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和年幼的
卓娅永远是用年长者对年幼者的态度和舒拉谈话,有时候她对他不客气地说:
“舒拉,扣好钮扣!扣子哪儿去啦?又揪掉啦?给你老缝不完。你是故意地往下揪吗?只好你自己学会缝扣子吧。”
舒拉完全由她照管着,她不倦地关心他,但是对他也严厉。有时他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使她生气了,她就叫他“亚历山大”
?—这比平常叫“舒拉”
听着严重得多呀。
“亚历山大,你的袜子又奇啦?马上把袜子脱下来!”
亚历山大驯服地把长统袜子脱下来,卓娅就自己织补所有的窟窿。
弟弟和姐姐总是离不开的:他们在同一时刻睡觉,在同一时刻起床,一起往学校去,一起回家来。虽然舒拉差不多比卓娅小2岁,但是他们的身材几乎一样的,并且舒拉比卓娅力气大得多。他是一个地道的健壮孩子,可是卓娅始终是瘦的,从外表上看是脆弱的。老实说,卓娅一次一次地申斥舒拉,已经有些使他感觉讨厌了,但是他反抗的时候很少,并且即使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他也没有推她或打她一下的意思。他差不多关于一切问题都永远听从她,并不和她争辩。
在他们升到四年级的时候,舒拉说:
“现在到头啦。我不再和你坐一张书桌啦。我跟丫头挨着坐够了!”
卓娅冷静地听完就坚决地回答说:
“你还是要和我挨着坐的,不然的话你在上课的时候就要放鸽子玩,我是知道你的脾气的。”
舒拉坚持自己的独立,吵了一会儿。我没干涉他们。9月1日晚间我问舒拉说:
“舒拉,现在你和哪一个男孩子挨着坐呀?”
舒拉又皱着眉又微笑地回答说:“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叫卓娅,难道能拗过她去吗!”
……我很想知道和别的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卓娅的态度是什么样子。我所看见的只是她跟舒拉在一起,和在星期日跟在我们亚历山大道(街名)上跑着的小孩儿们在一起的情形。
小孩儿们也像舒拉那样喜欢她,服从她。在她由学校回家的时候,他们由很远处就凭着红绒绳帽子,矫捷的步子认出她来,并喊叫着奔向她去。在他们的喊叫里只能听出:“你给我们念!跟我们玩!
给我们讲!”卓娅就把书包交给舒拉。
把两臂大大张开,想尽量把向她拥上来的小孩儿们都搂在怀里。这时她是愉快的,活泼的,由于走路和天冷,微黑的两颊显得发红。
有时候把他们按身材大小排成一队,她就和他们像军队一样,正步走,唱着她在杨树林时就学会的歌:“同志们,一起勇敢向前走……”有时候和小孩子们玩打雪仗,但是,她是用长者的态度:谦让,小心。舒拉一打雪仗就把世界上一切都忘掉了:投了一阵,躲过对方投来的雪团,又努力向前打去,不给敌人留一秒钟的喘息时间。
这时卓娅就喊:“舒拉,他们是小孩儿呀!……你去吧!
你不懂得,对他们不可以这样。”
嗣后她又用小雪橇拖着小孩儿们滑雪玩,并且始终照顾着他们,给他们扣好衣扣,围好脖子,不让任何一个小孩儿的耳朵被寒风吹了,不让雪灌进小孩儿们的毡靴里去。
有一次在夏天,我下班回家,看见她在水池子旁边被一群小孩儿包围着。她坐在地下,两手抱着膝,沉思地看着水给孩子们小声讲什么。
我向前走近了些。
我听她说:“……太阳高高地照着,井在远处,天气很热,小伊凡全身流着汗。他忽然看见地下放着一个山羊蹄甲,蹄子里满盛了水。小伊凡就说:‘阿辽奴什卡姐姐呀!我喝这蹄子里的水吧!’‘别喝,小弟弟,喝了你就变成山羊了’……”
我轻轻地走开了,尽可能地不碰着树枝,不惊扰孩子们。
他们全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全表现着对那不听劝告的、失败了的小伊凡的惋惜,而卓娅则丝毫不差地、带表情地重复着玛夫拉·米海洛夫娜外祖母的悲哀的语调给他们讲故事……卓娅对待和她年龄相同的孩子们的态度怎样呢?
有一段时间,她曾和邻家的女孩子琏娜一气往学校去。嗣后我忽然看见她们往学校去和由学校回家都不一气走了。
“你和琏娜吵嘴啦?”
“没有,没吵嘴。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就是了。”
“为什么呀?”
“你知道哇,她老是对我说:‘你给我拿着书包。’有时候我替她提,可是以后我就对她说了:‘你自己提着吧,我有自己的书包哇。’你知道,如果她有病或是身体弱,我就替她提了,这对我并不是难事。可是无故地为什么替她提呀?”
舒拉也证明说:“卓娅说得对,琏娜是个贵族小姐。”
“那么你和达娘为什么也不好了哇?”
“她太好撒谎。无论她说什么,结果全是假话。现在我一点儿也不能相信她。如果不相信她,怎能跟她交朋友呢?再说,她不公正。我们做打木棒游戏的时候,她总是作弊。在报数时她也取巧,避免受罚。”
“你应该告诉她这样不好。”
“卓娅给她讲过多少次啦!”舒拉插嘴说,“同学们全说过,连老师丽基亚·尼柯莱夫娜也说过,可是怎能说动她呀!”
我很担心,是否卓娅对于别人要求过严,是否她在全班里孤立气来了。抽出一些时间,我就拜访丽基亚·尼柯莱夫娜去了。
丽基亚·尼柯莱夫娜仔细听了我的话之后沉思地说:“卓娅是很耿直、很公正的女孩子,她永远对同学们直率地当面说真理。最初我还担心她会惹得同学们反对她哪,可是不对,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她总喜欢说:‘我拥护正义。’同学们也看见了她确实在实际上坚持正义。你知道哇,”丽基亚·尼柯莱夫娜微笑着补充说,“最近有一个男孩子在众人面前大声问我:‘丽基亚·尼柯莱夫娜,您说您没有偏向谁,难道您不喜爱卓娅吗?’老实说,我被他问得楞住了,可是接着我就问他:‘卓娅没帮助你做算题吗?’他回答:‘帮助了。’我又问另外一个孩子:‘帮助你了吗?’‘也帮助我了。’‘帮助你了吗?
帮助你了吗?’结果是卓娅差不多为所有的同学们都做了些好事。‘怎能不爱她呀?
’我问。他们全同意了,他们全喜欢她,你知道哇,他们尊重她,这可不是对于任何这样年龄的人都可以这样说的。”
丽基亚·尼柯莱夫娜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又继续说:“她是一个很坚决的女孩子,只要是她认为正确的,她绝对坚持不让。孩子们了解:她对于一切人都是严格的,对于自己也是严格的;对于别人严格,对于自己也严格。和她交朋友,当然不容易。可是和舒拉交朋友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丽基亚·尼柯莱夫娜又微笑着说,“他有很多朋友。
顺便我也告一状:他欺负女孩子们,他挡住她们的路,揪她们的辫子。关于这个问题您一定要跟他谈谈。”
谢尔杰·米罗诺维奇
在报纸上印的表示哀悼的黑框子里是基洛夫的像片。死的概念和这样镇静的、开朗的容貌是结合不起来的。但是报纸的右上角却是谢尔杰·米罗诺维奇·基洛夫被党和人民的敌人刺杀了的消息。
这确实是全体人民的哀痛。卓娅和舒拉是初次看见和体验这样的哀痛。无尽头的缓缓地、悲痛地流向工会大厦的人河,和收音机传播出来的热爱和哀悼的话,充满了悲痛的报章,和在这些日子里只能说着和想着一件事的人们的声音和面孔……这一切一切都深深地感动了他们,使他们牢牢地记着。
卓娅问我:“妈妈,你还记得在西特金打死的共产党员吗?”
