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这些?”
“就只这些。”
“不知道具体经营什么?”
“我不可能知道。你又没告诉我,我也没打听。至今也还没见过一次面。再说,你父亲是什么人物与我们相爱毫不相干。”
“我真高兴。”
“为什么?”
“男人通常是盘算好了以后才向女子求婚的。”
“有那样的人,可我不是。我只爱你这个人。”
“实在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我父亲是墨仓高道。”
“墨仓高道!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墨仓财团之主?”
“是。”
“哎?那姓可不对头!”
“实际上我母亲不是正房,只是父亲的情人。”
“你是墨仓的……真不知道。”
弦间的演技胜过职业演员,虽然这些事情他早已知道,但仍装出突然被这意外情况震惊而不知所措的样子,其呆然程度比真吃惊还要甚之。
“和我交往过的男人都是知道我父亲是谁而打着如意算盘来找我的。他们并不是迷恋我,而是看中了我身后的父亲的金钱和权力。康夫是纯粹追求我这个人的,我不想破坏你这种纯真,所以一直没向你言明。”
“你父亲是位什么人物确实与我毫不相干。”
“是啊,这一点得到了确认,真是望外之喜。”
“你最好也不要以墨仓高道的女儿自居。”
“以前我没意识到这点,今后可能做不到了。”
“那为什么?”
“好像母亲要与父亲结婚。”
“结婚?”
“现在的夫人已病入膏肓,所以母亲可能升格为正房。我并不介意什么正房偏房的,可母亲却很看重这些,所以她又马上唠叨起你的工作及家庭情况了。”
“你说的是真的?”
弦间不由自主地忘记了表演。
“我不必撒这种谎,最近,我们就要离开松涛住宅,搬到父亲那里去了。”
“那样一来,我们今后可就难相会喽!”
“没关系,我的专用电话会挪过去的。”
那美天真地说道,可弦间却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那美的母亲要是登上了墨仓正房夫人的宝座,自己和那美结婚后便成了墨仓的女婿,这样就能正式介入墨仓财团的宏伟事业和巨大财富中去。
墨仓格外疼爱那美,其配偶的待遇当然也不会差了。弦间感觉到自己的野心又升级了。
2
和那美幽会的第二天,弦间又叫清枝出去会面。最近虽然他们断绝了肉体关系,但只要弦间叫她,她就不得不顺从,这就是清枝的弱点。
“到底是什么事?我不想再见到你。”
清枝打起精神,不想让弦间有机可乘。
“别装糊涂了,还是别说那种绝情话为好,我又不是外人。”
弦间振振有词地说。
“少跟我嘻皮笑脸,那事已用金钱解决了。”
“你也觉得那是用金钱解决的‘买卖’,好,好!对我来说也没舍本。”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啊,这次我想祝贺你,想致点贺辞。”
“什么事?”
装糊涂的清枝面容呆然。
“听说你要和墨仓会长正式结婚了,对吗?”
“还没结婚呀。”
“那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当上了墨仓财团老板的正夫人,可谓是墨仓王国的王后,不简单!”
“你就是为了说这些才专门叫我出来的吗?”
“如果我和那美结婚,你便成为我岳母了,现在暂且先简单祝贺一下吧!”
“我决不让那美同你结婚!你认为墨仓会允许吗?”
“所以我要请你美言几句。”
“让我美言?你真厚颜无耻!”
“我一点儿也不厚颜无耻,我有向夫人求助的权利。你能否成为墨仓王国的王后完全取决于我的保密。想想这些,我的要求就显得太渺小了。”
“你是真心话?”
“真心话,绝对的真心话。”
“你太贪得无厌了,你究竟想跟谁斗?墨仓手下不光有企业工厂,还有为了预防万一而豢养的一批为他卖命的鹰犬。那些鹰犬都跃跃欲试自己的本事,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回报平时俸禄之恩,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哼!这种恫吓不适用于我。鹰犬扑来之前,我就禀报墨仓。那样的话,岂不破坏了你望眼欲穿的美好姻缘?这是地地道道的‘攀龙附凤’哟!”
“你,真是可恶透了!”
