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位小姐究竟是想拜托那个侦探什么事?」
「关于这件事啊……你真的是那个侦探的助手吗?」
「咦……呃,差不多啦。」
没错。
我遭到阿节逼问的时候,情急之下撒了个谎,而且还是个非常要不得的谎。
——我、我是……
——那个榎木津侦探事务所的人。
好死不死,我居然诈称了一个完全无法挽回的身分。
侦探——榎木津礼二郎。
眉清目秀、身手高强。身居上流,学历傲人。破天荒又毫无常识。豪放磊落又天真烂漫。世上的常识十成十对他不通用。天不怕地不怕,完全不记住别人的名字,所有的旁人对他而言都是奴仆,不调查不搜查也不推理的、天下无敌的玫瑰十字侦探。
对他的赞扬——这可不是唾骂——不胜枚举。
总而言之,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像他那样的人再也没有第二个了吧。这我可以断定。如果有比榎木津还怪的家伙,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上一面。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个更胜于榎木津的怪人,要我倒立着纵断日本列岛都行。
嗳,以某些意义来说,他是个厉害角色,但怪到那种地步,对凡人来说,只是个大麻烦而已。
我在完全没有这些预备知识的状态下,因为亲人被卷入一些麻烦,不小心跑去委托榎木津侦探解决了。那个事件本身算是解决了——虽然那与其说是解决,说被破坏了比较正确——但是从此以后,我完全被那位侦探当成了奴仆。当然,都过了半年以上,我还没有被他记住名字。每次见面,都一定被他耍得团团转,陷入不可收拾的状况。
因为这样,当我耳尖地听到阿节的口中冒出那个名字时,才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么一想,这个谎有一半也可以说是不可抗力的。
再说,榎木津那破坏性的侦探活动,实际上我也帮忙了不少,所以这也不算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不,有一半是真的——我正要这么想,结果还是打消了念头。
再怎么样,有些谎可以说,有些谎还是不该说的吧。
这么说来,以前我曾被某个人教训为了应付场面而信口开河撒的谎,是最要不得的谎,他说的完全没错。
虽然我参与了侦探活动,但我根本不是侦探助手,而是榎木津的奴仆,所以这依然是谎言。
我穷于回答。
阿节露出古怪的表情。
阿节……大概误会了。
若非如此,就是被舆论给骗了吧。否则她不可能会萌生去委托榎木津这种无谋又小智的念头。我想阿节是对那些恶质的风闻囫圃吞枣了。她是读到了三流杂志之类上头有关榎木津的报导吧。
这个社会比想像中的更要流俗,而且不负责任。社会上对于榎木津的评价,是名侦探。
事实上,每一桩轰动社会的大案件,榎木津皆参与其中。也是因为这样吧,不了解内情的一部分人士,认定这些案件全都是榎木津所解决的。
这显然是个谬误。
榎木津这个人,只会破坏他不中意的东西,根本不会解决什么。榎木津的前方,存在的只有粉碎或歼灭。
才没有这种名侦探。
即使如此,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世上会有像榎木津这样的玩意儿,因此他的侦探活动受到了相当大的误会。流俗而不负责任的社会将他歌颂成名侦探,因此造访榎木津事务所的不幸委托人不绝于后。
无知真是恐怖。
我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词。
「真可疑。」阿节说。
「可、可疑?」
「太可疑了。不好意思唷,你这人很普通,我不认为你担任得了那个人的助手。不好意思啦,可是你真的很普通。」
「普通?呃,难道……你认识榎木津?」
「当然认识了。」阿节答道,「所以才会想要把他介绍给美津子姐啊。就是认识才会介绍哇。榎木津这样古怪的名字怎么可能凭空就从嘴巴里蹦出来嘛?」
「那、那……」
「可是我不晓得怎么连络他。」阿节说,「喏,事件还没解决,我就离开先前的宅子了。对介绍我的睦子姐是不好意思啦,可是死了一堆人,人家怕死了,没办法嘛。可是幸好我走得快。只差一点,我也要被卷入惨剧喽。」
「被卷入惨剧?」
「我辞了差事,然后离开宅子,走去车站的这段期间,所有的人都死光光了呢。真是千钧一发呢。」
「你、你不是在杂志上看到榎木津的吗?」
「我以前待的是织作家呀。」阿节答道。
「咦?你说的是那个……」
非常有名。
「哦,是溃眼魔事件吗?」近藤说。「那个灭门血案的织作家,对吧?对了,我记得那也是……呃,你们那里的榎木津侦探解决的,对吧?」
什么叫你们那里的?
