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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拉》作者:[印度]泰戈尔

_2 泰戈尔(印度)
发誓不要流露出丝毫害羞的样子,不过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 几句不连贯的话:“不,不……一点也不……请不要……我真的
很髙兴。”
萨迪什从他姐姐手里接过钥匙,把八音盒取来。它是一 玻璃盒于,里面有海浪形的丝垫,垫子上安放着一条模型船。上 了发条之后,它就会奏起乐曲来,那条船也随着乐声摇摆。萨迪 什发光的眼睛看看八音盒,又看看毕诺业的脸——他兴奋得几
乎控制不住自己了
萨迪什就这样帮助毕诺业度过了害羞的难关,并且渐渐育 够在说话日I看着苏查丽妲的脸了。
过了不久,帕瑞什先生的亲生女儿丽拉走进来说:“妈妈请 你们全都到楼上阳台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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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廊上面的平台上摆了一张铺着白台布的桌子,四周放了 几把椅子。在平台栏杆外面的檐板上摆了一排盆花。朝楼下 看,可以看见街道两旁西里什树和克里什纳秋拉树一簇簇的叶 子,它们被雨水冲洗得又干净,又光滑3
太阳还没有西下,暗淡的阳光斜射着平台的一角。 帕瑞什先生把毕诺业带到楼上时,屋子里还没有人,但过 了一会儿,萨迪什就来了,手里牵着一条毛烘烘的、黑白两色的 梗犬。它名叫库得(小不点儿〉,萨迪什让它表演了全副本领。它 会用一只前爪行礼,会叩头,用这些招儿讨饼干吃。萨迪什得到 库得贏得的全部荣誉,但库得并不在乎一对它来说,饼干更 加实惠。
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阵阵姑娘们的闲谈声,里面掺杂着欢 笑,间或还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毕诺业的心在这条欢乐的河上 漂流,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的感觉,但其中也不无忌妒的 苦味。他以前没有听见过闺房中姑娘们涟漪般的笑声,如今音 乐离他这么近,却又这么远。可怜的毕诺业弄得心烦意乱,实 在很难听清楚萨迪什在他旁边唠叨了些什么。
帕瑞什先生的妻子带着三个女儿和一个年轻的男人(一个 远亲)来了。她名叫芭萝达,年纪不轻了,但显而易见,对衣著十 分讲究。早年,她的生活十分朴素,但突然之间却赶起时髦来
了。因此,我们可以听到绸纱丽清楚的瑟瑟声和高跟皮鞋响潦 的咯咯声。她一直把梵社和非梵社的东西划分得清清楚楚。由 于这个缘故,她把拉妲腊妮这个正统印度教的名字改为苏查丽 妲。
芭萝达的大女儿名叫拉布雅,她身体肥壮,性格活泼,爱好 交际,喜欢和人聊天。她长了一副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皮肤 黑而光滑。她本人对衣著倒不注意,可是她的母亲管得很严。 她讨厌高跟鞋,可是不得不穿;下午出门去,她母亲一定要她涂 脂抹粉。因为长得丰满,她的紧身胸衣就做得特别小,每次她母 亲把她打扮好,让她走出更衣室时,她看上去就象一个用压榨机 刚刚压出来的包裹。
第二个女儿名叫罗丽妲。她和姐姐形成鲜明的对照。她长 得比较高,比较黑,身段苗条,个性坚强。话虽不多,有时却很尖 刻。她母亲在心的深处有点儿怕她,留心不要把她惹恼。
最小的女儿丽拉只有十岁。她是一个典型的顽皮姑娘,一 天到晚和萨迪什吵吵闹闹,争论不休。特别是在库得应该属于 谁这个问题上两人有严重分歧。如果去征求小狗的意见,恐怕 两个人它都不会满意,不过,如果一定要叫它选择,它宁可选择 萨迪什,他的训练方法虽然严格,但总比丽拉突然爆发的热情稍 为容易忍受。
芭萝达太太一到平台,毕诺业就站起来给她深深地鞠了一 躬。帕瑞什先生介绍说:“这位朋友就是那天我们在他家……” “噢。”芭萝达热情洋溢地大声说,“你太好啦,我们非常感谢 你。”毕诺业听到这话,羞得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他们也把跟姑娘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介绍给毕诺业。他名 叫苏梯尔,还在大学读书。他皮肤白净,戴眼镜,留了一撮小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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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长得挺讨人喜欢的。他好象是一个坐不住的人,总是一刻 不停地走来走去,和姑娘们耍贫嘴、开玩笑,使她们快活。姑娘 们老是骂他,不过要是没有她们的苏梯尔,日子就过不下去。他 随时都愿意替她们去采购,陪她们去看马戏,逛动物口。苏梯尔 亳不拘束地和这些女孩子说说笑笑,使毕诺业感到新奇,事实上 还有点吃惊。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觉得这太不象话,但这种感情 很快就渗进了一丝忌妒的味道。
“我好象在梵社做礼拜的时候遇见过你一两次,”芭萝达这
样开了个头
毕诺业就象在犯罪时被人抓到那样,用不必要的辩解口吻 说他去听过一两次凯舒布先生的布道。
“我想你大概是在上大学吧?”芭萝达接着问。
不,我已经毕业了。” 你取得了什么学位?” 我已经得到硕士学位了
这句话似乎使芭萝达对这个一脸孩子气的昔年发生了应有 的尊敬。她长叹了一声,看着帕瑞什先生说:“如果我们的马努 还活着,现在也会得到硕士学位了
她的长子,马诺兰延,在九岁时死了,以后只要她听见有个 青年考试考得好,或者找到一个好差事,或者写了一本好书,芭
萝达太太都会立刻想到:如果她儿子还活着,他一定也会这样。
她儿子死后,不论花什么代价,她也得把三个女儿的长处公 诸于众,认为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她也没有忘记告诉 毕诺业她的女儿有多用功,也没有隐瞒那位英国家庭女教师对 她们的赞美,说她们聪明伶俐,品德高尚。在女子学校发奖的那 一天,副省长和他的夫人都出席了,在全校的姑娘当中,特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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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拉布雅给他们戴花环。毕诺业甚至得到特殊的光荣,遂字昕 到了副省长夫人夸奖拉布雅的话。
最后,芭萝达终于结束了她的谈话,她对拉布雅说:“亲爱 的,去把你得奖的那块刺绣拿来。”
他们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早就熟悉这幅用羊毛绣的鹦鹉像 了。那是拉布雅费了很大的力气,还经常得到家庭女教师的帮 助,历时好几个月才完成的,里面并没有多少拉布雅自己的手 工,但向每一位新来的客人展览一番,这已经成为必不可少的仪
起先,帕瑞什先生总是提出抗议,后来也就算了,因为抗议 也毫无用处。
毕诺业正在对这件艺术品表示必要的惊叹和欣赏时,仆人 给帕瑞什先生送来了一封信。他看完之后,高兴得容光焕发。 他对仆人说:“把那位绅士请上来。” “谁来了 ?”芭萝达太太问。
“我的老朋友克里什纳达雅尔的儿子看望我来了。”帕瑞什
先生回答。
毕诺业脸色迮白,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他坐在那儿攥紧 拳头,好象要站稳脚跟,准备挨打似的。他相信戈拉对这些人的 举止行为一定会很看不惯,一定会作出严厉的批评,因此,他事 先就准备好为他们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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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苏查丽妲在走廊里把茶点装进托盘,让仆人给大家送去,自 己走到平台上坐下。仆人进来时,戈拉跟在他后面。大家看见 他身材高大、肤色雪白,都感到惊奇。他在额头上用恒河泥土点 上了种姓的印记,上身穿了一件老式的短上衣,下身裹着一条粗 布拖地①,腰间扎了一条带子,脚上穿的是乡下人的翘头鞋,活 象一个反对现代文明的化身。就是毕诺业,以前也从来没有见 过他这全副武装的打扮。
真的,今天戈拉确实对他碰到的一些事感到义愤填膺,而 他之所以这样,是有他的道理的。
前天他乘轮船到特甩比尼去参加沐浴礼。在沿途的码头上 有成群的女香客,她们由一两个男人陪伴着拥上船来。大家急 于要找到一个立足之地,就不免推推搡搡。由于脚上沾满烂泥, 跳板又只是一块滑溜的木板,不免有些人失足落水,但有些人事 实上是被船上的水手推下河去的。不少人挤到船上却又和同伴 失散了。特别倒霉的是,老天爷吋不时下一阵暴雨,把他们淋得 全身湿透,他们不得不坐在甲板上休息,而上面却又沾满了泥 狩。他们脸上显现出绝望的苦恼表情,他们的眼睛流露出可怜 的忧虑神色。他们知道得太清楚了,象自己这样卑贱弱小的人
①印度男人裹在身上的腰布,
是不能指望从船长或船员那里得到任何帮助的。因此,他们一 举一动都充满了胆怯和不安。香客们韵入这种苦难的境界,船 上只有戈拉一个人尽力帮助他们。
头等舱上甲板的栏杆上倚着一个英国人和一个欧化的孟加 拉绅士,他们一边看热闹,一边抽着雪茄谈笑。每沟看到一个不 幸的香客遇到特别为难的事,英国人就哈哈大笑,那个孟加拉人 也跟着大笑。
这样过了两三个小码头,戈拉再也忍不住了。他跑到上甲 板用雷鸣般的声音吼道:“够了!你们不害臊吗?”
英国人只是凶狠地瞪圆眼睛把戈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但盂加拉人却轻蔑地回答说:“害矂?看到这些畜生蠢到如此地 步,我当然感到害臊!”