我想:她的想法是对的呀,她回忆起了西特金的7位共产党员在农村里的牺牲是对的。旧的疯狂地仇视新的,敌人的残余势力在那时候就曾顽强地抵抗着。那时他们是暗中放冷枪,而现在他们是更无耻地叛变了。他们对最宝贵的、最纯洁的人下了毒手,他们暗杀了全体人民所敬爱的人,暗杀了直到最后一分钟都为人民的幸福斗争着的热烈的民权保卫者和布尔什维克。
夜间我很长的时间睁着眼在床上躺着。室内很静,忽然我听见了赤足的脚步声和小声的问话:
“妈妈,你没睡吗?到你那里去行吗?”
“行,来吧。”
卓娅偎着我躺下就不言语了,沉默了一会儿。
我问:“你为什么不睡觉?已经很晚了,大约一点多钟了。”
卓娅并没马上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了我的手,以后她说:
“妈妈,我想写一份申请书,请求接受我入少年先锋队。”
“写呀,应该呀。”
“能够接受我吗?”
“一定能接受,你已经11岁了。”
“也能接受舒拉吗?”
“舒拉还小,只好等一等再入队。”
又沉默了。
“妈妈,你能帮助我写申请书吗?”
“最好是你自己写,写完了我看看有没有错误。”
她又完全沉默地躺着,想着什么事,我只能听见她呼吸。
在那一夜里她就那样挨着我睡着了。
在决定接受卓娅入队的前一天,她又很久不能睡着。
我问:“你又不睡觉吗?”
卓娅小声回答说:“我正在想明天哪。”
第二天(恰好我回家较早,正坐着看学生的本子),她兴奋地、脸通红地由学校跑回来,我虽然没作声,但是她看出我想问她,于是马上告诉我说:
“接受了!”
“谁到我们那里去了?”
不久以后,有一次我由学校回来,看见卓娅和舒拉比平常特别兴奋。根据他们的神气,我马上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不平凡的事,可是我没来得及问他们。
他们争先地喊着说:“你知道谁到我们那里去了?莫洛柯夫!莫洛柯夫到我们学校去了!你知道吗,就是救援赤留斯金号船员的那个莫洛柯夫!他救出的人最多,你还记得吗?”
最后舒拉开始比较连贯地述说道:
“你知道吗,最初他在舞台上,一切都很庄严的,可是有点儿不那个……不那么好,以后他由舞台上下来了,我们就把他包围了,那会儿可就很好了!你知道他怎样讲话呀?很平常,完全平常地!你知道他说什么来着?他说:有很多人这样给我写信:‘寄交莫斯科,北极的莫洛柯夫。’可是我完全不是北极人,我家在伊里宁斯克村,我飞往北极去只是为了接运赤留斯金号的船员们。以后他又说:‘你们以为有什么特殊的与任何人不同的英雄飞行员吗?可是我们是平常的人。
你们看看我,难道我是什么特殊的人吗?’的确,他完全是一个普通的人,可是究竟不是平常的人!”舒拉骤然地结束了他的话。他又深深叹息地补充了一句:“现在到底看见莫洛柯夫了!”
显见是:他等到了实现他的宿愿的那一刻了。
美妙的旅行
很久以来我们就常在街上碰见穿着泥污了的工作服、胶皮靴、戴着矿工式大帽子的男女青年了,这是地下铁道的建设者。他们紧张地由这个洞到那个洞来回跑着,或者在下班之后不慌不忙地在大街中间走着。看着他们的时候,注意不到泥污的、不合身的工作服,而只见到疲倦之中透露出愉快、骄傲和奇异的面孔。
人们怀着尊敬的心和很大的兴趣看着穿这样工作服的地下铁道最初的建设者。
这可不是儿戏!一定不只在莫斯科,而且在杨树林,在远方的西特金,人们也都每天在报纸上搜索关于我们的地下铁道建设情况的消息。我还记得,1935年春季里,我们听说,地下铁道修成了!
“妈妈,在星期日我们全队参观地下铁道去!”卓娅报告说,“你和我们一道去么?”
星期日早晨我往窗外望了望:落着雨哪。
我当时相信参观地下铁道的事延期了,可是孩子们由床上跳起来了,并急急忙忙地准备出门。当然罗,在他们的脑子里怎能有放掉他们想要做的事的念头。
“天气不好怎么办?”
我踌躇地说。
“这点儿小雨算什么呀!”舒拉满不介意地说,“下一会儿,一会儿就停了。”
在电车站上已经聚集了很多孩子。据我看雨倒使他们欢喜了:他们喊着,吵着,欢喜地迎接了我们。
嗣后我们全登上了电车(车里马上就热闹和拥挤了),过一会儿就到野味市场了。
刚一踏上车站的大理石地,孩子们就像遵照口令一样,马上安静了:这时候没有时间谈话了,需要看的东西太多啦!
我们静静地踏着宽大的台阶下去,但是不由自主地停步了:前边开始了真正的奇迹!再一秒钟,我和卓娅、舒拉最先地踏上了往下流动的电梯。它把我们悠悠荡荡地往什么地方移动着。旁边安装着略有弹性的黑色栏杆,在这光滑的栏杆外迎着我们来的,是另一往上升的流动电梯。人那么多,可是都微笑着。有的人对我们招手,有的人呼唤我们,可是我们哪能注意到他们:我们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游览里了。
现在脚下又是硬地了。
周围多么美丽呀!在地面上落着冷雨,可是在这里……我曾听人们讲过:一个善讲故事的老太太,她在一个乡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现在把她送到莫斯科来了,她看见了电车,汽车,飞机。周围的人们都相信这一切一切必然使她惊讶。但是不然,这一切都被她看为应该有的。她早已熟悉了童话中的自飞地毡,千里快靴等等,她认为她所见到的东西不过是童话的实现而已。
孩子们在地下铁道上的表现也和这个相似。在他们的脸上表现出来的是狂喜,而不是惊讶,仿佛他们现在是亲眼看见他们所喜欢的、熟悉的故事里所讲的事一样。
我们来到站台了。忽然在它的尽头,在半暗的隧洞里发生了逐渐扩大的轰轰声音,燃着了两只火眼,再过一秒钟,靠着月台轻轻地停下了一列车。长大、宽阔、明亮的,在大玻璃下部画着红线的车辆。车门自动开了,我们走进去,坐下,车就开走了。不过,不是开走了,是向前飞驶去了!
舒拉来到窗户近前,开始数眼前晃过去的灯火的数目。以后他又转身向我说:
“你别害怕,在地下铁道上不会出危险。关于这事在《少先真理报》上还有过说明哪。这里有自动停车机和灯火信号,它们的名称是‘电汽守望员’……”
我了解:他用这话不只安慰我,也有一点点安慰自己。
在这一天里我们游遍了所有的车站。在各站我们都下车,踏着流动电梯升上去,然后又降下来。我们看了又看,总是看不够:捷尔任斯基车站上铺的蜂窝一般整齐的光滑的花磁砖,青年团广场雄伟的地下宫,青色的、金色的、棕色的大理石,全是奇妙的。
“你看,妈妈!在这里真正修了红门了!”舒拉指着“红门”车站壁上的模型喊着说。
我和卓娅完全被“苏维埃宫”车站的光芒的圆柱征服了。
在顶端它们和天花板融合着,像奇妙的、巨大的百合花一样开放着。我从来没想到石头能这么柔软和能放射出这么多光来!
一个黑眼圆脸的男孩子和我在一起。(卓娅看见我听他解说的时候,告诉我他是第一小队队长)我马上就觉得他也是一个想知道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一字不遗地牢记着所读的东西的孩子。
他说:“这里的大理石全国各处运来的。这是克里米亚的,这是喀列尔的大理石。
基洛夫车站的流动电梯长65米。让我们计算计算我们往下降要用多长时间!”
