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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性

_8 西蒙波伏娃(法)
帕西发尔(Pareifal)。在这些英雄的命运中,女人只扮演次要角色。无疑,在男人与
女人的关系中,也会碰到他的传统形象:父亲,诱奸者,丈夫,嫉妒的情夫,好儿子,
任性的儿子。但这些形象全是男人树立的,而且它们缺乏神话的尊严,简直是迂腐的。
女人则完全由她同男人的关系来限定。两种类别(男性与女性)的不对称性表现在性神
话的单向形式中。我们有时用“性”来称呼女人;她是肉体,是他的快乐与危险。男人
对于女人也是肉体,不过这一事实从未宣布过,因为无人宣布。和世界本身一样,代表
世界也是男人的工作。他们根据自己的观点去描绘它,并将这种观点混同于绝对真理。
描述一种神话总是困难的,对它不可能加以把握成全面认识。它萦回脑际,无固定
形式。神话是如此多样,如此矛盾,以至从一开始就看不出它有统一之处:大利技
(Delilah)和朱迪丝,阿斯帕西妞和卢克丽霞,潘多拉利雅典娜(Athena)(2)──
一女人是夏娃又是圣母玛丽亚。她是偶像,仆人,生命之源,黑暗的力量;她是庄严沉
默的真理,她是要手腕者、饶舌者和谬误;她是治疗者和巫师;她是男人的猎物,他的
毁灭者;她是他所不能成为的而又渴望的一切,是他的否定和他的存在理由。
克尔消郭尔(h办船用d)在他的性命之途诸阶段卿说:“做女人是一件十分奇怪、
十分令人困惑、十分复杂的事情,以至无一个单独属性能近乎表现做女人是怎么回事;
而人们喜欢用的那些复合属性又是如此矛盾,以至只有女人才能容忍做一个女人。”之
所以如此,不是因为积极地将女人看成她自以为所是的那种形象,而是因为消极地将她
看成男人以为她所是的那种形象。即便女人不是唯一的他者,她实际上也还是一直被规
定为他者。而她的含糊性正是他者这一概念的含糊性:就人的处境被规定为它与他者的
关系而言,它也是人的处境的含糊性。正如我已说过的,他者是恶;但由于为善所必需,
它也是善。通过它,“我”达到整体;但它也使“我’与整体相分离。它是通往无限的
途径,也是衡量“我”的有限本性的尺度。这便是女人未能体现任何稳定概念的原因。
通过她,从希望到挫折、从恨到爱、从善到恶、从恶到善的转变在不断地进行着。不论
我们可能从哪一方面来考察她,首先碰到的都是这种矛盾。
男人在女人身上所寻求的他者,既是大自然也是他的同类。但我们知道男人心里对
大自然有怎样一种矛盾的情感。他剥削它,但它挤榨他;他生于它,却又死于它;它是
他的存在(haing)之源,也是他按自己意志所征服的王国;大自然是用粗物制成的、
关押灵魂的血管,也是至高的现实;它是偶然性,也是理念;是有限,也是整体;它是
违反精神的,也是精神本身。它时而是盟友时而是敌人,仿佛是涌出生命的黑暗沼泽,
仿佛是生命本身,仿佛是生命迈向的遥远之处。女人把自然概括为母亲,概括为妻子和
理念;这些形式有时是相混的,有时是冲突的,它们每一种都有双重面孔。
男人深深植根于大自然,他和动植物一样是被产生的。他很清楚,他只有活着才能
够存在。但从父权制出现以后,生命在他心目中具有了双重特征:它是意识、意志和超
越,即是精神;它也是物质、被动性和内在性,即是肉体。埃斯库罗斯、亚里士多德和
希波克拉底都宣称,在人世间犹如在奥林匹斯山,真正有创造力的是男性本原:由此产
生了形式、数量和运动;谷物的生长和增加得助于得墨忒耳,但谷物之起源及其真实性
则在于宙斯女人的生育力被认为只具有被动的性质。她是大地,而男人则是种子;她是
水,而他是火。创造往往被认为是水与火的结合;是温暖和潮湿引起了生命体。太阳是
大海的丈夫;太阳和火是男神;大海是母性符号组成的、大量存在的最一般概念之一。
水被动地接受炽热放射物的授精作用;草地被农夫犁开以后,也是这样被动地在犁沟里
接受种子。但它起一种不可或缺的作用:它抚育着生命的幼芽,保护它,供给它生长用
的物质。这就是男人甚至在把大母神废黜以后,仍崇拜生育女神的原因。他因他的收成,
他的牛群,他的全部财产,而感激赛比利,甚至把自己的生命也归因于她。他对于水的
歌颂不亚于对于火。歌德在《浮士德》的第二部里欢呼:“光荣属于大海!光荣属于环
绕圣火的波涛!光荣属于波涛!光荣属于火!光荣属于那奇怪的冒险。”男人也崇拜大
地,如布莱克(Blake)所称谓的“主妇般安详的泥土”。一位印度先知劝告他的门徒
不要掘地,因为“在耕作时对我们大家的母亲的任何伤害,任何切割或断裂都是一种罪
孽……难道我可以手持利刃,刺入我母亲的胸膛?…难道我可以在她身上乱劈乱砍,使
