来加以指导。我承认武士道中有对内的和对外的教诲。后者是谋求社会的安宁和幸福的福利性的,前者则是强调为德行而积德的纯粹道德性的。
在欧洲的骑士道最盛行的时期,骑士也只不过占人口的一小部分。然而正如爱默生所说,“在英国文学中,从菲利普?西德尼爵士一直到华尔特?司各脱爵士,戏剧的一半和小说的全部都是描写这个人物(绅士)的。”如果把西德尼和司各脱换成近松和马琴①的名字的话,那么日本文学史的主要特点,便可一言以蔽之了。
民众娱乐和民众教育的无数的渠道——戏剧、曲艺场、说评书、净琉璃②、小说——其主题都采自武士的故事。农夫围着茅屋中的炉火,毫不疲倦地反复说着源义经及其忠臣辨庆,或者勇敢的曾我兄弟的故事,那些黝黑色的小淘气包张着嘴巴津津有味地倾听,最后一根柴薪已经烧完,余烬也熄灭了,而由于方才听到的故事,内心却还在燃烧。商店的掌柜的和伙计们做完一天的工作,关上商店的雨窗③,便坐在一起讲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故事,直到深夜,睡魔终于侵袭了他们的倦眼,把他们从柜台的辛苦转移到战场上的功名上。连刚刚开始学走路的幼儿也学会用其笨拙的舌头来讲桃太郎征讨鬼岛的冒险故事。就连女孩们内心也深深爱慕武士的武勇和德行,像德斯德蒙纳④一样,如饥似渴地喜欢听武士的故事。
① 近松指松门左卫门(1653-1724),马琴指泷泽马琴(1767-1848),皆日本作家。——译者
② 净琉璃,一种三弦伴奏的说唱曲艺。——译者
③ 雨窗是日本房屋窗外的木板套窗,用以防雨。——作者
④ 莎士比亚《奥瑟罗》中人物。——译者
武士已成为全民族的崇高的理想,民谣这样唱道:“花是樱花,人是武士。”武士阶级被禁止从事商业,所以并不直接有助于商业。然而不论任何人世活动的途径。不论任何思想的方法,在某种程度上没有不受到武士道的刺激的。知识的以及道德的日本,直接间接地都是武士道的产物。
马罗克先生在他的非常富于启发性的著作《贵族主义与进化》中,雄辩地论述道:“社会的进化,就其不同于生物进化而言,可以下定义为经由伟人的意志而产生的无意识的结果。”又说,历史上的进步,“并不是靠普通社会上的生存竞争,而是由社会上少数人当中的领导、指挥、动员大众的最好方法的竞争而产生的。”对先生的议论是否确切的批评暂且不谈,以上这些话已被武士在日本帝国以往的社会进步上所起到的作用充分证明了。
武士道精神是怎样渗透到所有社会阶级的呢,这从以侠客闻名的特定阶级的人物、民主主义的天生的领袖的发展上也可以了解。他们是刚强的男子汉,从头顶到脚尖都充满着豪迈的男子汉的力量。作为平民权利的代言人和保护者,他们各自都拥有成百上千的喽罗,这些喽罗以武士对待大名的同样方式,心甘情愿地献出“肢体与生命、身体、财产以及世上的名誉”,为他们服务。这些背后有过激而急躁的市井之徒的大众支持的天生的首领,对两把刀阶级①的专横构成了可怕的阻遏力量。
① 两把刀阶级,即武士阶级。——译者
武士道从它最初产生的社会阶级经由多种途径流传开来,在大众中间起到了酵母的作用,向全体人民提供了道德标准,武士道最初是作为优秀分子的光荣而起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国民全体的景仰和灵感。虽然平民未能达到武士的道德高度,但是,“大和魂”终于发展成为岛国帝国的民族精神的表现。如果说宗教这个东西,像马修?阿诺尔德②所下的定义那样,不过是“凭情绪而受感动的道德”的话,那末,胜过武士道的、有资格加入宗教行列的伦理体系就很少了。本居宣长在吟咏
如果问什么是宝岛的大和心?