“哪里的话,我生来就是善良人。我只想跟那美结婚,并无其他野心。那美也爱着我。那美已是成人了,我们结婚受宪法保护。我想尽量让周围人为我们的结合祝福,所以想求助你为我通融通融。我是在不知道那美的身份时接近她的,那时根本不知道她是你和墨仓的女儿,这绝不骗你。”
“以这种形式和夫人再会也是我始料不及的,这真是不幸的奇遇。然而,现在论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也不是因为喜爱那美才干的,夫人也是不得已而为。所以,我们二人就将那事埋在心中吧。只要我们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相互之间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并不等于双方不幸。夫人,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男子汉,一定会成为你可靠的伙伴。
我估计你当了墨仓会长的正妻以后会遇到不少麻烦。对你进入墨仓家而不愉快的大有人在。当你坐上正夫人的宝座以后,肯定会有人侵犯你。他们都是你的敌人。在那种时候,我一定忠心耿耿地保护你。“
面对沉默不语的清枝,弦间尽挑些好听的字眼来打动她。
“我是最般配那美姑娘的,除我之外,她是不可能找到理想的男友的。我一定让她幸福,也让夫人幸福。”
“不管我怎么美言,墨仓都不会应允的。黑仓疼爱那美犹如珍宝,那美的男友就是墨仓家的女婿,他一定要选一个像样的财界名门子弟。如果他知道你是个失业的流浪汉,我担心他会叫那些鹰犬干掉你。”
清枝也开始顺着弦间的话题应对了,这本身就是一种屈服。
“我要是正面求婚当然要遭拒绝,所以请夫人援助我。你可以把我说成是那美的青梅竹马之交,也可以说是你恩人的孩子,等等。”
“你这种人真少有!”
“你甚至可以说,若不让他们成,就恐怕他们会殉情,其实,我们真想殉情的。”
“会见墨仓之前,你也要修整一下,装扮点门面还是需要的。你可先找个正经的工作,不具备作为那美男友的最低条件是不成的。”
“夫人能帮我找个工作吗?”
“你还想让我帮助找工作?”
“我想,夫人找的工作比我自己找的更适合那美男友的应备条件。”
“你真贪得无厌啊!”清枝愕然失神,她已成为弦间的傀儡了。
3
“你过来一下。”
佐枝子向弦间喊道。
“什么事?”
弦间不耐烦地说。就跟弦间和清枝的位置颠倒个儿一样,佐枝子也握住了弦间的把柄,所以他是逃脱不掉的。弦间觉得在自己和佐枝子的脖子上,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相连。
“不要紧,过来。”
这温柔的声音充满了绝对优胜者的傲慢语感。弦间慢吞吞地挪动身子,向佐枝子那边走去。她握住弦间的手,放到了自己的下腹部。
“干什么呀?”
“你不明白?”
“怎么样,动了吧?”
“什么动了?”
“我们的孩子?已经在肚子里活动了。你没感觉到?好,再摸摸。”
“已经这么大了?”
弦间就像摸到一个怪物似的慌忙抽出了手。
“已经五个月了,用手摸还摸不太准。”
“住口!别提这事了,我没说让你生?”
后町母女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而这可恶的生命也正增长着阻拦自己前程的毒根,对此,弦间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虽然攻陷了清枝,但却不能自由自在地品味胜利的欢乐。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去流产。今天你能这样说,可生下孩子后你也会觉得可爱的,因为那毕竟是你的孩子。”
佐枝子信心百倍地说。
“还不知是不是我的孩子呢。”
“我一定生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等着瞧吧!”
佐枝子向他挤了挤眼。自怀孕以来,她的性格好像明快多了,表情和态度似乎也变得年轻许多,也许这是她牢牢地握着弦间致命弱点的缘故吧!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9月20日前后,说是有一周的误差。你终于关心这事了。”
佐枝子按自己的理想领会了弦间的询问。9月20日——弦间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得旁人都听不见。在此之前必须采取措施,绝不能让胎儿生下来。
“我说你呀,”佐枝子温情地说着,瞟了眼满脸不高兴的弦间,“我们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据说现在是稳定阶段,可以慢慢地过夫妻生活。”
弦间一想到将要抱着大腹便便的佐枝子就浑身难受,但他仍耐着性子说:“慢慢来?我可不会那样做。要是把孩子搞掉了怎么办?”
此话刚说出口,弦间就后悔了。当他省悟到用这种方法也能实现自己的目的时,已经晚了。
“是啊,要是把我们珍爱的小宝宝搞掉了可够呛啊!再忍耐一段时间吧!反正时间也不长。你说话挺冷酷,可行动还是为孩子着想哟!”