我一瞬间感到恼怒,但随即就发现近藤是在配合我的说诃。这反而是值得感谢的机灵发言。
我当下说道「是啊」。
「箱……箱根的事件还有伊页的事件,连白桦湖的由良伯爵家的事件,都、都是我们家的侦探经手的。大矶的连续杀人案也是。」
我把我所想得到的一切案子都拿出来遮掩。
每一宗都是大事件。
「顺带一提,逮到先前的国际美术品窃盗集团的也是他。」我有些自豪地说溜了嘴。因为那场逮捕剧,我人也在现场,惩治恶人的过程,我可是亲眼从头看到尾,那当然会教人想拿来吹嘘一番了。我想这种经验是很难得的。
不过,只有一网打尽这一点是事实,正确地说,榎木津并没有逮捕凶嫌,也没有解决。侦探真的修理了恶汉。毫不留情地。体无完肤地。
「那真是一场精彩的大乱斗啊。」我连不必要的感想都说出来了。
——目堀坟墓。
说完之后我才发现。就算我说的体验是事实,这也是谎上加谎,从这个状况来看,是非常不妙的。
可是为时已晚了。阿节说了声,「哦,你真的是助手呀。」接着转向美津子,耳语似地说,「你看,很厉害吧?」美津子好像有一点吃惊。我提到的每一桩事件都是报纸争相报导的大案子,她会吃惊也是难怪吧。
「这个人虽然非常普通,可是那个侦探非常厉害哦。就连古怪的事件,也差不多都能解决。我是不太清楚啦。我先前待的宅子的事件,我到现在都还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好意思唷。」
「即使解决了也弄不清楚吗?」美津子问。
「弄不清楚呀。可是美津子姐,你放心吧。就算弄不清楚,好像还是会解决啦。我是不太清楚啦。」
这段说明虽然莫各其妙,但颇具说服
阿节似乎掌握了榎木津的本质。
我正暗自佩服,阿节又说了多余的话,「我们在谈那个侦探的时候,碰上了这两个人,这一定是某种缘份吧。」
此时我心生一计。
再这样拖拖拉拉地继续用谎言掩饰谎言,迟早会害惨自己。我再也不想被卷进古怪的事件了。第一桩事件姑且不论,我才隔了几个月,就连续遭到两次池鱼之殃。我可不是什么侦探助手,而是工程公司的制图工啊。
可是……
在现阶段,还有办法把谎言转化成真实。
我从工作服的胸袋掏出秃掉的铅笔,撕开老婆子拿来包装招猫的广告纸,在上面写下榎木津的事务所——玫瑰十字侦探社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虽然不是助手,但连络过那里好几次,所以都背起来了。
「这是榎木津先生的连络地址。只要说是本岛介绍的,就会帮你安排见面……」
榎木津可能不记得我这种小角色的名字,但应对的是秘书兼打杂的安和,应该没问题吧。
我把桌上的纸片推向阿节那里。
接下来会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了。只要推给榎木津,在我的谎言曝光之前,事情总会有什么发展吧。
阿节看了看纸片说
「在神田唷?这纸我是收下啦,可是不好意思,美津子姐不能去呢。美津子姐没有休假啊。她那样根本不能去嘛。」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爱莫能助啊。
「我是像今天这样,星期天休假。可是美津子姐不是休假嘛,她不可能去的,就算我去也很奇怪啊。很奇怪对吧?我是局外人嘛。」
「这位小姐没有休假吗?」近藤悠哉地问道。
「我是被买过去的。」美津子满不在乎地给了沉重的回答。
「被买过去的?」
「家父过世以后,家里过不下去,我小的时候就被卖掉了。呃……」
「噢噢。」近藤叫道,「说到圆山町,就是三业地※。那么,这位姑娘是……」
(※三业指料理店、艺妓屋、特种茶室,三业地是允许这三种行业营业的特定地区。另有二业之说,指前两种行业。)
「那是什么?」我问近藤。总觉得好像被抛在话题后头,真不舒服。
近藤答道,「你也真笨呐,不就是红灯区吗?」
「红灯区?那么你工作的店铺是……」
「嗯,是一家叫金池廓的青楼。」美津子答道。
「青楼……这年头还有这种东西吗?」
「你这木头人。」近藤戳我,「我说啊,你都多大岁数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刚才不也说了吗?圆山的花街,是以神泉谷的弘法汤※为中心发展起来的二业地啊。」
(※神泉谷过去有涌泉,弘法大师的弟子在此地建起浴场,供当地人泡温泉疗养,后来浴场被称为「弘法汤」,泡汤客云集,便当地逐渐繁荣起来。)
「什么叫二业地?」
近藤朝我投以侮蔑的视线
「就是艺妓屋跟料亭啊,再加上特种茶屋,就是三业地。茶屋你懂吧?就是做某些事的地方啦,土窑子啦。用现代的说法来说,就是私娼窟。这过去本来是在道玄圾的大和田那一带。日俄战争的时候,那一带冒出了一大堆这类场所。可是因为涩谷站变成了现在说的转运站,许多企业都争相开发道玄扳,所以在圆山町设三业地,把神泉的二业地和大和田一带的妓院就这样统合在一起挪过去。道玄圾那里出现了咖啡厅啊小料理店的,还规划了什么百轩店,现在还有电影院、脱衣舞……」
「够了。」我制止近藤。
近藤咕哝「才正要说到精彩处呢。」然后望向美津子说,「可是那一带全烧掉了,对吧?」
他是在说空袭吧。
「几乎全毁了。」美津子答道,「可是我们的店留下来了,也是第一个重新营业的。空袭过后才半个月就重新开业了。所以也因为这样,直到前阵子,都还是进驻军的慰安设施。」
