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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23 樱庭一树(日)
「喂,道节,小心!」
他叫道:
「那小子是伏!」
「什么!」
「你瞧……」
村雨丸划破现八的褴褛布衣,露出结实的肩膀,只见上头有个牡丹状的暗红色印记,散发阴暗的光芒。
见状,道节手上的大刀——村雨丸像是找到了世仇,森然发光。刀尖滴下的露水沾湿地板,看似悲伤的眼泪,又像愤怒的汗水,绽放不可思议的光芒。
莫非这是过去佩带此刀,挥舞正义之刃治理领土的里见义实的汗水?或是为了已故里见家不断祈祷的大辅的泪水?又或是……
丢了小命的玉梓?
下场无人知晓的伏姬?
因卜出凶卦而没能活着回到森林的无名相士的泪水?
不得而知……
道节举起村雨丸。
他若是不使劲,便会被刀拖走……
现在的道节神情就和过去持刀的里见义实一模一样,燃烧着使命感,正直无私。黎明之光照耀道节的侧脸,现八的身影却被黑暗吞没,逐渐染成黑色。
两个身形相仿的大汉。
道节是光。
现八是影。
村雨丸出鞘的瞬间,舞台的颜色似乎为之一变。两个男人仿佛从古时候便注定将进行这场光与影、正义与邪恶、秩序与野兽、文明与野蛮之战。
现八在暗处的脸庞,看来有如恶鬼一样扭曲。
道节的脸庞却闪耀清廉正直的信念,光芒之下的侧脸看似里见义实一般俊美。
现八抖动双肩的肌肉叫道:
「把我的刀还来!」
道节诧异地歪了歪脑袋:
「这把刀似乎不这么想。」
「不,那是伏的刀,是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宝刀。」
「可是它却迫不及待地想杀你。」
道节眯起眼睛笑道:
「我是个没没无闻的江户赏金猎人,既然知道你是伏,唯有猎捕一途。」
如此说道节倏然拉近距离。
晨光淡淡。
冬季的空气又冰又冷。
现八手中的刀突然抛向半空中,闪闪发亮……仔细一瞧,原来是现八握刀纵起,跳得出奇地高。道节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下一瞬间,刀便以直贯脑门之势,垂直飞落他方才所在之处。
现八着地时驼着背,无声无息,像野兽一样柔韧。那个庞然身躯竟能如此灵活,教旁观者皆大吃一惊。
从没和这种人交手过。道节暗暗吃惊,重新举起刀。
现八单手握刀,蹬地纵起,攻向道节。他露出的牙龈活像喝了血一样鲜红,虎牙又尖又利。道节虽然闪开,却被划伤手臂,渗出鲜血。他小心谨慎地观察敌人的下一个动作。
此时……
遥远上方似乎传来浜路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浜路的声音?怎么了,浜路?」
道节肩膀一震。
他的脸上瞬间闪过平时的温厚表情。发现此事的现八贼贼一笑。
「什么……」
「觉悟吧!」
现八趁着道节分心之际,蹬地飞身而起……
道节回过神来,连忙重新摆好架势,现八却有如黑色疾风一般穿越身旁,下一瞬间,道节的左肩便爆发似地猛烈喷血。
「呀啊啊啊啊!」
从天守阁小窗跌落的浜路摊开双手,一筹莫展地只能往下坠。她睁大了双眼,瞪着逃走的猎物信乃……
咚!屁股闪过一阵钝重的冲击。原来浜路掉落在倾斜的屋瓦上,只听得一道轰然巨响,瓦片掉落碎裂,她自己也像皮球一样,一面旋转,一面滚落屋檐。
浜路突然想起义贼玉梓的梦想便是在此处向夜晚的江户抛金洒银,然而现在落下的不是金银财宝,却是浜路自己。
浜路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尖叫。
同一时刻,天守阁遥远下方的楼层。
肩头流血的道节半倒在地,跪在地上呻吟。周围的男人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道节右手握着村雨丸,痛得发抖,转向身后的现八。
此时现八四脚跳跃,从逼近天花板的高度攻向道节的咽喉。
他露出虎牙,吐出野兽气息叫道:
「把村雨丸还来!」
那声音不像人类所有,倒像野兽吼叫一样钝重,响彻四周。
道节倒抽一口气,就着跪地的姿态急忙举刀。
「浜路……浜路……我得快赶过去!」
他克制冲动的长刀,用力使劲,如同高举火把一般右手握刀,并以负伤的左手支撑刀身,沉腰扎马。
他知道若像对付常人一样以刀相抗,反而危险,现在他负伤在身,只能用单手,同时对手的动作和人类截然不同。
道节低下头,将刀高举于头顶之上,仿佛扬帆航行海上的船只一般,往前奔去。
他打算一刀划裂扑上前来的现八肚皮。
刹那间,察知主人心意的村雨丸虽然尚未捉到猎物,却溅出欢喜的露水。
道节一面大吼,一面克制欢欣振动的村雨丸,用两只手支撑它。
只见用四只愿轻盈跃起的现八被道节从正下方开膛剖腹,血与内脏四处飞散。
道节屈身一闪而过,在他的背后,现八的血和内脏便如染红的暴雨一般落下。
现八「咚!」一声倒在这节身后,鲜血和内脏在一人一伏之间连出一条细长的道路。
高举头上的村雨丸又冒出露水,转眼间便将鲜血和油脂洗得一干二净。
道节缓缓还刀入鞘。