他和舒拉马上就升到上边又降下来了。
“来,我们再数数每一次降下多少人来!”舒拉提议。
他们不动地,聚精会神地,皱起额纹,嘴唇不出声地动着,数了一分钟。
“你数是多少人呀?150?我数是180人。就算170人吧。
每一点钟一万人,这可真不少!这台阶如果不会动弹呢?那该怎么挤呀!你们知道建立流动电梯英国人讨了多少钱哪?”
第一小队队长不喘息地说着。
“我忘记多少了,只记得很多,合我们的钱上百万金卢布。
因此我们决定自己去做,就在我们的工厂里自己把它造成了。
你们知道都是哪些个工厂做的吗?莫斯科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工厂,列宁格勒的基洛夫工厂,还有戈尔洛夫的工厂,克拉马扎尔斯克的工厂……”
……我们在将近黄昏时候回家来了,累得差不多快跌倒了,但是脑子里充满了美好的印象。过了许多天,我们还在回忆着奇妙的地下世界。
不久以后,地下铁道就已经成为平常的了。处处听人们说:“我坐地下电车去。”“我们在地下车站见面吧。”以后,夜晚每次看见那放着红光的“M”字母(代表地下铁道),我总是回忆我和孩子们第一次参观地下铁道的那一天。
“蓝色的夜,像火焰一样地飞腾吧!”
每逢暑假开始,卓娅和舒拉都是到少年先锋队夏令营去。
他们由那里给我写来高兴的信,告诉我:他们怎样到林子里去采浆果,怎样在激流的深河里游泳,怎样学习射击。我记得,有一次舒拉还把他打靶的标的给我寄来了。他骄傲地写着:“你看我学得多么好啦,你别看不是一切子弹都射中心上了,这不要紧,主要的是集中程度好。你看,它们都紧紧地凑到一块儿了!”差不多在每一封信里他们都写:“妈妈,你来,你看看我们怎样生活。”
有一次,我在星期日早晨到了他们那里,晚间却是乘最后一次车回来的:孩子们不放我走。他们领我参观全营,给我看他们自己经营的事业:种着黄瓜和西红柿的畦垅,花坛,浪桥,排球场。舒拉总是希望到那个住着年龄较大的男孩子们的白色大帐篷去,年龄较小的孩子们住在房子里,这事使舒拉非常烦恼。
卓娅不赞成他的作法,她对我说:“舒拉没有一点儿自尊心!维佳·敖尔洛夫往哪里去,他也往哪里去……”
原来维佳·敖尔洛夫是中队委员主席,是一个高身材、很精神的男孩子,舒拉对他可以说很尊敬。维佳打排球比任何人都打得好,射击也比任何人都好,他游泳也最好,还有很多其他优越的品质。不只舒拉一个,还有20来个小孩儿都形影不离地追随着维佳。
维佳也能给每一个孩子找到重要的任务。“你去告诉值日的,可以吹中饭号了!”他说。或者:“唉,你扫扫小道儿,你看,弄得多么脏了!”或者:“你浇浇花坛。
第三小防吝惜水啦,你看,花干了。”小孩子们听他吩咐,就迅速地执行他的命令去了。
舒拉很想和我在一起逗留些时间,因我们离别很久了。家长一月只许来一次。可是同时他又不愿意离开维佳——显然他是维佳的忠实副官之一。
他热情地说:“你知道么,维佳射击的时候,永远只是射中中心!有时两颗子弹中在一个点上!就是他教会我射击的。
说游泳,俯游、仰游、自由式都会!”
孩子们曾领我到河边去,我很愉快地看见了他们两个都游得很好了。舒拉曾在我眼前尽可能地“表演”:先是四肢不动很长时间地在水面浮着,然后用一只手游,最后手持“手榴弹”游。老实讲,对于他的10岁年龄来说,真不坏。
以后他们举行了赛跑,卓娅得了百米第一:她跑得很轻巧,很快,也很高兴,好像这不是有严格的评判员和拼命喊着的啦啦队的正式竞赛,而只是游戏一般。
在天开始黑的时候,舒拉最高兴的时刻就到了。
听见了维佳·敖尔洛夫的声音:“舒拉!该点火啦!”
我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挨着我坐着的舒拉,就已经像被风吹去了似的,不见了。
舒拉是最年幼的,但是在夏令营里担任司火。
还在杨树林时父亲就教会了舒拉点营火,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技巧:他找来的树枝是干透了的,他会特别巧妙地把干枝架起来,一点立刻就着起来,而且燃得很欢。固然,舒拉有时候在距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点起来的不大的火,和现在应该在夏令营广场上燃起来的营火是无法相比的。
舒拉的精神完全集中在工作上了。这时候他已经忘掉我在这里,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他一次又一次地拖来了干枝,预备着添火。在天完全黑了,孩子们坐在一圈的时候,他遵照维佳的信号划着了一根火柴。纤细的干枝马上就驯服地烧起了,闪电般疾速的火苗瞬间串遍了黑色的干柴堆,红光耀眼的火焰,驱逐了笼罩在头上的黑暗,飞腾起来了。
我早就应该走了,到夏令营来的家长差不多都走了。但是卓娅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重复着说:
“请你先别走,再坐一会儿,行不行!?营火多么好啊!你一会儿自己就知道了。
到车站不远,路又是直的。我们整个小队送你去,格里沙会许可我们。”
我就留下了。我和孩子一起围着火坐着,一会儿看看火,一会儿看看孩子们的脸,他们的脸被桃红色的欢喜的火焰照得发光。
“今天我们谈什么呀?
”一个被孩子们简单地称呼为格里沙的队长说。
我马上了解了:他们并没为营火会准备特殊节目,他们只是谈话,倾心地谈话,因为此刻温暖的夏季的蓝色的夜正在背后敏感地倾听着,人们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它像熔化了的黄金那样地燃着,忽又化为灰烬,无数的火星飞,飞,然后又消失了——这样的时候不畅谈,什么时候畅谈呢?
格里沙提议道:“我想今天我们请娜嘉的父亲给我们讲……”
格里沙的最后一句话被孩子们的声音压下去了,我没有听清楚讲什么。“对啦,对啦!您给我们讲吧!我们请您!”由各方面都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我当时就了解了孩子们喜欢这个讲故事的人,他们已经不只一次听过他讲故事了,可是仍希望再三再四地听他讲。
卓娅很快给我解释说:
“这是娜嘉·瓦希列娃的父亲。他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妈妈!他在夏伯阳的师团里服务过。他听过列宁讲话。”
于是我听到了一个低低的温厚的声音说:“我已经给你们讲过那么多啦,你们一定听腻了。”
“不,不!没听腻!再给讲吧!”
娜嘉的父亲往前向火凑近了点,这时候我看见剃光了的圆脑袋,晒黑了的宽脸,很大的手(一定是有力量和很有用),和在他胸襟上佩着的日久发暗了的红旗勋章。剪短了的微红的胡子并没有能遮盖了憨厚的微笑,褪色的浓眉下边的眼睛是尖锐而快活的。
娜嘉的父亲是最早的青年团员。他听过列宁在青年团第三次代表大会上的讲演。在他述说这件事的时候,周围那样肃静,以至一片树叶落下的声音,火中干枝爆裂的声音,全可以听见。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并没有给我们作报告。他和我们像和朋友随便谈话一样,他教我们想一想在那时候我们完全没想到的事。我现在还记得他问我们:‘现在什么是最主要的事?’我们全等待着解答。我们以为他一定说:打仗!击溃敌人!你们知道,那时候正是1920年呀!我们身上全穿着陆军大衣或海军大衣,手里拿着枪:有的是刚由前线来的,有的是明天就要参加战斗的。可是他忽然说:‘学习!最主要的是学习!’”