「那是在红灯区的正中央呐。」近藤再次表现出难以理解的佩服模样,「也就是老店喽?」
「在那一带应该是最老的吧。」阿节说。
「那么,阿节小姐待的店也是……」
「我们那里是……夜总会,然后还有附小房间的大浴场。样式很古怪。是刚成立的。新兴的。」
「什么叫附小房间的大浴场?」
「你真的啥都不晓得呐。」近藤受不了地说,「就像东京温泉※那样啦。有三温暖暖,蒸好之后出来,会有年轻貌美的妇人为你按摩。」
(※应指一九五一年成立于银座的日文第一家三温暖设施,除了三温暖以外,还有牛奶浴、麻将桌、餐厅酒场等娱乐设施。)
「推拿哦?」
「笨蛋!」近藤拍了一下我的额头,「花街里哪可能盖那种只有一堆光头推拿师傅的店?小房间里,半裸男女缠绕在一块儿拉筋舒活啦。这稍微想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僵硬的部位跟按摩的部位都不一样啦。你不知世事也该有个限度吧。」
就是那样的地方吧。
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不晓得就是不晓得啊。
「就是那样的地方呀。」阿节说,「我听说我家老爷的店在空袭中全烧光了。老爷说什么隔壁的金池郭没事,老子的店却烧个精光,气得跳脚呢。我家的老爷啊,是靠那阿……叫什么去了?钢?是叫钢铁产业吗?是趁着那个产业流行大赚一笔的,所以老实说,不开那种店也无所谓。可是老爷怎么样就是不想输给金池郭。」
「意气用事?」
「是刁难。」阿节说,「网为那根本就是在作对嘛。连店名都取作银信阁,真是太故意了。」
「可是银信阁本来就叫这个名字。」美津子说。
「这样吗?可是老实说,我还是觉得是针对金池郭才这样取的耶。」
「或许是吧……我家的老爷和信浓先生本来住的地方也是邻居呢。信浓先生差不多就在我刚被买过去的时候搬到老爷家隔壁,然后买了金池郭旁边的土地,盖了银信阁。不过那个时候不是现在这种大楼,而是跟我们的店一样的传统店铺……」
听说美津子的雇主非常生气,说什么后来的还这么张狂。
「那么……呃,小池先生从以前就一直住在代田吗?」
「嗯。老爷家世世代代原本一直住在我先前提到的大和出,我有一段时期也待在那里工作。可是那里在空袭中烧掉了……店铺虽然没事,但宅子全毁了,所以才搬到下代田的别墅去。信浓先生家好像也烧掉了。」
「我家的老爷是去池尻盖了新房子。」阿节说。
近藤佩服地说「原来如此」,然后问:「难不成,小池老爷是和田义盛※残党的末裔?」我问那是谁,近藤说是鎌仓时代的人。这熊男真想不透他在想什么。美津子纳闷地偏头说:
(※和田义盛(一一四七~一二一三),鎌仓初期的武将。)
「这我是没听说过……」
「可是,那么你是被卖到了那家金池郭……?」
而且这胡子脸还大刺刺地探问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
连一点客气、一点顾虑都没有。
这种问题——虽然不晓得为什么——我实在问不出口。
美津子把头偏向另一侧:
「哦,一开始我是被卖到艺妓屋,是去当艺妓的。可是就像两位看到的,我长得丑,才艺又学不好,店里的人说我实在没法当个成材的艺妓,马上就……」
「那是被转卖了啊?真过分呐。」
「你那种说法才过分哩,近藤。根本没把人家当人看苏。」
「哦,失礼。」近藤讨好地笑了,「也就是被卖去当契约工喽?」
这个大胡子实在有够老古董的。
「是奴工啦。」阿节说。
「什么意思?」
「哦,就是,那时候正好是战争时期——是败战两年前的事吧。昭和十八年的夏天。」美津子说。
「是十年前呢。『全力射击不要停』※的时候。」
(※二次大战时日本军部向国民宣导的口号。)
学徒动员※的时期呐——近藤呢喃,阿节也说「那时候我才九岁。」
(※二次大战末期,为了弥补劳动力不足,强制动员中学以上的学生,投入军需产业工厂等地方劳动。)
这些家伙净说自己想说的,完全摸不清楚正题究竟在哪里。
「我老家的母亲病倒了。」美津子说,「我的境遇没什么可以跟别人炫耀的,而且我并不是送去给人帮佣,而是被卖掉,所以自从九岁离家之后,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再见过母亲。而且就算我成了个艺妓,在乡下也不会被人用什么好眼光看。可是……」
我不晓得娼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些问题。
所以我韭不会去轻蔑她们,伹也无法特别加以拥护。
我老实承认,其实我不是很懂。
可是,我可以想像世人对从事这类工作的妇人的批判与攻击。
从艺妓屋到妓院,这样的过程看在世人的眼中是沦落吧。俗话说职业无贵贱,像这样把娼妓视为更下一等,我觉得以某种意义来说或许算是一种歧视。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类境遇的女性仍然是不幸的吧。
「不过我并没有接客。」美津子说,「因为我生得这副模样嘛。」
美津子伸手摸脸。在我看来,她的容貌实在没什么好自卑的,不过就算假惺惺地说什么「没这回事,你非常美。」听起来也只像教人肉麻的奉承话吧。