她粉身碎骨…我怎敢剪掉我母亲的头发?”在印度中部,拜迪亚人(the Baidys)也认
为,“犁开他们地母的胸膛”是一种罪孽。相反,埃斯库罗斯在谈到俄狄浦斯
(Oediplls)时却说,他“敢在将他形成的神圣犁沟里播种”。索福克勒斯
(Sophboles)谈及过“父亲般的犁沟”和“只在播种时采访一次的犁地者,茫茫田野
的主人”。在一首埃及诗歌中,被爱者宣称:“我就是大地!”伊斯兰经文里也把女人
称为“田野…葡萄园”。阿西西的圣·方济各(St.Fwris of Assist)在他的一首赞
美诗中提到:“大地,你是我们的姐妹,我们的母亲;作用盛开的花朵,茵茵的青草守
护着我们,照料着我们,结出各种各样的果实。”米什莱在阿克基泥浴时高喊:“亲爱
的万物之母,我们是一体的!我来之于你,归之于你!…”在渴望生命战胜精神的活力
论浪漫主义全盛时期,情况也是如此。土地和女人的不可思议的繁殖力,在当时似乎比
男人的人为作用更加令人惊叹;于是男人梦想重新完全置身于母性的庇护之下,以能再
度发现他存在(being)的真正根源。母亲是深植于宇宙的、能够汲取其精髓的根茎;
她是涌出生命之水的泉源,而这水也是滋补的乳汁,是温暖的春天,是用上和水和成的
泥,它富有健身效力入
仅是男人也常常反抗他的肉体状态,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陨落的神:从光明有序的上
苍,落入他母亲的混沌黑暗的子宫,这是他的祸根。那火,那他想用以孤芳自赏的纯粹
主动的升腾,被女人埋在泥土里。他本来应当是必然的,本来应当和纯粹理念一样,和
此者、全体、绝对精神一样。然而他却发现自已被关在能力有限的身体里,被关在他不
能选择的时空里;于是他是多余的,无用的,拖泥带水的,可笑的。整个肉体的偶然性,
就是他自己的偶然性,他在被遗弃中一,在无法辩解的无用中倍受折磨。她也使他注定
要死去。在子宫(它如坟墓一般隐秘封闭)里形成的颤动胶质体,再清楚不过地会招致
腐尸,令他不寒而栗。不论生命在何处这样创造出来,其生长和发酵都是令人厌恶的,
因为它仅仅形成于破坏之中。从粘性胚胎所开始的循环,在死亡的腐败中得以完成。由
于对无用和死亡感到恐惧,男人也对自己的被产生惊恐万状。他情愿否认自己与动物界
有关,杀气腾腾的大自然通过他出生这一事实控制了他。
在原始人当中,分娩被极其严格的禁忌所笼罩。尤其是要把胎盘小心翼翼地烧掉或
扔进大海,因为不论是谁占有它都会掌握新生儿的命运。胎儿赖以生长的那种膜状体,
是胎儿依附的标志;它一旦毁掉,个体就能够从活体粘状物中挣脱出来,成为一个自主
的人。分娩的不洁被归咎于母亲。利本记及一切古代圣典都强迫女人分娩后行法身利。
在许多农村,洗礼仪式(产后感恩)延续了这一传统。我们知道,小孩子、少女和男人
在看到孕妇隆起的腹部和胸部时,都情不自禁地感到尴尬,这种尴尬常以嘲笑为掩饰。
在博物馆,好奇的目光以一种病态的兴趣,紧紧盯住蜡制的胎儿和浸泡着的胎儿,这种
兴趣和他们看到荒坟时是一样的。尽管社会洒下了尊重,怀孕功能也还是引起天生的反
感。如果小男孩幼年时在感觉上依恋母亲的肉体,那么当他长大,变得社会化并注意低
的个体存在时,这个肉体则会让他感到恐惧。.他将抹煞它的存在,认为他母亲只是一
个精神上的人。如果他急于相信她的纯洁和忠实,那不是因为情爱的嫉妒,而是因为他
不愿意把她渗成一个肉体。如果青少年和同伴散步时偶尔遇见他的母亲,他的姐妹,他
的任何女性亲属,那么他也会感到尴尬和羞愧:因为她们的出现,让他回到了他想摆脱
的内在性三国,暴露了他想挣脱的根基。小男孩在母亲吻他和哄骗他时表现出的愤怒,
也有这种含义;他不承认自己和家庭、母亲、母亲的胸部有关系。他很想如雅典挪那样
充分发育、全部武装和刀枪不入地跃入世界。曾被怀在腹中和后来生为婴儿,是威胁他
命运的祸根,是站派地存在的不洁,也是对他死亡的预告。对生的迷信始终和对死的迷
信相联系。地母神吞食了自己孩子的尸骨。她们是编织人类命运的女人——帕耳开和摩
伊赖。但也是她们割断了这些线。最流行的说法是,死神是一个女人;而女人哀悼死者,
是因为死亡是她们的成果。
所以女人一母亲之神有一到黑暗的面孔:她是空灵,万物从那里来,又总有一天要
回到那里去;她是虚无。在这漫漫的长夜里,白昼揭示出的世界多重面目被泥在了一起;
这是被物质所民限的一般性与浑浊性的精神之长夜,沉睡与虚无之长夜。这是大海深处
之长夜:女人就是那昔日令航海者胆战心惊的阴暗的海妖;这是地球内部之长夜。男人
害怕这长夜,因为它是生育力的另一面,使他面临被吞没的威胁。他向往天空,向往阳
