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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保彦 - 匠千晓03 - 啤酒之家的冒险

_3 西泽保彦(日)
  “就是为了这些摄影人员准备的?”
  “嗯,这个房间就等于摄影人员的休息室。”
  “不过,小兔,偷拍要动用十三个人,未免太多了一点吧?虽然我不清楚摄影现场的情况——”
  “嗯,对啊,我也不清楚。需要多少人呢?呢,必要的工作有摄影,打光,还有收音,差不多就这些吧?仔细一想,好像连十个都用不上。”
  “不一定喔!”有夫之妇四个字的影响似乎仍残留与漂撇学长身上,他的口气显得有些恍惚。“假如要从多角度拍摄,事后再进行剪接的话,人当然是越多越好。要讲究可是没完没了的,嗯。”
  “好吧,这点先放一边,我还有其他存疑之处。”高千横眼瞪了瞪以专业口吻作结的漂撇学长。“倘若男方是基于这种目的带女方前来,应该会设法制造气氛吧?但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床,似乎过于扫兴。”
  “说不定女方不在乎气氛,只要能办事就行。”
  “就算如此,连窗帘也不挂,未免也太夸张。小漂,你设身处地想想看,在这种一览无遗的情况下,你会有兴致办事吗?”
  “原来如此。不过关于这一点,可以来个逆向思考。”
  “逆向思考?”
  “也就是这个别墅空无一人的理由。男方八成对女方说这里是他人的别墅,家具尚未布置好;但事实上,别墅的主人便是男方,他故意事先撤出所有家具。”
  “为何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掩饰房间未挂窗帘的极端不自然状况。这么一来,要从屋外偷拍就变得容易多了——这正是男方的目的。”
  我不禁由衷佩服。这个假设是否为真,姑且不论;但这份洞察力却是十分敏锐的。看来漂撇学长这个人只要一扯到色情,脑袋就会变得异常灵光。
  “当然,面对一览无遗的状况,有夫之妇必然会新生抗拒;此时男方便花言巧语说服她——夫人,别担心,这里是深山,没人会看见。我们何不在自然的阳光下赤裸身体,如孩童般无邪地嬉戏呢?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漂撇学长说到一半,便模仿起搞笑剧中的牛郎;那犹如热唱着复音歌曲的说话方式令我们笑得满地打滚。
  “不、不过,”小兔甚至按着肚子呻吟起来。“没窗帘的确偷拍方便,但也有被屋内人发现镜头的风险啊!”
  “你在说什么?这个世上有种叫做望远镜头的东西啊!既然没挂窗帘,只要在房间里看不到的遥远山中架好摄影机,就可以拍得尽兴、拍得完美啦!”
  “这个假设还挺不赖的。”
  高千竟然作势擦拭眼角的眼泪。纵使只是作势,笑得如此开怀的她仍是十分罕见。
  “我就说吧?”当然,漂撇学长亦是欢天喜地。“有道理吧?”
  “不过,还称不上完整。”
  “咦?会吗?我觉得很完美啊!哪里不合理?”
  “第一,既然是办事用的,就不该准备单人床,而该选用大一点的双人床吧?”
  “这个质疑很正确,不过,单人床够用了也是事实。”
  “根据小漂的说法,这座别墅其实是那个无耻男人所有,对吧?既然如此,要准备一张大一点的床应该很容易啊!但他却没这么做,未免有些不自然。”
  “唔……说不定是有某种身不由己的理由,所以只能准备这种床。”
  “什么叫身不由己的理由啊?”
  “就是不得已的苦衷。”
  “喂,现在又不是上国文课!算了,还有另一个更具决定性的矛盾。”
  “更具决定性的矛盾?”
  “没错。那就是这张床原本所在的房间——窗户是对着道路的。”
  “是吗?”
  “是的。”
  “那又怎么样?哪里矛盾了?”
  “即使是位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女人不可能同意在窗户对着道路的房间里办事的,要是有车经过怎么办?”
  “原来是这个问题啊!那还不简单?只要晚上拍就成了。V8和摄影机不同,只要有些微光源就能拍摄。”
  “欸,小漂,你没搞懂,不是这个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
  “既然都兴师动众地搞偷拍了,当然该向小漂说的那样,选在白天的自然阳光底下拍摄,画面才清楚鲜艳啊!”
  “这可不见得,有的特殊癖好者就觉得晚上拍摄的那种模糊感才让人受不了啊!”
  “我不是说了?不是这种问题。与其要拐弯抹角地做这些手脚,何不干脆选择二楼当舞台?”
  “咦……?”
  “没错吧?你想想,摄影现场又不是非一楼不可,要在没挂窗帘、一览无遗的情况下说服女人办事,选在二楼的房间不是比较容易?二楼有这么多房间,随便选一个就好啦!为何要坚持在一楼,而且还是窗户对着道路的房间?”
  “呢,呢……这是因为……”
  “还有一点。小兔曾说这个藏了啤酒的房间可能是摄影人员的休息室,其实休息室也是选在一楼比较好。室外的摄影人员想爬上二楼喝杯啤酒之际,或许会被人在一楼的有夫之妇发现;与其如此,不如以二楼为摄影现场,休息室选在一楼,出入上要来得安全许多。这道理小孩都懂,为何他们没这么做?”
香味
  “你困了吗?小漂。”
  “……不会。”
  高千如此询问,但神色凝重、陷入了沉默的漂撇学长并未望向她,只是摇了摇头。
  “假如困了就去睡吧!今天已经累了一天,不必强忍疲劳陪我推理。”
  “不是啦!对,我是累毙了,但并不想睡,只是在思索而已。”
  “思索什么?”
  “喂喂喂,高千,点火的人可是你耶!我在想,不是为了偷情,也不是为了偷拍,那造访这座别墅的目的会是什么?”