我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审美观并不值得参考。
因为我看惯了近藤这种老古董般的人,像最近流行的八头身美女,根本超越外国人,看起来不像人类了。
即使如此,连阿节都说美津子长得普通了,我想我的基准也没有偏离得太远。在我这个凡夫俗子的眼中看来,美津子的长相并不丑。老实说的话,是普普通通,也就是理所常然的长相。
没错,是理所当然。若对照凡人的基准,美津子的容貌非常理所当然,自然没什么好为此自卑的。
虽然花柳界的常识可能不同。
「其他女孩全都十五六岁就开始接客了,但我该说是缺乏社交性吗,我实在是不擅长应酬,在店里也都被派去内场工作。可是我被卖过来都近十年了,年纪也过了十八了,再这样下去实在赚不到钱,岂不亏大了,看看情况,还是让我接客吧——就在店里的人这么商量的时候,战况愈来愈激烈了。」
「哦。」
「在大后方,店铺也不能正大光明营业了。因为我们店里的卖点是讲求高级。就是那个时候,我接到了母亲病倒的消息。过去我都是帮忙打扫洗碗,做些打杂的工作,连一文钱也没赚到。想要赎身,根本是痴想。时局又非常紧迫,就算听到母亲病倒,我也没办法送钱回家,更不可能请假。即使回家,我也没钱,对母亲的病情半点帮助也没有。」
「就算为了减少吃饭人口而卖掉的女儿回来,也只是多添了一张嘴呐。」近藤悲叹地说,「真教人心酸呐。」
「美津子姐是个不幸的少女呀。」阿节说。
「也还好啦。」美津子普通地回道。
原来如此,美津子看起来会那么朴素,是因为她不会过剩地表现自己。这个女子不管身处任何状况,大概都会认为那是普通的。
即便遭遇任何事,美津子都不会把自己贬低为悲剧的主角,也不会把自己哄抬成幸运的宠儿。她总是普通的。不管走在高低落差多激烈的路上,只要当事人没有自觉,顶多就只是景色改变了而已。对她来说,这是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平板人生。就算旁人说什么你到达巅峰了、你坠落谷底了,她自己也没有那种感觉吧。
我发觉就是缺乏抑扬起伏这一点,酝酿出她那本质的朴素。
「老爷为我出了一笔钱。」美津子略略微笑地说。
「钱……是治疗费吗?」
「老爷用我的名义,送了一笔钱回老家,还帮母亲介绍医生。因为这样,我母亲保住了一命。实在是令人感激涕零。」美津子诚恳地说,肩膀放松下来。
「为什么……」
「老爷是好心。」
的确是好心,好心过头了。有哪家妓院的老板会砸下重金,只为了救一个连客人都不能接的瘪脚娼妓的母亲呢?应该不会有的,如果有,那真是近乎奇迹的善心。可是这样一个好心人,会开什么妓院吗?
我总觉得难以信服。
「你的老板很有钱吗?」
「不……唔,绝对说不上穷,但因为是那种时节,在后方凡事都不自由,再说,是因为家世的关系吗?我这种下贱人家出生的人不是很懂,不过好像也有许多复杂的问题……而且店也关起来了,实在不是手头阔绰的状况。再说老爷那个时候,在私人方面也碰上了麻烦……」
「我听说过。」阿节说,「我家老爷说是冤枉的。」
事情又变得复杂了。
别说是脱线了,从头到尾根本连路线在哪都不晓得。
「我想我家老爷会和小池先生那样百般作对,就是肇因于那件事。老爷虽然没有明白说出口,可是他一直怀恨在心呢。我知道的。」
「这次又是什么了?」近藤用力垂下眉尾说,「两位姑娘,内容跳跃得太厉害了啦。」
「嗯。」美津子望向阿节。
阿节一副终于轮到自己上场的模样,兴冲冲地说了起来,
「十年前呢,小池先生家的小姐被人给杀了。」
「被人杀了……?」
我和近藤同时叫出声来。
老板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这里,她像在埋怨这桌客人吵死人了似地,用那张河马般的脸瞪了过来。这危险发言与甘味店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近藤龇牙咧嘴地朝老板娘露出恐怖的谄媚笑容后,把背蜷得圆圆地,身子前屈,声音压得极细,问起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说被杀,是命案吗?」
「是命案啊。」阿节说,「人被杀了嘛。而且还是跟未婚夫一起被杀呢。凶手……是我家的小姐。」
「信、信浓家的小姐?」
「大家都这么说。」阿节说。
「大家都这么说?」
「就是这样嘛。爱上别人的男人,最后杀了心上人跟情敌,嗳,就是这样的情节。很老套啦。嫉妒杀人。可是我家老爷认为绝对不是这样。嗳,我是了解他想相信女儿无辜的心隋啦。非常了解。所以我家老爷才会说是冤枉的。」
「信浓家的小姐是冤枉的吗?」
「不是啦。」阿节做出撞我的动作。
「不是吗?」
「睦子姐也说不是啊。」
又是睦子姐。那个睦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既然连睦子姐都这么说了,小姐就是凶手没错啦。」阿节炫耀似地说。虽然我怎么样都想不透这哪里值得阿节炫耀了。
「呃,那个人……那么值得相信吗?还是……对了,她跟那桩命案有关吗?她知道真相是吗?呃,那个人……」
「你说谁?」
「呃,就是,那个睦子姐……」
「睦子姐跟这事无关啦。」
无关?