在娜嘉父亲的声音里露出了亲热和惊讶来,似乎是他在重新过着多年以前的那一分钟。他述说了在那时候20岁的青年人,为了执行列宁的指示,怎样进学校拿起课本学识字。他又述说了列宁怎样朴素和谦虚,怎样和代表们亲热地谈话,怎样用最简单明确的话解释最难解答的问题,他给人们说明了什么是最宝贵的东西,使人们的热情燃烧起来,使人们充满力量,来进行最艰难的事业,打开人们的眼界,使他能看见最美丽的东西,能看见人类的将来,——为着人类的这个将来,就需要战斗和学习……“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曾说,现在15岁的那一代人,将来是会看见共产主义社会的,并且自己要建设这个社会,要紧的是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经常地、一天又一天地做自己的事。
哪怕这是很小的事,很简单的事,但必须做,因为它是共同的伟大事业的一部分。”
……望着自己的孩子,我不只想了一次:如果他们生在我生长的那个死寂黑暗的时代,他们的生活将成了什么样子呀?一切会是多么艰难,我教育他们会是多么困难的事呀!可是现在不是我做母亲的一个人在教育他们:学校教育他们,少年先锋队教育他们,他们所见所闻的及周围一切的东西都教育他们。谁知道由这营火的一个火星将来会燃起什么样的火焰来呀?这个曾认识夏伯阳、听过列宁讲话的人,今夜在孩子们心里种下了什么样的情感和什么样的志愿呀?
他不慌不忙地由多年以前的光荣的历史里回忆起什么就讲什么,以后他忽然说:
“现在我们唱唱吧!”
孩子们像刚由梦里惊醒一样活跃起来了,随之就争先地提议:
“青春!”
“夏伯阳之歌!”
在那时期流行唱着的一个歌的沉思的调子就开始往黑暗中流动了:
狂风在吼,雨在啸,闪电在黑暗中疾驰,雷不停地响着……以后他们又唱少年先锋队初期的歌:
像营火一样地欢腾吧,蓝色的夜呀!
我们是少年先锋队员,我们是工人的儿女。
灿烂的时代接近了。
少年先锋队员的口号是:“时刻准备着!”
一个接着一个地又唱了许多歌。卓娅紧紧地靠着我的肩膀,有时用暗暗得意的眼神看看我,仿佛在问我:“在这儿多留一会儿你不后悔吧?
你看多好呀!”
在孩子将要排队点名的时候,卓娅拉起舒拉的手说:
“到时候了,走吧!”
挨近我坐着的其他男孩子和女孩子们也打着耳语一个接着一个悄悄地离开了营火。我也打算站起来,可是卓娅小声说:“不,不,你坐着。这只是我们的小队。过一会儿你就看见还有什么啦。”
过一会儿孩子们全排着队点名去了。我随在他们后边走,忽然听见了:
“这可真好!这是谁做成的。多么好看呀!”
在队伍中间,在旗杆下边有一颗放光的大五角星。我没能马上了解这是怎样做成的,可是马上我就听到了:
“用萤火虫凑成的。你看,绿色的火亮儿!”
各小队队长作了报告说:“本日平安度过!”他们把营旗降下来,军号徐缓地吹着:“睡,觉,归,帐,篷,睡,觉!”
卓娅和舒拉走近了我,两人的脸全是得意洋洋的:
“五角星是我们小队想出办法做的。是不是确实好看?妈妈,你知道吗?格里沙说我们不用送你。娜嘉的父亲也上火车,你跟他一块去就行了。”
我辞别了他们就和娜嘉的父亲一道往车站去了。由夏令营那里就看见车站的灯光了,道路的确很直很近的。
我的同路人说:“孩子们真好!我喜欢和他们谈话,他们真注意听……”
机车的汽笛由远处喊了我们一声,我们就加快了脚步。
……营火的光芒给孩子们照耀了整个一冬。他们不断地回忆夏令营。回忆围火谈话,用萤火虫做的五角星等等,这些回忆曾涌现在他们的校内日记里和自由写作里。
卓娅在1935年以“我怎样度过了夏天”为题的一篇作文里写道:“在营火旁边想事情好,在营火旁边听故事好,唱歌也好。在营火会之后能更了解夏令营的生活多么美,并更愿意和同学们互相友爱。”
日记
我们谁在童年没写过日记呢?连9岁的舒拉也曾写了日记。但是读这个日记时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笑。舒拉平常都是这样写:
“今天8点钟起床。吃完了,喝完了,就到街上去了。和小别佳打了一架。”或者:“今天起来了,吃完了,喝完了,就到外边玩去了。今天没和任何人打架。”所不同的只是结尾:
“和小别佳打了一架”
,“和小维佳打了一架”,“没和任何人打架”。日记的其他部分像两滴水一样地相似。
卓娅对待日记的态度和对她担任的其他的事务一样,是忠实和严肃的。她经常地记,并且事情也叙述得很详细。我这里还保存着她1936年春季和夏季的日记。
我已经说过:在暑假时期孩子们向来是到夏令营去,他们在那里过着有趣味的、快活的生活。但是我去看他们的机会很少,所以我们也和向来一样,离别了就彼此想念。因此我们很希望夏天能到杨树林外祖父外祖母那里去。他们召唤我们很久了,我们太希望能在一起过一个夏天啦!在1936年我们的希望实现了。由春季我们就开始了商议到杨树林去的事。在我这里保存着的就是卓娅由这时期开始用薄薄的学生笔记本子写的日记。
5月1日——愉快的幸福的节日!
早晨,7点半钟,妈妈参加游行去了。天气是晴朗的,但是刮着风。我醒来,情绪很好。很快地梳洗完毕,吃了早饭就到电车站看往红场去的游行队伍去了。在大街上过了一整天,到商店里去买糖,在空场上跑跳,玩耍。以后落雨了。妈妈游行完了回到家的时候,我们的儿童晚会就开始了。在晚会上发了赠品。
5月3日,妈妈今天没工作,我很高兴。在学校里默写,我得了“好”。可是在文学算术方面,我全得了“很好”。总之,这一天过得很好。
5月12日。早晨8点多钟,我到商店买牛奶和面包去了。
妈妈买了一个书架,屋里马上就明亮和美观了。书架是用木条做成的,很美观。我一见就很喜欢它。
我的情绪是奇怪的,我本想在大街上玩,跑,淘气。可是在天将晚的时候,又开始了分配土地种菜园,我分得了我们窗前的,我把我的地耕了。我的愿望是:妈妈买来各样种籽——花草和菜蔬的种籽,那时我的菜园子就将是最漂亮的了!
5月24日。明天开始考试。今天清晨是温暖清新的。妈妈嘱咐了应该在商店里买什么,然后就上班去了。我起来了,把全屋子打扫干净了,这时候妈妈却回来了:今天她的工作很快就完了。我们一起买牛奶去了,以后又去买煤油。我们喜欢在一起去买东西。
午间天更热了,除了在荫凉地方之外,在什么地方都坐不得。
我的“少先报”已经送来了,我这样称呼《少年先锋队真理报》。
没有时间读书,但是我能找到时间读“少先报”。今天这报上说罗斯托夫城的“少先宫”开幕了,很好的,在最好的楼房里。共有80个房间——乐意到哪去,就可以到哪里去。
那里有玩具的小电话局。在另一房间里,一按电钮,就有两辆电车在转盘上飞驶起来。电车固然是玩具,但是完全和真的一样。在“少先报”
上还说在宫里快有小型地下铁道了,和莫斯科的一样,只是小型的。到那时候,还没到过莫斯科的孩子们总算能够看见地下铁道了。
当然,在“少先报”上写着很多关于考试的事。上边写着:“你们回答的时候要镇静,自信,清楚!”考试!考试!……我只是想着考试。我正在温习功课,准备考试。主要的是不要怕教员和列席的陪考人员们。考的时候,我一定能得“很好”,不能低于“好” 。
6月11日。啊,今天要对我们宣布每人的考试结果和发给我们成绩表了,还要发奖……我在8点半钟起来就参加朝会去了。同学们全很干净,全穿着过节的衣裳。教务主任的报告开始了。礼堂里很肃静。在用红布蒙着的桌子上放着很美观的书,它们是预备发给成绩优良的学生们的。忽然叫到我了:俄文和算术——我得的“很好”,常识和地理——得的“好”。舒拉的成绩也好。把我叫去了,奖给了我一本最好的书——《克雷洛夫的寓言》!