  起先学长对于反复成立、推翻假设的高千颇为不敢领教,但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也完全沉浸于这个谜题之中。虽然他仍不住地喝啤酒,却时而皱眉,埋头深思。
  “自家人和外人一同造访这座别墅,而自家人为了不让外人发现二楼的房间里藏了装有啤酒的冰箱,便将外人留在一楼,直到来访目的达成——这部分我们已经理清,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问题在于来访目的是什么?换个说法,在这种空荡荡的别墅里能干什么?还有,为何不能让外人得知啤酒的存在?”
  “我突然想到,”漂撇学长的表情实在太过认真且悲壮,令我不由得萌生怜悯之心,便开口说道:“来访目的是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事?”
  “短时间?”
  “首先,就像我们多次提及一样,这屋子空无一物;正因为空无一物,所以不适合长时间逗留。既然自家人与外人都是以这个事实为前提而造访这里,那他们的目的必然是短时间内便能完成的事。”
  “嗯。”
  “再者是啤酒的问题。自家人有信心能在外人来访期间瞒住他的眼,可见来访目的必是短时间内即可达成;不然,若是长时间逗留,比方过夜的话,难保他不会突然兴起到二楼一探的念头。”
  “有道理。可是,匠仔,假如是这样,这张床又该作何解释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搞不好跟来访目的根本无关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张床搁在这儿,看起来就是别有含义,让人不得不揣测。我也知道或许根本没关系,但是在很难说服自己啊!”
  由于空腹灌酒之故,我的脑袋已开始天旋地转。高千与小兔还颇有节制,没喝过头;但我和漂撇学长素来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岂有分寸?一觉得口里和手上少了东西,便立刻伸手重新取酒。
  光秃秃的地板上搁着大量空罐,犹如战死的士兵一样;细数之下,有二十一罐。不过连同我自己在内,早已没人搞得清楚谁喝了几罐;二十一这个数字亦是方才清点之下暂得的结果,现在空罐仍然不断地被‘制造’出来。
  可怕的是,漂撇学长居然还定时将纸箱中的未冷藏啤酒补充至冰箱中的空位。他到底要喝多少?说不定他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一箱二十四罐、四箱共计九十六罐(刚才数过了)的啤酒全数喝完才回去。
  这话听来夸张,但套在漂撇学长身上,却是不无可能。毕竟他早有先例,看来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为宜。
  唉!嘴上一面嘀咕,却又奉陪到底的我也是大有问题。
  “我突然想到一个假设,”我虽然心怀顾忌,还是啪一声地又打开了罐啤酒,真伤脑筋。“不知道可不可行?”
  “什么?有假设就快点说,别卖关子。”
  “我这个想法呢,是以来访目的与床铺有关为前提。”
  “哦!很好啊!很积极!”
  积极?何谓积极的假设?或许是指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眼前的现象串联起来思考而得的假设吧!
  “也许短时间便能达成的目的不在床铺本身,而是在于睡在床铺上的人。”
  “啊?”学长打开啤酒是,泡沫往脸上飞溅,令他皱起眉头。“什么?匠仔,你说什么?睡在床上的人?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当时有人睡在床上。当然,我们来时床铺上没人,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所以那个人还没来到这座别墅睡觉。”
  “慢着,来这座别墅睡觉?这句话是字面上的意思吗?不是男女睡在一起,而是补充睡眠之意?”
  “对,因为我认为应该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又不能办事,也只能闷头大睡了。”
  “那人并不是因为没事可干才闷头大睡的。学长又说这种难懂的笑话了。”
  “白痴,你说的话才难懂咧!就算不是,又谁会特意跑到这座深山里来,睡在一个连家具也没有的空别墅里?有什么意义?”
  “我的说法似乎不太恰当。那个人不是自愿来这里睡觉的,而是来此之前就已经被迫陷入睡眠状态——”
  “被迫陷入睡眠状态?”漂撇学长皱起眉头、抓着脑袋,仿佛后悔自己没带条毛巾来洗澡。“什么意思啊?被迫睡着,是指被下了安眠药之类的?”
  “对,没错。”
  “听起来还挺悬疑的。”
  “然后被搬来这座别墅。”
  “被搬来……?”
  “啊,我懂了!”抱着枕头昏昏欲睡的小兔突然睁大了眼睛。“是小孩,对吧?匠仔。”
  “咦?小孩?”
  “你看,”小兔对一脸讶异的漂撇学长展示她抱在怀里的枕头。“这上面印着卡通动物图案,对吧?床单也一样。因为这张床是要给小孩用的,才会选择这种卡通周边产品。”
  “也有人一把年纪了,还是埋首于迪士尼周边产品中啊!”看来学长周遭似乎又这样的人。而且不太讨人喜欢;只见他狠狠地哼了一声。“算了,假设这张床是给小孩用的,那个小孩为何会被迷昏并送到这里来?”
  “简单地说,就是绑票啦!”
  “绑……”这般危险的字眼竟是出自于小兔的悠哉口吻,令学长相当惊讶;他原先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现在却犹如踩中捕鼠器的老鼠一般猛然跃起。“绑票?”
  “也就是说……”高千将脚松开,往前伸直,盘起手臂并歪着头说道:“绑架犯利用这个别墅来交付肉票——匠仔,这就是你的意见?”
  “可以这么说。歹徒绑架小孩,勒索赎金,接着利用这座刚落成、尚未启用的别墅来作为交付肉票的场所。当然,这座别墅不是犯人的,是和此案毫无关系的第三者所以。歹徒将小孩安置在他事先准备好的床铺上,并联络父母:”你的孩子在R高原某处的别墅里。“父母大为紧张,要求这座别墅的主人出面协助;待他们一同前来此地后,便发现了睡着的小孩。”
  “可是,啤酒要怎么解释?”小兔交互打量枕头上的卡通动物与我,宛如试图找出共同点一般。“如果要代入刚才的公式里,那个自家人就是被要求协助的别墅主人,而外人就是孩子被绑的父母——对吧?”
  “是啊,没错。”
  “那别墅主人为何不愿让小孩的父母发现啤酒的存在?理由是什么?还有,这些啤酒是干嘛用的?”