光,向往明媚的顶峰,向往蓝天那纯粹的清冷。而他脚下却是潮湿、温暖、阴暗,想把
他拖下去的深渊。在许多传说我们的确看到,当主人公重新落入母性黑暗——洞穴、深
渊和地狱时,他便永远地消失了。
但是,这时矛盾又在起作用:如果生与死永远相联,那么死与生育力也始终有关。
令人憎恶的死似乎是一次新生,于是又受到赞美。死去的英雄每年春天被救活,如俄赛
里斯(OSiri s);他通过新生获得再生。荣格(Jmp)在《里比多的变态》一书中说,
男人的最大希望“是死亡的黑暗之海能够变成生命之海,死亡及其冰冷的拥抱能够变成
母亲般温暖的拥抱,像大洋那样,虽然吞没了太阳,却又在深处将它托出。”许多神话
都有一个共同主题,就是太阳神葬身于大洋,又令人困惑地出现。男人不但希望活着,
而且渴望安宁、长眠和虚无。他不希望自己能不朽,所以他可以学会热爱死亡。尼采写
道:“无机物就是母亲的胸膛,摆脱生命就是再度变为真实,就是达到完美。不论谁要
认识这个问题都应当懂得,重返无感觉的尘埃是一种快活。”乔史通过一位长生不死的
老者之口这样祈祷:“日日夜夜,我用我的棍故敲打着大地,我母亲的门槛,我喊道:
啊,亲爱的母亲,让我进来吧!
男人很愿意证实他的个体生存,骄傲地依靠他的“本质差别”,但他也希望能突破
自我的屏障,与水和夜,与虚无,与整体融为一体。女人把男人判为有限,但她也使他
可以超出自己的有限。所以她的魔力是模棱两可的。
在一切文明中,女人直到今天仍让男人感到恐怖:这是他对自己肉体的偶然性所感
到的恐怖,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这种偶然性。青春期以前的小女孩没有威胁,她不为禁忌
所限,也无神圣的特质。在许多原始社会,她的性别仿佛是清白的:年幼时允许男女孩
子玩性游戏。但一到女人可以生殖时,她便是不洁的了,严格的禁忌包围了行经的女性。
利未记对隔离和洁身做了详细的规定,许多原始社会也有类似惯例。在母权社会,月经
魔力是矛盾的:月经可能扰乱社会活动,毁坏庄稼,但也可以用于媚药。甚至今天某些
印第安人还把一块在经血里浸泡过的织物放到船头上,防止河妖出现。但是父权时代以
后,则认为女性月经只有恶的魔力。普林尼说,行经的女人毁坏了庄稼,破坏了花园,
杀死了蜜蜂,等等;如果她碰葡萄酒,这酒就会变成醋;如果摸牛奶,牛奶就会变酸,
如此等等。英国古代有一位诗人在诗中也表达了这种看法:
啊,流着经血的女人啊,你是恶魔,
世间万物都会与你隔开以免受害!
这种信念以巨大力量延续到近代。1878年,《英国医学杂志》公然宣称:“肉一经
行经女人触摸便会腐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并列举了个人观察的实例。本世纪初,
法国北部有条规定,不许“带来祸害的”女人进糠厂,否则糖就会变黑。这些观念在农
村一直很顽固。农村的厨师全都知道,若女人在旁边,蛋黄酱就会做不成。有些乡下人
认为,如果女人在旁边,苹果酒就不会发酵,另一些人则认为腊肉就会脆不成并变坏。
少数似是而非的报告,也许会给这种信念提供点证据。但是显然,从这一信念的重要性
和普遍性来看,它必定有一种迷信的神秘起源。这里的确有一种对血的反应,它比一般
更大然而同样是神圣的。但经血有其独特性,它代表女性本质。所以若被人滥用,它恐
怕会给女人本身带来伤害。列维.斯特劳斯说,在查戈人当中,女孩子受到警告,不要
让任何人发觉来月经的任何迹象;衣物必须藏好,等等,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凶兆。利本
记把月经比做淋病,而维尼(Vigny)则把不洁概念与疾病概念联系在一起,他写道:
“女人,病儿和十二倍的不洁”。
女人的月经周期奇怪地与月亮运行周期一致,于是月亮也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反复
无常的。女人是那使行星和太阳正常运行的可怕机器的一部分,她是宇宙能的猎物,而
宇宙能在主宰着星辰与潮汐的命运,男人必须忍受它令人不安的辐射。但经血也应介于
生命和物质之间,尤其对有机物有影响:使奶制品变酸,肉类变坏,引起发酵和分解。
这不是由于它是血,而是由于它流自生殖器。人们并未认识到它的确切功能,但已认识
到它和生命繁殖有密切联系:古人不知道有卵巢存在,甚至把月经看做精子的补充。经
血的确末使女人不洁,宁可说它是她不洁的标志。女人生育力在男人那里引起的恐怖,
通过经血表现出来。
不准和处在月经不洁中的女人发生各种性关系,是最严格的禁忌之一。在各种文化
中,冒犯者本人被认为在某个经期是不洁的,或者为了赎罪要过严格的苦行生活。人们