“世上有比无知的人更加不如的畜生,”戈拉涨红了脸大声 骂道,“那就是没有心肝的人。”
“滚开丨”孟加拉人生气地反骂道,“你没有资格到头等舱
也 ”
不。
“不错,”戈拉回答,“真的,我真不该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我 应该呆在那些可怜的香客当中。不过我曹告你,不要逼我再到 你们头等舱来! ”说完这话,他就迈开大步回到下甲板去了。
这事发生之后,英国人就躺在甲板的躺椅里,把脚架在栏杆 上,埋头看小说。他的孟加拉旅伴做了一两次尝试,想拾起话 头,但都没有成功。后来,为了证明他和普通的印度同胞不一 样,他把侍者叫来,问船上卖不卖烧鸡。侍者回答说,只有面包、 奶油和茶,于是为了让那位英国先生听见,他就用英语大声说 道:“船上为乘客淮备的饮食实在太差劲了! ”不过他的旅伴并没 有搭腔;过了一会儿,英国人放在桌子上的报纸被风吹掉,孟加
拉人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捡起报纸放问拟处,英国人甚至连谢 都没有谢一声。
在昌德纳哥尔下船的时候,那位英国老板突然走到戈拉跟 前,微微举起帽子说:“刚才我错了,请您原谅,我感到很惭愧。” 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不过戈拉还是止不住怒火中烧:一个受过教育的印度人居 然能和外国人一起欣赏自己同胞悲惨的处境,并且自以为髙人 一等,站在旁边嘲笑他们。而他的同胞却任人欺压凌辱,竞然 认为替比较幸运的同胞做牛做马是不可避免的,是理所当然的。 戈拉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全国人民长期以来普遍存在着愚 昧无知,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几乎要碎了。但最让他伤心的是受 过教育的人,不但不肯担负起这副无比耻辱的重担,反而因为自 己处境好一些,感到沾沾自喜。因此,为了对一切书本知识和这 类知识分子奴性十足的习惯表示轻蔑,戈拉这才用恒河的泥土 在额头点上印记,穿上这种古怪的乡下人鞋子到这个梵社人家 来作客。
“老天爷! ”毕诺业暗自思忖,“戈拉全副武装地跑来了。”一 想到戈拉下一步会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他的心立刻沉了下来, 他觉得必须作好准备,起来应战。
芭萝达太太和毕诺业谈天时,萨迪什不得不满足于在平台 的一角玩陀螺;但他一看见戈拉,就对这个玩意儿不感兴趣了, 他慢慢地蹭到毕诺业的椅子旁边,一边看着这位新来的客人,一 边悄悄地问道:“他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吗?” “是的,”毕诺业回答。
戈拉只看了毕诺业一眼便再也不去理会他了。他按照礼节 给帕瑞什先生行过礼,便无拘无束地把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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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拉开,坐了下来。至于妇女呢,正统印度教的礼节要求他连看 都不看一眼,只当她们没有在场。
芭萝达太太刚刚决定把女儿们带走,让她们离开这个粗野 的乡下佬,帕瑞什先生就把戈拉介绍给她说,这是他一个老朋友 的儿子。戈拉转过身去,向她鞠丫 -躬。
苏查丽妲曾经听毕诺业提起过戈拉,侣不知道他就是这位 客人。初见面时,他并没有给她什么好感,因为一个受过教育的 人居然继续严格遵守正统印度教规,这真让她受不了;她既没有 这种修养,也没有这份耐心。
帕瑞什先生开始询问他的童年朋友克里什纳达雅尔的情 况,并且详细描述他们学生时代的一些往事。“那些口子,在大 学生当中,”他说,“我们是你想象不到的一对最彻底的离经叛道 的人一我们对一切传统都不尊茧,认为在那个时候,吃正统印 度教禁吃的东西是我们的责任。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们在 大学广场附近一家穆斯林饭馆里吃禁食,然后就在那儿讨论如 何改革印度社会,一直谈到半夜。”
说到这儿,芭萝达插进来问:“你的童年朋友现在是怎样看 待这个问题的呢?”
“现在他严格遵守正统印度教的一切风俗习惯。”戈拉回答。 “他不觉得羞耻吗?”芭萝达非常慷慨激昂地问道。 “羞耻是一种软弱的表现,”戈拉笑道,“有些人甚至连承认 自己的父亲都会感到羞耻。”
“他从前不是一个梵社社员吗?”芭萝达问道。 “我从前也是一个梵社社员。”戈拉回答。 “而你现在竟去信奉一个有形的神灵?”芭萝达问道。 “我还不至于这样偏激,没有任何理由就去轻视有形的神
灵。”戈拉回答,“用辱骂的方法就能贬低它吗?有人能看透它的 奥妙吗?”
“不过形体总是有限的,”帕瑞什先生温和地插进来说。 “有限的东西才能显示自己,”戈拉坚持说,“无限的神灵为 了显示自己,也要借助于形体,否则怎样让我们看见他呢?看不 见的东西是不能达到完美的境界的。无形的东西必须用形体来 表现,就象思想必须用语言来表达一样。”
“你是说有形的东西比无形的东西更完美吗?”芭萝达不服 地摇着头大声说。
“我怎样说都无关紧要,”戈拉回答,“世界有没有形体并不 取决于我怎么说。如果无形的东西是完美无瑕的,那么,有形的 东西在世界上就根本不会存在了。”
苏查丽妲满心希望有人出来和这个傲慢的青年进行辩论, 把他驳倒,让他丟脸。看见毕诺业坐在那儿一声不响,感到十分 气愤。戈拉说话时偏激的语气仿佛侦她产生一股力量,她恨不 得亲自出马,把他驳得体无完肤。不过,正在这个时候,仆人送 来一壶开水,苏查丽妲只好先去沏茶。毕诺业不时朝她那边投 过去探询的眼光。
虽然在用什么方式礼拜神灵这一类问题上毕诺业和戈拉的 看法并没有多大的分歧,但戈拉贸贸然闯进这个梵教家庭,并且 针锋相对地和人家展开争论,却使毕诺业感到十分痛苦。帕瑞 什先生慈祥宁静,超然于争论之外,毕诺业拿他这种态度和戈拉 的盛气凌人一比,就不由得对他充满了钦佩。他暗暗地想:见解 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真正做到宁静克己。谁的论点正 确,谁的不正确,这有什么关系呢,内心的收获才是最重要的。 在讨论的过程中,帕瑞什先生不时阅上眼婧沉思默想,这是
他的一种习惯。在他凝神沉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种恬静的 神采,毕诺业简直看呆了。戈拉对这位可敬的人并没有表示敬 意,说话也没有注意分寸,这也使毕诺业感到失望。
苏查丽妲倒了几杯茶之后,就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帕瑞什先 生。她不知道应该把茶送给哪几位客人。
这时,芭萝达太太忽然看着戈拉大声说:“我想你是不会碰 这些东西的。”
“不,”戈拉坚定地回答6 “为什么? ”芭萝达问,“你怕失掉你的种姓吗?” “不错。”戈拉回答。 “那么你相信种姓罗?”
“难道种姓是我创造的,我可以不相信它吗?我要对社会表 示忠诚,就得尊重种姓。”
“那么社会上的一切你都要服从吗? ”芭萝达问。 “不服从社会就是毁灭社会。”戈拉回答。 “毁灭社会又怎么样?”
“你还不如问,一个人坐在树枝上面,把树枝砍断又怎么样
呢?”