同一时间,那个剽悍英武又不带任何迷惘的神情从他的脸上慢慢褪去,仿佛只是暂时附身于他的亡灵。
他微微回头,瞥了被他收拾的猎物一眼。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平时那副悠闲自得的神情。
他用令人为之冻结的冰冷眼神确认现八的尸骸以后,喃喃说道:
「啊,糟了……浜路!」
急忙三阶并成一阶,跑上了天守阁。
浜路从天守阁的黑瓦屋檐滚落,头下脚上地坠落……
正当此时……
「浜路!」
道节熟悉的声音传入浜路耳中。
道节一路疾奔,终于跑到天守阁顶端。或许是因为才刚经历过一场死战,他从窗户探出头时面无表情,看来极为冷漠。当他发现窗外正在往下掉的浜路时,表情变得更加僵硬。
他跳出小窗,踩破数块瓦片,跑下屋顶,朝着半个身子坠落的浜路伸出结实的右臂。
「喂!抓住我!」
「嗯,哥!」
浜路立刻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道节的粗壮手臂。
道节左肩流出的血像雨一样落在妹妹脸上。
咦……
这么一提,向来都是这样:
在吉原花街的百段梯为下女所制,性命垂危之际;在破屋里发现信乃与亲兵卫,却反被擒住,险峰被咬断咽喉之际;浜路此时才想起自己危急之时,向来都是道节前来搭救。
现在亦然……
不,仔细一看,道节也处于险境。他似乎从没想过救人固然重要.但也得保全自己。只见他抓着浜路的手,自个儿也快掉下去了。
浜路发现此事,连忙叫道:
「喂,哥!」
「抓紧啊,浜路!」
「可是,可是……」
浜路心知再这样下去,连哥哥都会一起掉下来。她再度庆幸自己事先要求将赏金分期。
有了那笔钱,就算自己死了,道节的生活也可暂保无虞。若是两个人一起摔落地上,浜路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聪慧的浜路打算以冷静的口吻对哥哥说:哥,放手吧!
她吸了口气。
张开嘴巴。
说道:
「哥,别放手!」
咦?
她本来打算像个大人一样,说出道节素来厌恶、认为是黄脸婆才会说的世故话语,但是那句话不知何故,消失在世界的某处。浜路才十四岁,失去了温柔的母亲与猎师外公,忍着眼泪。独自来到江户,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久别重逢的哥哥。此刻的她,变回原来那个每天寂寞无助的寻常小女孩。
「哥,我好怕!你别放手……呜哇啊啊!」
「别哭,浜路!」
道节大吼。
或许是因为听了妹妹的叫声之故,道节方才的可怕表情顿时消失殆尽,逐渐恢复一如往常的悠哉面貌:
「哥怎么可能干那种事?要我放开你的手,我宁愿和你一起掉下去,兄妹一同在江户城的美丽庭园里当两只摔扁的青蛙!」
「这样我也不要!哇啊!」
「喂喂喂,你是小孩啊?」
「别放手,别放手,哥……我好怕喔……」
「浜路,可不要看扁我了。」
「我好怕……」
浜路像个幼童一样抽抽噎噎。
隔着泪水,可看见道节偌大的胡须脸,以及背上肌肉正在痛苦抖动。
更后头则是在屋顶看好戏的信乃那张苍白的脸。
伏悲伤又细小的声音突然与自己稚嫩生涩的声音重叠在一块。
我想看远方的海:
也想看远方的山……
我,我还没看过月光……
我希望在懂得爱人以后才死去……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不过,我还不能死,我总觉得自己还有心愿未了,还有残缺,既伤心又寂寞……
我……
我……
还没看过月光……
「这对兄妹真会给人找麻烦!」
「你很重耶,道节!长个子不长脑!」
「妹妹别再哭啦!」
随后追上的赏金猎人虽然嘴巴抱怨,却在屋顶上连成一串,合力拉着道节的脚,将兄妹两人救了起来。
当浜路被一点一点地拉回小窗时,她睁大眼睛,清楚看见信乃的身影消失在朝霭深处。
他的身影又像人,又像野兽。
两只脚踩着瓦片,回过头时的白净脸孔,是属于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
但是带笑的薄唇露出的长舌头与尖锐虎牙,又带着野兽的腥味。
他的眼睛和年方十四的浜路一样,有着凉飕飕的寂寞之色。那是孤儿的清澄空虚。
只见他张开薄唇,小声念念有词:
「别忘了,猎师。」
薄唇缓缓地动着。
「狗也是有生命的!」
这便是浜路所听到的话语。
信乃对着浜路轻轻一笑,吐口带着野兽腥味的气,接着便脚蹬屋檐,一跃而起,之前的虚弱踉跄模样似乎全是骗人……他奔向天守阁彼端,奔向晨光照耀的明天,消失无踪。
啊,我的猎物又逃了。亏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亲手收拾那小子,绝不让给其他赏金猎人……
浜路一面瞪着猎物远去的背影,一面小声叫道:
「砰!」
有声然弹,可爱过头的幻影枪声……
「砰!砰!砰!」
不久之后,终于闭上小嘴。
信乃纤细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于朝霭之中。
如此矫捷的身手可是出于野兽之能?