那就是旭日中飘香的山樱花!
的诗句时,他表达了我国国民未说出的心里话。
② Matthew Arnold(1822-1888)英国诗人、评论家。——译者
的确,樱花自古以来就是我国国民所喜爱的花,是我国国民性的象征。尤其请注意诗人所吟咏的“旭日中飘香的山樱花”一句。
大和魂并不是柔弱的人工培养的植物,而是意味着自然的野生物。它是我国土地上所固有的。也许它的偶然的属性是与其他国土的花相同的,但它的本质则完全是在我国风土上所固有的自发产生的。然而樱花是国产的这一点,并不是要求我们喜爱它的唯一理由。它以其高雅绚丽的美诉诸我国国民的美感,这是其它任何花所不及的。我们不能分享欧洲人对蔷薇的赞美,蔷薇缺乏樱花的单纯。再者,蔷薇在甜美之下隐藏着刺,它对生命的执着是顽强的,与其倏忽散落,它宁肯枯在枝上,似乎嫌恶和害怕死亡似的,它的华丽的色彩、浓郁的香味——所有这些都是和樱花显然不同的特性。我国的樱花,在它的美丽下面并不潜藏着刀刃和毒素,任凭自然的召唤,随时捐弃生命,它的颜色并不华丽,它的香味清淡,并不醉人。一般说来,色彩和形态的美只限于外表,它的存在是固定不变的。反之,香味则是浮动的,有如生命的气息一样升上天空。因此,在一切宗教仪式上,香和没药起着重要作用。在香里面有着某种属于灵魂的东西。太阳从东方一升起首先照亮了远东的岛屿,樱花的芳香洋溢在清晨的空气中时,再也没有比吸入这美好日子的气息更为清新爽快的感觉了。
如果看到造物主自己在闻到馨香时便在内心下定了新的决心的记载的话[《创世记》九之二一],那末樱花飘香的绝好季节,呼唤全体国民走出他们狭窄房屋之外,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即使他们的手脚暂时地忘却了劳累,他们的心里也忘掉了悲哀,也不要责备他们。短暂的快乐一结束,他们就会以新的力量和新的决心回到日常工作中去。这样,樱花所以是我国国民之花,是一言难尽的。
那么,这样美丽而易散落、随风飘去、放出一阵芳香使永久消逝的这种花,就是大和魂的典型吗?日本的魂就这样脆弱而易消逝吗?
[商务]日本丛书[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
第十六章 武士道还活着吗?
  在我国,正在迅速推进的西方文明是否已经抹掉了自古以来训练的一切痕迹呢?
  一个国家的国民之魂如果会像这样迅速死亡的话,那是可悲的。这样轻易地屈服于外来影响的,乃是贫弱之魂。
  构成国民性的心理因素的合成体,有其坚固性,就像“鱼的鳍,鸟的喙,食肉动物的牙齿等等,与其种属不可分离的要素”那样。勒蓬先生在他那充满了肤浅的断言和华丽的概括的近著①中说:“基于知识的发现是人类共有的遗产,而性格上的长处和短处,则是各国国民专有的遗产。它坚如岩石,历经几个世纪的日日夜夜,水对它的冲刷,也只不过磨去它的外侧的棱角罢了。”这是很激烈的语言。然而,如果说各民族具有构成其专有的遗产的性格上的长处和短处的话,那是颇为值得深思的话。不过,这种公式的学说,早在勒蓬开始写他的这本著作的很久以前,便已被提了出来,而且早已为西奥多·魏茨和休·默里所粉碎了。当研究武士道所浸润的各种德行的时候,我们曾从欧洲的典籍中引用了一些来作比较和例证,可以看到没有哪一个特性能够称得起是武士道的专有的遗产。道德的诸特性的合成体,呈现出一个完全特殊的形象,这是千真万确的。这个合成体被爱默生名之为“所有伟大的力作为分子参加进来的复合的结果。”但是康科德②的这位哲学家并不像勒蓬那样,把它作为一个民族或国民的专有的遗产,却称之为“结合各国的最强有力的人物,使他们相互理解和取得一致的要素。它明白无误到这种程度,某个人不使用互济会的暗号,便马上能够感觉出来。”