“妈妈,这样无聊地争论有什么好处呢? ”苏查丽妲恼火地大 声说,“他不和我们一道喝茶,这不就完了吗。”
戈拉注意地看了苏查丽妲一服,她转过身子望着毕诺业有 点犹豫地问道:“你要不要……?” ‘
毕诺业从来不喝茶,他早就不再吃穆斯林做的面包或饼干 了,不过今天他觉得无论人家请他吃什么、喝什么,他都不能拒 绝,于是他努力抬起头望着前靣说:“我当然喝。”接着他朝戈拉 那边瞥了一眼,戈拉的脸上微微露出了讽刺的微笑。

虽然茶味苦涩,不合他的口味,毕诺业却勇敢地一口气把它 喝光了。
“这个毕诺业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芭萝达心想,于是她把 背对着戈拉,一心一意地招待毕诺业。帕瑞什先生看到这种情 景,便悄悄地把椅子拉到戈拉跟前,和他一个人低声交谈。
这时,仆人进来,通报又来了一位客人。此人大家都称他为 帕努先生,虽然他的真实姓名是哈兰一呂德拉,纳格。他在他 那个圈子里,一向是以机智博学闻名的。虽然双方都还没有说 定,但已经盛传他将来会和苏查丽妲结婚。亳无疑问,他希塑婚 事能够成功,而苏查丽妲的女朋友们也总拿这件事和她开玩笑。 哈兰在学校里教书,只不过是一个教师,芭萝达太太不大看 得起这种人,她曾经明白表示:哈兰没有敢向她自己的几个女儿 献殷勤,倒是一件大好事,她梦想的女婿是那些以副县长为奋斗 目标的、具有雄心壮志的青年。
苏查丽妲给哈兰送茶时,拉布雅在远处含有深意地看了她 一眼,抿起嘴微微一笑。
这没有逃过毕诺业的眼睛。虽然他的观察力过去并不出 名,但此刻他对某些事情却十分敏感,看得也很清楚。哈兰和苏 梯尔这两个人和这家的关系如此密切,竟然成为姑娘们使眼色 的对象,毕诺业觉得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
另一方面,哈兰的出现,却给苏查丽妲带来一线希望。如果 她这位新来的战士能把那个傲慢的征服者彻底打垮,她就可以 出口气。哈兰喜欢争论的脾气在别的时候,只有让她讨厌,可是 今天,她却偷快地欢迎这位善辩的骑士,亳不吝惜地给他提供茶 点作为炮弹。
“帕努先生,这位是我们的朋友……”帕瑞什先生介绍说。
但哈兰打断了他的话:“噢,我很熟悉他。过去存一阵子,他 还是我们梵社的积极分子呢。”说完这话,他转过身子,专心喝他 的茶,再也不理戈拉了。
那个时候,只有一两个孟加拉人通过了文官考试,苏梯尔卍 在描述一个考上文官的人从英国回来受到热烈欢迎的情景。
“那有什么了不起,”哈兰突然厉声说,“尽管孟加拉人考得 多么好,他们也当不好行政官。”为了说明孟加拉人管不好地方 行政,他滔滔不绝地、夸大地谈了孟加拉人的种种弱点和缺点。
戈拉听了他的长篇大论,不由得脸上涨得通红,但他终于饭 力压低了狮子般的吼声,插进来说:“如果你心里真的这样想,那 么,你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儿吃面包和奶油,不觉得羞耻吗?” “你想要我干什么? ”哈兰抬起眉毛惊奇地问。 “要么设法冼掉孟加拉人身上的这些污点,要么就去上吊!” 戈拉回答,“我们能随便就说我们的民族永远不会做出一点成绩 吗?面包没有把你噎死真叫我奇怪!” “我就不能说实话吗? ”哈兰问道。
“对不起,”戈拉激昂地接着说,“你要是真的相信你说的话, 就不会说得那么轻快了。正因为你知道它是假的,才能说得这 般流畅。让我告诉你,哈兰先生,撒谎是一种罪愆,诋毁是更大的 罪愆,但只有很少的儿种罪愆能和造谣诽谤自己的同胞相比! ” 哈兰越听越生气,直气得浑身发抖。戈拉又说:“你以为你 在同胞当中髙人一等吗?你以为你有资格向他们乱发脾气、而 我们其余的人只好代表我们的祖宗默默地听你训斥吗?”听到戈 拉这些话,哈兰就更不能改口 了,他对孟加拉人辱骂的调子更加 提高了。他指出孟加拉社会流行的许许多多恶习,他说,只要它 们继续存在,这个种族就毫无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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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说的恶习,”戈拉嘲笑说,“只不过是从英文书上竹下 来的罢了^你对这些事并没有掌摁笫一手材料。在你能够 以同样愤怒的心情去谴责英国人一切恶习的时候,你才有发言
权。”
帕瑞什想努力改变话题,但抑制不了激怒的哈兰。这时,太 阳已经西下,云边射出万道霞光,天空变得十分灿烂。虽然哈兰 他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但毕诺业心里仿佛还是充满了音乐的 旋律。
帕瑞什晚祷的时间到了,他离开了平台,下楼走到花园里, 坐在一棵金香木树下面。
芭萝达很不喜欢戈拉,也不喜欢哈兰;因此,在对他们的争 论再也听不下去的时候,就对毕诺业说:“毕诺业先生,咱们到里 屋去吧。”毕诺业为了对芭萝达太太特殊的恩宠表示感激,只好 柔顺地跟着她走迸里屋。
芭萝达太太叫她的几个女儿跟他们一起走,而萨迪什,看到 争论没有结束的希望,也带着狗走了。
芭萝达太太抓住机会在毕诺业面前显示一下女儿们的才 能,她对拉布雅说:“亲爱的,把你的手抄簿拿来给毕诺业先生看 看好吗?”
这件事,拉布雅早就习惯了,她随时都做好淮备。事实上, 这场争论拖得这样长,已经使独感到有点儿失望了。
毕诺业打开手抄簿,看见上面抄录了穆尔和朗费罗①的一 些诗篇。诗的题目和诗中的大写字母都是用花体字写的,字迹 秀丽端正。他从心里感到佩服,因为在那个年代,一个姑娘抄英
①穆尔(丁!^饥旧於00代,1779—1852〕,爱尔兰著名诗人。朗费罗(只枕!:叉
1807—1882〉,美国杰出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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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诗能抄得这样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芭萝达太太认为毕诺业已经充分欣赏了手抄簿之后,便转 过脸对二女儿说:“罗丽妲,亲爱的,你背诵的那篇诗……”
不料,罗丽妲却很坚决地回答:“不,妈妈,我真的不能,我背 得不熟。”说完便转过身子望着窗外的景色。
芭萝达给毕诺业解释说,罗丽妲其实背得很熟,只是过分谦 虚,不愿意卖弄罢了。她说,罗丽妲从小就是这样,她详细地描 述了一两件她女儿惊人的成就来证实她的话,还说,她非常勇 敢,受了伤也不哭,又说,这些方面,她很象她父亲。
现在轮到丽拉了。她母亲叫她背诵,起先她咯咯地笑个不 停,不过一旦开始了,就象一个上足了发条的唱机,滔滔不绝地 把“眨眼睛,眨眼睛,小星星”一口气背诵出来,可是看得出,对这 首诗的含义却一窍不通。
罗丽妲知道下一个节目是表演唱歌,便走出了屋子。 外面平台上的争论现在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哈兰已经不 是在辩论,而是用最肮脏的语言进行漫骂。苏查丽妲对哈兰这般 没有修养,觉得又羞又恼,反过来站在戈拉一边,这当然不会使 哈兰心平气和,更不会给他安慰了。
乌云满天,天色逐渐黑下来了。街上传来了小贩叫卖素馨 花环的独特的吆喝声。路边树木的叶丛中时隐时现地闪耀出萤 火虫的点点亮光,一片重重的黑影遮暗了附近池塘的水面。
毕诺业走到平台上来和大家告别,帕瑞什先生对戈拉说: “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高兴,就请过来玩玩。克里什纳达雅尔 就象我的亲兄弟,虽然现在两个人观点不同,不再见面,也不通 信,不过童年的友谊却永远深深地铭刻在我们的心里。因为过 去和你父亲关系这样亲密,我觉得和你也很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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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瑞什先生平静慈样的声音就象一道灵符,把戈拉因争论 引起的怒火平息下去了。戈拉第一次向老人行礼时,心里并没 有存着多少敬意,而现在,在辞别的时候,却恭恭敬敬地向他鞠 了一躬。戈拉一点儿也没有理会苏查丽妲,因为即使在言行之 间稍稍流露出注意到她的存在,在他看来,也楚十分失礼的。毕 诺业向帕瑞什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向苏查丽妲微微地欠了欠 身,接着,象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害臊,跟在戈拉后边匆匆 地走了。
哈兰不想和戈拉他们道别,便走到里屋翻阅放在桌子上的 一本梵教赞美诗集,但那两位客人一走,他就立刻回到平台上对 帕瑞什先生说:“老先生,把姑娘们介绍给随便什么人,介绍给每 一个人,恐怕不大合适吧。”
苏查丽妲气极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大声说:“如 果我爹照你的话办,我们就不会认识你了。”
“要是只结交自己教社的人,那倒是可以的。”哈兰解释说。 帕瑞什先生笑了起来:“你叫我们把社交范围限制在自己的 教社之内,是想让我们恢复闺阃制度。可是我认为姑娘们应该 接触各种不同见解的人,否则她们就会永远那么心胸狭窄了。对 这种事,我们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呢?”
“我并不是说姑娘们不该接触不同见解的人,,’哈兰回答, “不过这两个家伙连对待夫人、小姐的礼貌都不懂/’
“不然,不然,”帕瑞什先生劝告他说,“你认为他们不懂礼 貌,其实只不过是害羞罢了一不走进女人的圓子,这种病是永 远治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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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哈兰特别希望能够狠狠地教训戈拉一顿,好在苏查丽 妲面前漂漂亮亮地打它一个大胜仗。开头的时候,苏査丽妲也 希望这样。不过结果却恰恰相反。在社会问题和宗教信仰方 面,苏查丽妲不能同意戈拉的见解,但她一向是关心自己的民 族,同情自己的同胞的。虽然她以前从未和人谈论过国家大事, 但看到戈拉一听见有人辱骂自己的同胞便愤怒地发出抗议的吼 声,她整个心灵都起了共鸣。她以前从未听到过任何人以这般 有力的言词、这样坚定的信心谈论过祖〔
后来,哈兰在戈拉和毕诺业的背后恶意中伤他们,骂他们是 粗野的乡下佬,苏查丽妲对这种卑鄙的行为十分愤慨,便再次站 到他们那一边。
这并不是说她对戈拉的反感完全消失了。即使到现在,一想 起他那刺眼的、乡下人的服装,心里还有点儿不舒服。不知怎么 的,她感到在戈拉这种带有抗议性质的正统印度教的做法里,含 有一种挑战的味逍一不象具有真正信仰的人那么白然^她 感到戈拉对自己的信仰也并不完全满意,事实上,他装出一副愤 怒和傲慢的样子只不过是为了剌痛别人罢了。
那天晚上,苏查丽妲不管在做什么,不管是吃晚饭或者跟丽 拉讲故事,都感到心的深处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在不停地折 磨着她。一个人只有知道刺在什么地方,才能把它拔掉,苏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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妲独自坐在平台上想把那根使她这样痛苦的刺找出来。她想茌 凉快的黑夜里设法减轻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但毫无用处。她 背上的那个无形的亟担压得她直愆哭,却又欲哭无泪。