认为,男性的精力与活力可能会由于女性本原处于力量顶峰而被破坏。男人隐隐感到,
在他占有的女人身上看到母亲的可怕本质是令人厌恶的,他决意把女性的这两个方面分
开。于是普遍产生了禁止乱伦的法律,它表现为对异族通婚的规定或较为近代的形式。
这是男人在她特别热衷于自己的生殖角色时——月经期、孕期和哺乳期H向于避开她的
原因。恋母情绪(对它应重新加以解释)并不否认这种态度,反而含有这层意思。只要
女人代表世界的以及模糊的有机发育的隐隐根源,男人就会在她面前处于守势。
不过也正是借助于这个幌子,女人才使她的群体既能脱离宇宙和众神,又能继续与
其保持联系。今天她在贝都因人和易洛魁人那里仍然在保障着田地的肥沃。在古希腊,
她能听到地下的声音,听懂风和树的语言:她是皮提亚(h讪,女巫,女预言家;死者
和众神借她之口讲话。她至今仍保持着这种预言的魔力:她是神婆、看手相者、扑克算
命者和千里眼,她是有灵感的人;她能知道人们想说出的愿望,她能看到幽灵。当男人
感到需要重新置身于动植物生活,如安泰为恢复体力而触摸大地,他们就会求助于女人。
在希腊和罗马的理性主义文明中,对地狱的崇拜始终存在。这些崇拜与正式的宗教生活
一般相去甚远,如在埃莱夫西斯(Eleusis),最后甚至具有神秘仪式的形式:它们的
含义和崇拜太阳的含义相反。在对太阳的崇拜中,男人坚持自己的独立的、精神性的意
愿。但这两种崇拜也是互补的。男人试图通过狂喜来摆脱孤独:这是神秘仪式、酒神节
狂欢、酒神崇拜者的结果与目的。在一个重新被男性征服的世界上,是一位男神,狄俄
尼索斯(DIOnysis),篡夺了伊西塔的。阿斯塔尔忒的无节制和木可思议的权力;但她
们仍是围着他的偶像纵情狂欢的女人:疯狂的女人、酒神的女祭司和崇拜酒神的女人,
使男人处于神圣的醉态,处于祭神的疯狂激动。宗教娼妓也在扮演相似角色:这是一个
释放而又疏导生育魔力的问题。今日民间节目仍以纵欲为特征。女人在这里不仅是一个
给人以快感的客体,也是达到狂妄自大、放荡不羁状态的工具,而个体在这种状态中超
越了自我的界限。G·巴塔耶写道:“一个人在走火火魔的、悲剧性的、‘盲目惊叹’
的自我当中所深深占有的东西,除非在床上,不会在任何地方重新找到。”
在发泄性欲时,男人抱着他的爱人,想陶醉于她肉体的无限神秘之中。但我们已经
看到,另一方面,他的正常性欲倾向于割断母亲同妻子的联系。他对生命的神秘魔力感
到厌恶,而他自己的生命却是用大地的芳香可口的果实养育成的,这些果实给他带来了
快活。他希望把它们当成他自己的;他渴望维纳斯重现于大海。父权社会第一次把女人
揭示为妻子,因为最高创造者是男性。在做人类的母亲以前,夏娃是亚当的伙伴。她被
赐予男人,于是他可以占有她,使她受精,就像他拥有土地并使它肥沃那样。通过它,
他让整个自然成为他的王国。男人在性行为中所追求的,不只是一种主观的短暂快感,
他还希望征服、获取和占有。拥有女人就是去征服她。他插入她的体内,犹如犁头插入
犁沟。他甚至在占有并耕作土地时就占有了她;他劳动,他栽培,他播种:这些形象和
书写一样古老。从古到今可以举出数以千计的例子:“女人似田地,男人如种子”,摩
奴法典说。在安德烈·马松(Anthe Masson)的一幅画中,有个手拿铁铲的男人,在女
人阴户状的花园里挖地。女人是丈夫的猎物,为他所占有。
男性在恐惧与欲望之间,在担心受无法制约力量的支配与希望战胜这种力量之间犹
豫不决。这种犹豫十分明显地反映在处女神话当中。由于时而为男性所恐惧,时而为他
所渴望乃至需要,处女似乎是女性神秘的最完美形式。因而她既是它的十分令人不安的
表现,也是它的令人神迷的表现。男人是否要妻子在嫁给他时是处女,这要随他是否认
为自己能够征服这种合围力量而定。在女人大权在握的原始社会,支配着他的是恐惧,
让女人在新婚之夜以前失去处女贞操是适当的。马可·波罗在谈到藏人时说,“他们没
有一个人希望娶一个身为处女的姑娘为妻。”这种拒绝有时可以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释:
男人不愿意要一个还不曾引起男性欲望的妻子。阿拉伯地理学家埃尔·贝克里(EI
Bedri)提到斯拉夫人时说,“若一个男人结婚时发现妻子是一个处女,就会对她说:
‘要是你有一点儿可取之处,男人就会向你求爱,你的处女贞操就会被人夺走。’于是
他把她赶出家门,将她遗弃。”甚至还据说,有些原始人只同已做了母亲从而证明有生
育力的女人结婚。
但是,这些广为流传的迫使处女失去贞操的习俗,它们所基于的真正动机,却是神
秘的。有些人想像,阴道里有一条蛇,它在处女膜刚破时会把丈夫咬住。有些人则把可