佐枝子马上按捺下女人的情欲,回到了母爱的情怀上来。
4
弦间带那美到老家去了一趟,既然双方话题都谈得如此具体,领她到家里去见见亲属也是理所当然的。弦间当初非常担心那美在见到他那位于相模市偏僻尽头的简陋的老家后会有什么反应,还有从市政府退休以后在工厂当门卫的父亲,以及一直过着贫穷生活而早已苍老的母亲,然而那美却非常自然地同他们打招呼,倒是弦间的父母和姐妹态度有点生硬。
在安乐窝成长起来的那美自出生以后不知道什么是贫穷,她就像在毫无危险的人工环境中隔离养育的动物一样,丧失了警戒、猜疑和比较的意识。
当弦间把那美介绍给亲属时,那美沉浸在纯真的喜悦之中。
“都是些好人啊!”
“好像双亲及妹妹都对你满意。”
“满意就好了,说实在的,当时我真有点害怕。”
“是指会见我父母吗?”
“是啊。我虽然没有什么自卑感,但总担心我母亲的事被你父母知道会引起异议。”
“别胡思乱想!他们是不会有异议的。”
“会见你双亲的时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若令尊是你所说的那样,我肯定会顺利过关的。”
“你这样一说,我也很高兴。下一个关口就是你父亲那里了。”
“父亲那里不成问题,我说什么父亲都听。”
“话是这么说,我仍担心……”
“父亲那边就交给我吧!”
那美显得很自信。
“那就看你的了。我们尽量不要私奔,力争把事情办得稳当些。”
“私奔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好,倒挺有浪漫色彩的。”
“那只是最后的手段。好,我带你到池塘去吧!”
“池塘?”
“在我家附近有一个池塘,传说有条龙在那里栖身,我小时候经常往那里玩。”
“那我倒想去看看。是一个有龙的池塘,你小时候常来玩,太有意思了。”
在访问老家的归途中,弦间把那美带到了龙栖塘。这里是他悄悄滋生起爬上人生头等座位野心的温床。将他少年时的朦胧心理逐渐定形为勃勃野心的也是这个池塘。可以说,这池塘就是他野心的铸模。
在此,他带着那美——野心中的大猎物来确认这野心的铸模了,这对于新的野心的发酵和沸腾具有重要意义。
“啊,可怕的池塘。”
那美伫立在掩映于樱花树和柞树之中的古老的池塘边,望着那如同倒入废油一样的池面叹息道。
“怎么样,那水色好像真有龙在此栖息吧!”
水面上漂满了绿色的浮萍。水底不断冒出细小的气泡,在池面上画出微微的波纹。
“一看这水色,就好像自己要被拖进去似的,与其说是龙,倒不如说池底沉着死尸。”
“死尸?据说沉入这池塘的死尸就浮不起来了。”
弦间一面心不在焉地应和着那美,一面回想起童年的往事。那时父母经常告诫他绝对不准在龙栖塘游泳,说是水中水底杂草丛生,游泳者常被缠住手脚被拖拽到池底。有人将死猫死狗扔到这池塘里,确实未曾见到尸体漂浮上来。
人们都说池塘底冒出来的气泡是龙的呼吸,可如今看来,那也许是沉到池塘底的尸体腐烂的气体。
“你到这地方来玩不害怕吗?”
“不害怕。那时这里鲫鱼很多,垂钓起来可有意思啦!”
“现在没有了吗?”
“有一种朝鲜产的黑鱼突然侵入进来,这种鱼非常贪婪,把鲫鱼和其他鱼全吃光了。”
“好像是食人鱼啊!”
“是啊。所以说,若是沉到池塘底,连尸体也不会留下的。”
“真可怕,我们快回去吧!”
那美打了个寒战,挽起了弦间的胳膊。
第08章 同时妊娠
1
弦间与那美约会后,回到佐枝子的住处,只见佐枝子正埋头于针线活。自从怀孕以后,她请求换成白天上班,所以晚上一般都在家。
“在做什么呀?”弦间并不经意地问道。
“这还不明白?小宝宝的衣服呗。”佐枝子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望着这一张充满自信和满足的笑脸,弦间的眼前映现出白天和那美一起去过的那片沼泽的绿色水面。
哎呀,我为什么会想起这块沼泽地呢?连弦间自己都为这种下意识感到愕然。
——与其说是龙,倒不如说池底沉着尸体……
——是黑鱼把鲫鱼和其他鱼全吃光了……
——好像是食人鱼啊!