如果有人认为苏查丽妲之所以这样痛苦,是由于家里来了 一个陌生的青年,额头上触目地涂上一颗挑衅的种族印记,或者 由于没有能够把他驳倒,压下他的气焰,那就未免太荒唐了。她 排除了这种想法,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后来她终于找到了 真正的原因,不禁羞得两颊飞红。她和这个青年面对面地坐了 两、三个钟点,而且在他们辩论当中,还时常支持他的论点,而他 却没有理睬她,在辞别时,甚至好象她并不存在。事情很清楚,正 是这种把她不放在眼里的态度,深深地伤了她的心。毕诺业也 显得十分尴尬,和妇女不常打交道的人都会这样的,可是他这种 尴尬完全是出于谦恭、畏缩和羞怯,这些,在戈拉的身上连影子 都没有。
苏查丽妲对戈拉这种冷漠的态度为什么这样不能容忍、不 能轻蔑地把它丢在一边呢?她一想起受到如此的冷遇,还禁不 住要去参加论战,就恨不得一头撞死。的确,有过这么一次,她 对哈兰的胡搅蛮缠表示愤怒吋,戈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他 的眼光里,找不出一线羞怯的表情,但它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 却也看不清楚。她这祥不请3来地参加男人的论战,戈拉会不 会认为她太逞能或太喜欢出风头呢?他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当 然毫无关系。不过苏查丽妲还是感到痛苦。她努力去忘掉一 切,把这件事忘个干净,但她办不到。于是她生起戈拉的气,尽 力去蔑视他,把他看成一个傲慢和迷信的年轻人。然而当她想 起那个吼声如雷的巨人勇敢的凝视,她就觉得自己很渺小,很难
保持尊严了 9
这柞,苏查丽妲的内心在矛盾中挣扎,一克坐到深夜。灯全 熄了,所有的人都睡了。她听见关大门的声音,知道仆人们已经 干完活,准备去睡觉了。
就在这个时候,罗丽妲穿着睡衣走了出来,她走到栏杆旁边 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苏查丽妲心里暗自好笑,她知道罗丽妲 在生她的气,因为她答应过那天晚上要和她一起睡,如今竟忘个 干净。不过仅仅承认0己没有记性,还不足以使罗丽妲消气,因 为真正的过错在于竞然连她都能忘记。罗丽妲可不是那种人, 她不会提醒别人答应过她的事。她本来决定静踭地躺在床上, 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但随着时间流逝,她愈来愈感到失 望,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这才从床上下来,默默地表示她述没有 睡着。
苏查丽妲离开椅子,慢慢地走到罗丽妲身旁,搂着她说:“亲 爱的罗丽妲,别生我的气。”
但罗耐妲却躲开了,嘴钒喃喃地说:“生气?我为什么要生 气?你去坐你的吧。”
“来,亲爱的,咱们去睡吧。”苏查丽妲拉住她的手恳求说。 但罗丽妲仍然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最后,苏奄 丽妲只好把她拖进寝室。
后来,罗丽妲终于哽咽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你不 知道已经十一点了吗?我一直听着报时的钟声,现在你一定困 得不能和我谈心了。”
“真对不起,亲爱的。”苏查丽妲说完,把她拉得更近了。 苏查丽妲既然承认了错误,罗丽妲的气也就消了,态度也立 刻变得温和了。
“姐姐,你一个人在那儿坐了那么半天,在想谁呢?是贿
先生吗?”她向。
“噢,去你的!”苏查丽妲做了一个责备的手势喊道。 罗丽妲最讨厌帕努先生。实际上,让她象别的姐妹那样拿帕 努先生跟苏查丽妲开玩笑,她都不愿意。一想到哈兰想娶苏查 丽妲,她就禁不住心头火起。
沉默了一会儿,罗丽妲又开始说:“毕诺业先生有多好呀,不 是吗,姐姐?”不能说这句问话里没有试探苏查丽妲心事的意思。 回答是:“是的,亲爱的,毕诺业先生看来是一个挺不错的
不过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是罗丽妲所期待的,因此她接着 说:“不管你怎么说,姐姐,那位戈尔默罕先生实在令人难以忍 受。他的肤色够多讨厌,相貌够多刚强呀。而且,又是那么一个 可怕的道学先生。他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
“我不喜欢他,他的正统印度教的味道太浓了。”苏查丽妲回
答。
“不对,不对!这不是理由。”罗丽妲大声说,“叔叔的正统印 度教味道也是很浓的……但那根本不一样……我……我也说不 清楚。”
“不错,的确很不一样。”苏查丽姐笑着说,想起戈拉那个点 上种姓印记的又高又白的额头,她对他的反感又重新强烈起来 了。戈拉这样做,岂不是等于在额头上写着几个大字:“我跟你 们不一样”吗?只有把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傲气打掉,才能平息她 心中的怒火。
渐渐地她们停止了谈话,睡着了。深夜两点的时候,苏查丽 姐酲了,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大雨倾盆,屋角的油灯已经熄灭,电 光不时闪过她们的蚊帐。在这个寂静幽暗的夜晚,耳边不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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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雨声,苏查丽妲感到十分烦闷。她翻来覆去地极力想睡,羡 慕不已地看着罗丽妲熟睡的脸,但怎么都睡不着。
她心里感到十分苦恼,只好离开床,走到门前。她打开门, 站在那里望着屋顶,阵阵晚风把雨点潲起来洒在她身上。那天 晚上发生的事又一件件在她心里重演了:戈拉那张激动得通红 的、被夕阳照得发光的脸,突然又出现在她眼前。她听过的一切 争论,本来已经忘记,现在又跟着戈拉深沉有力的声音,全部回 到她记忆中来了。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我属于你认为没有受过教育0那 一伙。我信仰的正是你认为是迷信的东西。只要你不热爱祖 国,不站在同胞一边,我就不许你吐出一句辱骂祖囯的话。”哈兰 回答说:“你抱这种态度,怎能使国家得到改革呢?”戈拉怒吼道: “改革?它可以再等一等。目前更重要的是热爱和尊重别人。在 我们成为一个团结的民族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进行改革。你 们的分裂政策只能使囯家四分五裂。因为事实上我们的国家充 满了迷信,你,不迷信的人,就得保持高人一等的姿态,和人民分 开。我是说,我最大的愿望是:即使比别人高明,我也永远不脱 离群众。当我们真正成为一体时,正统印度教规里哪些该保留, 哪些该取消,我们的国家、国家的神自会做出决定。”
哈兰反驳说:“我们的国家正因为到处都存在着这些教规和 习惯,才团结不起来。”戈拉说:“如果你认为必须先根除一切陋 规恶习,国家才能团结,那么,每次你想渡过大海,就得先舀干海 水。把你那骄傲和轻视别人的心理统统扔掉,真正谦虚地在精 神上和大家结成一体,这样,即使有成千的缺点和罪恶,你的爱 心都能克服。每一个社会都有过失和弱点,但只要人民互相友 爱,团结一致,他们就可以抵消一切毒素。空气中总是存在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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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的因素的,不过只要你不死,它就起不了作用,只有死尸才会 腐烂。让我告诉你:外面的人想来改变我们,不管是你,还是外 国传教士,我们都决不答应。”
“为什么?”哈兰问。戈拉回答说:“理由很充分。父母改正 我们的错误,我们可以接受。但如果是警察来干预,那么给我们 带来的侮辱就多于好处。要是容忍警察干预,我们就不成其为 男子汉了。先成为一家人,再来谈改革,否则,即使是很好的意 见,也只会伤害我们。”
苏查丽妲这样仔细地回想戈拉说的每一句话,愈想心里愈 难过。后来实在累得不行了,只好回到床上,双手按着眼睛,希 望能够摆脱这些思想,快些成眠。但她的脸和耳朵烧得滚烫,矛 盾的思想在脑子里翻滚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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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诺业离开了帕瑞什先生的家,到了大街之后就说:“请你 走慢一点,戈拉老兄,-一你的腿比我的长,如果你不走慢一点 儿,我就要赶得喘不出气了。”
“今天晚上我要一个人走走,”戈拉粗声粗气地回答,“我有 很多事情需要仔细想一想。”说完他用平时走路的速度,快步走
毕诺业感到很不自在。今天,他一反往常的习惯,没有服从 戈拉。如果戈拉今天骂他一顿,他倒会感到宽慰一些。一场暴 风雨可以把笼罩在生死之交头上的闷热空气驱散,使他能够觅 新0由呼吸。
戈拉发苕脾气走了,毕诺业并不怪他;不过他们做了许多年 的朋友,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了真正的不和。天空布满了乌云,不 时传来隆隆的雷声,毕诺业在这凄凉的雨夜里走着,心里感到十 分沉匿。他的生活仿佛突然离开了正道,朝着一个新的方甸走 去。在黑暗中,戈拉走的是一条路,他走的是另一条。
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后,他心里感到好了一些,觉得昨天晚 上,他那样折磨自己,实在很不必要。现在,到了早晨,他觉得他 和戈拉之间的友谊、他和帕瑞什先生相识,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不 可调和的矛盾。想起昨天晚上他把这事看得那么严重,感到那 么苦恼,他甚至微微地笑了,
于是,他披上披巾①,迈着轻快矫健的步子向着戈拉的家走 去。戈拉正坐在楼下看报。毕诺业在街上走的时候,他就已经狩 见了,但今天他并没有放下报纸。毕诺业什么都没有说,就把报 纸从戈拉手里抢走了。
“我想你认错人了,”戈拉冷冷地说,“我是戈尔默罕--
个迷信的印度教徒。”
“也许认错人的是你,”毕※业回答,“我是毕诺业一普山,那 位义尔默罕的迷信的朋友。”
“不过戈尔默罕是这样一个不可救药的人,他从来不为他的 迷信向任何人道歉。”
“毕诺业也是这样。不过他不强迫别人跟着他迷佶罢了。” 不一会儿,两个朋友又热烈地争论起来,邻居们很快就知道 戈拉和毕诺业又在一起了。
“那天你有什么必要否认到帕瑞什先生家去了昵?”戈拉终 于问道。
“根本不存在必要不必要的问题,”毕诺业笑着说,“我否认, 只是因为那天我没有到那儿去。昨天我才是第一次到他们家去 的。,,
“在我看来,你倒是找到进去的路了,不过我怀疑出来的路 会不会那么容易找到。”戈拉嘲笑他说。
“也许是这样,”毕诺业说,“也许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我 尊敬或爱上一个人,就不容易离开他。我的这种性格,你自己就 可以作证。”
①孟加拉人平日在家时,上身穿一件紧身短外衣,下身围一条腰布,上街时, 如上一条围巾或披巾。一英译本注
“那么,从现在起,你就会不断地到那儿去了?”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来来去去呢?你也能走动呀,你又不是 被人钉死了,对吗?”