① 勒蓬(Le Bon):《民族心理学》,第33页。——作者
② 爱默生后来定居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康科德。——译者
  武士道所刻印在我国国民特别是武士身上的性格,虽然不能说构成“种属的不可分离的要素”,但他们从此保有其活力,是毫无疑问的。纵使武士道仅仅是物理的力,它在过去700年间所获得的运动能量也不可能这样猝然停止的。即使说它仅仅是通过遗传而传播,它的影响肯定也达到广大的范围。试想想,如果根据法国经济学家谢松先生的计算,假定一个世纪有三代人,那末“每个人在其血管中至少也有生活于公元1000年时的2000万人的血液。”“弯着那背负世纪的重荷的腰”,耕种土地的贫农,其血管中有着好几个时代的血液,这样,他正像和“牛”是兄弟一样,和我们也是兄弟。
  武士道作为一种不知不觉的而且难以抵抗的力量,推动着国民及个人。新日本最显赫的先驱者之一的吉田松阴,在临刑前夕所吟咏的下列诗歌,就是日本民族的真实的自白——
     明知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却不得不奉献呵,大和魂!
虽不具备形式,但武士道过去是,现在也是我国的生气勃勃的精神和原动力。
  兰塞姆先生说:“今天并排存在着3个各不相同的日本——旧日本还没有完全死亡,新日本只不过刚在精神上诞生,而过渡的日本现在正经历着其最危急的苦闷。”这些话,在许多方面,特别是在关于有形的具体的各种制度上,是颇为适合的,但是把它应用到根本的伦理观念上时,则需要作若干修正。因为旧日本的建设者而且是其产物的武士道,现在仍然是过渡的日本的指导原则,而且必将实际证明它还是形成新时代的力量。
  在王政复古的风暴和国民维新的旋风中掌握着我国船舵的大政治家们,就是除了武士道之外不知还有什么道德教诲的人们。近来有两三位作者①试图证明基督教的传教士对于新日本的建设作出了占有显著比重的贡献。我虽然乐于将荣誉给予应获得荣誉的人,然而上述荣誉却很难授予善良的传教士们。比起提出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要求来,互相信守应将荣誉归于他人的《圣经》的诫条,大概会对他们的职务更合适一些。作为我个人来说,相信基督教的传教士为了日本,在教育特别是在道德教育领域,正在从事伟大的事业——但是,圣灵的活动虽属确实,却是神秘的,仍然隐藏于神圣的秘密之中。传教士等的事业仍然只不过有间接的效用。不,迄今为止,几乎还看不到基督教的传教在新日本的性格形成上所作出的贡献。不,不拘是好是坏,推动我们的是纯而又纯的武士道。翻开现代日本的建设者佐久间象山、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的传记,还有伊藤博文、大隈重信、板垣退助等还活着的人物的回忆录来看一看——那么,大概就会知道他们的思想以及行动都是在武士道的刺激下进行的。观察和研究过远东的亨利·诺曼先生宣称:日本同其他东方专制国家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从来人类所研究出来的名誉信条中最严格的、最高级的、最正确的东西,在其国民中间具有支配的力量”,这是触及到了建设新日本的今天、并且实现其将来的命运的原动力的话。
① 斯皮尔(Speer):《在亚洲的传道与政治》,第4讲,第189~190页;丹尼斯(Dennis):《基督教传教与社会进化》,第1卷,第32页,第2卷,第70页,等等。——作者