——是啊,所以说,若是沉到池塘底,连尸体也不会留下的。
在和那美随便交谈中酿成的可怕的潜在意识犹如沼泽里的气泡串串冒出。
可不是吗?把佐枝子沉到这池塘底,不就……尸体不可能浮起,没多久就被黑鱼吃光了;再说,也无人知道自己和佐枝子的同居关系。动手前,先佯装另迁新居的样子,把她骗到沼泽边,再把她沉入池底,人不知,鬼不晓。那样一来,就为自己今后的前程扫清了障碍。即使墨仓那边查我,也无须提心吊胆。
刚刚萌发的罪恶幻想迅速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形成了具体的计划。
“我说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在想什么呢?”被佐枝子一问,弦间慌忙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2
后町母女俩真是从松涛的别邸搬进了田园调布的墨仓高道正邸。高道之妻登志子生的两个儿子都已结婚成家,分别掌管着财团的一个部门。
正邸只住着从上一代起就侍奉墨仓家至今的老管家夫妇和两个保镖兼秘书的年轻男人,里里外外概无女人的气息。乍看上去,墨仓财团的主人的私生活颇正人君子。
然而事实绝非如此。墨仓只是没让女人进门而已,除清枝外,他在南青山和六本木都养着情妇,一个月里要分别去上一两回。不过,他只让清枝生下了孩子。因为妻子登志子生下的全是男孩,所以墨仓对那美格外疼爱。
他之所以让三个情妇中最上年纪的清枝进府,也是因为有了那美的缘故。
接清枝进正邸一事当然不会一帆风顺,高道的长子高明就坚决反对。他作为高明的嗣子,决不会将母亲的位置拱手相让这位女人,理所当然地进行了抵抗。此外,高道的胞弟、墨仓财团核心企业墨仓不动产的董事长高义也反对把小老婆立为正室,其理由是此举将使墨仓家的成员结构复杂化。
高道对这些反对呼声一概置之不理,仍把后町母女接了过来。另外,清枝也扶植了阻止那些反对行动的后备力量。
据说登志子在病榻上曾说过希望接清枝进门以补己后之类的话。登志子自愧久病体弱,对高道不能尽到做妻子的义务,是自愿让位于清枝的。
虽然尚未正式入籍,但是,一旦进了正邸,周围也就自然而然地视清枝为墨仓家的正式夫人了。
清枝来到正邸后,才深深感到正夫人与“情妇”的天壤之别。过去无论受到高道多么宠爱,无论赐予多么优越的物质条件,都只能算是背阴地里的存在。说是墨仓家中的一员,但在户口薄上还挂不上名。虽然那美为高道所承认,但清枝充其量只是他的性奴隶,是“制造”那美的“生产育儿器。”
清枝只拥有抽象的爱,并且,这种爱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风化。过去一直未被世人承认的情妇如今从背阴地里一步跨到墨仓高道的身边,来到了令人头晕目眩的阳光下。
昔日的宿敌一夜间变成了友善者,曾经仇视、诋毁过自己的人一下子投来了尊敬和羡慕的目光。
据说机器人也有正房和偏房之分,二者之间存有不可越愈的鸿沟。清枝克服了这种困难,登上了“正妻”的宝座。向阳处与阴影处在温度上和亮度上的反差使她一时睁不开眼,更不敢向前迈步。
与其说是长久不见天日,倒不如说是首次沐浴阳光,但她觉得这阳光中存有暗影。
这是在以往阴背处也未曾有过的不吉祥的阴影,虽然面积微不足道,但却蕴藏着顷刻间就可遮天蔽日的巨大威力。
若不及时清除隐患,这来之不易的正妻位置也将朝不保夕。清枝的心情好似一边注意地平线上的雷雨云,一边在洗海水浴一样,时时刻刻不得安宁。
是啊,弦间对我来说是一种危险的存在。他的企图暴露无遗,即想同那美结婚,讨好墨仓。不,他绝不会满足于得到那美,必然会得寸进尺,不断提出过分要求。一定要除掉他,宜早不宜迟。
可是,该如何处置呢?虽然清枝充分意识到危险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生根,可一时琢磨不出除去这种子的办法。
——弦间要是死了呢?一种愿望演变成杀意,在清枝的心中膨胀,但她缺乏实施的能力,而且也找不到足以抑制住弦间的鹰犬。在这当儿,事态朝着她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
3
最近一个时期,那美常说没有食欲而停餐,即便吃,饭量也只是平日的一半。墨仓每逢星期日去打高尔夫球,素常的晚餐几乎都在外赴宴。自后町母女俩进府以来,三个人很少能在同一餐桌上用餐。
清枝以往习惯了母女俩用餐,高道不在也无所谓。那美一不进食,就常常使她独自一人用餐了。
由于进府日子尚浅,还弄不清这里的规矩,并且她也不想过多干涉用人的习惯,所以一日三餐的菜谱都任凭用人安排。近来屡屡独自用餐,饭菜口味又不如己愿,她越来越感到乏味。
今天终于和多日没在一起吃饭的那美坐到一块儿了。那美刚拿起筷子,便捂着嘴跑向洗手间。清枝惊慌地连忙跟去,见那美呕吐得挺厉害。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美终于把胃里的食物全部吐出,从洗手间走出。清枝慌忙迎上去询问,可话到一半,她便若有所悟地怔住了。“那美,你莫非是……”后面的话连清枝都不敢说下去,她害怕那是事实。
那美欲躲开妈妈,清枝却紧随不舍地追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那美怄气似地回答,仿佛内心坦然如镜。
“怎么可能不知道?看过医生了吗?”