「睦子姐跟我一样,是女佣嘛。女佣跟命案是不相干的。女佣只会在暗地里偷偷观察。命案对女佣来说,不是给我们介入的,而是旁观的。所以……不是啦,怎么说?客观?客观地来看,小姐就是凶手啦,大概,几乎。」
「客观……吗?」
「客观啊。因为我家小姐——我没见过她,说我家,意思也不是我真正的家哦——雇用我的老板家的女儿啊,看见她爱上的男人去了小池家之后,就闯进人家家里,在人家小姐的房间里面杀了人,然后人就失踪了,销声匿迹了。」
「她没有被逮捕?」
「没有。如果不是凶手,一般应该会出现才对吧?她十年之间跟老家都没有连络呢。虽然对老爷很不好意思,可是小姐就是凶手啦。可是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这件事,两家才会失和,我家老爷才会处处跟小池先生作对,可是听美津子姐刚才的话,原来两家从以前就有磨擦了啊。」
「好像呢。」美津子说,「两家从以前就一直水火不容。」
然后——美津子客气地出声,像要把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总算开始继续说下去。
不,这能说是继续吗?我觉得连正题都还没有摸到。
「总之……即使在那样的状况下,老爷还是对我非常好。那个时候老爷为我出的钱,是我一生都还不了的大钱……」
「所以才说奴工吗?话题总算绕回来啦。」近藤说。
「嗯。所以我从店里调到宅子,从此以后,就一直以婢女的身分在那户人家工作。」
「所以她才没有休假。」阿节状似满足地说,「她才不能去什么侦探事务所。」
本来在讲的是这件事。若要说话题绕回来了,应该是现在才对。
或者说,
在听到侦探这两个字之前,我已经完全糊涂了,搞不匮自己怎么会坐在这里听这个人的身世?
「现在美津子姐也是在跑腿的途中摸鱼呢。她说她怎么样都要去豪德寺确认一样东西,我是陪她来的。我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嘛。其实我今天休假的说。」
她那身打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休假,任谁看来,那都完全是帮佣女工的模样。
「所以。」阿节逼近我,「我直接在这里委托你了。」
「委托?」
「委托啊。不好意思,可以请你这个助手转告那个侦探吗?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也帮我杀一下侦探费吧。」
糟糕透了,这发展简直是糟糕透顶。
3
「……我不是从刚才就一直说右了吗?这个蠢货!」
我一开门,立刻听到一道怒吼。我准以为是榎木津,连忙缩起脖子,可是该说是遗憾还是幸亏,大吼的是正牌侦探助手——益田龙一。
益田站在侦探的大办公桌前,举着马鞭指着沙发,维持这样的姿势转向我。
「哎呀,本岛先生,怎么啦?」
益田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像平常那样「喀喀喀」地短笑了一阵,是在害臊吧。可是吓了一跳的是我才对。
「刚、刚才那是在做什么?」
「啊,哦,这可不是我发疯了,我只是在模仿疯狂大叔罢了。绝对令是我脑袋坏掉喔。」
「是脑袋坏了,彻头彻尾地坏了。」
坐在沙发上背对这里的男子——秘书兼打杂的安和寅吉这么说道,转过头来,对我说欢迎光临。
「最近的益田弟愈来愈会模仿先生了。不光是模仿得维妙维肖,连那种疯癫样都愈来愈像了,真伤脑筋。」
「我才没那么疯呢。」益田噘起嘴唇说,「和寅兄,你这话也太令人意外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当然会愈学愈像啦。哦,就上次的好猪事件……」
「是豪猪。」寅吉吐槽。
关于这一点,寅吉是对的。
他们是在说山面事件。
「一样啦,随便。那场逮捕剧后,喏,就是从町田回来的那天晚上。才一回来,榎木津先生一个叫司先生的朋友正好来访。我家大将嚷嚷着肚子饿了,喏,因为他没怎么吃到饭,又大闹了一场嘛。所以就说要去吃饭,三个人一起上街去了。刚才我就是在跟和寅兄说那个时候的事。啊,请坐。」
益田用眼神示意沙发,同时寅吉站了起来。
面对客人,也不询问来意,就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的,我觉得益田真的愈来愈像他的老板了。
有来客的话,平常不是该问声「有何贵干」吗?更何况这里是侦探事务所,好歹也算是服务业的一种吧……?