  日本的变化乃是全世界所周知的事实。在这样的大规模的事业中,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动力参加进来,但是如果要举出最主要的东西的话,大概任何人都会毫不踌躇地举出武士道来。当全国开放对外贸易时,当把最新的改良推行到生活的各个方面时,以及当开始学习西方的政治及科学时,指导我们的原动力并不是物质资源的开发和财富的增加,更不是对西方习惯的盲目的模仿。
  对东方的制度及人民作过精心观察的汤森先生写道:“我们经常听说欧洲如何影响了日本,却忘记了这个岛国的变化完全是它自身发生的。并不是欧洲人教导了日本,而是日本自己发起从欧洲学习文武的组织方法,从而获得了今天的成功。正如几年前土耳其输入了欧洲的大炮一样,日本输入了欧洲的机械、科学。正确地说,这不是影响,只要不能说英国从中国购买茶叶是受到了影响一样。”先生又问道,“曾经改造了日本的欧洲的使徒、哲学家、政治家或宣传家在哪里呢?”①
① 汤森(Meredith Townsend):《亚洲与欧洲》,1900年纽约版,第28页。——作者
  汤森先生认识到产生了日本变化的原动力,完全存在于我国国民本身之中,这的确是卓见,而如果先生更进而深入观察日本人的心理的话,那末先生的敏锐的观察力必然会很容易地确认这个源泉正是武士道。不能容忍被蔑视为劣等国家的这种名誉感——这就是最强大的动机。殖产兴业的考虑则是在改革过程中稍后才觉悟到的。
  武士道的熏陶,今天仍然存在,即便走马观花也能一目了然。如果看一眼日本人的生活的话,自然就明白了。请读一下那位对日本人的心理最有说服力而且最忠实的解释者赫恩(小泉八云)的书,便会知道他所描写的内心活动,就是武士道的活动的一例。各处的人民都重视礼节,就是武士道的遗产,这是无须赘述的众所周知的事实。“矮小的日本人”全身充满了耐力、不折不挠和勇气,在甲午中日战争中已得到充分的证明。①“还有超过它的忠君爱国的国民吗?”这是许多人提出的质问。对此,我们能自豪地回答道:“举世无比!”这乃是武士道所赐。
① 论述这个问题的著述中,特别请参阅伊斯特莱克(Eastlake)与山田合著的《英雄的日本》,以及戴奥斯(Diosy)的《新近东》。——作者
  另一方面,对于我国国民的缺点、短处,也要公允地承认武士道有着很大的责任。我国国民所以缺乏深邃的哲学的原因——尽管我国某些青年在科学研究上已经获得了世界的声誉,但在哲学领域则尚未做出什么贡献——应溯之于武士道的教育制度下,忽视了形而上学的训练。对于我国国民的过于重感情、遇事易于激动的性格,我们的名誉感有责任。再者,如果说我国国民有如外国人经常批评的那种妄自尊大的话,那也是名誉心的病态的结果。
  外国客人在日本漫游的时候,大概见到过许多蓬头弊衣,手持大手杖或书本,以与世无涉的态度,在大道上昂首阔步的青年吧?这就是“书生”(学生),对他们来说,地球太小了,诸天也不高。他对宇宙和人生有他独特的见解。他住在空中楼阁中,咀嚼着幽玄的智慧的语言。他的眼睛闪耀着功名之火,他的内心对知识如饥似渴。贫穷只不过是促使他前进的激励,在他看来,世上的财宝是对他品格的桎梏。他是忠君爱国的宝库,以国民名誉的保卫者自居。列出他所有的美德及缺点,他就是武士道的最后的孑遗。