  “问题就在这里。假如要采用交付肉票说,啤酒的问题就会变得更加复杂;因为别墅主人断不会事先将冰箱搬到二楼去。”
  “咦?为什么?为什么?说不定他在陪同小孩的父母前来之前,已经先名人把冰箱藏起来啦!或许他有不愿让人看见的理由。”
  “这是不可能的。若是父母在歹徒的指示之下,果真在这里寻获了小孩,警方一定会彻底调查这座别墅有无歹徒留下的物品。”
  “啊……对喔!”
  “装有啤酒的冰箱一旦被警察发现,消息必然会传入小孩父母耳中。因此,倘若屋主事先遣人隐藏,应该不会移到二楼,而是会搬到其他地方去。这代表——”
  “这代表?”
  “装有啤酒的冰箱一开始就是放在这个房间的衣柜里,并非当时才突然转移过来的。至少从逻辑上判断,屋主顾忌的显然不是小孩的父母。当然,即使两件事无关,冰柜依旧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错不了。”
  “你是说……隐藏冰箱是别的理由,或者该说顾忌的对象另有其人?”
  “对。若是这种情况,代表这些啤酒与绑架案完全无关;别墅主人被卷入突发事件,使得苦心隐藏的啤酒被迫曝光,可以说是殃及池鱼。”
  “不,慢着,不见得。”漂撇学长从冷冻柜里拿出新酒杯,似乎打算借用冰凉的新酒杯振作精神。“床铺没被用过,代表绑架犯还未带小孩过来;既然没带小孩来,自然也尚未联络小孩的父母,所以别墅主人也还不知道自己的别墅会被用来干嘛。要是知道了,别墅主人可以在陪同父母来之前遣人将冰箱搬出去。”
  “对,没错。不过对我们而言,状况是一样的啊!因为冰箱现在就放在这个房间里,即使别墅主人是顾忌某人而藏在这里,理由和绑票已经没有任何关联。”
  “搞什么啊!喂,你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结论就是床铺和啤酒无关?”
  “对啊!所以我一开始只说造访别墅的目的或许和床铺有关,可没说和床铺及啤酒双方都有关。”
  “不行,这样不行啊!匠仔。”
  “不行?”
  “一点都不积极嘛!”
  唉!看来漂撇学长所谓的积极假设,指的是串联所有现象而生的假设。
  “可是,实际上确实可能是两码子事啊!”
  “不行、不行!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畏畏缩缩,这么消极!”
  年轻、畏缩到底和这件事有何关系?
  “没办法,身为你学年及人生上的前辈,我来替你把这个假设修正得更为积极且充满青春活力吧!”
  “不必了。”
  “唉,别客气嘛!”
  “我才不是在跟你客气。”
  “别人的好意你就乖乖接受吧!呢,匠仔说这个别墅不是绑架犯的,这一点应该没错,因为没人会蠢到把交付肉票的地点选在自己的别墅里。可是啊,你怎么能因此断定别墅是和这件案子无关的第三者所有?”
  “什么意思?”
  “或许是肉票双亲的别墅也说不定啊!歹徒明知故犯,指定在这里交付肉票——或许大胆了一点,却不无可能。”
  “等一下,学长。照你这么说,来这里接小孩的只有父母?但这样一来,就无法套用自家人和外人共同造访别墅的公式了——”
  “有什么关系?这个公式只是方便推理,依案情状况不同,该舍弃的时候还是得舍弃。”
  “这点我懂,但关键的啤酒要怎么解释?按照学长的说法,偷偷准备啤酒并藏起来的就成了小孩的父母,对吧?可是这么一来,无论理由如何,还是和绑架案毫无关联啊!”
  “唔……”发觉自己自掘坟墓的漂撇学长,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啤酒,哈哈大笑,蒙混过去。“这、这个嘛,嗯,就是……准备啤酒的其实不是父母,而是绑架犯……也不对。”他临时修正路线,却又立刻自行否决。“不对,这样又得讨论绑架犯为何准备啤酒并藏起来,总不会要给小孩喝吧!”
  “既然知道这座别墅属于被害人且将被警方仔细调查,歹徒怎么可能在此留下物品?所以啦,是小孩的父母也好,无关的第三人也罢,总之冰箱必然是别墅主人放置的;因此结论依旧不变,床铺——亦即绑架案——和啤酒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关联。”
  “不行,不行啊!匠仔。”活脱是个特大号酒桶的漂撇学长似乎也醉了,重复着与方才一模一样的不满之词。“一点也不积极!”
  “纵然你再怎么不满意,假如事实就是这样,也无可奈何啊!”
  “是吗?”
  高千盘起双手望着我,嘴唇呈U字型一笑。我从过去的经验得知,她这种鲜少展露的天真笑容通常是不吉的前兆,因此不由得惴惴不安。
  “……咦?”
  “很遗憾,我不觉得是事实——当然,我是指匠仔的假设。”
  “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吗?”
  “还好意思问呢,到处都是!恕我直言,你的假设完全不成立。”
  “完全?”见她如此武断,我也忍不住动起气来。“是吗?有这么糟吗?不是我自卖自夸,我觉得挺不赖的啊!”
  “不赖的只有‘造访目的在于睡在床铺上的人’这一点,其他全是漏洞。真是的,亏我那么期待,完全没有上次那么精彩。”
  “有这么严重?漏洞有那么大吗?”
  “歹徒利用别墅来交付肉票,倒还可以理解。我先声明,不管别墅主人是小孩父母或无关的第三人,都不重要;问题在于——歹徒只需将人质气质与别墅即可,为何还要准备床铺?我这话有理吧?管它是什么样的屋子,把人丢着就好啦!何必费事?”
  “不,或许歹徒觉得这样小孩太可怜……”
  “哎呀呀,还真是宅心仁厚的绑架犯啊!”高千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面带怜悯地抚摸着我的头。“那何不一开始就选择有床的地方?”