“我也许去,但我还回来,”戈拉说,“不过照我的观察,你可 是不会再回来了。你觉得茶的味道如何?” “相当苦。” “那么,为什么……,, “如果我拒绝喝茶,味道就会更苦。” “那么,要保护社会只要彬彬有礼就行了? ”戈拉问道。 “并非永远如此。不过戈拉,你听我说,当社会习俗和内心的 意愿发生矛盾时……”
戈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好一个内心! ”他吼道,“只是因 为社会在你心里毫不重要,因此,在每一个紧要关头,你都发现 它和你的心发生矛盾。要是你认识到打击社会会使它多么痛 苦,你就会对你的多愁善感感到羞耻了。对帕瑞什先生的女儿 们有一点点触犯就会使你心碎,而你以小小的借口,就能这样轻 易地伤害社会,我的心倒真的碎了。”
“可是说真的,戈拉,”毕诺业劝他说,“如果喝一杯茶就会给 社会打击,那么我只能说这种打击对国家很有好处。如果我们要 保护国家,不让它受到这种打击,我们只能使它软弱无力。”
“亲爱的先生,”戈拉回答,“这些老一套的论点我全知 道一一不要拿我当作一个地道的傻瓜。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 论,问题不在这里。一个生病的孩子不肯吃药,母亲虽然没有 病,为了表示和他同甘共苦,为了安慰他,自己也喝一点。,这不 是医药上的需要,而是出于母爱。如果缺乏这种爱,不管母亲做 得多么合乎情理,母子之间的关系也会受到损害,治疗也将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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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 “ 、,:(―:’、 、、‘ ^ … | ^ ‘ ^ ^ ^ ^
到预期的效果。我不想跟你争沦喝茶的问题一使我痛心的惑 你和国家关系的破裂。比较起来,我看还是拒绝喝茶要容易得 多一即使这样会得罪帕瑞什先生的女儿。在祖〖I目前的情况 下,我们主要的任务是在精神上和全国人民取得一致。如果做 到这一点,喝不喝茶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那么,在我喝第二杯茶之前要等待好长一段吋间罗。”毕诺 业说。
“不,没有理由要等那么久,”戈拉回答,“不过,毕诺业,为什 么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呢?现在是时候了,你可以把我和印度 教其他令你不快的东西一齐扔掉。否则帕瑞什先生的几位小姐 会不高兴的。”
正在这个时候,阿比纳什走了进来。他是戈拉的信徒,只要 听到戈拉说了些什么,拿出去到处传播,就会被他弄得琐碎无 聊、庸俗不堪。不过,奇怪的是,那些人不能理解戈拉的言论,倒 能彻底理解阿比纳什的话;因而十分赞赏他的言谈。阿比纳什 特别忌妒毕诺业,一有机会,他就提出一些极竊的问题来和他争 论,要和他一决胜负。毕诺业没有耐心和这个蠢货纠缠,大多打 断他的话,于是戈拉便接过话题,亲自出马;阿比纳什这时就会 吹牛说,戈拉是在阐述他的见解。
毕诺业知道阿比纳什一来,眼前跟戈拉和解的一切希望都 化为乌有了,于是便走上楼到安楠达摩依那儿去,她正坐在贮藏 室的门前替厨子切菜。
“我听见你的声音有好一会儿了,”安棉达摩依说,“今天怎 么来得那么早?出门之前吃过早餐了吗?”
在任何别的日子,毕诺业都会说:“不,我没有吃”,一而且 会立刻坐下来饱餐一顿,不辜负安槠达摩依的盛情。但今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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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回答:“谢谢,妈妈,我在出门之前已经吃过早餐了。”
今天他不想再惹戈拉生气了,他知道戈拉还没有完全原谅 他,仍然对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心里感到闷闷不乐。 ,
毕诺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开始替安楠达摩依削土豆。 过了一刻钟,再走到楼下去,发现戈拉和阿比纳什一起出去了。 他默默地在戈拉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报纸,心不在焉 地看了看广告。最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戈拉的家。
吃过中饭之后,他又感到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想去看看戈 拉。他随时都可以向他的朋友低头,但即使他的自尊心不会阻 止他这样做,他也不能不考虑他对戈拉的友谊应当保持一定的 尊严。不错,他对戈拉的一片忠心受到了损害,因为他把心分了 一些给帕瑞什先生,为此,他准备承受戈拉的嘲笑和责骂,但他 万万没有想到会遭到这样的冷遇。离开家不多远,毕诺业便折 回去了一他不敢冒险再到戈拉家去,生怕自己的友谊会再次 遭受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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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天下午,吃过中饭之后,毕诺业坐下 来拿起笔给戈拉写信。但总是写不好,他怪笔尖太粗,便花了许 多时间十分仔细地用刀子修理笔尖。正在这个时候,毕诺业听 见下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把笔往桌上一扔,一边飞快地跑下 楼去,一边喊道:“摩希姆大哥,请上楼来。”
摩希姆到了楼上,在毕诺业的床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他花了一些时间仔细地观察了房间的摆设之后说:“你听我说, 毕诺业,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地址,也不是不关心你,事实上,在你 们这一代模范青年家里,是找不到蒴酱和烟草的,因此,除非我 有特别任务,我是永远不会……”说到这儿,他停住了,但看到毕 诺业露出十分狼狈的样子,便接着说:“如果你现在想出去买一 个水烟筒,我倒要请你可怜可怜我啦。你不请我抽烟,我倒可以 原谅你,可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新手,用一个新水烟筒给我装烟, 可真要我的命了。”摩希姆拿起手边的一把扇子,掮了一会儿,这 才转入正题:“事实上,我牺牲了星期天的午睡来看你,不是没苻 原因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呢?”毕诺业问道。 “你先答应,我再告诉你。”摩希姆回答。 “要是我能帮忙,当然……”
“这事只有你一个人能办到,你只要说一声‘行’就万事大吉
“你今夭怎么这样客气呀?”毕诺业问,“你知道我们就象是 一家人,只要帮得上忙,我当然会帮忙的。”
摩希姆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酱叶,给了毕诺业一些,把其余 的塞进自己的嘴里。他一边嚼,一边说:“你认识我的女儿萨茜, 她长得还不错,因为这方面她不象爸爸。她一天天长大了:我得 给她找个婆家了。想到她可能落到一个饭桶乎里,我便整晚整 晚地睡不着觉。”
“你何必这么着急呢?”毕诺业安慰他说,“她离开结婚的年 齡还远呢。”
“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就会理解我的心情了,”摩希姆叹了 一口气说,“一年年过去,她的年龄自己往上长,可是新郎却不会 自己找上门来。因此,随着时间过去,我的心就愈来愈苦恼。不 过,如果你能给我点希望,等些时候当然也不要紧。”
毕诺业觉得很为难。“合适的人,恐怕我认识不多,”他含含 糊糊地说,“事实上,你可以说,除了你们家,我在加尔各答一个 人都不认识一不过,我一定替你留意。”
“不管怎么说,你了解萨茜,你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等等,等等,不是吗?”摩希姆问道。
“我当然知道。”毕诺业笑了,“怎么,她还是一个小娃娃的时 候,我就认识她了一她是一个好姑娘。”
“这样,你就不必到远处去找了,我的孩子。我把她许给你 了。”摩希姆发出胜利的微笑。
“什么!”毕诺业大声喊道,现在他完全慌了手脚。 “如果我说得不对,那就请你原谅,”摩希姆说,“当然,你的 门第比我们的高,不过你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这一点不会成
为障碍吧?”
“不,不! ”毕诺业大声说,“这和家庭没有关系一可是你只 要想一想她才有多大……”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摩希姆抗议说,“萨茜够大的了。印 度教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外国小姐一一不遵守我们自己的风俗习 惯是不行的。”
摩希姆可不是肯轻易放弃猎物的那种人,毕诺业落在他的 手里,简直不知道怎么才好。最后他只好说:“好吧,我花点时间 好好地想一想再说吧。”
“你当然可以从容地想一想,不要以为我今天马上就要决定 婚期。”
“我需要和家里的人商量商量……” “当然,当然,”摩希姆打断他说,“当然要和他们商量。只要 你伯父还活着,我们决不能违反他的意愿。”他一边从口袋里拿 出一点菊酱,一边走了出去,仿佛事情已经决定了。
不久以前,安楠达摩依曾经喑示过,毕诺业也许有可能和萨 茜结婚,但当时毕诺业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今天他也没有 觉得这门亲事变得合适,但现在他已经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他 想,要是娶了萨茜,他就成为戈拉家真正的一员,不那么容易被 甩掉了。他一直认为英国人把结婚当作爱情的归宿是很可笑 的。因此,对他说来,和萨茜结婚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实际上, 当时他还觉得特别高兴呢,因为摩希姆的建议给了他一个借口 去征求戈拉的意见。他甚至有点希望他的朋友会逼他答应这门 亲事,因为他相信,如果他不立刻答应,摩希姆是会要求戈拉出 来说情的。
这些想法渐渐把毕诺业忧郁的心情驱散了。由于他很想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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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见到戈拉,便立刻动身到他家去。他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萨 迪什在后边喊他。
他和这个男孩子回到住处,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 说:“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毕诺业提了许多不可能的东西,诸如“一个骷髅”、“一只小 狗”,但萨迪什都说不对。
最后,萨迪什打开手绢包,拿出几个黑色果子问道:“你能告 诉我这些是什么吗?”
毕诺业乱猜了一阵,在他认输之后,萨迪什解释说,他们一 个住在仰光的姑母给他们寄来了一包这样的水果。他妈叫他给 毕诺业先生送一些来。
那些日子,缅甸山竹果在加尔各答还不多见,于是毕诺业把 它们拿起来摇了摇,捏了捏,然后问道:“这玩意儿怎么个吃法 呀,萨迪什先生?”