  武士道的熏陶虽然今天仍然是根深蒂固的,但正如我已说过的那样,它是不知不觉的而且是沉默的熏陶。国民的心对其自身所继承的观念一旦提出号召的话,虽然不知为什么,却表示响应。因此,同样一个道德观念,在用新的翻译名词来表达时,和在用旧的武士道的用语来表达时,其效力有着莫大的差异。一个背离了信仰之路的基督徒,牧师怎么忠告也不能从堕落倾向中把他挽救出来,但用他曾一度向主宣誓过的诚实即忠义的观念一打动他,便翻然复归于信仰。“忠义”这个词,使任其降温的一切高尚的感情复燃过来。在某所学校里,以对一个教授不满为由,一群蛮横的青年长期继续罢课,却因校长提出的两个简单质问使解散了。质问是:“诸君的教授是个有价值的人吗?如果是的话,诸君就应该尊敬他,并把他留在学校。他是个懦弱的人吗?如果是的话,去推一个要倒的人,就不像个男子汉。”骚动是由于这位教授学力不足开始的,而比起校长所暗示的道德性问题来,就成了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了。由于这样唤起由武士道所涵养的感情,伟大的道德革新便得以完成。
  在我国,基督教的传教事业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大多数传教士对于我国历史全然无知。有人说,“有必要去关心异教徒的记载吗?”——其结果是使他们的宗教与我们以及我们祖先过去长达几个世纪继承下来的思想习惯割裂开了。嘲弄一国国民的历史吗?——他们根本不知道,任何民族的经历,甚至是没有任何记录的最落后的非洲土著的经历,也都是经上帝自己的手所写的、人类的共同历史的一页。就连那些已经灭亡了的种族,也是应由独具慧眼之士去辨读的古代文献。对有哲学头脑而且是虔诚的心灵来说,各个人种都是上帝写下的符号,或黑或白,就如同他们的肤色一样,可以清楚地探寻其踪迹。如果这个比喻是恰当的话,那末黄色人种就是用金色的象形文字写下的珍贵的一页!传教土们无视一国国民的过去经历,主张基督教是一个新的宗教。但是,照我看来,基督教乃是“古而又古的故事”,如果用易于理解的语言来介绍的话,也就是说如果用一国国民在其道德的发展历程上所熟知的词汇来表达的话,那末不管其人种或民族如何,都会很容易地印在他们的心上。美国式的或英国式的基督教——比起耶酥基督的恩宠和纯粹来,毋宁说包含了许多盎格鲁·撒克逊的恣意妄想的基督教——嫁接到武士道这个树干上只是一根幼弱的树芽。新信仰的宣传者们应当把树干、树根、树枝全部连根拔掉,而在荒地上去播种福音的种子吗?像这样的英勇办法——也许在夏威夷是可能的吧。在那里,据称战斗性的教会在榨取财富和灭绝土著种族方面已取得完全成功。然而,这样的办法在日本却是完全绝对不可能的——不,这是耶酥本人在建立其地上王国时所决不会采用的方法。
  我们应该牢记那位虔诚的基督徒,而且是深邃的学者周伊特所论述的下面的话:
  “人们把世界区分为异教徒和基督教徒,然而并不去考察在前者中究竟隐藏着多少善,而在后者中究竟混杂着多少恶。他们拿自己的最善部分去同邻人的最恶部分相比较,拿基督教的理想去同希腊或东方的腐败相比较。他们并不寻求公平,而以汇集一切能够说明自己宗教优点的事、一切能用以贬抑其他形式的宗教的事为满足。”①
① 周伊特(Jowett):《论信仰与教义的讲道集》,第2章。——作者
  但是,尽管就个人来说会犯什么样的谬误,他们传教士所信仰的宗教的根本原理,无疑是我们在考虑武士道的未来时所必须考虑进去的一种力量。看来武士道的日子已经是屈指可数了。显示其未来的不祥之兆已弥漫于空中。不仅是征兆而已,而且各种强大势力的活动正在威胁着它。
[商务]日本丛书[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
第十七章 武士道的将来
  像欧洲的骑士道和日本的武士道之间这样能够确切地进行历史比较的东西是少有的。如果认为历史能够重演的话,那末后者的命运必定会是前者的遭遇的重演。圣·柏拉所列举的骑士道衰落的特殊的地方性原因,对于日本的情况当然并不适用。不过,在中世纪及其后,对摧毁骑士和骑士道起过作用的、比较大的而且此较一般的各种原因,对于武士道的衰微也确实在起着作用。