被众人合力拉回小窗的浜路最后看见的,是信乃残像一般留在晨空的冷淡、促狭却又无比悲伤的苍白余韵。
第一卷 十九 船虫造访道节兄妹长屋之卷
如此这般……
到了隔天。
江户长屋的早晨开始得早,四处已经充满刚炊好的饭香味。
木门开放,几个脖子挂着手巾的工匠出门干活。外头的摊贩扛着扁担高声叫卖豆腐、鱼和蔬菜,井边闲聊的三姑六婆一听见,便扯开嗓门叫道:「喂,我要买豆腐。这边、这边。」「今天有什么鱼啊?」
几个孩童精力旺盛地跑来跑去,老人一面喝茶,一面笑着注视他们。
一如往常的小镇早晨。
长屋的一角。
一个身材丰满、虽然有点年纪却依然风韵犹存的女人——饭铺老板娘船虫急急忙忙地跑进长屋里,衣摆纷乱。
她一手提着成堆的丸子,似乎是伴手礼。
另一手紧紧握着……
今早刚出刊的最新版冥土新闻。
「喂,道节,浜路。」
她一面扯开嗓门呼唤两人,一面拉开长屋的木门。
随即又叹了口气,垂下肩头:
「真是的,年轻人要睡到什么时候。」
「唔,怎么,原来是老板娘啊……」
长屋深处的幽暗空间传来道节睡意浓烈的声音。
仔细一瞧,道节睡在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正中央,浜路则像只猫一样,缩在房间右端。
角落里,浜路的宝贝猎枪与道节带回的正义村雨丸叠在一块,虽然是物品,看起来却像累得沉沉睡着似的。
船虫缓缓地走进房里。
「听说你们后来吃了不少苦头啊?」
「……嗯,是啊。」
道节猛然睁开眼睛,表情看来依旧温厚,却和前天傍晚之前的有些不同,遗留有正直剽悍的余韵。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
「我和浜路在戏班和老板娘分开之后,便追着伏,在汤岛神社的地下走啊走的,居然走到了……喂,说了你可别吓到,老板娘。」
肩痛的道节皱着眉头,缓缓起身:
「江户城里面!」
「……我知道。」
「啊?」
「咦?为什么?」
浜路也一面问道,一面慢慢起身。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韵味及女人的忧郁。
船虫得意洋洋地挺胸,将冥土新闻凑到浜路的鼻前。浜路的眼睛凑成斗鸡眼一看——
「啊、这是……」
「今早泷沢冥土卖得可起劲了。我还是头一次花钱买这种玩意。少年歌舞伎的红牌演员犬山黑白居然是伏,那俐落得非比寻常的身手也是出于狗的体能,真教我又惊讶又失望。不过我还是想再看他演戏……」
「给我看看,上头写什么……哇啊!」
浜路每回看冥土新闻都会大吃一惊,这次也不例外,后仰的劲道强到刚睡醒的身体险些发出哀号的地步。
「这是什么!」
「怎么了,浜路?」
「啊,不……」
兄妹俩脸凑在一块看快报。
冥土新闻上的文字,浜路依然不识得,但那熟悉的插画显然出自冥土手笔,虽然画工拙劣,却精准地掌握特征。右端画的是在舞台上华丽舞动的犬山黑白——亦即信乃,以及坐在观众席目瞪口呆的浜路等人。正中央不知何故,画的竟是浜路打败貌似现八的公伏。左端则是漆黑雄壮的江户城天守阁和险些从那里掉下来的……
「咦?」
「什么?哥……这根本反了吧?」
浜路鼓起腮帮子。
画上绘的是狼狈地吊在天守阁的大汉道节、拼命拉住他的娇小浜路,以及一群虎背熊腰的赏金猎人合力将她拉上来的模样。
「什么?这么说来,其实正好相反?」
老板娘也凑过脸来。
「嗯,是我快掉下去,哥救了我。还有独力收拾大伏的人也是哥,可是冥土那小子却……我知道了,冥土他混不进江户城里,所以就道听途说,乱写一通,才会写反的。」
语毕的浜路接着起身。
「怎么啦?浜路,你要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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