想到这里,我发现了。
我已经不是客人了。在这里,我只是单纯的奴仆之一罢了。
我一坐下来,寅吉便前往厨房,益田在我对面坐下。我以为益田总算要问我来访的理由了,没想到他又喜孜孜地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啊,我们就去到了浅草,吃了牛肉火锅。到这里都还好,我们去的地方,有个像是江湖走贩的人,喏,不是很常见吗?拿着三个像壶的东西盖着,里头放进一颗骰子,像这样混在一块儿,然后让人猜骰子在哪个壶里?」
「哦……」
「一般是赌小钱吧,可是那个时候不一样,贩子的背后摆了一堆吉祥物啊玩具之类的东西,一次付多少,猜中就可以拿到那些奖品。那里头有只猫。」
「猫?招猫吗?」
「不晓得呐。反正有个老旧的摆饰物。然后呢,咱们的侦探阁下很喜欢猫嘛。他嚷嚷着小喵咪,有小喵咪耶~」
已经模仿起来了。
感觉榎木津的确会这么说。
「三十好几的大叔在路边鬼叫着,小喵咪耶,小喵咪呢,小喵咪~我真是觉得丢死人了,所以像这样,想要悄悄地开溜,结果被他一把揪住后领,命令道益锅,你去给我赢来,我要小喵咪。」
我到现在还被叫成益锅耶——益田厌恶地说。
一定会觉得厌恶。
当然会觉得厌恶。
「嗳,我无可奈何啊。司先生也叫我上。所以,嗳,我就自掏腰包,玩了几次,却怎么样都猜不中。」
「猜不中吗……?」
老实说,我根本不想听这种事,但我为了希望他快点说完,附和催问着说。
「……仔细看就看得出来了吧?」
「看不出来。」益田斩钉截铁地说,「人家可是靠这个做生意的呢。一个客人只收得到几个零子儿,要是随随便便就彼人猜中,生意也甭做啦,就是有它的独门诀窍,才做得来这一行啊。而且应该还有场地费什么的,人家也是拼了命的。相较之下,我是玩得心不甘情不愿嘛。我玩了两次,两次都输得一塌糊涂。可是榎木津先生跟司先生部不放过我,叫我一直玩到猜中呢。然后榎木津先生住我背后七嘴八舌地指挥,叫我猜左、猜中间……结果猜中了呢。」
「猜中了?」
「榎木津先生百发百中。」
「这……」
是因为榎木津的特殊能力吗?——我心想。
榎木津好像有着奇妙的体质,能够以视觉感知他人的视觉记忆。当然我不晓得是真是假,本人似乎也不怎么计较这件事……
益田摇手,说:
「不是啦、不是啦。江湖贩子当然知道骰子进了哪里,可是那不是看到的记忆吧?大概是用手的动作去感觉的。榎木津先生是看不出这种事的。所以我想那应该是动态视力异常发达吧,跟动物一样。」
「可是榎木津先生眼睛不好吧?」
我记得他应该视力很弱才对。
「一般的视力跟动态视力是不一样的。动物也是,视力不好,可是看得出活动的东西不是吗?榎木津先生猜得很准呢。」
「那……他自己玩不就好了吗?」
「那个人怎么可能自己下场?结果他只是想看我出糗取乐罢了。然后呢,嗳,玩到总共第八回的时候,他大声鬼叫……」
我不是从刚才就一直说右了吗?这个蠢货……
益田这次坐着重现我进来时同样的台诃。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此时寅吉送茶过来了。
「原来如此啊。益田,那是你太蠢了。劝谏先生是你的工作,就算被揍也是你活该。」
「被揍?」
「没有啦,喏,我是个胆小鬼,所以落跑了啦。摊贩老板生起气来,演变成一场乱斗了。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客人嘛。其他客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哦哦,只要照着那个人说的押就会中了,全都照着榎木津先生说的押。而我因为有骨气,偏就不照着押。」
「如果你乖乖照着押,事情不是一下子就结了吗?」寅吉说。
「才不要哩。就算照着他说的押,还不是会被说成什么『你是只知道唯命是从的木头人吗?』『没有我跟着,你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可是对江湖走贩来说,这是妨碍生意,对吧?老板吼着,『你差不多一点!』揍了上来。」
「揍榎木津先生吗?」
「嗯,嗳,那个人没事的啦。反倒是司先生挨了一拳,可是找榎木津先生干架,根本是大错特错。当时场面简直是一塌糊涂。」
榎木津这个人乍看之下很纤弱,打起架来却强得吓人。
「那一带又有许多醉鬼,还有地痞啊、不晓得打哪来的混混,全都跑来参一脚,真是乱成一团喽。不过我在警察赶到之前就先溜之大吉了。可是啊,喏,那个叫司的人——你应该小认识,他也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哦。在那场大混乱当中啊,喏……」
益田指着侦探的办公桌上面。
侦探的大办公桌上,可笑又严肃地摆着一个记载厂侦探这个身分的三角锥,不过旁边搁了一个斜坐着的高雅招猫。
「那个是……?」
「就奖品的小喵咪啊。」
「它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没猜到吗?