  在欧洲经验和日本经验之间的一个显著差别是,在欧洲,骑士道脱离封建制度时便为基督教会所养育,从而延长了新的寿命,与此相反,在日本并没有足以养育它的大宗教。因此,在母体制度即封建制度消逝时,武士道便成了孤儿遗留下来,任凭它自己去找去处。也许现在整顿过的军队组织可以把它且于其保护之下。不过,正如我们知道的,现代的战争对武士道的不断成长不会提供多大的余地。神道在武士道的幼年时哺育过它,而神道自己已经衰老了。中国古代的圣贤已被边沁、弥尔式的知识的暴发户所取代。为了讨好现时代的好战的排他的倾向,从而被认为是很适合今天的要求的那种享乐倾向的伦理学说便被发明和提供出来了,不过,今天只不过在黄色报纸的专栏里还能听到那种刺耳的回响罢了。
  各种各样的权限和权威都摆开阵势来对抗武士道。正如维布伦所说:已经出现的“原来的产业阶级之间的仪式性的礼法的衰微,换句话说,即生活的通俗化,在一切具有敏锐感受力的人们眼里,已被看作是浇季文明的主要祸害之一。”光是那耀武扬威的、民主主义难以抗拒的潮流,就有足够的力量来吞没武士道的残余。因为民主主义不会容忍任何形式或形态的托拉斯。然而武士道却是一个由垄断着知识及教养的预备资本的人们所组织的,决定着道德性质的等级及价值的托拉斯。现代的社会化的势力对抗区区的阶级精神。而骑士道却正如弗里曼所尖锐批评的那样,是一种阶级精神。现代社会,只要标榜哪怕是某种统一,就不会容忍“为了特权阶级利益而设计出来的纯粹的个人性的义务。”①加上普及教育、产业技术、财富以及城市生活的发展——于是我们就能轻易懂得,不论是武士的刀的最锋利的刃也好,还是从武士道的最强劲的弓射出的最锐利的箭也好,都没有用武之地。在名誉的岩石上建设起来,并由名誉来捍卫的国家——是否应称之为名誉国家,或仿照卡莱尔那样称之为英雄国家呢?——正在迅速地落入用谬论武装起来的玩弄诡辩的法律家和胡说八道的政治家的掌中。当一位大思想家在谈到特里萨和安蒂冈尼②时所说过的话,“诞生他们的热烈行为的环境已经永远消逝”,大概转用到武士也会合适的。
① 弗里曼(Freeman):《诺曼的征服》,第5卷,第482页。
② 特里萨:17世纪的小说中,荷兰的勇将马泽伯的爱人(拜伦《马泽伯》);安蒂冈尼,底比斯国王俄狄甫斯的女儿。
  多么可悲呵,武士的德行!多么可悲呵,武士的骄傲,用锣鼓的响声欢迎进入人世的道德,有着同“将军们和国王们的逝去”一道消失的命运。
  如果说历史可以教导我们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建立在武德之上的国家——不管是像斯巴达那样的城邦国家,或是像罗马那样的帝国——不会是在地上“保持其永恒的都市”。虽说人身上的战斗本能是普遍的而且是天然的,并且是产生高尚感情和男子汉的德性的,但它并不是囊括了人的全部的东西。在战斗的本能之下,潜藏着更为神圣的本能。这就是爱。神道、孟子、以及王阳明都曾清楚地用它来进行过教导,这点我们已经看到了。但是,武士道以及其他一切军事型的伦理,却无疑由于过份埋头于直接的、实际上所必需的各种问题,而对于上述事实每每忘记了给以恰当的重视。今天正在要求我们注意的东西,是比武人的使命更高更广的使命。随着扩大了的人生观、民主主义的发展、有关其他国民其他国家的知识的增进,孔子的仁的思想——佛教的慈悲思想也应附加于此?——大概会扩大到基督教的爱的观念。人已不是臣民,已发展到公民的地位。不,他们超过公民之上——而是人了。虽然战云阴暗地密布在我们的地平线上,我们相信和平天使的翅膀会把它驱散。世界的历史会证实“柔和的人将继承大地”的预言。出卖了和平的长子权,并且从产业主义的前线后退下来,转移到侵略主义战线的国民,完全是在做毫无价值的买卖!