萨迪什笑话毕诺业不会吃这种果子,他说:“你听好了,你可 不能张口就咬一一你得用刀子把它们剖开,吃里边的肉。”
萨迪什刚才在家里还用嘴去咬,没能咬动,引起哄堂大笑, 现在因为笑话毕诺业,倒把0己当时的狼狈相忘掉了。
两个忘年之交开了一阵玩笑之后,萨迪什说:“毕诺业先生,
妈妈说要是你有空,你一定得跟我回家去。今天是丽拉的生 日。,,
“我很抱歉,今天我没空,”毕诺业说,“我正要到一个别的地
方去:
“你耍到哪儿去呀?”萨迪什问道。
“到我朋友家去。”
“什么,就是那个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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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迪什想不通为什么毕诺业不到他们家,而非要到别的朋 友家去不可一而且还是这样的一个朋友,在他看来,这个人简 直叫人无法忍受。萨迪什想到毕诺业竞要去看一个样子比他校 长还要严厉、也决不会欣赏他的八音盒的人,心里就不痛快。于 是他坚持说:“不行,毕诺业先生,你一定得跟我回家去。”
没有多久,毕诺业就只好投降了。尽管两种想法发生矛盾,尽 管他心里有些不愿意,但最后还是拉住猎人的手,动身到七十八 号去了。人家请他一起尝尝从缅甸带来的稀罕果子,毕诺业不 能不感到高兴,也不能忽视其中所暗示的亲密的表示。
快到帕瑞什先生家的时候,毕诺业看见哈兰和几个他不认 识的人正好从家里出来,他们是应邀来参加丽拉的生日宴会的。 不过哈兰先生装作没有看见他,仰起脸走了。
毕诺业一进大门,就听见欢笑和追逐的声音。原来苏梯尔 偷走了拉布雅收藏手沙簿那个抽屜的钥匙。这位在文学上抱负 不凡的年轻姑娘所选的诗歌,有一些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苏梯 尔威胁说他要当众朗颂这些诗歌。双方的战斗正趋于白热化时, 毕诺业来到了战场。他一出现,拉布雅一伙转眼就不见了,萨迪什 也跟在他们后面去看热闹。苏查丽妲很快走进屋来说:“妈妈请 你等一等,她马上就来。爹去看阿纳斯先生去了,不久也会回来 的。,,
为了让毕诺业比较自在一些,苏查丽妲和他谈起戈拉。她 笑了笑说广我相信他再不会到我们家来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毕诺业问道。 “他看见我们女孩子在男人面前拋头露面,一定大吃一惊。” 苏查丽妲解释说,“除了那些全心全意操捋家务的妇女之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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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他对别的女人是全都不会尊敬的。”
毕诺业觉得这句话很难回答。如果能够否认,那该多好;何1 他怎能撒谎呢?所以他只好说:“我想戈拉的意思是:除非姑娘 们把全部精神放在家务上,她们便没有尽到责任。”
苏查丽妲回答说:“那么,男人和女人有一个明确的分工不 是更好吗?如果让男人干预家务,同样也会影响他们在外面的 工作。你的看法也和你的朋友一样吗?”
妇女应该遵守什么礼教,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毕诺业的 看法和戈拉是一致的;他甚至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阐述他们 的观点。但现在,他很难承认这种看法了。“你不认为,”他说, “有关这一类事情,我们实际上都是习俗的奴隶吗?我们看见妇 女走出家庭,首先是大吃一惊,因为我们很看不惯;接着便为自 己的这种心情辩护,硬把这种事说成是不正当和不体面的。其实 都是风俗习惯在作怪,各种说法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苏查丽妲提出一些问题和暗示使谈话始终围绕着戈拉进 行,毕诺业真诚而又雄辩地把必须说的有关他朋友的话都说到 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把他的例证和论点阐述得这样完美。真 的,戈拉本人都未必能把他的信念说得如此明确和精辟。毕诺 业突然变得这样聪明和健谈,心里着实受到鼓舞,感到又快乐又 兴奋,不由得容光焕发起来。他说:“古圣梵典教导我们:‘认识 你自己’一因为认识就是解放。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朋友戈拉 就是有自知之明的印度的化身。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凡人。 我们被各种微不足道的东西所吸引或受到新奇事物的诱惑时, 我们的心都不免分散,这时,只有他一个人坚定地站立在纷纷扰 扰的人群当中,用雷鸣般的声音道出《曼陀罗经》的警句:‘认识 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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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说不定会这样一直谈下去,因为苏查丽妲一直很感兴 趣地在聆听,但隔壁房间突然传来萨迪什尖细的童音:
不要用忧伤的调子对我说, “人生只不过是一场幻梦!”①
可怜的萨迪什总也没有机会在客人面前卖弄他的学问。客 人们经常被请去听丽拉朗颂英诗,听得头昏脑胀,但芭萝达从来 不让萨迪什表演,虽然两个人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竞争。萨迪什 生平最大的快乐便是打掉丽拉的傲气,只要有机会,他绝不放 过。前天,丽拉已经在毕诺业先生面前考验过了,萨迪什没有受 到邀请,无法显出他比丽拉高明。如果他自告奋勇,那就只会挨 骂。因此,现在他就在隔壁的屋子里朗颂,仿佛是念给0己听 的,苏查丽妲听了,禁不住大笑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丽拉冲进了屋子,她的两条小辫在空中晃 动。她跑到苏查丽妲身边,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这时,时钟敲了四下。毕诺业在到帕瑞什先生家的路上,心 里原已决定,早一点离开那里,去看看戈拉。而且越谈他的朋 友,就越想去见他。钟声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于是他便很快地 站了起来。
“你这么早就得走吗?”苏查丽妲大声问道,“妈妈在给你准 备茶点。稍晚一点走不行吗?”
对毕诺业来说,这不是问话而是命令,于是他又立刻坐下 了。这时,拉布雅穿着一件漂亮的綢衣走进来告诉他们,茶点已 经准备好了,妈妈请他们到屋顶平台上去。
①美国诗人朗费罗的《生之礼赞》一诗的头两句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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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毕诺业喝茶时,芭萝达太太把每个孩子都详细地给盹务
绍了一番。罗丽妲把苏查丽妲拉丫出占,拉布雅低下头姬在那 儿织东西,因为有一次,一位客人赞芙过她那娇嫩的手指头织起 东西十分灵巧,从此,她就养成一个习惯,只要家里有客人,不管 有没有必要,她都坐在那儿织东西。
傍晚时分,帕瑞什先生回来了,因为今天是星期日,他建议 大家到梵社去做礼拜。芭萝达太太转过身对毕诺业说,如果他 不反对,欢迎他一起去。这样一来,毕诺业就不好再推托了。
他们分乘两辆马车到梵社去。做完礼拜之后,大家正要上 车,苏查丽妲有点儿吃惊地喊道:“那不是戈拉先生吗!,,
戈拉一定也看见他们,不过他装作没有看见,匆匆地走了。 毕诺业看见他的朋友这样失礼,心里觉得很难为情,不过他 立刻明白戈拉为什么突然走掉,那是因为他看见自己和这群人 在一起。一直照亮着他心田的那盏幸福的明灯突然熄灭了。苏 查丽妲立即看出毕诺业的心事,猜出了原因。因为戈拉这样不 公平地对待象毕诺业这么好的朋友,更因为他对梵社有着这样 深的偏见,她对他的怒火又一次熊熊地燃烧起来,比什么时候都 31盼望能够把他打垮,不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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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笫十四章
戈拉坐下来吃中饭的时候,安楠达摩依想踉他谈谈她最最 关心的那件事。“毕诺业今天早晨来了,你没有看见他吗?”她这 样开了个头。
戈拉看荮盘子,头也不抬,简短地回答说:“看见了。” “我请他坐下,”静默了好半天,安楠达摩依才又继续说,“可 是他心不在焉地走掉了。”
戈拉没有回答,安楠达摩依接着说道:“戈拉,我相信他心里 有事,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安。”
戈拉一声不响地吃他的饭。安楠达摩依有点儿怕他,因为 她太爱他了。只要他不肯透露心思,一般说来,她总是不愿意强 迫他的。别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说下去了,可是今天,她是这样 担心毕诺业,只好又接着说:“你听我说,戈拉,要是我照直讲,你 可不要生气。天神创造了许多种类型的人,但他并不打算让他 们全都走同一条路。毕诺业爱你就象爱自己的生命,所以无论 你怎样对待他,他都心甘情愿一不过如果你想强迫他接受你 的思想,那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妈妈,请您再给我一点牛奶,好吗?”这是戈拉唯一的回答。 话就谈到这里了。安楠达摩依吃完了饭,坐在床上一边做 针线活儿,一边沉思。拉契米想引她淡谈一个仆人的恶作剧,但
没科成功,便躺在地梹上睡中觉去了,
戈拉花了许多时间写他的通信。今天苹晨他苻多恼火,毕 诺业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戈拉以为毕诺业一定会来赔不足,因 此,他一边做事,一边留神听有没有毕诺业的脚步声。时间馒慢 地过去了,但毕诺业始终没有来。
戈拉刚刚决定不再写下去,摩希姆就走进了房问。他一屁 股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萨茜的婚艰,你是怎么想 的?”
戈拉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只好负疚似池一声不响。 摩希姆详细地描述了婚姻市场上新郎多么值钱,回前家里 置备必不可少的嫁妆又是多么困难,用这些话来让戈拉意识到 当叔叔的应有的责任。在把戈拉逼得不得不承认他无法解决这 个难题之后,便把毕诺业提出作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让他摆脱 困境」摩希姆本来没有必要这样大绕弯子。不过不管他嘴里怎 么说,心里却总有点儿怕戈拉。
戈拉做梦也没有想到毕诺业的名字可以和这样的事联系起 来,尤其是他俩已经决定不结婚,把心献给祖国,为她服务,所以 更为意外。因此,他只是简单地问:“可是,毕诺业到底赞不赞成 结婚呢?”