“没必要啊,我哪里都没病。”
“来例假吗?”
“……”
“说话呀,有例假吗?”
“来过。”
“什么时候?”
“……”
“什么时候来的?”
“忘了。”
“那美!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怀孕了吧。那人是弦间?”
“如果真的怀孕了,自然不可能是弦间以外的人。”
“你这孩子,真叫人……”
“我们早晚要结婚的,有什么大惊小怪!哪家夫妻不都是这样吗?”那美把破罐子摔破了。
“可你还是个学生呀!”
“学生结婚生孩子的不也多的是吗?”
“你考虑过你爸爸的身份吗?你爸爸是墨仓财团的统帅!你不经爸爸同意,就同流浪汉鬼混怀孕,难道就不顾及墨仓家的脸面?再说,你也该替我想想,眼下正是妈妈和爸爸正式结婚的关键时刻,你在这关口却怀上了来历不明男人的孩子,这不是让人笑话我们是生来的下贱货吗?”
“妈妈,你总是考虑着自己,说来也不怪你,现在的确是你从阴暗处登上正妻宝座的重要关头,实际上,我的事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那美,你胡说些什么?”
“我能怀上康夫的孩子是最大的幸福。这也是妈妈您的第一个外孙,您应该高兴才是。”
“可你们还没结婚呀!”
“马上结婚不就得了吗?婚礼迟了一些又有何妨?”
“那根本不可能。那美,我请你冷静考虑考虑。”
“我很冷静。”
“你若冷静,就该明白自己是墨仓家中的一员。不管我怎么娇惯你,可弦间都是配不上你的。”
“那你说怎么办吧!”
“立即人工流产。趁没被别人发现,妈妈及早给你找个医生。”
“人工流产?我不答应。”
“那美!”
“我要生下这个孩子。不是说女人如果流掉第一胎的话,就可能终生不孕吗?何况这是康夫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生下他。”
“你说的那种情况是蹩脚医生干的事,假若请高明的医生处理,流产这种小手术是不会对今后产生影响的。”
“妈妈一定要我打掉吗?”
“当然,这样的孩子生下来是一种不幸。”
“孩子还没生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断言呢?”
“大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我就是大人。”
“那只是你的身体,你的心还是童心,怎么会了解男人的真相。”
“妈妈是说您了解喽!”
清枝被问得语塞了。她的确了解弦间的底细,但是,揭露他的身份就意味着她自身的毁灭。
“怎么样,妈妈不也是不了解他吗?只有我最了解康夫,他是真心爱我的。为了他,我要保住小宝宝。”
那美的话语中充满了胜利的骄傲。她已经不是清枝心目中的女儿,自从男人在她体内播下种子以后,少女之心便演变成了母爱之心。清枝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
弦间得知那美有了身孕,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无疑,自己对那美的征服之箭射中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似乎值得庆贺。
然而,在尚未拜见墨仓高道时就使那美怀孕,弦间对墨仓的盛怒是可想而知的。他仿佛看到,被人偷去爱女的墨仓正勃然大怒。惹恼墨仓可不是件好事哟!
弦间知道倘若正面求得墨仓的认可是不可能的,首先,让那美怀孕的事实就是他最不能容忍的罪状。
那美怀孕与佐枝子怀孕有着不同的意义。那美腹中的生命是弦间走向光辉未来的可靠安全保障,决不能使其夭折。
“妈妈让我去做人工流产,可我想:只要你康夫同意,我就把孩子生下来。”说话时,那美观察着弦间的表情。这时的那美对妊娠的滋味还没有太多的感受,虽然她在妈妈面前表示坚决要生,但那只是出于对她说他们“鬼混”的一种反击。
“我希望你生,可是……”弦间支支吾吾。
“可是什么?”