  在社会状态已经变化到不仅是反对武士道,而且甚至变成敌对性的今天,已到应为其光荣的殡葬作准备的时候,指出骑士道的死亡时间是困难的,正如决定其开始的准确时间是困难的一样。米勒博士说,骑士道是因法国的亨利二世在比武中被杀的1559年而被正式废除的。在我国,1870年(明治三年)的废藩置县的诏令就是敲响武士道的丧钟的信号。在此5年后发布了废刀令,便喧嚣地送走了作为“无偿地获得一生恩宠、低廉的国防、男子汉的情操和英雄事业的保姆”的旧时代,喧嚣地迎来了“诡辩家、经济学家、谋略家”的新时代。
  有人说,日本最近在同中国的战争中获胜是靠村田枪和克虏伯炮,又说,这个胜利是现代的学校制度发挥的作用。但是,这些话连片面的真理也不是。即便是埃尔巴或斯坦韦①制造的最精良的钢琴,不经著名音乐家之手,它本身能弹奏出李斯特的狂想曲或者贝多芬的奏鸣曲吗?再者,如果说枪炮是能打胜仗的东西,那么为什么路易·拿破仑未能用他的密特莱尔兹式机关枪去打败普鲁士军队呢?或者,西班牙人为什么未能用他们的毛瑟枪去打败只不过是用旧式的来明顿枪武装起来的菲律宾人呢?注入活力的是精神,没有它即便是最精良的器具几乎也是无益的,这种陈腐的话无需再重复了。最先进的枪炮也不能自行发射,最现代化的教育制度也不能使懦夫变成勇士。不,在鸭绿江,在朝鲜以及满洲,打胜仗的乃是指导我们双手,让我们的心脏搏动的,我们的父辈祖辈的威灵。这些威灵、我们勇敢的祖先的灵魂,并没有死,那些明眼人会清楚看得见,即使具有最进步思想的日本人,如果在他的皮肤上划上一道伤痕来看的话,伤痕下就会出现一个武士的影子。名誉、勇气以及其他一切武德的伟大遗产,正如克拉姆教授十分恰当地表达的那样,“只不过是我们的寄托财产,是不能从死者和将来的子孙那里夺走的俸禄。”而现在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个遗产,使古来的精神的一点一划也不受损害,未来的使命则是扩大其范围,在人生的一切行动和关系中加以应用。
① Ehrbar, Steinway两人都是西方历史上有名的钢琴制造家。——译者
  有人预言,封建的日本道德体系会同其城郭一样崩溃下去,变为尘土,而新的道德将像不死鸟那样为引导新日本前进而建立起来,而这个预言已由过去半个世纪所发生的事情得到证实。这样预言的实现是值得高兴的,而且也是能够发生的,但不要忘记,不死鸟仅仅是从它本身的灰烬中复活起来,它并不是候鸟,再者,也不是假借别的鸟儿的翅膀飞翔。“上帝之国即在汝等之中。”它既不是从多么高的山上滚落下来的,也不是从多么宽阔的大海航渡过来的。《古兰经》说:“真主赐给各国国民以讲其国语言的预言者。”为日本人的心灵所证实而且所理解的神国的种子,在武士道上开出了花朵。可悲的是,还没等到它完全成熟,现在武士道的日子正要结束,而我们虽向四面八方寻求别的美与光明、力量与慰藉的源泉,但至今尚未发现能够代替它的东西。功利主义者及唯物主义者的赢亏哲学,成了那只有半个灵魂的强词夺理者的爱好。足以同功利主义及唯物主义相对抗的强有力的伦理体系就只有基督教了,与它相比,必须承认,武士道就如同“冒了烟的亚麻杆”一样。但是,救世主宣称,不是要把它熄灭掉,而是要煽动它发出火焰。和救世主的先驱、希伯莱的预言家们,其中的以赛亚、耶利米、阿莫斯和哈巴谷等一样,武士道特别注重统治者、公务员及国民的道德行为。与此相反,基督的道德由于几乎专门是关于个人,以及基督信徒个人的,所以随着个人主义在道德因素的资质上力量的增长,实际应用的范围就会扩大。尼采所说的专制的、自我肯定的主人道德,在某些方面接近武士道。然而,如果我没有太大误解的话,它是同样由于尼采的病态的歪曲,对于拿撒勒人的谦逊的、自我否定的、被称为奴隶道德的一种过渡的现象,或者暂时的反动。