怕的魔力归咎于阴道里流出来的血,这血与经血有关,同样可以摧毁男人的生殖力。这
类想像表达了这样一种观念,即女性本原未经损害时更有力量,更具威胁性。
有些实例没有提出让处女失去贞操的问题。例如在马林诺夫斯基则所描述的特罗布
里恩群岛的岛民当中,女孩子根本就不是处女,因为从幼年就允许她们玩性游戏。在某
些文化中,母亲、姐姐或一些已婚女人有条不紊地破坏少女的贞操,于她的整个童年时
代都在扩大她的阴道口。另外,破坏处女贞操也可能在青春期进行,女人用木棍、骨头
或石头捅破处女膜,不过这只被视为是进行一次外科手术。在其他部落,女孩子在青春
期受到野蛮的启蒙:男人把她拖到村外,以强奸或物件夺取她的处女贞操。一种常见的
礼仪是,把处女赐予过路的陌生人——不论是认为陌生人对只威胁该部落男性的超自然
力满不在乎,还是认为何种魔鬼将在陌生人面前被释放出来。祭司,或医师、酋长、族
长,在新婚前一夜夺走新娘的处女贞操,更是司空见惯的。在马拉巴尔海岸,婆罗门教
徒就负有这种义务。听说他们在履行这种义务时没有快感,所以要求有很高的报酬。众
所周知,所有圣物对俗众都是有威胁的,但被奉为神圣的人都完全可以触摸它们。因而
可以理解,祭司和部落首领能够征服丈夫必须加以防范的邪恶力量。在罗马,这一习俗
残留下来的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礼仪:让未婚妻坐在普里阿普斯(Naplls)石像的阴茎上;
这样做也许是为了达到双重目的,即增强她的生育力和吸收她身上所携带的两种有魔力
的(因而也是邪恶的)液体。丈夫可以用一种不尽相同方式来保护自己:他自己去破坏
处女的贞操,但这要在礼仪中进行,以使他在日后关键时刻不受伤害。例如,他可以当
着全村人的面,用木棍或骨头来做这件事。在萨摩亚,他用裹着白布的手指捅破处女膜,
然后把这带血的布撕成碎片,分给在场的人。或者也可能允许丈夫以正常方式破坏妻子
的处女贞操,但3天内不能在她体内射精,这样生殖微生物便不会被处女膜破裂时流出
来的血所玷污。
由于得到重新评价(这一评价在宗教领域是经典的),在不那么原始的社会,阴道
里流出来的血成为一种吉祥的象征。在法国,有些村落仍保持着新婚后第二天早晨在亲
友面前展示有血迹的床单这一习俗。在父权社会,男人成为女人的主人,而野兽和未被
征服的自然力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对于可以将其驯服并且拥有它的人来说,也
就成为很有价值的特性。男人把野马的奔放激情,把电闪雷鸣,把飞流直下的瀑布所具
有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变成了通往幸福的手段。所以他希望原封不动地占有女人的所有
财富。在少女必须保持贞操的强制性要求中,无疑有合理动机在起作用:和妻子的贞洁
一样,未婚妻的清白也是不可缺少的,只有如此,父亲以后才不会冒着把自己的财产留
给他人的孩子的风险。但是在男人把妻子看成他个人的财产时,对处女的要求还有更直
接的理由。首先,积极实现占有观念是永远不可能的;的确,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拥有任
何一个物或任何一个人,于是他便想以消极方式确立所有制。坚持某物归他所有的最可
靠方式,是阻止别人使用它。在男人看来,没有什么比从未属于过任何人的东西更值得
向往的了:所以征服仿佛是唯一的、绝对的事情。处女地永远令探险者人迷;由于想攀
登天人攀登过的顶峰,甚至由于仅仅想开辟一条向上攀登的新径,每年都有登山者丢掉
了性命。好奇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下到尚未查明的地下洞穴的深处。男人已使用的物
品成为一种工具,它被割断了与自然的联系,失去了十分深刻的性质:在奔腾不息的洪
流中,比在常见的泉水中有更大的希望。
处女的身体有一股僻远山泉般的清新,一副欲放蓓蕾般的娇容,一种太阳永远照不
到的珍珠般的光泽。洞穴、神殿、神秘的花园——男人如孩子一般都深深地迷信于那些
还不为人所知的。封闭的、幽暗的地方,而这些地方也在等待着奉送:他应当单独去获
取、插入的地方,好像的确是他创造的。而且,所有欲望的追求目标之一,便是耗尽这
个被渴望的客体,这含有破坏的意味。和让处女膜完好无损的插入相比,男人破处女膜
时对女性身体的占有更为直接。他以破坏处女贞操这一必然行为,把那个身体毫不含糊
地变成了被动客体,证实了他对它的获取。这种观念清楚表现在骑士传说中。骑上艰难