「没有啦,就司先生趁乱摸来的呀。我完全不晓得他是怎么摸到手的。回来之后,他就从怀里掏了出来。」
「偷、偷来的吗?」
「说是挨揍的慰问金。嗳,司先生只是在那里起哄,没有像榎木津先生那样妨害生意,算是白挨揍了,而且我也花了不少钱,摸只猫来也不为过吧。」
「这可不是前警察该说的话。」
寅吉说。虽然难以置信,但这个轻薄又滑头的侦探助手,以前曾是个刑警。
益田「喀喀喀」地陉笑
「可是和寅兄,这种东西很便宜的啦,连一百圆都不到吧?」
「一个五十圆。」
我买了三个之多。一开始买的陶制招猫是六十圆,在豪德寺大门前买的土制招猫是五十圆。榎木津办公桌上的那个看起来像土偶。
「那比咖哩饭还便宜呢。」益田说,「一次十圆,我玩了八次,总共花了八十圆呢。算起来狸猫荞麦面※都可以吃上四碗了呢。再说,这怎么看都不是新品嘛。看起来脏兮兮的,会不会是哪家倒闭的店里神坛供着的东西?一定是不用半毛本钱的啦。」
(※一种加了炸面衣做为佐料的荞麦面。)
的确,那只招猫看起来不是非常干净。猫是侧坐的姿势,比我熟悉的正面立坐的招猫更要细瘦,造型非常写实。是白底黑斑,上面画着红紫相间的围兜。许多地方都褪色或泛黄了。手……
是举右手。
「这是……招财猫呢。」我说。
「你们真是没知识。」
寅吉神气兮兮地说,捧着托盆走近办公桌,捏起招猫转了一圈。猫背上画了个朱色的印记,是圆框中有一只鸟的图案。
「喏,看看这个。这可是老东西了。或许颇有价值也说不定。所以我才再三叫我们家先生拿去给旧货商老师看看嘛。」
旧货商老师指的是古董商今川吧。
「这可是江湖走贩的奖品耶?」
「搞不好那个江湖走贩也不识货啊,这可是丸占猫呢。」
「丸占猫是啥?」
寅吉哼着鼻了「咕咕咕」笑了几声:
「看看,这个,圆圈里头不是画着占字吗?」
看起来像鸟,原来是占这个字。
「我父亲说,这是一个人把钱独占,也就是一本万利的意思。这东西只到明治初期还在制作,现在已经绝迹了。我们家以前在侍奉榎木津大老爷以前,曾经在花川户帮人装修,我父亲在小时候买了这个,摆饰在神坛上。」
「和寅兄的父亲小时候,那到底是什么时代啊?」益田问。
「明治吧。」寅吉答道,「一直到明治中期左右,我家一直都还有这个。或许摆了更久也说不定,我也不清楚。我家在大地震的时候震垮了嘛。」
「关东大地震吗?」
「塌得面目全非呢。我家以前是出入榎木津家的装修工匠,在大正的地震时没落,被子爵大人收留了。这些细节不重要,总之我父亲非常中意这只丸占猫,找了很久,可是已经没在卖了,让他叹息不已呢。他说虽然有一样是今户烧的猫,可是举的手不一样,上面也没有丸占的字样。」
「请、请等一下。」我制止寅吉。
「什么?」寅吉奇妙地扬声问。
「这、这只招猫……是今户烧吗?浅草的?」
「那当然是今户烧吧。」寅吉神气地说,「说到今户烧,那就是浅草啊。没别的今户了吧?所以说到招猫,今户烧就是元祖啊。」
「咦?」
是……这样吗?
「招、招猫的……?」
「招猫的元祖的元祖,就是这种丸占猫。益田这样的乡巴佬好像一点儿都不识货呐。怎么能把它跟这附近卖的、用棋子灌出来的常滑烧的猫混为一谈呢?今户烧可是江户的风物诗呢。从箱根另一头过来的土包子,才没资格对它说三道四。」
寅吉不晓得在威风些什么,再一次哼了一声。
「今……」
今户烧是招猫的元祖……
「这是真的吗?」我问。
「那当然是真的啦。听说从江户时代就在制作了。据旧货商的老师说,今户烧这种瓦陶的历史比清水烧更要古老呢。听说隅田川那一带,从天正时期※就在烧制了呢。一定很古老吧。」
(※天正为安土桃山时代的年号,一五七三~一五九二。)
虽然我是中学中辍,可也不是全然无学的哦——寅吉再一次傲然挺胸。益田一次又一次抚摩尖细的下巴说
「就算这么说,这也不可能是天正时代的东西啊。谁知道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烧制的?顶多从明治开始吧。」
「丸占猫是从嘉永※时候开始吧。」寅吉说,「听说那个时候,我们在花川户的老家后面一带住着一个老太婆,她家里养的猫入梦,说把它的摸样做成人偶,就可以招福。」
(※嘉永为江户后期的年号,一八四八~一八五四。)
「你看。」益田回道,「说到嘉永,不是很晚了吗?都江户快结束的时候了。」
「所以我听说的是丸占猫是嘉永开始,但招猫是更久以前就有了。」
「请问……」
我一出声,侦探助手和秘书兼打杂同时回头,几乎是同声问道,「干嘛?」
「什么干嘛,呃……」
「哦,本岛先生,这么说来,你有什么事?」
现在才问这是什么问题?这里是侦探事务所,我当然是来商量有关侦探事务的事吧?