“你竟是这样的印度教徒吗?”摩希姆叫嚷起来,“尽管你点 上种姓标志,留了梯吉,但英国教育还是深深地钻进了你的骨 髓。古圣梵典规定娶妻是每一个婆罗门男子的责任,这你当然 知道。”
摩希姆既不象新派的年轻人那样忽略传统的习惯,也不特 别喜欢引用古圣梵典。他认为跑到饭店去吃顿饭,以此炫耀自 己,是很荒唐的,但也认为一个朴素而又理智的人没有必要一天 到晚象戈拉那样引经据典。他的政策是“入乡随俗”,因此,对待
戈拉,他就没有忘记引用一下古圣梵典。
如果这个建议是两天以前沒出来的,千脆,戈拉会连听都I小 要听。不过今天他觉得这个建议未始不可以考虑,无论如何,它 给他一个立刻去看毕诺业的借口,因此,他终于说:“好吧,我去 看看毕诺业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这你倒不必费心,”摩希姆回答,“你叫他怎么想,他就会怎 么想,只要你美言几句,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所以我们可以认 为事情已经谈妥了。”
当天晚上,戈拉去到毕诺业的家,一阵风似地冲进他的屋 子,可是里面空无一人。他把小男仆叫来,才知道毕诺业到七十 八号去了。
戈拉心里对帕瑞什先生、他的一家和整个梵社充满了反感, 带着这种强烈的情绪,他跑到帕瑞什先生家去。他打算痛痛快 快地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让那个梵社人家受不了,也让毕诺业不 太舒服。但到那边一问,他们全都出去做晚祷了。
起先,他还怀疑毕诺业会不会跟他们一起去~1说不定这 会儿他正在自己的家里昵。戈拉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脾气 又急,便立刻跑到梵社那儿去了。他来到梵社门前,正好看见毕 诺业跟在芭萝达太太后面上马车。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在 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大街上和一堆陌生的姑娘坐在一起。这个 蠢货,完完全全地掉迸圏套~^这样快而且这样容易。那么,友 谊不再有什么魅力了。戈拉一阵风似地走了。毕诺业坐在马车 阴暗的一角,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大街。
芭萝达太太以为他是被刚才的布道所感动,不愿去打断他 的沉思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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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那天晚上戈拉一回到家,便径直走到屋顶平台上,在那儿走 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摩希姆气喘吁吁地上来了。“人类并没有长翅 膀,”他抱怨地嘟囔,“为什么要.盖三层楼房?天上的神仙决不会 原谅这些想爬上青天的地上动物的!你去看过毕诺业了吗?” 戈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萨茜不能嫁给毕诺
业。”
‘‘为什么,毕诺业不同意吗?” “我不同意!”
“什么! ”摩希姆绝塑地举起双手大声嚷道,“你脑子里现在 又想些什么怪念头了?一我可以知道为什么你不同意吗?”
“我看得出,”戈拉解释道,“要毕诺业长期信仰正统印度教 楚几乎不可能的,所以不能把他引进我们家。”
“我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摩希姆大声嚷道,“我这一辈子 见过不少迷信透顶的人,可是都比不上你。你快要比贝拿勒斯 或纳迪亚的梵学家都高明了。他们看见别人信奉正统印度教便 满意了,你却要他保证信到底。下一步,你就要给一个人洗涤罪 孽了,因为你梦见他们改信了基督教。”
他们又谈了一阵子之后,摩希姆说:“可是我不能把女儿交 给一个偶然碰到的、大字不识的乡巴佬。受过教育的人有时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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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这条或那条古圣梵典的一遇到这种人,你尽可以和他们 辩论,甚至嘲笑他们,但是为什么要惩罚我那可怜的女儿,不让 他们娶她呢?你这个人,把什么都弄颠倒了。”
摩希姆回到楼下之后,便立刻走到安楠达摩依跟前说: “妈妈,请您管一管戈拉吧。”
“怎么啦,他做了什么错事了 ?”安楠达摩依问。 摩希姆解释说:“我差不多已经安排好毕诺业和萨茜的婚事 丨而且得到戈拉的同意;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毕诺业还够不上 他心目中的印度教徒的标准^在他看来,毕诺业的见解并不 是每一点都和古代立法者完全一致的。于是戈拉就别扭起来 ―您知道戈拉闹别扭意味着什么。除了那些立法者,全世
界只有您的话他还肯听一听。只要您说句话,我女儿的前途就
有保障了。要给她另外找一个这样的丈夫是不可能的
接着,摩希姆把刚才和戈拉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安楠达摩依心里非常难过,她比往常更加清楚地感觉到戈拉和 毕诺业之间存在的分歧正在扩大为一个真正的鸿沟。
她走上楼,看见戈拉已经不在屋顶平台上踱步,而是架起二 郎腿,坐在屋里一张椅子上看书。她拉过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
厂,戈拉放下腿,坐直身子,望着她的脸
“戈拉,亲爱的孩子,”安楠达摩依说,“听我的话,不要和毕 诺业吵架。对我来说,你们就象两兄弟,你们之间要是闹意见,
我可受不了
“如果我的朋友要离开我,”戈拉说,“我才不愿意浪费时间 去追他呢。”
“亲爱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儿,不过,要是你相 信毕诺业要和你割断联系,那么你们的友谊又有什么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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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戈拉回答,“您知道我这个人喜欢痛快,如果有人想 要骑墙,我就要请他把腿从我这边拿开,不管他还是我会受到伤 害。”
“到底出了什么事啦?他到一个梵社的人'家去作客,这就是 他全部的过错了,不是吗?”安楠达摩依规劝他说。 “说来话长,妈妈。”
“话有多长都不要紧,不过我倒要插进一句,你吹嘘自己是
意志坚强的人--"旦你抓住什么,你决不放手。那么为什么
你对毕诺业又抓得这么松呢?要是阿比纳什想退出你们的教 派,你会这样轻易地让他走吗?难道只因为毕诺业是一个真诚 的朋友,有他没他你反倒觉得无所谓吗?”
戈拉在默默沉思,因为安楠达摩依的话使他认清了自己。 这一阵子,他以为他是为了责任牺牲友谊,现在他明白事实并非 如此。他准备让毕诺业受到友谊的严厉惩罚,只不过因为他没 有顺从自己在友谊上提出的过分要求罢了。他认为他们之间的 牢固友谊应该能够使毕诺业牢牢地接受他的意志的束缚,因为 没能做到,他便生气了。
安楠达摩依看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不再多说,站起身走 了。戈拉也一跃而起,从衣架上抓起围巾。 “你上哪儿去? ”安楠达摩依问道。 “到毕诺业家去。”
“你不吃过饭再去吗?饭已经好了。” “我去把毕诺业带回家来,我们一起吃。” 安楠达摩依转过身子朝楼下走,但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听见 有人正在上楼,她说:“毕诺业自己来了。”过了一会儿,毕诺业杲 真出现了。
安楠达摩依一看见他,眼睛就充满了泪水。“你还没有吃过
饭吧?毕诺业,我的孩子。”她深情地间。 “没有,妈妈。”他回答。 “那你就在这儿吃吧。”
毕诺业看着戈拉,戈拉说:“毕诺业,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我 正要去找你呢。”
安楠达摩依觉得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快步走了出去, 让两个朋友呆在一起。
两个人坐下之后,谁都没有勇气提出最关心的话题。戈拉 先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你认识那位我们给俱乐部的男孩儿 新请来的体育教师吗? ”他开始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教师。”他 们这样闲谈下去,一直谈到有人请他们到楼下去吃饭。
他们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安楠达摩依从他们的言谈当中,听 得出横在他们之间的布幕还没有揭开,因此在他们吃完饭之后, 她便说:“毕诺业,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天晚上你一定得住在这 儿,我派人给你家送个信儿。”
毕诺业朝戈拉的脸上询问地看了一眼,然后说:“有一句梵 语格言说得好:‘吃了人家饭,举止要大方“因此,今夭晚上我 不走了,就睡在这儿了。”
这两个朋友走到屋顶,在露天的平台上铺了一张席子,躺在 上面」秋月的光辉洒满天空,一朵朵薄薄的白云,象一个个睡眼 惺松的短期值班人,在月亮面前走过之后,渐渐四散了。高高低 低、大大小小的一排排屋顶向四面八方伸延出去,一直伸到远 方,屋顶不时和树梢混在一起,构成了光和影的、毫无意义的、虚 幻离奇的图案。
附近教堂的大钟,响了十一下。卖冰的小贩已经停止叫卖,
来往的车辆也遂渐稀少了。邻近的那条小#,除了偶尔传来一 声狗吠或隔壁人家的马匹踢马厩地板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到 别的声音了。
很久很久,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后来毕诺业终于把他 心31想的统统说了出来,起先还有点儿犹豫,但情感逐渐奔放: “戈拉,我的心充满了激情,我实在控制不住了。我知道你对我 的想法并不感兴趣,不过我不把事情全都告诉你,我是安静不下 来的。我说不溃它是好是坏,不过有一点我是很清楚的:这件事 不能等闲视之。这方面的书我读过不少,到现在为止,我一直以 为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一就象一个人望着画上的一池清 水,享受游泳的乐趣一样。可是现在我跳进水里,才知道游泳并 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儿。”
说完这个引子,毕诺业就把闯进他生活里的美妙的经历用 设美的语言向戈拉倾诉。他相当肯定地说,他觉得这些日子,不 分日夜,他都被紧紧地包围着;连天空仿佛都没冇一点儿空隙,
就象一个装满了蜂蜜的卷天的蜂房,到处都充满了甜蜜的芳香