地穿过丛生的荆棘,要去摘下一校至今尚未飘逸芳香的玫瑰;他不但找到了它,而且毁
了它的根;正是在那时他才把它归为己有。这一形象是如此清晰,以至在大众语言中,
从女人那里“采花”就是指夺走她的处女贞操。这种表达方式当然是“defindion”这
个词的起源。
但是,处女性只有和青春相联系才具有这种性的吸引力,否则它的神秘性又会令人
不安。今天,许多男人对老处女深感性的厌恶。人们认为,不只是心理原因使“老处女”
变成自私的、遭人怨恨的女性。祸根在于她们的肉体本身。这个肉体是不为任何主体而
存在的客体,任何男人的欲望都不曾指向它;虽然它已花开花落,却未在男人世界上找
到一席之地。它离开了自身的适当目标,变成了一个怪物,和无法与其沟通思想的疯子
一样令人心烦。在说到一个40岁时仍很漂亮、但也许是个处女的女人时,我听到一个男
人粗鲁地说:“‘她心里肯定布满了蜘蛛网。”的确,地下室和顶楼,若不再有人问津
便毫无用途,就会充满不适当的神秘,幽灵就很可能常去光顾。若是房子被人遗弃,也
会成为幽灵的住所。除非将女性的处女贞操奉献给一位神,否则人们就很容易认为它含
有某种与魔鬼联姻的意思。未被男子征服的处女,以及摆脱男人控制的老妇人,更容易
被人视为女巫。因为女人的命运就是受另一个人的奴役,她若是逃避了男人的支配,就
要准备接受魔鬼的支配。
在举行夺取处女贞操的礼仪从而摆脱了恶魔的支配以后,或在彻底清除了她的处女
性以后,看样子,新婚妻子就完全有可能成为非常令人称心如意的猎物。丈夫拥抱她时,
他要占有的是生命的全部财富。她是大地上的全部动物和植物;是瞪羚和雌鹿,是百合
和玫瑰,是毛茸茸的桃子和香气扑鼻的浆果;是宝石和珍珠蚌,是玛瑙、珍珠和丝绸;
是蓝天、清爽的泉水、空气、火焰、陆地和大海。东方和西方的诗人都把女人身体比做
鲜花、果实和小鸟。而且,从古代的、中世纪的和近代的作品中,我们信手拈来的东西
准会汇成一本内容丰富的集子。有谁会不知道《雅歌》呢?歌中情夫对情妇说:
你的眼睛似鸽子……
你的头发如一群山羊……
你的牙齿像一群剪了毛的绵羊……
你的鬓角宛如石榴……
你的双乳恰似两头小鹿……
蜜汁和奶水从你口中流出……
在《神秘的岁月》中,安德烈·布勒东也进行了这永恒的赞美:“在梅留辛第二声
啼哭那一刻:她从她细长的腿腰跳了出来,她的肚子是八月所有的麦子,她的躯干如爆
竹一般从弯曲的腰部进出火花,形似燕子的双翼;她的双乳是刚会叫时就被捉住的小貂,
它们那燃烧着的嘴,犹如炽热的火炭,灿灿的光辉令人眼花缭乱。而她的双臂是溪流的
双胞胎,在歌唱,在飘逸着芳香……”
男人在女人身上重新发现了明亮的星星,梦幻般的月亮,太阳的光明和洞穴的黑暗。
反过来,灌木丛中的野花,美丽花园里的玫瑰也是女人。山林水泽中的仙女,楚楚动人
的海妖和小妖,常出没于田野、树林、江湖、大海以及荒原之中。没有一种理论能像泛
灵论这样深入人心。对于水手,大海是一个女人,它危险,背信弃义,难以征服;但他
对努力降服它借有希望。那难以就范的、处女般的、险恶的、傲然耸立的大山,对于拼
命想攀登上去的登山者来说也是一个女人。人们有时坚持说,这些比喻揭示了性的升华。
但宁可说它们表现了与性本身同样重要的女人同自然力的密切关系。男人期望,通过占
有一个女人,能够获得有别于满足本能欲望的东西:她是一个他借以征服大自然的、有
特权的客体。但是其他客体也能起到这种作用。有时男人想从少男身上,重新发现海边
的沙滩,柔和的黑夜,忍冬属植物的馨香。但性的插入并不是完成对大地进行物质占有
的唯一方式。斯坦贝克(Steinbeck)在他的小说《致未知之神》里描述了一个男人,
他选择了一块长满苔踪的岩石做他本人与自然的中介。柯莱特在小说《猫》中,写了一
位年轻的丈夫,把他的爱集中在一只他特别喜欢的猫身上,因为通过这个又野又柔的动
物,他把握了他妻子的过于人化的身体所不能给予他的肉欲世界。和女人一样,大海高
山也可以成为他者的完美化身。它们同样在消极地反抗男人,这种难以逆料的反抗同样
使他能够实现自我。它们是一个需要加以战胜的不驯服之物,一个需要加以占有的猎物。
如果大海和高山是女人,那么女人对于她的情人也同样是大海和高山
但是,不论什么东西以这种方式来充当男人与世界的中介,都没有把它送给任何一
个女人。男人并不仅仅满足于发现他的伙伴的性器官是他自己性器官的补充。她还必须
是生命开出的神奇之花的化身,同时又要将其若明若暗的神秘之处隐匿起来。首先她要
年轻健康,因为他压在所怀抱的一个活人的身上时,只有忘却死亡永驻于生命,才可以
对她感到陶醉。而且他还要求得更多:即他的爱人必须美丽。女性美的理想千变万化,
但某些要求也是永恒的。首先,既然女人注定要被占有,她的身体就必须表现出客体所