  “那是因为来到这座别墅之后,才发现没有床……”
  “慢着、慢着,别急着扯自己后腿。要是他来到这里以后才发现没有床,换个地点就好啦!根本用不着折回市区买张床回来。”
  听她分析之后,我才察觉自己的疏忽,哑口无言。瞧我刚才滔滔不绝地说了多少蠢话,活像个白痴嘛!我的脸简直快喷出火来了。
  高千看出我的表情变化,便露出了一种坏心眼又残酷的笑容。当然,她不会就此放过我,反而会毫不犹豫地趁胜追击,给予致命一击。
  “再说,准备新床铺这种想法根本不符合绑架犯……不,是所有犯罪者的心里。床单和枕头也一样,购买或调度这些东西,等于提供警察自己的足迹,留下重要证据。”
  “我无话可说。”这已经不是稍作修正就能解决的问题了,而是彻底的失败,因此我干脆举白旗投降。“确实如你所言,我认输了。”
  “这道谜题太难了啦!要是解不开,我会睡不着的。”
  漂撇学长虽然叹着气,但见我被高千驳倒,却有一种泄愤的神态。
  看来他是为了方才高千摸我的头而怀恨在心。对我来说,不管高千有无恶意,总是摆了我一道,我暗自叫苦是应该,断无被人羡慕之理;但漂撇学长却直瞪着我,眼神仿佛诉说着:好好喔!好好喔!我也想被高千摸头!
  这四天来在R高原的‘习惯’似乎还会延伸一阵子,真是平添我的困扰。说来说去都怪小兔,将那次的情况说出去造成了漂撇学长这么大的误会。
  “说得好听,你本来就没打算睡觉。”高千端起搁置已久的啤酒杯,喝了一口;酒退了冰,风味变差,令她皱了皱眉。“以小漂的个性,铁定是喝光了这里的啤酒才肯回家吧?”
  “哎呀!哈,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
  什么?我原就认为不无可能,而他果然有此打算。虽说他向来如此,还是教人大伤脑筋,简直是为了喝酒而生的人。
  唉!其实我也是半斤八两,说不得别人。
  “我不管你要喝多少——”高千似乎看穿了我们的心思,交互瞪了学长和我一眼。“酒钱记得留下。”
  我原以为高千要像平时一样告诫我们不可饮酒过度,没想到这回她的逆耳忠言却未出口。或许高千比外表看来还要更加疲惫。
  “我知道!”漂撇学长似乎将高千的态度解释为‘只要付钱,要喝多少都行’,显得相当高兴。“那就麻烦各位关照啦!”
  “关照什么?”
  “分摊酒钱啊!”
  “别开玩笑了。”高千瞪大眼睛。她似乎因疲劳而无法自制,真的动起了怒气。“我只付自己喝的部分!”
  “高千,说归说,你真的记得自己喝了几罐?”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还很清醒,数得一清二楚。”
  “是吗?你还真闲啊!”
  “随你去说。”
  “可是啊、可是啊,姑且不论是不是绑架,我觉得‘目的在于睡在床上的人’这一点,应该没错。”
  小兔以调停口吻说道,她鲜少如此强硬地拉回话题;仔细一看,她正以怜悯的视线悄悄打量着我,犹如在修道院前发现病倒之人的修女一般。
  看来,我似乎不自觉地露出了灰暗表情,令小兔误以为我是被高千反驳得体无完肤而意志消沉;其实不然,当我露出死气沉沉的表情,往往是和汹涌而来的醉意战斗之时。
  “我觉得‘趁某人睡着之际搬到此地’的设定还蛮合理的,只不过并非绑票之类的罪犯,而是更单纯的情况。”
  “更单纯的?”高千朝小兔探出身子;她虽然疲惫,依旧有心讨论新架设。“哪种情况?”
  “更加欢乐的情况。用的其实也不是下药迷昏之类的粗暴手段,而是趁人熟睡之际合力搬到此地而已。”
  “然后呢?”
  “你们想想嘛,倘若有人熟睡之际被偷偷搬到此地,当他醒来并看过四周后,会有什么反应?”小兔环顾三人,顿了一会儿才问:“——好了,有什么反应?”
  “这个嘛……”高千预感这将是个有力假设,双眼闪闪发光。“应该会大吃一惊吧!醒来之时竟发现身在没有家具的空屋之中,铁定会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做梦。”
  “对、对,就是这样。简单地说,这就是目的。把屋子清空,只留下一张单人床像南海孤岛似地摆着,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为了恶作剧啊?”漂撇学长拍了下膝盖。“那人的损友们同心协力打造这个奇妙的舞台,精心策划了这出闹剧?”
  “对。策划了这场恶作剧的人请求别墅主人帮助,又或者他自己即是主人;总之,他先撤走别墅中的所有家具,又把地板及墙壁擦得一尘不染,以增添非现实感;最后,再准备一张单人床供牺牲者睡觉,便万事具备了。”
  “那啤酒呢?”
  “当然是时候庆祝恶作剧成功时喝的啊!电视上的整人节目不是常有这种画面吗?在牺牲者茫然失措之际,躲在一旁的整人小组就一起登场,接着双方大笑,现场气氛一片融洽,并举起啤酒干杯。”
  “所以才把冰箱藏在二楼的衣柜里,以防被发现?”
  “对。而啤酒杯有十三个的理由,应该不难猜吧?牺牲者一个,整人者及协助者十二个,共计十三个。”
  “原来如此,要把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都清空,人手少说也得有十个以上吧!”
  “哦,原来如此啊!”这个假设充满说服力,令人深信必为真相无疑,着实令我佩服不已。“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合理吗?”
  “合理、合理!”我也跟着小兔兴奋起来。“简直完美,太完美了!”
  “对吧?匠仔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不行啦!”高千原本闪闪发亮的双眼如同冷冻柜里的冰啤酒杯一样,蒙上了一层雾气。“才不完美呢!”
  “咦?为什么?高千。”得意洋洋的小兔猛然地泄了气,只差没听见噗嗤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整人这个设定本身没问题,比起刚才的纷纭众说,应该是最为真实的一种假设。”
  “那就好啦!”