6月12日。10点30分我和同学们动身往佐耶夫公园去了。等来公共汽车,我们就坐上走了。来到公园,我们就去看那特别好的电影《祖国在召唤》。以后我们就在园子里散步,从山坡上向下溜着玩,参观图书馆。最后又请我们吃点心,吃完点心我们就回家了。
6月26日。从清晨就不高兴做什么事。妈妈昨天工作了多半夜,为了不打搅她休息,我就和舒拉到外边蹓跶去了。虽然刮着风,但是太阳却晒得很厉害。池子里的水是像刚挤出的牛奶一样温暖,清洁,宜人的。洗完澡,我们就登上岸在草地上晒着。洗澡以后我们想吃些酸的东西,我们往园子去了,在那里我采了些酸海棠。
在7、8点钟时候,忽然我们的表哥斯拉瓦来了。他比我大5岁,可是我们是朋友。我给他看了学校赠给我的《克雷洛夫的寓言》,又给他看了舒拉画的画册,他很夸奖那些画。
这些日子我总是想着乡村,现在终于实现了。
7月2日。昨天做了一整天的准备,我们并且通宵没睡觉。清晨4点半钟的时候我们(我、舒拉、斯拉瓦和妈妈)就到电车站去了。因为妈妈不和我们一起去,我心里有些不乐,但是同时又因为往乡村去而高兴。我已经5年没到乡村去了!
我们乘火车走了一昼夜。下火车我们就乘马车往杨树林去了(这是我们村子的名称)。我们到达的时候,斯拉瓦叩了叩门,外祖父就说:“进来就得了吧!”他以为是拖拉机驾驶员瓦复特卡串门来了。
外祖母正害肚子疼,我们来了她很高兴,肚子也不疼了。她请我们吃煎饼,吃酸牛奶和鲜牛奶。以后我到河里洗澡去了,也和女孩子们玩耍了,晚间在农村阅览室遇到了我从前的好朋友玛娘。这一天过得很好:我们愉快地玩耍了,并呼吸新鲜空气。夜间睡在厨房里外祖父的床上。
7月7日。我蹓跶,跑着玩,帮助外祖母工作。我很乐意执行她的指示。我去看鸡,不许它们吃麦子。一天游泳3次,还到图书馆去。我读了很多有趣味的书:果戈里的《钦差大臣》,斯威夫特的《格利弗游记》,屠格涅夫的《草地》和许多其他的书。
外祖母给我们很香的东西吃:鸡蛋,炸小鸡,煎饼;我们在集上买黄瓜,浆果——酸浆果,樱桃。但是有时候也有烦恼的事。有一次(不记得是哪一天)舒拉把自己的上衣丢了。我们去寻找也没找回来。
有时候我到河边玩耍,回家晚了,外祖母就生气。
7月15日。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就感觉寂寞和烦闷。在这里,在乡村里,没有工作就特别是感觉寂寞。所以我决定更多地帮助外祖母。我清晨起来,忽然有这样的意念进入了我的脑子里:擦地板。我就很高兴地把它擦了。以后我又用红绸子给自己做了发带,很好看,并不亚于我那浅蓝色的。今天整天过得都很好,就是晚间有很大的雷声,并且落了小雨。
天空不断地闪烁着闪电。牲畜很怕雷声,我们的小山羊吓得由羊群里跑出来了,外祖母费了很大事才在别人家的菜园子里找到它。今天我往莫斯科给妈妈和我的朋友伊拉写了信。
7月23日。今天我看见我的表姐尼娜、表弟辽利克和她们的母亲穿过麦田来了。
他们的家不很远——在卫里莫什卡村(距离杨树林36公里)。他们来了,我们全很欢喜。
7月26日。尼娜来了以后,我很高兴。我们在一块儿玩耍,闲谈,读书,欢乐。外祖母把跳棋和“罗托”牌给我们,我们就热心地玩起来。但是今天我和尼娜吵架了,以后我们又和好了,我并且决定了,再也不和她争吵。
7月30日。我们睡在门道里。外祖母唤醒我和舒拉的时候,我们忽然想起今天要和尼娜、辽利克、安娘舅母分别了。
他们回卫里莫什卡去。
马车来了,太阳缓缓地向睡醒了的大地放射着自己的光芒。
我们彼此辞别了之后,他们就去了。我很舍不得他们。
白天帮助外祖母做了些事:熨衣裳、提水等等。
7月31日。中午,天气很热。关于炎热,甚至于有人传说着这样的话:河里的水在星期日要沸腾的。
炎热开始减退,将近黄昏了。我赶山羊去。一共5只母山羊:黄金虫,黑海盗,男爵,猫头鹰,还有一只没有名称?—就叫山羊。
外祖母挤它们的奶,我把奶送到地窖去,我们躺下睡觉了。
8月1日。我的辫子太小,可是我来到这里之后外祖母就开始给我紧紧地编辫子,它渐渐地长长了。我的外祖母是很仁慈的。
将要日落的时候,我们接到了妈妈给我们寄来的信,信上写着她害病了,可能到这里来。听说她害病,我很难过。她假期由8月15日开始,那时候她就到我们这里来!
8月2日。这次外祖母把我留在家里当主妇了,她燃着了火炉就走了。我可惹祸了。外祖母煮了面条,并嘱咐我把鸡蛋打在里面。我打算把盛着面条的铁罐放在板凳上,可是放在火铲子上了,铁罐翻了,面条就全撒在地上!我很快地擦干净了地板,并重新煮了面条。
在黄昏时候我们和外祖母洗澡去了。据传说今天特别炎热,河水将要沸腾。这是假话。白天确实很热,但是河水并没有沸腾。
8月5日。今天我帮助了外祖母:我刷洗了地板、窗户、凳子,熨衣裳和用粉子浆衣裳。我很惦念妈妈。
8月11日。这里雨很少,庄稼可别旱坏了!在外祖母的菜园子里长着黄瓜、南瓜、白菜、烟、西红柿和麻。在牧场上长着马铃薯、南瓜和西红柿,自己没种向日葵。外祖母不知道我们来,所以没有种。太热啦,强烈的热风往眼睛里扬土。
8月13日。在我们正准备喝茶的时候接到了妈妈的信。
信上写着她在星期六,即是明天晚间来到……读了这封信我很高兴,很高兴。她来到这里,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究竟可以休息休息。外祖父往唐波夫镇去了。
8月15日。早晨很早就有人轻轻叩门。我、舒拉和外祖母一下子全起来了,这是妈妈来了。我们多么欢喜呀!外祖母开始做煎饼。妈妈带来了礼物,奥利娅姨母自己没能来,可是也捎来了很多礼物。
8月17日。我和妈妈、舒拉往菜园子去了,在那里揪下1个南瓜和7个小香瓜(像拳头那么大)。外祖母给我们做了南瓜粥,又晒了南瓜子。
黄昏时候我和妈妈、舒拉洗澡去了。这里多么好哇!和妈妈在一起更加双倍的好!
8月19日。下了小雨。外祖母给了我各样的布头,我打算给自己拼成一床小被子。
8月22日。早晨天气阴沉得很。我和舒拉两人都撒开娇了。我们决定以后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8月24日。早晨我起床后,外祖母赠给了我一个古老的带彩画的匣子,外祖父赠给我一张他的照片。这些赠品使我很高兴,我将把它们当作纪念品保存着。
我们想念莫斯科。
“白棍儿”
这确实是一个美好的夏天,晴朗的,无忧无虑的!