特有的惰性与被动性。男性美是身体对活动的适应,是力量、敏捷和灵活。赋予肉体以
活力的超越现象,决不应当重现于肉体本身。只有在斯巴达、法西斯意大利和纳粹德国
那样的社会,女性理想才是对称的。那些社会把女人派给国家,而不是派给个人;把她
专一地看做母亲,未给性冲动留下任何位置。
但是,一旦把女人作为男人的财产移交给他,他就会要求她纯粹为了肉体本身代表
肉体。她的身体不是被看做主观人格的放射,而是被看做深陷于内在性的一个物:这样
一个身体是不会和世界其余部分有关系的,不必对有别于自身的事物怀有希望:它应当
结束它所唤起的欲望。这种要求的最质朴形式,表现在霍屯督人(the HOttentot)对
于臀部肥突的维纳斯的理想中,因为屁股是身体神经最少的部位,那里的肉体是无目的
的证据。东方人对于肥臀大乳女人的爱好也有类似性质。他们喜欢让这种可笑的脂肪大
量增生,它的活力不靠任何设计,除纯粹存在没有任何含义。即便是在对肉欲较为敏感、
具有礼节与和谐之观念的文明社会,乳房和屁股也还是讨人喜欢的部位,因为它们的风
韵是多余的,不必要的。
习俗和时尚常致力于割断女性身体与任何可能的超越的联系:裹足的中国女人步履
艰难,好莱坞明星的优美指甲使她们的手不能活动自如;高跟鞋、胸衣、裙撑、鲸骨衬
箍和有衬架的裙子,与其说是为了突出女性身体的曲线美,不如说是为了增加它的无能。
女人的身体,由于胖得成了累赘,或相反,瘦得弱不禁风,由于被不方便的穿戴及繁文
得节搞得麻木不仁,于是在男人看来,它是他的财产,他的物品。梳装打扮和珠光宝气
也加深了表情的这种呆滞,身体的这种僵化。装饰性服饰所起的作用十分复杂,在某些
原始人当中它有一种宗教的含义,但更常见的是意味着把女人变成偶像。这是一个有歧
义性的偶像!男人希望她是肉体的,她的美能有如鲜花水果之美;但他也希望她是平滑
的,坚硬的,固定不变的,能有如鹅卵石一般。装饰物的作用在于,让她更直接地涉足
于自然,同时又可以摆脱自然的属性;在于给颤动的生命带来一种对人工雕饰的冰冷紧
迫感。
由于她的身体和花朵、裘皮、珠宝、贝壳混在了一起,女人成了植物、豹子、钻石
和珍珠母。在她身上散发着百合与玫瑰的芳香。但是羽毛、丝绸、珍珠以及香料也在起
着掩饰她肉体与气味的动物原始性的作用。她在嘴和面颊上涂抹化妆品,给它们戴上了
十分固定的面罩;她的眼睛周围被深深涂上了黑眼圈和睫毛油,如彩虹一般五光十色;
她的头发是辫着的,卷曲着的,整过形的,失去了其令人不安的植物般的神秘性。
经过梳妆打扮的女人,本性仍然存在,但受到约束,人的意志被改造得接近男人的
欲望。女人的表现较为称心如意,她的本性在某种意义上既得到较大的发展,又受到较
严的限制:“老练的”女人始终是理想的性爱对象。对于自然美的爱好,往往只是老练
的一种华而不实的形式。莱米·德·古尔盖希望她的头发能逐渐变形,宛如小溪和草原
的自由波浪;但只有做成维罗尼卡·莱克那样的发型,而不是任其蓬乱,人们抚摸它时
才有水中波浪和地里庄稼之感。一个女人,越是年轻健康,她那崭新的光彩夺目的身体
就越是有永久的新鲜感,就越是不需要人工雕饰。但向男人隐瞒他怀抱中猎物的肉体弱
点以及危及它的退化,却永远是必要的。由于他对她的偶然性命运感到恐惧,也由于他
认为她是固定不变的、必然的,男人想从女人的面容,从她的身体和四肢找到理想的确
切表现。在原始人中,这种理想只是一种大众型的完美理想:一个厚嘴唇、扁鼻梁的种
族,造就了一个厚嘴唇、扁鼻梁的维纳斯。在以后的一些时期,对女人采取了较为复杂
的审美原则。但一个女人的相貌以及身体各部位的比例越是不自然,她就越是深受到男
人的喜爱,因为她似乎摆脱了自然物的兴衰。于是我们进入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矛盾境地:
男人希望发现女人的本性,但由于他想发现的是理想化的本性,于是他注定要让女人进
行人工雕饰。她不但是自然生成的,而且也是非自然生成的。这种情况不仅仅在实行
“电烫”的、用发蜡及乳胶发带理好多余头发的文明中存在,在女人戴“口轮”的黑人
国度、在中国和世界其他地方也同样存在。
斯威夫特(Swif)在他著名的《西莉亚领》中,痛斥了这种故弄玄虚的做法。他怀
着憎恶的心情描述了卖弄风情的女人的随身用品,并不胜厌恶地想起她身体的动物性要
求。他的愤慨是很不适当的,因为男人既希望女人是动物和植物,也希望她藏在一种人
为的表面下面;既喜欢她出现在大海,也喜欢她出现在时髦裁缝做的衣服之中;既喜欢
她的裸体,也喜欢她穿上衣服,裸露于衣服之内——正像他在人性世界发现她时那样。
城里的男人寻求女人的动物性;但对于在服兵役的年轻农民来说,妓院也突出了城市的