  基督教和唯物主义(包括功利主义)——将来或许会还原为所谓希伯莱主义和希腊主义的更古老的形式?——会把世界瓜分了。较小的道德体系考虑到自己的继续生存大概会同两者中的哪一方联合吧。武士道会同哪一方联合呢?由于它并没有任何概括起来的教义或公式可遵循,所以作为整体,将任其本身消失,像樱花一样甘愿在清晨的一阵和风中散去。然而完全灭绝,决不会是它的命运。谁能够说斯多噶主义已经灭亡了呢?它作为体系已经灭亡了,但是作为美德却还活着。它的精力和活力,今天仍然在人世的诸多方面——在西方各国的哲学中,在整个文明世界的法律中,可以感觉到。不,只要人们还为使自己超出他自身之上而奋斗时,只要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使灵魂支配肉体时,我们便会常常看到芝诺的不朽的教导在起作用。
  武士道作为一个独立的伦理的训条也许会消失,但是它的威力大概不会从人间消亡。它的武勇的以及文德的教诲作为体系也许会毁灭。但是它的光辉、它的光荣,将会越过这些废墟而永世长存。正像象征它的花那样,当它在四方吹来的风中散落之后,仍然会用它的芬芳来丰富人世,来向人类祝福。百世之后,到了它的习惯已被埋葬,连它的名字也被忘掉之日,它的芳香也会从那“在路旁站着眺望”也见不到的遥远的山岗上随风飘来——这时,正如那个教友派诗人用美丽的语言所吟唱的那样:
    对身边不知来自何处的芬芳,
    旅人怀着感谢的心情,
    停止脚步,脱下帽子,
    去接受那来自空中的祝福。
[商务]日本丛书[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
关于本书
  制作人员:本电子书是根据本书的PDF(影印版)组织读书中文网网友精校而成。由CTJ121统校后制作发布。具体人员如下:
日译者序(lujunmou校)
第一版序(lujunmou校)
增订第十版序(lujunmou校)
绪言(lujunmou校)
第一章 作为道德体系的武士道(lujunmou校)
第二章 武士道的渊源(泓校)
第三章 义(泓校)
第四章 勇—敢作敢当、坚忍不拔的精神(泓校)
第五章 仁—隐侧之心(lujunmou校)
第六章 礼(xinty665校)
第七章 诚(lujunmou校)
第八章 名誉(lujunmou校)
第九章 忠义(lujunmou校)
第十章 武士的教育和训练(得似浮云校)
第十一章 克己(lujunmou校)
第十二章 自杀及复仇的制度(lujunmou校)
第十三章 刀—武士之魂(得似浮云校)
第十四章 妇女的教育及其地位(lujunmou校)
第十五章 武士道的熏陶(lujunmou校)
第十六章 武士道还活着吗?(lqb371校)
第十七章 武士道的将来(lqb371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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