「我想要委托。」我小声回答。
「委托……什么?」
「委托侦探事务啊。这里是侦探事务所吧?其实发生了一件怪事,而且正好……是跟招猫有关的事。」
「啊……」
益田发出懒洋洋的脱力声音,肩膀也颓然垂下。
「怎样啦?」我不满地问。
「哦,本岛先生涉入的事件该说是严重还是怎样……全都是些路线非常微妙的占怪事件嘛。」
「喂,我说啊,我是不打算辩解,可是过去发生的事,只有一次是我委托的,好吗?」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剩下的事,我都只是被卷进去而已。这次也是,委托人是乃有其人。你们应该也认识,是奈美木节小姐。」
「奈美木……?」益田摇晃浏海,望向寅吉。
「我不认识耶。」寅吉说。
「那是谁?」
「奈美木节小姐啊。那个很像笠置静子唱的『采买摇滚』※,咭咭呱呱说个不停的姑娘。说什么是今年春天,千叶溃眼魔事件时的关系者。她还说只要说是那个被暴徒吓坏的惹人怜爱的少女,你们就知道了。」
(※原曲名「买物ブギ」,为一九五〇年发售的笠置静子(笠置シヅ子)的歌曲。歌曲长达五分以上,内容为连珠炮地描述主妇采贾时的繁杂忙碌,大受好评。)
阿节本人自称是惹人怜爱的美少女,但我还是不得不把美字给省略了。
益田把食指抵在额头上,露出严峻的表情,然后「唔唔」地呻吟了一声。
「我不可能看到惹人怜爱的少女却给忘掉啊。是那家学院的女学生吗?」
「是女管家。」
「女……女管家?咦?织……织作家的……女管家?」
啊!——益田大叫一声。
「有了,我想起来了。我几乎没见到,不过那场惨剧的日子,是有个姑娘辞职离开了。我看过,我看过。可是那姑娘惹人怜爱吗?哦,是她啊,是那个长得很像中华料理碗公图案的女佣,对吧?」
我也这么觉得。
原来大家都这么觉得吗?
「她是……委托人?」益田把头往前探。
「正确地说,委托人是她的朋友。唔,我们是在某个地方偶然认识的。她说她想知道玫瑰十字侦探社的连络地址,所以我告诉她了,可是本人没办法前来,所以我才代理过来。」
「你这真是遭殃型的宿命呢。」益田感动地说。
要你多管闲事,连我自己都觉得受不了了。
「那……是要调查外遇吗?还是调查相亲对象的品行?」
「这家事务所不是不接那类案子吗?」我问。
「最近接了。」益田答道,「嗳,这类事情主要是我在调查啦。要是不接,和寅兄跟我的薪水就没着落了。」
「我可不以为我是霏你吃饭的。」寅吉呕气说。
附带一提,和寅是寅吉的绰号,是安和寅吉的省略形。
「与其受你的好处,我宁可去卖身还是干嘛。要我去马戏团还是跳越后狮子舞※都行。」
(※越后狮子舞是源自于越后,巡回全国各地表演的一种街头演艺,主要由儿童戴狮子头,配合大人的鼓笛演奏等表演特技,沿路乞讨赏钱。)
「我才没卖你好处,没那么老的越后狮子舞童啦。」益田恨恨地说。
「对了,榎木津先生……不在吗?」
我一问,原本反目成仇的两人忽然面面相觑,顿了一拍,「噗嗤」笑了出来。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啊啊,好笑,这真是太好笑了。对吧,益田?」
「就是啊,我想本岛先生听了也一定要笑。」
两人说完,同声笑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家先生啊,赌气跑去睡觉了呢。」
「赌气……睡觉?」
「睡呕气觉啊。哎呀,真是教人心旷神怡。看到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走投无路的模样,实在痛快。大快人心。」
看来益田最近被欺负得很厉害。
「嗳,就算是我家先生,也对付不了大老爷嘛。不愧是前子爵大人,器量非比常人。」
「这跟家世身分无关啦。把那个怪人养大的可是那个大怪人呢,只是这样罢了啦,和寅兄。」
榎木津的父亲是前华族,也是财阀龙头。
他虽然有钱有势,却似乎是个更胜榎木津一筹的怪人。
益田有些下流地「咿嘻嘻嘻嘻」地怪笑:
「没有啦,直到刚才啊,他们还在隔着电话父子吵架呢。而且还是场荒唐古怪的吵架,根本听不出来他们是在吵些什么,而且那个人讲的话本来就荒唐透顶了,不是吗?跟他父亲对话起来,更是变得不晓得是哪里的外星话,光听就笑死人了,然后啊,情势变得愈来愈不利。」
「榎木津先生情势不利?」
我无法想像屈居下风的榎木津。
「结果最后榎木津先生被说服了呐。是被唬弄过去了吧。然后他气了一阵,骂了一阵,赌气跑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