  “问题在于冰箱。”
  “冰箱?”
  “恶作剧成功之后,大伙儿一起喝啤酒庆祝的假设也很好,可说是出类拔萃。在所有假设之中,唯有这个将啤酒的用意解释得最为清楚。”
  “对吧?既然这么出类拔萃又清楚,到底是哪里不行啊?”
  “就是庆祝用的啤酒不该放在这里。”
  “为什么?”
  “要是庆祝之前被牺牲者发现,岂不功亏一篑?太扫兴了。”
  “你在说什么啊?高千,我不是说了?就是不想被发现才藏起来的……”
  “不对。其他的情况便罢,若是采用小兔的假设,这样根本藏不住。”
  “咦?”
  “你想想,当牺牲者在化为南海孤岛的床上醒来后,他会怎么做?一定是确认别墅有无其他人在吧?小兔,你试着想象自己便是那个牺牲者;你会只巡视一楼,却不上二楼去看吗?不会吧!一定会看过全部的房间,对吧?而我打赌,你铁定会把所有房间里的衣柜一一打开,看看里面是否藏了人,对不对?”
  “咦……嗯……”
  语塞的小兔看着我和漂撇学长,似乎在求助;但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好的解释,漂撇学长也无法反驳高千的论点,依旧保持沉默。
  “可是……可是,高千。”见男人们靠不住,小兔只得果敢地独立进行最后反击。“那人也不见得会打开所有衣柜观看啊!”
  “当然,视牺牲者的个性而定,或许不会一一打开衣柜确认。不过,这个时候的问题在于整人者的心理。整人者无法确信牺牲者不会检查衣柜,筹划时自然得以牺牲者到处查看为前提,所以必然会将庆祝用的啤酒藏在别墅之外。”
酒精浓度约5%
  我一垂下头,脊椎骨便犹如欲穿破脑髓、冲出喉咙般地节节上升,全身随之抽搐。
  我抱着马桶开始狂呕,当然,由于粒米未沾,吐出的尽是白色泡沫。
  一阵酸乏渗透眼底,胃液如同刀刃割伤食道逆流,脚则像猜到海参似地软软绵绵,感受不到地板的反作用力。
  方才我预感第一波界限将近,连忙掩口冲进厕所;如今呕了近五分钟,胃中已连泡沫都不剩,呕吐感却依旧如活生生的蛇一般,在胸口盘绕爬动。
  平时我喝酒鲜少吃东西,早习惯口吐白沫;然而今晚纵使我想来点小菜下酒亦不可得,却又和平常一样狂饮,才会尝到前所未有的苦头。
  脑子里想归想,待会儿回房去还是会继续喝的吧……我已经完全认命了。
  有时候我会自问,为何要喝得这么痛苦?然而答案总是相同的:因为我爱酒成痴。
  进大学后认识了漂撇学长这个人,是我的劫数。当然,各人造业各人担,我不会说是漂撇学长强迫我陪他喝酒。
  只不过,与漂撇学长共酌,确实引发了乘数效应——或者该说相互恶性影响。一人独饮,或许尚能自制;但两人对饮,便往往失去了分寸——这样的夜晚,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而今晚在失去分寸的宴会之中,可归类于最糟糕的等级。
  漂撇学长在校园中给人的印象,便是永远处于浮躁状态、精神奕奕又吵闹不休;这自然是事实,但我却认为他其实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他老爱找一堆人喝酒热闹,即是证据;纵使房租便宜得惊人,光看他还是一介学生就在大学附近租了户独栋洋房作为学生集会场所,也可窥知他的本性。
  只不过,世人不见得尽如漂撇学长一般悠闲,也不像他那样总是迫切地渴望热闹一番;因此,当他兴致勃勃地表示要来场盛大的宴会时,往往没人搭理他。
  在这种时候,学长的‘保险’便是在下我。我和漂撇学长不同,并非无人作伴就喝不下或不想喝酒的人;我既能独乐乐,也能众乐乐。联谊自然是不消说,纵使是不甚熟识的人相邀,我也不会拒绝;反正无人邀约时,我每晚照样自斟自酌。
  来者不拒的男人——这正是我受到漂撇学长重视的原因。由于我们总是混在一块儿,学校里的人都误以为我和学长是至交死党;但说穿了,我们之间的交集只有酒而已。
  因此,我和漂撇学长在一起时绝对少不了酒,尤其是啤酒。当然,我是自愿陷入这片泥沼之中,对此并无怨言。
  虽然没有怨言,但当我终于放开马桶起身、强振昏昏沉沉的脑袋漱口时,仍忍不住质疑自己在做什么。嘴上说没归咎于漂撇学长,心里却又觉得再和他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在路边,说来实在窝囊。或许漂撇学长也忧心自己若继续与我来往,便会无止境地堕落呢!
  我下意识地寻找卫生纸擦嘴,但卷筒上自是空空如也。
  对了,这里不是我平时整日逗留的漂撇学长家或居酒屋——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取出自己的手帕;此时,我突然有个怪念头。
  我当然明白这座别墅不会有卫生纸,有才怪咧——慢着。
  搁着床铺的一楼房间……那里的厕所又会是怎样的?会有卫生纸吗?
  肯定没有。若有,必然会有人发现并闹得沸沸扬扬;尤其女孩们不太可能疏忽这些细节。小兔及高千都是用自备的面纸解手,假如她们发现厕纸,应该会加以使用,也早该提及此事了。
  虽然我这么想,却又禁不住好奇;离开二楼厕所后,我没直接回房,而是选择下楼一探。
  当然,这么做并未有什么特殊理由;勉强来说,是因为受到了小兔方才的‘整人游戏说’影响。
  举例来说,当恶作剧的牺牲者醒来时,身边即使缺少了粮食也不成问题,因为恶作剧不会长时间维持。同理可证,没有淋浴用的毛巾或换洗衣物也无所谓。
  但卫生纸就不同了,没人能保证牺牲者醒来时不想上厕所;搞不好他根本无暇为空无一物的别墅惊讶,只想先去大个便。这时候没有厕纸,又会如何?