,说,这残日子,世上的一切和他都很亲近,使他很感动,并且具 訂一种新的意义。以前他并不知道他是这样深深地爱荇这个世 界,不知道天空这般美丽,阳光这般灿烂,就连街上不认识的来 往行人也如此真诚。他真想替碰见的每一个人做点好事,象太
阳一样,永远把他的力量贡献给全世界
从他说话的口气里,你听不出他心里特别想着什么人。他 好象不愿意提任何人的名字一甚至连暗示一下有这么一个名 字都不愿意。就是象现在这样谈谈,他几乎都认为是有罪的,是 失礼,是大不敬-一但是这样一个夜晚,在寂静的天空下,坐在 朋友的身旁,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很难忍住不说0
多么美妙的面孔呀!她那娇嫩的前额多么微妙地流露出生 命的光辉呀!多么惊人的智慧,多么深沉的眉目,她一微笑,她 的心思便花朵似的在眼中粲然开放一一而隐藏在睫毛阴影下的 心思又是多么难以形容。还有那一双手!它们好象在说话,好 象急于用美妙的服务来表达出对别人的亲切关怀。毕诺业感觉
到他的生命和青春都可以从这个幻景里得到充实--阵阵怏
乐的浪涛不断地涌进他的心田,冲击他的胸膛。
有些事许多人一辈子连见都没有见过,还有比经历这些事 更快乐的吗?这里面有点不正常吗?什么地方出毛病了吗?即 使是,那又怎么样一现在改正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潮水把他 冲到某个海岸,那当然很好;但如果把他冲进大海,或者把他淹 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麻烦的是他甚至不想得救一仿佛 他一生的真正目标就是要借此摆脱一切风俗习惯的束缚。
戈拉默默地倾听着。过去,在许多个这样的月夜,四面静惝 悄的,两个朋友单独坐在一起讨论各式各样的问题一文学、人 民、社会福利、两个人将来怎样生活……但从来没有这样亲密地 交谈过。戈拉也不曾见过别人这样坦率地暴露自己,这样生动 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他一向看不起这种事情,把它看作亳无价 值的、诗意的感情流露,但今天它却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再不能 置之不理了。不仅如此,这种强烈的感情爆发,也敲响了他心灵 的大门,它的魔力象闪电一样穿过他全身。刹那间,他心房的帘 幕揭开了,露出一片从不为人所知的天地,神秘的秋月照亮了那 颗原是朦朦陇胧的心。
他们一直谈下去,没有注意到月亮已经落到屋顶下面,东方 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线曙光,就象一个孩子梦中的微笑。最后,压 在毕诺业心上的担子卸掉一些,反倒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停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件事,在你看来,一 定是觉得微不足道的。说不定,你还会看不起我一不过,你叫 我怎么办呢?无论什么事,我都从来没有瞒过你。现在我把一 切全都告诉你了,不管你能不能理解。” “
戈拉回答道:“毕诺业,老实说,我不太理解这类事情,几天 以前,你也不太理解。我甚至不能否认,在广阔的人生领域里, 我觉得这方面的事,尽管热情奔放,但实在无足轻重。不过也许 事实上并非如此一这一点我也可以坦白承认。以前我一直觉 得它是浅薄的、不现实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它的力量或深 度。可是现在我不能把你领悟得如此深刻的东西说成是虚幻的 而不加理睬。事实上,如果一个人不把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摆在 次要的位置,他决不能做好他的工作。因此神就不让人把一切 亊情都看得同样清楚,免得他无所适从。我们必须给自己限制 一个范围,把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其他一切都不贪求,否则就 根本找不到真理。我不能在你看见真理的那个神殿朝拜,如果 这样做,我就要失掉自己生命的内在真理。我们必须在这两者 之间选择一
“我明白了。”毕诺业大声说,“不是毕诺业的道路,就是戈拉 的道路。我去满足自己的愿望一一你去献身。”
戈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毕诺业,不要讽剌人!我 看得很清楚,今夭你面对着一个伟大的真理,我们决不能小看 它。如果你想认识真理,你就得把整个心都放进去,别无他法。但 愿有一天我的真理也会同样清楚地显示在我眼前,这是我平生 的愿望。过去你一直满足于书本上的爱情知识。热爱祖国的知 识,我也只是从书本上得来的。现在你经历了真正的爱情,知
道它比书本上写的不知要真摯多少倍,它要求占有整个你,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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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哪儿,你也躲不开它。一旦我对祖国的热爱变得无比强烈, 我也就无从逃避了一一它将要吸尽我的财富和生命,鲜血和骨 髓,天空和光明;事实上,我的一切。祖国的形象将是多么奇妙 芙好、多么清晰明澈呀一它的痛苦与欢乐将是多么强烈和无 法抗拒呀!转瞬之间,它那汹涌的激流就会冲破生死的界限。 这些在我听你讲话的时候,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你生活中的 这种经验也会给我带来新的生活。我不知道能否理解你所感觉 到的东西,不过我好象能够通过你,体会到一点我一直渴望得到 的感受。”
戈拉说话的时候,离开了席子,在地上走来走去。东方的曙 光象是一个信息,他的灵魂万分激动,就象听到了从一座印度古 老的静修林里传出来的《吠陀经》①的吟颂声一样。刹那间,他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浑身不停池颤抖,同时他仿佛觉得头顶上 长出一株莲梗,上面开了一朵绚丽的莲花,花瓣愈开愈大,把他 头上的天空都遮住了。他整个生命、生命的意识、生命的力量似 乎全都为它自己无比的美丽沉醉在狂喜之中了。
戈拉清醒过来之后,突然说道:“即使是你的这种爱,你也不 能留恋。我告诉你,停留在那里是不行的。有一天我要让你看 见以非凡的力量召唤我的那位神有多么伟大,多么真实。今天 我的心充满了喜悦一一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把你交给一个不如我 的人了。”
毕诺业从席子上站立起来,走到戈拉跟前,戈拉怀着少有的 热情紧紧地拥抱着他说:“兄弟,我们不能同生,但愿同死。我[门 就象一个人,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也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前进。”
①印度古代书名,共四部,即《梨俱吠陀》、《沙磨吠陀》、《夜柔吠陀》和《阿闼婆 吠陀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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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拉的感情的激流,冲击着毕诺业的心,毕诺业没有说一句 话,便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的朋友。他们默默地在屋顶 平台上踱步,东方出现了满天的红霞。
戈拉又说:“兄弟,我所崇拜的女神不是乘坐华丽的神龛来 的。她出现在贫困、饥饿、痛苦和屈辱的地方,在那里,人们不用 颂歌和香花来供奉她,而是用人的鲜血。不过,对我来说,最大 的乐趣是:那里边没有诱人享乐的因素;在那里,人们必须奋发 图强,使出全部精力,准备献出一切。这样做,你不会感到轻快; 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极其苦痛的觉醒,既残酷又可怕。觉醒的 时候,生命的琴弦被极其粗暴地拨动,全部的音阶一起发出轰 鸣,全部的琴弦一起绷断。想到这里,我的心就狂跳起来一我 觉得这才是大丈夫的欢乐,是湿婆创造之舞①。一个人所追求的 是希望看见在烧毁‘旧事物’的火焰顶上出现光辉灿烂的‘新事 物,。我可以从这个血红的天空中看到摆脱了一切束缚的、无比 美好的‘未来’一我可以在今天即将来临的黎明里看到它一一 听呀!你可以听见它的鼓声正在我的胸膛里敲响! ”戈拉把毕诺 业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戈拉,我的哥哥,”毕诺业极其激动地说,“我要永远做你的 同志。不过我警告你,千万不要让我犹豫不决。你一定要象残 酷的命运那样毫不容情地拉着我一起走。我们走的是一条路, 只是力量有大有小罢了。”
“我们的性格不同,这是真的。”戈拉回答,“不过一种无比的 欢乐将会把我们不同的性格变得相同。一种比现在把我们连在
①湿婆是印度教三大神之一。他是毁灭之神,创造之神,舞蹈之祌。传说有 一天,湿婆和他妻子难近母翩翩起舞,使流动的空气凝固起来,形成了日月 夭地,并创造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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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的友谊更伟大的爱将会把我们团结起来。我们俩在没有得 到这种伟大的爱之前,每走一步都会发生矛盾和争吵。然后,有 那么一夭,我们将会忘掉一切分歧,甚至忘掉友谊,这样,我们就 可以怀着一种忘我的激情毫不动摇地站在一起了。我们在那种 朴素的欢乐之中将会发现我们的友谊达到最完美的境界。” “但愿如此。”毕诺业回答,一面紧握着戈拉的手。 “不过,在这个期间,我将要给你很多的痛苦,”戈拉继续说, “你得忍受我一切专横的作法,一因为不能把我们的友谊本身 作为目的一一我们不应该不惜任何代价地去保持友谊,从而使 它受到玷污。如果为了那更伟大的爱,必须牺牲友谊,那也楚没 有办法的事;不过如果能够保持下去,那么,它就能真的达到完 美的境界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把他们吓了一跳。两个人回 过头去,看见安楠达摩依走上楼来。她拉住每人一只手,把他们 拉到卧室去说:“来,快睡觉去! ”
“不,妈妈,我们现在睡不着。”两个人一起大声说。 “噢,你们能睡着的。”安楠达摩依一边说,一边让他们躺下。 她关上门,坐在枕头旁边给他们掮扇子。
“掮扇子也没有用,妈妈,”毕诺业说,“睡神现在不来光顾。” “是吗?我们且来看看,”安楠达摩依回答,“不管怎么样,我 待在这儿,你们就甭想再谈话了。”
两个人熟睡之后,安楠达摩依轻轻地走出屋子,在下楼时, 正好碰见摩希姆上楼。“现在别去,”她警告他说,“他们通宵没 睡,我刚刚才哄他们睡着了。”
“我的老天爷一一这两个人未免太要好了,”靡希姆说,“您 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谈到结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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