卓娅和舒拉已经完全是大孩子了,可是仍像5年前我由莫斯科来接他们的时候一样,总是在身后随着我,寸步不离,好像怕我突然失踪,或丢下他们跑掉了似的。
我和他们在一起过的时间,我只觉得像是很长的很幸福的一整天。日子幸福地过去,也不记得什么特别事情了。只是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
可能是斯拉瓦教会了孩子们这个游戏,也可能是他们在《少先真理报》上看到了这个游戏的介绍,他们非常爱好这个游戏,它的名称是“白棍儿”。只能在晚间、天黑的时候,暗色的物件和地面混成一色,眼睛只能辨别光亮的和白色的东西的时候作这种游戏。
我的孩子和邻家的孩子分为两队,然后他们选出评判员来。
评判员(他同时是掷棍者)把白棍儿尽可能地掷得远远的,所有参加游戏的人全去寻找白棍儿,谁找到了谁就马上跑回把它交给评判员。但是往回送棍儿必须巧妙地、暗暗地、不使对方发觉。找着棍儿的人把它传给本队的人,那个人又传给另外的人,为的是搅乱线索,使对方猜不着棍儿在谁手里。
倘若不被对方发觉,把棍儿传给评判员,这一队就得两分。
如果对方发现了拿着白棍儿的人,并捉住他,那时候两队各得一分。游戏继续到某一队获得十分为止。
卓娅和舒拉特别地喜爱这个游戏,他们为了使我相信这个游戏如何有趣儿,简直把我的耳朵都吵聋了。斯拉瓦并且补充说:“这也是有益处的。还能教会互助、友爱。不是各人为自己,而是一个人为大家,大家为一个人。”
舒拉常当评判员:他的手有力量,能把棍掷得又远、又巧妙,不容易被找到。
有一次卓娅自己要出来投掷棍儿。
“这不是小姑娘干的事!”一个男孩子说。
“不是小姑娘干的事?
来,我试试!”
卓娅拿起棍儿来,抡了抡,掷出去了。棍儿落在很近的地方。卓娅脸红了,咬着嘴唇回家去了。
斯拉瓦在游戏完了和舒拉一起回到家里的时候问她:“你为什么走了?”
卓娅不作声。
“生气啦?多余。你不会扔,让另一个会扔的人当评判员好啦,你就和大家在一起玩吧,用不着生气呀。自尊心在正合限度的时候是好的,如果超过限度,那就不好了。”
卓娅仍然没有回答,可是在第二天晚间她像往常一样参加了游戏,孩子们都喜欢她,谁也没提昨天的事。
我已经忘掉这件事了,可是有一次斯拉瓦进入屋子里把我招呼出去了。我们转过房角,走过了栅栏。
“柳芭姑姑,你看!”
斯拉瓦小声地说。
在距我们很远的地方,卓娅背向我们立着,我没能马上就了解她在干什么:她抡起一个什么东西,把它掷出去了,自己随着就去把它拾起来。这时候我猜着了:这是一根不大的棍子。我们在树后隐藏着,卓娅没看见我们,可是我们默默地看了许久,看卓娅不倦地一次又一次地掷木棍,跑去拾回来,又重新掷出去。最初她只是挥臂,以后全身都前后运动着,好像她本人也随着棍子飞,她把棍子掷得一次比一次更远。
我和斯拉瓦悄悄地走了,不久以后卓娅也回家来了。她累得脸红了,额上冒着汗珠。卓娅洗了脸就开始了缝缀:那时候她正在用各色布头儿缝小被子。我和斯拉瓦彼此看了一看,他就噗嗤一笑。卓娅抬起眼睛问道:
“你笑什么?”
可是斯拉瓦也没解释。
我又接连着两天在同一时刻到外边看卓娅掷石块,或掷木棍。大约10天之后,在我们离开此外不久以前,我听见了卓娅对聚集在我们门前的孩子们说:
“来,咱们玩‘白棍儿’呀!可是得我当评判员!”
“你还是不死心哪?”
舒拉纳闷地说。
卓娅一言不发,挥动棍子就掷出去了。周围的人们只是惊讶地喊了一声:啊呀。棍子在空中一闪,就落到很远的什么地方去了。
“这小丫头真厉害呀!
”外祖父在吃晚饭的时候说,“这根棍子对你有什么要紧?
并不是为了什么正经事,只是为了争一口气。”
卓娅打算回答,可是外祖母抢到前头了:
“俗话说得好:‘不到黄河心不死。’”接着她又微笑着补充说:“这样正合我的心。心里不服,非争这口气不可,对不对,外孙女?”
卓娅低下头在菜盘子里吃菜,默默不语,以后她忽然微笑了,也用谚语回答说(她真不愧为外祖母的外孙女):“深水有肥鱼!”
围着桌子的人都笑了。
《牛虻》
……春天到了。有时候吹来清爽的和湿土气味很浓的暖风。呼吸呼吸春天的空气是多么好哇!我提前由闷热的电车里走出来了,因离家不远,我可以步行到家。
春不只使我一人愉快:
这时可以常看见行人脸上的微笑,他们的眼睛更明亮,声音也更响亮更活气了。
“……西班牙共和国的军队在科尔多巴的进攻很顺利。”
我听到了谈话的片断。
“在埃斯特马都尔省……”
是啊,在所有的人的心里和嘴里全是西班牙,我们也全都想着西班牙。伊巴露丽常说的那句“立着死胜于跪着生”的话,已经飞遍了全世界,落到了每一个正直人的心里。
每天早晨,卓娅刚醒来就跑到信箱取报:今天在西班牙战线上怎样?
舒拉呢?还不满13岁,这是使他焦心的事,他不能马上到马德里附近去。每天晚间他总是反复地谈着:他看见报上说,有一个女孩在共和国的军队里英勇地战斗着;或是他听到了无线电广播,西班牙的某一个青年,他的父母不放他到前线去,可是他终于跑去了。
“……结果他还是那么英勇的!一颗法西斯的炮弹破坏了他们的战壕,炸毁了他们的反坦克炮。可是这个小伙子(他的名字是埃姆切里奥·科尔聂贺)拿起手榴弹就由战壕里跳出来,他迎着坦克跑上去,把手榴弹向坦克投去,手榴弹在履带下爆炸了,坦克就在原地转起来。这时候另外的人们抬来一箱子手榴弹。科尔聂贺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投开了。一会儿第二辆坦克斜歪着倒下了,再过一会儿第三辆也翻过去了,其余的坦克就全往回逃跑。你看,啊!可是说起来好像没有比坦克更可怕的东西似的。”
“这个科尔聂贺多大年纪呀?”我问。
“17!”舒拉回答。
“那么你多大呀?”
提这样的问题在我这方面未免太残忍啦。舒拉默默地叹息着……一次,我下班正向家走,耳边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妈妈,为什么这么晚?我们等急啦!”这是卓娅的声音。
“晚了吗?我答应了在7点钟回来。”
“可是现在差10分8点钟了,我已经开始着急了。”卓娅搀了我的臂,比起了脚步,我们就并肩地走着。她在最近两年长了很多,很快她就要和我的身材一样高了。我有这么大的女儿,有时觉着像有些奇怪似的。裙子她穿着短了,绣花衬衫也小了,该考虑做新的了。
从1931年,就是从我把孩子们接到莫斯科来的那年起,我们差不多没离开过。
我们每个人,虽然离家时间不长,也都说清楚了到什么地方去,在什么时候返回来。我既然答应了在8点以前下班回家来,我就尽力履行这个诺言。如果我被什么事耽误了,就像今天这样,卓娅一定着急,她就到电车站去接我,等候我。
如果舒拉回到家里不见姐姐,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卓娅在哪里呀?她往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她还不回来呀?”
卓娅也是刚一迈进门坎就问:“舒拉在哪里啦?”