  照常理来判断,这种以偷看牺牲者困惑慌乱之态为乐的恶作剧断无持久之理;但这个计划可说是大费周章,想必不会轻易结束。站在整人者的立场,若是不维持一段时间以提升牺牲者的不安,整人的效果便会淡化。
  可是,倘若牺牲者在这段时间内憋不住了呢?恕我谈论这种污秽话题,但这档子事关乎人类尊严,绝不能闹着玩;要是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态,可不是事后一句开玩笑便能解决的。
  假如整人者是个细心的人,也许会不着痕迹地留下厕纸——这个想法突然占据我的脑海。
  当然,之前众人已大肆搜索过整个别墅,不太可能有卫生纸。毕竟把东西摆在无法轻易找着的地方,便没有意义;纵然事先留下,要是牺牲者在万一之际未能及时发现,届时可笑不出来了。
  我边想边走进放有床铺的房间,打开电灯。当然,如今房内已是空无一物。
  检查隔壁的洗脸台与浴室之后,我又探了探厕所,果然是空空如也。这时我伸手触摸卫生纸卷筒——“咦……”忍不住如此叫道。
  为求慎重,我打开卷筒上盖,一看之下大为吃惊。纸是有的,但分量并不多,顶多只能用两到三次。
  由于厚度与空卷筒相差无几,因此完全被上盖遮住;又或许我们一心认定这是座空屋,检查厕所时已存定见,才疏忽了这卷卫生纸。
  总之,这是个相当重大的‘发现’。我拆下卷筒纸,带回二楼。
  一回到二楼房间,发觉现场气氛相当熟络,小兔笑得满地打滚。
  “——怎么可能嘛!学长真是的!”
  小兔又开了罐新酒,酒杯中的啤酒冒着如发泡鲜奶油似的泡沫,只差没溢出来;她大咧咧地以口就杯,对于如白色胡须般紧黏鼻下的泡沫浑然不觉,隔了片刻之后才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去。从这喝法看来,她的自制心似乎已逐渐失灵。
  仔细一看,熟络的只有小兔与漂撇学长,高千却已靠在墙边呼呼大睡;或许是别墅之谜陷入胶着状态,令他松懈下来之故。她似乎觉得冷,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眉间则苦闷地皱起来。
  虽然房里还挺闷热的,但这里毕竟是山中,或许黎明时会转凉;想到这里,我便掀起床单,替高千盖上。
  “啊!匠仔好温柔喔!”小兔垂着泛红的眼角,满脸喜色。“我就知道!”
  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么一提,我记得小兔喝了酒便会痴笑;之前联谊时她好像酩酊大醉,结果笑了一整晚。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我在联谊时多半亦是烂醉如泥,记忆含糊之故。
  “哎呀?高千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啊?”
  听漂撇学长的口气,居然完全没发现高千睡着了;这么看来,学长也已醉得相当厉害。
  “不如抱她到床上去吧。”
  这么碰高千真的没问题吗?我正在犹豫之时,漂撇学长竟然说出了过去四天以来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干脆匠仔陪她睡吧!”
  “啊!好耶!好耶!”小兔趁势起哄。“赞成!”
  到底哪里好啊?
  “刚刚你们在聊什么?”假如那话题有趣到令人开怀大笑,那我可得请他们分享一下,让我也感染这份喜悦。“看你们聊得挺起劲的。”
  “啊!对对对,匠仔,那可真是杰作啊!”我并没开口,小兔却主动拿了罐啤酒和啤酒杯给我。“学长的新假设,真是妙极了!”
  “新假设?关于别墅之谜的啊?”
  “当然啊!欸、欸,你知道学长说什么吗?他说这栋房子搞不好是小偷的根据地喔!”
  “小偷的?”有那么扯吗?“那未免也太豪华了吧?”
  “因为小偷很有钱啊!”
  “就这样?”
  “别急嘛,好戏在后头呢!这个小偷呢,专偷啤酒。”
  “专偷啤酒——这么说来,啤酒以外的东西他不偷喽?”
  “对,然后啊、然后啊,他一再偷啤酒,就是为了用啤酒填满这座屋子。”
  “什么跟什么啊?”
  “而他现在正要开始集中偷来的啤酒。至于他为何将啤酒搁在这个房间呢?因为他计划先从二楼开始放,塞越多越好。”
  “你该不会要说小偷把啤酒放在衣柜里不是为了藏酒,而是想有效利用空间——”
  “答对了!”
  “什么鬼啊!”
  亏我听得那么认真。听她以杰作二字形容,我也猜到内容应该相当匪夷所思,但没想到竟是如此荒诞不经。看了漂撇学长和小兔是真的醉了。
  “可是啊、可是啊,真正犀利的还在后头呢!啊!喂,匠仔!你别瞪眼,听我说嘛!”
  “我在听啊!”
  “你猜那个小偷为何只偷啤酒?”
  “谁知道?你该不会说是因为他爱喝啤酒吧?”
  “不对!正确答案是因为附近正好有很多啤酒可以偷哦!”
  “……附近?”这话可不能听过就算,因此我改变态度。“附近是指哪里?”
  “就是这一带啊!”
  “慢着,这一带?该不会是指R高原吧?”
  “是啊!”
  “咦?为何R高原会有很多啤酒?呢,莫非这一带是有名的啤酒产地?”
  “不是!答案是牧场。”
  “牧场?”
  “我们不是也看到了?牧场放了一堆食用牛。”
  “那又如何?”
  “所以啦!有那么多牛,一定要大量的啤酒。”
  “你是说……”我又有个不祥预感——我会再度后悔听得如此认真。“那个小偷去偷那些用来喂牛的库存啤酒?”
  “答对了!”
  “蠢、蠢到极点!”
  “咦?会吗?挺合理的啊!”
  “才不合理咧!”