“我担心你父亲那边。我一次都未拜见过他老人家,就出这样的事,他一定要生气的。”
一向自信的弦间也难作判断了。
“爸爸的说服工作包在我身上了。”
“不,这回可不同以往哟。”
“爸爸倒好办,问题出在妈妈那边,她坚决反对呀。”
“你已告诉妈妈了吗?”
“是妈妈看出来的。”
“我不担心你妈妈那边,我能说服她。”
“妈妈觉得现在是她能不能和爸爸结婚的关键时刻,所以不想让人挑出半点不是。”
“你们不是已经和父亲住在一起了吗?”
“只是一起住,还没正式入籍,因为爸爸的第一个妻子还活着,因此,我们的身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你妈妈的心情也很复杂吧!”弦间暗忖道。清枝能否与墨仓成婚,这对弦间会有很大影响。他们一成婚,那美就会取得嫡出子女的身份。
“我可不管妈妈怎么想,只想知道你的心情。”
“能让我考虑一下吗?事情太突然,我也一时茫然了。”谙于世故的弦间在那美和佐枝子“同期妊娠”的夹攻下不知所措了。对那美那边,他本欲使出浑身解数给她最大的刺激来稳住她对自己的依恋关系,但却疏忽了必要的预防措施。那美怀孕本身是件喜事,可墨仓如何反应却令人想来生畏。一旦触怒了龙颜,墨仓就会碾死一只小虫一样铲除掉弦间这等无名小辈。
现在那美怀孕了,就必须先把佐枝子的事解决掉。若让那美知道另一头还有个同期妊娠的,那她肯定会堕胎的。
4
由于那美妊娠,弦间那处在萌芽状态而动摇不定的罪恶意识如今却定死了,他感到佐枝子是个非除不可的存在,即便她没怀孕,起码也是影响他飞黄腾达的累赘。
一个犯罪计划已酝酿成熟。先退掉现租房,给邻人以迁居别处的印象,再干掉佐枝子,沉尸于龙栖塘底。
弦间盘算着,只要将死尸沉下去就不会再浮上来,生活在这个大城市的人谁也不会去关心一个女子从公寓搬至何处。佐枝子与故里几乎没有联系,家中的亲人这些年都疏远得形同路人,纵使有个把好奇的人打听她的去向,但不见尸体的凶杀案是绝不能成立的。
弦间和佐枝子的关系无人知晓。他进出于佐枝子的公寓可能被左邻右舍发现,但彼此素不相识而无法追查。
大都市的人群中少了一个普通女子如同浩瀚的大海中消失了一朵浪花。弦间自信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犯罪计划。不仅尸体,连被害的佐证都将毫无存留。待收拾掉佐枝子以后,再慢慢考虑今后的道路该如何走。铲除掉佐枝子,那才是万事俱备。现在既然瞄准了墨仓这样的巨大目标,自身也要用无丝毫破绽的铠甲武装起来。
计划实施的第一步是退出现住房,把佐枝子的行李暂时挪到别处。需要挪动的只是行李,佐枝子则要直接引诱至龙栖塘。干掉佐枝子以后,再将她的“遗物”逐步处理掉,随后,就算完成计划了。
“这座公寓的环境不怎么好,不适合养育孩子呀!我看是不是搬到郊外一处更幽静的地方好些?”弦间若无其事地提议。
“你终于为我着想了。”佐枝子看不透弦间的真正用心,眼睛里射出兴奋的光芒。
“我早就这么想了。”
“你同意我生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哇,太好了!”
佐枝子情不自禁地扑向弦间的怀抱。弦间就像纳税般地不情愿地接住了她浑圆的身子,说:“为了让你感到惊喜,这些日子我一直悄悄地物色合适的住宅。现终于找到了相当满意的住处,房租也不贵,设备环境等也都没说的。”
“你寻找到的地方一定没错,真想马上就去看看。”
“别太高兴了,还有一个为难的事哩,房东好像不大喜欢孩子。”
“不喜欢孩子?”
“嗯。所以,要是在搬进之前就让他们看见你这副大腹便便的模样,恐怕不愿意租给我们。要是搬过去以后再让他们看见,那就由不得他了。”
“住进去后就不会再撵我们出来吗?”
“我们付了房租和使用权的费用后,他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但是,如果对方说我们生孩子是违反契约可怎么办?”