如果我比孩子们先到家里,在没听见楼梯上的熟悉的脚步声之前,我心里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不舒服。在春天,有时候我站在打开了的窗前,等待他们……好像现在我在看着:
他们来了,差不多永远在一起,热烈地谈着什么。这时我心里马上暖和了。
……卓娅由我手里轻轻地夺去皮夹和书包:
“你累了,我拿着吧。”
我们慢慢地走着,欣赏着春天的美妙的黄昏,并且彼此述说着在这一天里发生的事。
“你读报了没有?把西班牙的小孩子们运到阿泰克来了,”卓娅说,“法西斯们差一点没把他们坐着的那艘轮船炸沉了。能看看这些孩子才好哪!你想啊,在经过轰炸和一切苦难之后,忽然来到了阿泰克!现在那里好吗?不冷么?”
“不冷,4月在南方完全暖和了,玫瑰也开了。你看看自己:你在莫斯科也晒得这样,鼻子脱皮啦。”
“我们已经开始围着学校种树了。半天在露天里,所以晒得这样子。你知道么?
每一个人都应该栽一棵树。我可能栽一棵杨树,我喜欢天空飞杨花。杨树的气味也好,是不是?很鲜很鲜的,还有一点若味儿……呶,咱们现在到家了!你快洗脸,我马上把饭温好。”
我洗着脸,不看卓娅我也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点煤油炉子温菜,穿着布鞋在屋里无声地走着,迅速灵巧地往桌上放置食具。屋里很洁净,有些新刷地板的气味。在窗台上,在细高的玻璃杯里放着两枝红柳,枝上的芽苞好像带绒毛的小蜂子在上面睡觉一般。
我们家里清洁和舒适都是卓娅的功劳。她担任着全部家务:打扫,购买食品。
在冬季里她还生火炉。舒拉也有些责任:他提水,劈木柴,买煤油。可是他不高兴干零碎事,他和许多男孩子们一样,只是干“男子”的事,他确信扫地、跑商店是不适于他的身分的,“这是每个丫头都能做的事”。
啊,他也回来了!
屋门并不是平常地被推开了,而是带着崩裂的响声被打开了,舒拉站在门口:
两颊赤红,双手到肘都是泥,在一只眼下,可惜,又有一块青。
“赛球啦!”他高兴地说,“晚安,妈妈!你已经洗完了?
这是你的椅子。我马上也洗脸。”
他撩了很长时间水,打鼻嚏,同时那样醉心地述说着足球,好像在世界上除了足球再没有什么东西似的。
“什么时候翻译德文呀?”卓娅问。
“我吃完了就翻译。”
我开始吃自己迟误了的中饭,孩子们吃晚饭。现在所有的谈话全不离学校的校园,谈论着将来校园是什么样。听他们谈话我了解了:孩子们打算把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树木全围绕着自己的学校栽种起来。
“为什么你说棕树不能生长啊?我在《火星杂志》上看见照片了:棕树,周围是雪,这就是说它们很能抗寒哪。”
“你怎么把克里米亚的冬季比我们这里的冬季。”卓娅心平气和反驳了他。然后她转身向我说:“妈妈,你给我带回什么书来了吗?”
我默默地由皮夹子里取出了《牛虻》。卓娅欢喜得脸红了。
她说:“谢谢你!”马上就情不自禁地、小心地翻了几页,可是随即又放在一旁了。以后她迅速地收拾了饭桌,洗净了食具,就坐下做功课了。
舒拉叹了一口气,唠叨了一会儿(明天早晨就没有时间做了么?)然后就挨着她坐下了。
卓娅由对她最难的数学开始。舒拉打开了德文课本,把算题放在最后:他做算题很容易。
半小时之后舒拉乓地一声合上了课本,并轰隆地拉开了椅子:
“完啦!算题明天早晨再做。”
卓娅连头也不转。她完全沉没在工作里了。旁边放着很早以前她就要求我给她带来的《牛虻》。可是我知道:卓娅在没做完功课之前绝不开始读这本书。
我说:“给我看你的翻译,舒拉。嗯,……这莫非是与格吗?来,你看看这里。”
“是,错了。”他说。
“唉,这里应该是‘u’而不是‘ü’。还有Garten(花园)是名词呀,为什么用小字母开始写呀?3个错误,请你坐下,全重新抄一遍吧。”
舒拉叹息着往窗外张望:他的朋友们在台阶上坐着等待他出去哪。时间并不很晚,还可以玩一会儿呀。但是事实是顽固的东西:3个错误,这是无法争辩的!舒拉就叹息着重新在桌旁坐下了。
……夜间我带着模糊的感觉醒了:屋里有些和往常不同。
正是如此,台灯点着,用报纸遮着;卓娅用两拳托着腮,低头读着《牛虻》。两颊,手,似乎还有书的扉页,全被泪沾湿了。
卓娅感觉到我在看她的时候,她抬起眼睛默默地含泪微笑了。我们彼此什么也不说,可是二人全回忆起卓娅非难我的话来了:“这么大,还哭!”
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女孩子
明朗的春天的晴空,衬托着黑色的枯枝和欧椋鸟窝。在这幅画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可是我很长时间地看这幅画,并在内心里像热潮一般地涌现出愉快和希望。在这里不只是画着树,天,鸟窝,这里还有主要的东西:情绪,思想,看清大自然和理解大自然的能力。缺少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写生的。
另一幅画上,骏马奔驰着,勇猛的骑士们手中挥着战刀。
这张画上的一切都是在突飞猛进的运动中……又一幅风景画是我们熟悉的齐米列捷夫公园里的周边长满了灌木的水池。
这一张是杨树林,在沿岸草地上长着很高很嫩的野草,还有我们的愉快的小溪上的银色微波……孩子们不在家,家里只我一个人,在我的膝上放着舒拉的一本厚的画册。
舒拉一年比一年画得更好了。我们时常参观特列佳柯夫画馆:我希望他不只学习绘画,而且还熟悉和理解著名的写生画。
我特别记得我们初次参观特列佳柯夫画馆的情形。我们缓缓地由一个大厅转入另一大厅。我给孩子们讲解那些曾经鼓舞了画家们的历史主题和神话。孩子们倾听着,并且所提的问题总没有个完。他们看一切都好,都使他们惊叹。使卓娅惊讶的是乌鲁布列夫画的女占卜者的眼总是注视着她,她躲在哪里都是一样。一对愁闷的、精明的大黑眼,目不转睛地把我们送出来了。
然后我们来到了谢罗夫画厅。舒拉走近了“女孩和桃”就站住不动了。两颊娇红的黑发女孩沉思地看着我们。她的两手安静地放在雪白的台布上。在她背后,在窗外隐约地可以看见浓阴蔽日的大园子,里边长着百年的菩提树。几条生满了荒草的狭径天晓得通到什么幽僻的境界去。我们默默地站了很长时间,欣赏这幅画。最后我轻轻地拍了舒拉的肩膀一下,小声说:
“走吧”。
“再等一小会儿。”他小声地回答。
有时候他是这样的:如果什么东西深刻地和有力量的感动了他,他就和僵住了一样,不能动了。还在西伯利亚时,4岁的舒拉初次看见真正的森林时就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
我和儿子并肩站着,看着安静的、沉思的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女孩子,我在想:什么东西感动了舒拉呢?他的画向来是充满了活泼和喧嚷(如果可以说毛笔和铅笔也能传达出喧嚷的话):马奔驰着,列车飞驶着,飞机在天空疾翔着。而且舒拉本人也是一个淘气孩子,是一个热心的足球员,是爱好跑跑跳跳,吵吵闹闹的人。
谢罗夫的这幅女孩子的画里有什么东西把他俘虏了呢?在这幅画里只是明朗的不动的安静。为什么他在这幅画前这样安静地僵立不动?我从来就没见他这样安静过……在那天我们再也没有去看别的画,我们回家了。舒拉在一路上问我:谢罗夫是什么年代的人?他很早就开始了绘画吗?谁教给他绘画呢?