  “真的啦!养牛的人用啤酒喂牛啊!这样可以让肉质变得更为鲜嫩。”
  “我知道,不过我在电视上看过喂食啤酒的画面,全都是用瓶装啤酒。”
  “瓶装啤酒?”
  “对,把瓶口这样——”我摆出从两侧夹住细长物品的动作。“塞进牛嘴巴里,然后牛就会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懂吧?”
  “那罐装啤酒不行吗?”
  “我不知道行不行,不过我看到的节目上没用罐装啤酒。”
  “应该行吧!”漂撇学长的态度和这句话相反,对自己的假设并不执着;看来他从一开始便是说笑。“下次我们来试试看!”
  “喂!请问我们要怎么试啊?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纵使听完全文,我仍未发笑,更为感染到他们的喜悦。就算这是个笑话,也没到令人爆笑的地步。
  但小兔与漂撇学长仍旧意犹未尽地吃吃窃笑。与其说是他们两个人醉了(要说酒醉程度,我也不输他们),不如说是现场气氛使然;假如我没离席,而是在现场听完了这个奇说,或许我会笑得比他们更厉害。
  酒席间的笑话犹如生鱼片,没当场吃就不可口。这么一想,便有种错过好戏的感觉。
  “好啦!好啦!这个话题暂且放下——匠仔,你手上拿着什么啊?”
  “咦?啊,这个是——”我竟忘了自己拿着卷筒。“我刚才发现的卫生纸……”
  哇啊!一道连血液也为之冻结的惨叫声突然打断了我的说明……要说是谁的惨叫呢,其实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从前看过的恐怖片中,曾有某角色祭奠陵墓时突然被地面伸出的手拉进地面的画面,当时我看了颤栗不已;方才便是这种感觉。
  因为我的手臂突然被一把抓住。
  当然,此时的手不是从地面,而是从缭乱的被单之后伸出;抓住我手臂的亦非僵尸,而是高千,高千似乎仍在半梦半醒之间,犹如近视的人寻找眼镜似地眯着一双眼;平时的美貌已极有魄力,这么一眯眼更显得杀气腾腾。
  “高……高、高、高高高高……”
  “别高了!真是的。”她放开我的手臂,懒洋洋地撩起发丝。“从你刚才的反应,我已经很清楚你是用什么眼光看我的了。”
  “我、我我我、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说来窝囊,我到现在还是软脚虾状态。“我以为你在睡……”
  “这个不重要,别管了。”她从我手中抢过卫生纸,“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楼下。”
  “什么?”
  “就是在那个放了床的房间的厕所里。”
  在我描述详情之时,高千似乎也完全清醒了;她将披在身上的床单放回床上,恢复平时的表情。陷入沉思。
  原来方才她虽然睡着了,身体却自行对新出现的“证据”产生反应。我突然觉得讶异,究竟是什么促使高千如此沉迷于解谜?她的热情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高千给我的印象,想来是冷若冰霜;当然,不光是我,学校里的学生及教授们应该也抱有相同印象。
  她生性淡漠,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引起她的兴趣;说得好听一点是超然,说得难听一点便是孤僻。她四肢修长,想必有排球队或篮球队邀她入队;轮廓又深,即使宣传有欧美血统也不令人意外。这种特异的容貌,或许便是让她在团体之中显得突兀孤立的重要因素。
  还有她的服装品位,她总穿着前卫舞台剧才能见到的奇异服装,昂首阔步于校园之中,令人不敢恭维;一身装扮让人联想至以鲜艳外皮抵御外敌的毒虫。
  或许早在进大学之初,她便打定主意不交半个朋友了——高千难以亲近的程度,令人不禁如此猜测。
  穿破这道铜墙铁壁的,便是漂撇学长;是他将‘高濑千帆’四个字缩短为‘高千’,并把这种没创意且不搭扎的绰号硬套在她身上。
  我敢打赌,高千……不,高濑千帆其实讨厌人家叫她高千,只是无可奈何;无论她如何面露厌恶之色、口出穿心骂言,甚至以高跟鞋尖大踹心窝,漂撇学长皆是不疼不痒,依旧厚着脸皮缠着她,满口高千、高千地叫。这种以毅力相称又过于厚颜的韧性,终于令高千举手投降,只能放任他纠缠不休。
  我和小兔会与高千来往,也是托漂撇学长的福。小兔怎么样我是不知道,至少我没有漂撇学长这座桥梁,肯定无法结识高千;或许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机会交谈。
  如此这般,高千与漂撇学长周遭之人姑且以‘朋友’论交,但她并不一改态度,对他人及世事依旧漠不关心,总是摆出充满防线的怒容。
  这样的高千,偶尔会露出普通女大学生般的天真面容;就是她沉迷于‘解谜’之时。
  高千对哪类谜题感兴趣,我并不清楚;不过,一旦她发生兴趣,便会左思右想。反复推论,显得生气勃勃。
  此时的她极富魅力。容我如此形容——平时她宛如‘少了下半身的女人’,正因为五官过于端正,反而散发出一股假人般的可怕气息;如今却犹如魔法加身,令她摇身一变为活人。
  有此感觉的当然不只我,漂撇学长与小兔也成了她魅力之下的俘虏。我们如此积极地讨论啤酒之谜,一方面自是处于好奇心;但最大的理由,却是想多接触生机盎然的高千。
  至少我是如此。每当我思及这股赋予高千生命的热情,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
  “——这么说来,”高千仔细端详卫生纸卷筒,宛如研究出土的古代遗迹一样。“策划者不光是把人丢在别墅里,还替他考虑了厕所问题。”
  “咦?高千,什么意思?”小兔狐疑地眨眼。“整人说不是已经被否决了吗?”
  “是啊!”
  “那……”
  “我并没说策划者策划的是整人游戏。虽然不知道是谁,总之这张床是给某人用的,而这卷卫生纸便是为了他而准备——这个想法应该没错吧?”