“夫妻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夫妻不生孩子作为租房条件是无效的。”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孩子出世前我们就去登记吧,我可不想让我们的孩子是私生子。”
“虽然我说过不靠你也行的气话,可心里却很不踏实呀,倘若孩子真的没父亲该多可怜啊!”
“我也不希望孩子没爸爸呀!”
“我太幸福了,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佐枝子被弦间的甜言蜜语哄得欢天喜地,丝毫没有怀疑他突然转变的背后隐藏着的险恶用心。望着佐枝子心满意足的笑脸,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心灵的一角有些微痛,可马上又为那阵疼痛感到羞耻,此刻,他伸手在佐枝子的脊背上施着虚伪的爱抚。
第09章 杀意的顺序
1
现在只需把佐枝子的行李搬到租借的那间权作“仓库”的房子里,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为了不让房东看见你,我们还是夜里过去为好。”
“你想得真仔细。”
“正因为这是所可心住处,所以我不想功亏一篑。”
佐枝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功亏一篑”的双层含义。
“好吧,我等待着。”
“放心,保你一见那里就想长住下去。”对弦间露骨的暗示佐枝子依然毫不领悟。
夜里11时左右,弦间让佐枝子上了租来的汽车出发了。
“我总觉得这地方怪荒凉的!”
车外的灯火逐渐稀少,坐在车里的佐枝子有些胆怯了。
“因为时间不早了嘛。若是白天,这里可是车水马龙呀!”
“好像进深山似的。”
“这儿离丹泽不远,今后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到丹泽远足。”
“不过,太偏远了,将来孩子去幼儿园、上小学都不方便。”
“你到挺性急的,已操那份心了!”
也许是母性的本能觉察到了危险,佐枝子越来越不安起来。弦间暗忖要赶快动手。
汽车终于开到了龙栖塘近旁。必须在到池塘之前使佐枝子成为不会说话的“物体”。
弦间把车子开进一片杂木树林,这里是他事先勘查好的“现场”。四周没有一户人家,通向这儿的也只是一条农家使用的土路。午夜时分,这里是不会有人路过的,任凭怎么呼喊都没有人听见。
“怎么,这么偏僻的地方?”
佐枝子十分疑惑地环视着漆黑的周围。
“是个幽静的好地方吧!到了这儿,就不会受任何人干扰啦!”
“这地方挺瘆人的。”
“习惯了就好了。”
“家在哪儿?”
“马上就到。”
“近处有车站和商店吧!”
“你就甭操心了。”
“为什么?”
弦间面向惊奇的佐枝子狰狞地笑道:“什么车站、商店、幼儿园、学校,全没必要。需要的是安眠的卧室,一个不受任何干扰的卧室。”
“你,难道……”
佐枝子终于领悟了弦间的歹毒意图,她迅疾打开车门,向黑暗处没命地跑去。她行动非常敏捷,简直使人难以相信是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弦间着慌了,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有这般迅疾的反应。因为他一直认为佐枝子不会逃跑,精神上放松了警惕,所以从反应过来到下车追赶已经落后了一拍。
“救命啊!杀人啦!”
佐枝子在黑暗中一边奔跑,一边拼命呼救。尽管这里是与外界隔绝的无人世界,但是,佐枝子的每一声凄惨呼救都令弦间心惊胆战。
“叫什么!畜生!”
弦间此时将恐慌转化为了追赶的加速度,朝着呼喊的方向狂奔。佐枝子不该呼喊。
倘若她悄悄地匿身于黑暗中的一个角落,或许能够伺机走出希望的下一步。可是,此时的她恐惧感占了上风,悲鸣般的呼喊反而为凶手指引了追杀的目标。
由于男女在体力上的差别,再加上佐枝子身子重,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了。
“求求你,饶了我吧!”佐枝子终于被弦间追赶上了,这时她绝望地哀求道,“这里有你的亲骨肉啊!”