所有魔力。女人是田野和牧场,但也是巴比伦。
然而,这也是女人的最大欺骗性,她的最大不忠:就是说,是生命本身的最大欺骗
与不忠——生命虽藏在极有滋力的形式下,却始终受年老和死亡酵素的侵扰。男人对女
人的使用,毁坏了她最珍贵的魔力:她背着沉重的母性负担,失去了性魅力;即便是不
育,失去扭力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一旦女人变得年老体衰和丑陋不堪,她会令人望
而生畏。据说她会像植物那样凋谢和枯萎。的确,男人的衰老也是令人生畏的,但通常,
男人并没有感觉到年老的男人是个肉体,他和这些分离的、陌生的身体的结合是抽象的。
男人是在女人身上,在注定属于他的身体上,真正遇见肉体退化的。维庸(Villon)写
的《做头盔的美丽女工》,以男人的仇视目光,审视了她身体的退化。年老的女人,丑
陋的女人,不仅是无魅力的客体——她们还引起夹杂着恐惧的仇恨。在她们身上,妻子
从前的勉力一旦消失,母亲令人不安的形象就会重新出现。
但是,就连妻子也是个不吉利的猎物。维纳斯从大海——新鲜的浪花、金黄色的庄
稼——上出现对,得墨忒耳还在活着。当男人通过得自于她的快感占有女人时,他也引
起了难以把握的生育力:他所插入的那个器官,也是导致生育的器官。这就是在所有社
会当中男人都要受到许多禁忌的保护,以避免遭受女性铁器官的危害的原因。反之则不
然,女人对来自男性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到恐惧;他那个性器官被认为是世俗的,笃圣的。
虽然男性生殖器可以有神的尊严,但对它的崇拜没有任何恐惧因素,女人在日常生活中
无任何必要受到神秘保护以防受害,它永远是吉利的。使得注意的是,在许多母系社会,
性行为是很自由的。但只有在女人的童年期,在她的青春初期,也就是在性交与生殖观
念无关时,这种说法才是正确的。马林诺夫斯基有点惊讶地说,无拘无束地共同睡在
“单身房子”里的年轻人,乐于公开他们的私通;实际情况是,未婚女孩子被看成是不
能生育后代的,性行为因此也就被认为仅仅是一种平静的世俗快乐。相反,一旦女人结
了婚,丈夫在公开场合就绝不应对她有任何感情的表示,他不能去触摸她,而且对他们
亲密关系的任何涉及都是笃圣的:于是她逐渐分享了母亲那令人畏惧的本质,性变成为
一种神圣的行为。此后性交便被禁令和防范所包围。耕耘、播种和收获时节是不准许性
交的。这些时节要避免个人性交所造成的生育力浪费,而这种生育力是五谷丰登因而是
公共福利所必需的。此时不允许重视与生育力有关的魔力。但节欲也在很大程度上保护
了丈夫的雄赳赳体力。这在男人外出捕鱼戏狩猎时,尤其在备战时是必要的。男性本原
在和女人性交时被削弱,所以,只要男人需要完全保存体力,就必须避免性交。
问题是,男人对女人的恐惧,是否总是由性引起的。值得注意的是,尤其在利未记,
梦遗被认为是一种玷污,不过女人与此无关。在我们现代社会,普遍认为手淫是一种危
险和罪孽:许多喜欢手淫的孩子和年轻人,在这样做时感到极其恐惧和苦恼。正是由于
社会的干预,特别是父母的干预,单独获得的快感才成为一种罪恶。漫不止一个少男本
能地对射精感到恐惧:在他看来,从他自己的本体流出的任何东西,不论是血液还是精
液,都是令人不安的。泄漏出来的是他的生命,他的超自然力。然而,即使在主观上,
男人可以在无女人在场的情况下经历性冲动的体验,在客观上他的性行为也还是在暗示
着她的存在:如柏拉图在两性人神话中所说的,男性机体以女性机体为必需条件。男人
在发现自己性别的同时也发现了女人,即便她不是以有血有肉的成形象的形式出现的。
反之,也正是因为女人是性的化身,她才是可怕的。我们决不应把活生生体验的内在方
面同它的超越方面分开:“我”所恐惧与渴望的事物,永远是“我”自己生存的化身;
但除非经历非我,“我”不会发生任何现象。梦遗和勃起所暗示的非我,即使未明确处
于女人的形式下,也至少是大自然和生命的表现:个体感到他被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魔
力所占有。
的确,他对女人的情感矛盾,在他对自己性器官的态度上再现了出来:他为它骄傲,
却又嘲笑它,以它为耻。小男孩和伙伴在一起比赛阴茎时,第一次勃起既让他无比自豪
又令他十分恐惧。成年男人把自己的器官者做超越与权力的象征;它和一块随意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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