列宾吗?是那个画了那幅“查波洛什人”的画家吗?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舒拉刚刚10周岁。由那时候开始,我们参观了特列佳柯夫画馆许多次,我们也看见了谢罗夫的其他作品,也看见了苏里柯夫的作品:在别辽卓夫村中的忧愁的敏什柯夫,气壮的苏瓦洛夫,莫罗作娃夫人,以及列维唐的可爱的风景画。总而言之,那里有什么,我们都看到了。可是正是在认识了谢罗夫所画的女孩子之后,在舒拉的画里也出现了风景,并且他也是在那时候首次试着画卓娅。
“请你坐一会儿,”他这样不习惯地和蔼地要求姐姐,“我试试把你画下来。”
卓娅耐心地坐了很长时间,很有耐心,差不多一动也不动。就是那还没熟练的手画成的最初的像上,也有些相似的地方。固然这只是微微能看出的、不明显的、但是由纸上向外看着的究竟是卓娅的眼睛,那是凝视着的,严肃的,沉思着的……现在我正翻阅舒拉的画册,我想:他长大了的时候将要成为一个干什么的人呢?
舒拉无可争辩地是一个很好的数学家,他继承了父亲的对于技术的爱好,他的手是灵巧敏捷的,的确是能手:什么都会做,他无论着手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他希望当工程师,我并不以为奇。所有他自己衣袋里的零用钱他全用在买《科学与技术》杂志上了,他不只把每一篇都读完,并且经常地按照杂志上的方法制作各种东西。
舒拉无论做什么,永远是热心的,全心全意的。有一次,我到他们学校里看他们的园子去了。工作正在高潮:他们在掘土,栽植灌木和树苗,孩子们嘹亮的声音响彻空际。卓娅的脸累得发红,头发蓬乱了,她把铁锹放下一会儿,由远处向我招了招手。舒拉和另外一个比他大些的男孩子在抬土。这样的抬筐上能抬这么大一堆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
“小心呀,舒拉,别累坏了!”一位高身材、淡色头发的姑娘,看外表一定是一位运动员,在他身后喊道。
我也听见舒拉放慢了脚步,欢喜地回答说:
“不会!我外祖父对我说过:在凭着良心干活的时候,累不坏。人若怕干活,活计就能使人累弯腰,如果人不吝惜力量,人就越干越强壮!”
在那天,在吃晚饭时候,舒拉又像是笑谈,又像是当真地说:
“妈妈,在学校毕业之后我到齐米列捷夫卡①去怎样?我在那里种园子,掘土种地。你以为怎样?”
另外,舒拉想当一个职业运动员。冬天他和卓娅一起滑冰,滑雪,夏天他们在齐米列捷夫的池子里游泳。舒拉是一个大力士:13岁的孩子看着和15岁的一样。冬天他用雪擦身体,春天比任何人都早开始游泳,可是在深秋,在最勇敢的游泳家看见水就打冷战的时候,他才结束游泳。关于足球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为了足球,舒拉能忘掉一切,忘掉饮食,忘掉功课。
可是究竟……究竟舒拉似乎最希望成为一个画家。近来每一分钟空闲时间他都用在绘画上。他由图书馆里拿来,也要求我给他拿来列宾、谢罗夫、苏里柯夫、列维唐等的传记。
他景仰地说:“你知道么,列宾由9岁就开始每天画画,一辈子一天也没丢下过!你只要想想吧,啊!每天画!在他左手害病,不能拿着调色板的时候,他就把调色板系在身上,仍然工作。我真佩服!”
……翻阅舒拉的画册,我认识了公园里我们喜欢的长凳,距离我们家不远的山楂树丛。舒拉喜欢在夏天炎热的晚间躺在那些树下。这是我们的台阶,就是他喜欢和小朋友们游戏完了之后在那里久坐的地方。这是那片草地,他们的足球场。
现在舒拉只是描绘西班牙:前所未见的蓝天,银色的橄榄树,红色的山,和被太阳晒焦了、被战壕豁穿了、被炸烂了、被共和国的战士的热血浸湿了的土地。在冬季,特列佳柯夫画馆展览苏里柯夫作品时,舒拉往那里跑了几次,我看他似乎也为了看西班牙的水彩画:他现在更喜欢苏里柯夫,好像就是因为苏里柯夫曾在西班牙旅行过,曾看见过和描绘过那个远方的土地。
这是什么呀?这个带有很多窗户的高楼的正面,我好像是认识似的。对,这是二○一学校!周围是未来的园子:桦树,枫树,橡树和棕树!
打赌
卓娅和舒拉已经完全是大孩子了。但是有时候,相反地,我觉得他们还是很小的孩子!
……有一天晚上我很快地睡着了,可是像被人推了一下子似的,忽然醒了:我好像听见有人捧着碎石块往玻璃窗上仍似的,这是雨点像打鼓一样敲打着窗上的玻璃。我坐起来了,看见舒拉也在床上坐着。
“卓娅在哪里呀?”我们两人同时问。
卓娅的床是空的。可是就在这时候,好像回答我们一样,在楼梯上有了压低了的语声和笑声,接着我们的屋门就被轻轻地打开了:在门口立着卓娅和伊拉。她是住在邻近一所小房里的和卓娅同年的姑娘。
“你们到哪里去了?你们由哪里来呀?”
卓娅默默地脱下大衣,把它挂起来之后,就开始用力向下脱湿透的便鞋。
“你们到底到哪儿去了?”舒拉忍不住地问。
伊拉已经被激动到那样程度,虽然笑可是两颊还流下泪珠来,她开始述说了。
晚间10点钟左右,卓娅去敲她们的窗户。伊拉走出门外的时候,卓娅告诉她说,她和女孩子们打赌了:她们说卓娅不敢在这样秋天的黑夜里穿过整个齐米列捷夫公园,卓娅说:
“我不怕。”她们就这样打赌了:女孩子们坐电车到齐米列捷夫研究院电车站,卓娅由公园里边徒步走到那里。卓娅说:
“我在树上划记号。”
女孩子们说:“你不划记号我们也相信你。”可是在最后的一分钟她们自己害怕了,她们劝卓娅取消打赌:外边很冷,很黑,并且已经开始落雨了。
“……可是她反倒更兴奋了,”伊拉又哭又笑地述说着,“她就步行去了,我们是坐电车去的。我们一等再等她总是不来。以后我们看见她来了,她还笑哪!”
我惊讶地看着卓娅,她依然默默地在炉边烘她的湿袜子。
我说:“你知道么,我可没想到你能作出这样的事来,这么大可是还这么……”
“……糊涂?”卓娅微笑着替我说完了。
“是,你原谅我这样的话,可是这样的事也真不太聪明!”
“如果这是我干的么,那就一定要……”舒拉情不自禁地说。
伊拉接着告状说:“她还打算徒步走回来哪!我们费了很大劲才说服了她和我们一起坐电车回来。”
我忽然想起来说:“脱下衣裳来吧,伊拉!快烤烤吧,你完全湿透啦!”
“不,我回家。妈妈在家也要生气呀……”伊拉坦白地说。
剩下我们自己的时候,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卓娅高兴地微笑着,可是没开始谈话,而是安静地在炉边烤火取暖。
舒拉终于说话了:“好吧,打赌你赢了,可是你赢得什么了?”
“哎,我并没有想到这个呀!”卓娅回答说,“我们只是打赌了,至于赌什么,我们并没约定呀。”在她脸上现出了天真的懊悔来。
舒拉喊道:“你呀!惦记惦记我也好呀。你就说,如果我赢了,你们给舒拉一个新足球也好吧。没有那个心,没有惦念亲弟弟的心!”他非难地摇了摇头。以后他严肃地补充说:
“可是我究竟没想到你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为什么你想用这样的办法证明你的勇敢呀?连我都知道这样做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