  “嗯嗯!”漂撇学长一本正经地同意。“卫生纸是放在有床的房间里,很难说是巧合。”
  “如同匠仔方才所言,使用这张床的人不可能被长期留在这座别墅。姑且称呼使用这张床的人为‘小床’,将他留在这里的人称为‘小留’——”
  “取这什么名字啊?”
  “叫什么名字又不重要。‘小留’并没有打算将‘小床’永远留在这座别墅里。从他准备了卫生纸一事,可看出他没有危害‘小床’之心;若有,就不会替小床考虑厕所问题。”
  “嗯,是啊!”
  “这表示假如‘小留’打算长期将‘小床’留在此地,必然会准备粮食及其他生活用品;然而,这里完全不见上诉用品,只有少许卫生纸不着痕迹地摆在厕所中,正好证明‘小床’只是短时间停留于这座别墅。”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那具体来说,究竟停留多久?”
  “唔……”漂撇学长一面盘臂思索,一面凝视卫生纸,仿佛上头画有暗号一般。“——应该是几个小时吧?最长不过半天,绝不可能是一天以上。就像刚才匠仔说的,从剩下的卫生纸量判断,顶多就这么久。”
  “但不是整人,又会是什么?”小兔对自己的假设似乎仍有眷恋,歪头说道:“越听越像是整人用的准备耶!”
  “这不是一般的整人,因为‘小床’应该是小孩。”
  “小孩?”
  “干嘛一脸不可思议?小兔,刚才指出枕头、床单都是卡通图案,并借此推测使用者是小孩的,不正是你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当时我只是为了配合绑票说嘛!”
  “纵使绑票说不成立,也不必连‘使用者是小孩’的可能性都一并舍弃。总之,假设‘小床’是小孩,整人的可能性便更加降低了;因为趁某人睡着之际将其偷偷搬到空别墅的‘小留’必然是大人无疑。”
  “那到是,毕竟还得开车嘛!”
  “你认为堂堂一个大人会大费周章地去捉弄一个小孩吗?”
  “一般是不会啦,但也不是绝不可能啊!世上有不少幼稚的大人。”
  “这点我承认,不过大人对小孩上演这种闹剧的理由,应该要比恶作剧更为实际才是。”
  “咦?是什么?”
  “处罚。”
  “处罚?”小兔犹如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品牌名称一般,喃喃复诵着:“处罚……你的意思是,为了惩罚小孩不听话而打屁股、扣除零用钱或关进仓库那一类的?”
  “喂喂喂,关进仓库?太有个性了吧!”不知是小兔的说法太可笑,或是方才的笑癖尚未消除?只见漂撇学长竟捧腹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有过实际体验吧!”
  “是男孩或是女孩,我不清楚;总之你们试着想象一个十岁以下的小孩,”高千似乎感染了笑意,嘴角难能可贵地绽放开来。“那孩子天生调皮,最爱恶作剧,成天闯祸,让父母伤透脑筋;简单地说,就和孩提时代的小漂差不多。”
  “什么话?!你有看过孩提时代的我吗?算了,你说的是‘小床’吧?”
  “对,小‘小留’便是父母。至于是父亲、母亲或是双亲,无法确定;总之是小孩的父母。”
  “父母把小孩丢在这座别墅?”小兔半信半疑。“就为了惩罚他?”
  “嗯,父母可能是这么对小孩说的——小祐,你再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会离开小祐,消失不见喔!”
  “为什么叫小祐啊!为什么!”
  本名祐辅的漂撇学长被烙印上了坏小孩的印记,显得不太高兴。
  “有什么关系?只是假名嘛!但小祐当然不相信。他是个狡猾的孩子,知道爸妈只是吓唬他。”
  “喂喂喂,什么狡猾?小时候的我可谓是纯真无邪的代表,不折不扣的红颜美少年——”
  “别插嘴!但父母这次是玩真的,他们认为若不趁现在好好管教,以后会越来越无法无天,因此决定真的‘消失’给孩子们看。正确来说,消失不见的不是父母,而是被送来这座别墅的小孩。”
  “然后父母便趁着孩子熟睡之际,偷偷开车将他送到这里来?”我不禁想起小成本的悬疑片。“隔天早上,小孩在床上醒来,发觉家人四下无人、空无一物,大吃一惊……不过——”
  “不过什么?匠仔?”
  “嗯,你的意思我懂,但我怀疑他的父母真的会这么夸张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他的父母这次是玩真的。”
  “就算是玩真的,要将所有家具搬出家中,可是件大工程啊!不是搬出去就解决了,还得找地方暂时保管……”说着说着,突然有个疑问如鱼刺般卡出喉咙;但在我掌握具体轮廓之前,它却又溜走了。“——找搬家公司、借仓库,得花上不少钱吧!就算是为了管教小孩,会有父母这么夸张吗?”
  “匠仔,拜托你清醒点啦!这话根本倒因为果了嘛!你回想一下我们之前的讨论。”
  “我们之前的讨论?”
  “这别墅是刚落成的。”
  “话句话说……”我终于明白了高千言下之意。“家具和行李都还没搬进来——?”
  “没错,这里刚盖好,过一阵子才会正式使用;小祐的父母正是利用这个好机会。”
  “拜托,高千,别再用小祐这两个字了行不行?”
  “可是、可是,”小兔不满地嘟起嘴来:“这和我的‘整人说’也没什么差别啊!”
  “为什么?”
  “那还用问?啤酒啊!要怎么解释啤酒?若无法解释,我们俩的假设就是半斤八两;不,我的假设至少还对啤酒做出了解释,高千的什么也没有嘛!”
  “好啦好啦——”高千的微笑变得越来越纯真。“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圆熟
  “身为‘小祐’,我要说句话;我对高千的说法,也有不以为然之处。”
  同为假设被否决之人,连带意识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只见漂撇学长来势汹汹地为小兔助阵。
  “哎呀?”另一方面,高千却摆出欢迎之态,仿佛反驳越多,她越是乐在其中。“哪里不以为然?”
  “依高千所言,那个小鬼很狡猾,对吧?既然难缠到得让父母祭出这种非常手段,可见是有点小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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