本来想打消弦间杀意的言词起到了相反效果。
“若没有他倒好了,若没有他倒好了!”弦间一边吼叫,一边紧紧卡住佐枝子的脖子。在他的意识中,眼下根本不是掐死一个人,而是在扫除前进中的障碍。佐枝子的手在空中乱划着,指尖揪住了身边树丛的枝叶。
“我,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佐枝子最后的话语并未传进弦间耳中,因为那断断续续的言词已经连不成一句话了。
手腕上感觉到的重量告诉弦间:佐枝子已经咽气了。为防止尸体在被黑鱼吃掉之前浮出水面,他用帆布裹住尸体,又绑上几块重重的石头。为了将死尸沉入龙栖塘,想不到花费这么长时间。
弦间为将死尸沉入池中央,特意带来了折叠式橡皮划艇,可没料到充气竟会如此困难。好不容易把死尸沉到池塘深处,待返回汽车时已临近天亮了。在暗无星月的黑夜中,池塘边的树叶在刷刷地摇曳着。弦间顾不得休息一下瘫了似的疲惫身子,像被人追捕似地驱车匆匆离去。
2
这几天弦间都处在草木皆兵的惊恐之中,大气不敢出地熬了过来。社会上既无对案件的报道,也无龙栖塘有什么漂浮物的消息。
尽管如此,弦间在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没解除警戒。一个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终可解甲安歇了。这下子肯定不会出问题,佐枝子一定被黑鱼啃得精光了。
如今,已没有人威胁他的现在和将来,他可以在台风过后的无垠晴空中自由翱翔了。
不知何故,弦间的心灵深处此时涌起了对佐枝子的怜悯之情。她在被扼住脖子、奄奄一息时说的“这里有你的亲骨肉啊”,字字似重锤敲击着他的耳膜。
时至今日,他才觉得佐枝子有些可怜。虽然这不是出于后悔或自责之念,但却感到佐枝子对自己的无数无偿奉献是值得怀念的。
——当时要是不杀她呢?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这种疑惑在弦间胸中萌生,可他一见到那美,这种疑惑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美也必须尽早拿定主意,总不能永远瞒住墨仓,务必在被墨仓觉察出来以前就言明与弦间的关系。
那美说她做好了随时与爸爸谈话的准备,只是清枝和弦间都劝她暂时缓几天再说。
清枝主张她做人工流产,弦间则不知如何是好。在三人举棋不定的时候,那美的肚子像故意与人作对似地日趋明显。
不知不觉,形势朝着奇妙的方向发展了。
“我们又要搬回松涛的家了。”
清枝沮丧地告诉那美。
“咦,为什么?”
“这里的太太病好了,要回家来。”
“啊!”
“舆论决不允许我们住在这里的。”
“妈妈打算乖乖地回去?”
“那有什么法子呢?”
“太欺负人了,是爸爸的主意吗?”
“你爸爸没说让我们回去,可是,如果我们赖在这儿不走,不是给爸爸出难题吗?”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情愿来,当初像召唤女佣似地让我们来,现在觉得碍事了,又赶我们回去,拿我们当什么了?”
“我也不情愿这样呀,只是不想让你爸爸为难。”
“要回去,妈妈你一个人回去,反正我不走。”
“你耍小孩子脾气,不是为难妈妈吗?”
“怎么耍小孩子脾气?是妈妈想回松涛去住吧!那样一来,就能让我的肚子躲过爸爸的眼了,不是吗?”
“你这孩子,尽说些什么!”
3
弦间从那美口中得知第一夫人登志子的病情好转要回家的消息后,旋即打电话给清枝。
“登志子夫人真的要出院吗?”
“真的。”
“是不是因为没法治疗了,索性回家等死的?”
“不像是那样。”
“她患的是什么病?”
“好像是在胃的入口处,有个叫什么门的地方长了癌,听说做了胃切除手术,因为没转移到其他部位,所以得救了。”
“整个胃都切除还能活吗?”
“说是将食道和肠子直接连在一起,这样也能摄取营养。”
清枝沮丧地说。好不容易盼来的正妻室座又要远离而去!正因为清枝已经摸到了正妻宝座的边缘,所以现在心情不能像以往那样平静。此时她气馁至极,完全忘了对弦间的心理上的抵触。
“夫人就甘心忍气吞声地退让吗?”
“没法子啊,这里本来就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你可真大度。”
“就当我沐了个瞬间日光浴吧!”
“我认为你不必再回到阴背处。”
“我当然不想回去啊!”
“那么,不回去就是了。”
“阳光下只能容纳一人。”
“容纳一个人就足够了。只要登志子夫人不出院不就行了吗?”
“不出院?医生已许准她出院,我是不能反对的。”
“想法不让她出院总是可以的吧!”
“你说什么?”
“噢,你听我说,登志子夫人是该死没死掉的,那就帮她死嘛。即使她出了院,也因体弱而不能尽妻子的义务,那位子本来就不该她占着。理应坐上墨仓之妻这把交椅的是你,这也是墨仓的愿望,他同意接登志子回家完全是出于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