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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 - 樱庭一树

_5 樱庭一树(日)
  望着庭院那里,在苍郁茂密的林间深处,爸爸那潮湿的独栋小屋。
  在那个时间,有时是爸爸的某个情妇会来,并不是每天都有。可是当爸爸的小屋里有人在,而且悄悄地在进行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总是会到玄关前抽烟。
  向晚的橘色光芒,映照着她的侧脸。
  冉冉青烟轻摇晃动,是她微弱的叹息所致。
  结婚喜宴当天,有一位亲戚大婶这么说:「赶走在一起那么久的爱人,跟别的女人再婚了。」在一起那么久的爱人、一直以来都在家的人,以及再婚的同时被赶出去的人。
  那就是奈奈子。
  在将悠也隔离开来时,爸爸曾说过这是「奈奈子提出的条件」。单纯一名女帮佣是不会提出那种条件的。
  不对。
  这是分手的要求。
  比方像是金钱或是协助接洽下一份工作的条件之类的,然而为了独自面对新环境的荒野,奈奈子提出的条件却是为荒野选择她自己认为的安全处置。
  荒野将书拿在手上,排队等着结帐,售价是会让国中生心痛的价格。荒野抱著书飞奔至附近快餐店,只点了一杯可乐便坐下来打开书本。
  在读了一阵子之后,她便宣告放弃。
  书中对于女管家的描写,似乎是爸爸所见到的奈奈子原本的形象,但并不是荒野所认识的她,书中的奈奈子十足是个女人。和监视着男主人、嫉妒而狂暴的女性相比,荒野认为现实中的奈奈子……至少荒野认识的她是一个更好的人。
  是一个温柔的外人。
  荒野叹了一口气。
在最后替自己买许多内衣时,荒野觉得很羡慕奈奈子,羡慕她是一个纤瘦、像男性一样的人,无论是恋爱也好、性也好,以及随之而来的悲伤也好,这一切都跟她通通无关。荒野小看了奈奈子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年轻有活力,也不漂亮,甚至不丰满,她太小看身为女性的奈奈子了。
真实的奈奈子是一名疯狂的女性,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过去总把没察觉这真相的荒野当作孩子吗……
当时始终有个女人在家里……
  长久以来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完全没有留心注意。荒野明白,自己总是让别人认为她始终是个孩子。
  可是当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时,对于奈奈子一直以来所抱持的温暖信赖和体贴的心情,在踩着缓慢但明确的脚步声时,又重回到了心中,那是几乎要令人晕眩般强烈而笃定的心情。
  荒野发出了呜咽,接着她小声地唤了一声:「奈奈子……」
  她还是喜欢那位温柔的外人。回到家,荒野穿过门站在玄关处。站在那里,荒野以奈奈子的角度凝神注视苍翠庭院深处的那间小屋。
  什么都听不见,当然也看不到里头,然而小屋带着些许诡异位在该处。就在那里,彷佛威吓注视的人一般。
  荒野缓步进入庭院,准备从外廊进到屋内,遂而看见蓉子阿姨在外廊那里。
  她正在折着洗好的衣物。
  这里也有爸爸的女人。不晓得在想些什么,侧脸显得镇定宁静,看起来一副充满自信的模样。
我回来了,荒野小声地打过招呼后准备进屋,蓉子阿姨带着浅浅的微笑点头以对。话说回来,最近爸爸白天常常不在家。今天似乎又不在家了,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外廊散乱放着诸多衣物,有爸爸的衬衫、蓉子阿姨的衣服,还有……
「啊!」
荒野的水蓝色小内裤也在其中,本来是藏在房间里的……
「这个……」
「我进去妳房间打扫看到的,像这个我来洗就好了。」
「不……」
「别说不了,衣服全部都由我来洗。」
蓉子阿姨以有如孩子的语气说着「由我来洗」。荒野因为事出突然,啊地叹了一大口气。
然后,她在蓉子阿姨的身旁坐下。
  下意识地就一同折起了衣服。蓉子阿姨问了她有关学校和朋友的事,荒野简单地回答了几句。接着,说到友人江里华……她稍微提了一下关于放学后发生的事情。
  「唉呀,这样子……」
蓉子阿姨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荒野见状便表示自己没有关系,明明不好受还佯装没事的模样。
荒野在说着话的同时,注意到蓉子阿姨拾起头正看着某处。
蓉子阿姨正望向小屋。
那间儿子不愿出来、位在庭院深处的独栋小屋。
  悠也今天依旧是窝在里头,正用功念书吧。对了,还可以听见微弱的音乐声。演奏的音乐,是有着爱与憎恨、绝望与希望、瞬间和永远的钢琴乐声。
  蓉子阿姨又是另一个望向小屋的女人。这个家的女人,每个都望着独栋小屋叹息。
  荒野同样瞪视着小屋,彷佛影像就映在那上头般想着关于悠也的事情。日渐西沉,夏日阳光慢慢减弱,夜晚近逼而来。
「……晚餐吃汉堡排喔。」
身为荒野房间入侵者的蓉子阿姨,一脸没事模样地微笑说道。
「恩……」
「还有青豆汤。」
「唔、恩……」
荒野点点头,一想到丰盛豪华的餐桌,不知为何悲伤如大浪般汹涌而至。
如同接近又退回的波浪,来了之后又消失,荒野如此思索着爸爸的女人们。
不安又再次如海浪般淹没了荒野。
荒野小声地对着隔壁如同母亲的人低语:
「听我说,蓉子阿姨……」
「什么事?」
「要一直待在这个家里喔。」
「咦?」
蓉子阿姨不明所以地叫了出来,甚至像窥探脸色般直直观察着荒野,荒野顿时面红耳赤地说:
「一直待到荒野变成大人。」
「……那当然啰。」
「我们约好了。」
「……我向妳保证。我会待在这个家里,洗荒野的内裤……」
「内裤就……」
「呵呵呵,还有做饭、帮妳带便当,也会打扫房间,还会说教。我是很啰唆的大人,要有心理准备喔。」
「恩……」
即便点着头,荒野整个脑袋里却都是爸爸的小说内容。内心变得不安。夕阳西下,夜晚急遽降临。爸爸依旧还没有归来。
  七月中旬,考试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暑假就在眼前。
  从那之后,荒野和江里华在教室里的气氛就变得怪怪的。麻美因为在意而欲介入其中,却怎么样都还是陷入很僵的局面,荒野不知道江里华到底在气什么。
  纵然郁闷,仍是一一解决每天的考试。
  日子如此流逝的某天傍晚,就在星期日那天。
  雨难得地降了下来,是夏天的骤雨。
  爸爸和蓉子阿姨两人一同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下荒野和独栋小屋里的悠也而已。悠也照旧是开着音乐,关在小屋里。他直的就只有吃饭才会出来,其它时间一直都自我隔离在小屋内。
  蓉子阿姨常常叫他也到主屋去,可是悠也只是笑着点点头,并没有付诸行动。
  所以这天荒野因为没有人在家的缘故,便轻松悠闲地穿着短裤,将盛有西瓜的盘子放在一旁,躺卧在外廊上。她一边看着向麻美借来的少女漫画杂志,一边小声地笑着。
  喀啦喀啦喀啦……玄关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传了过来。因为意识到爸爸他们如果回来这时间也太早了,荒野于是起身。
  她放下杂志,来到玄关处。
  「不好意思,现在没有人在……」
  一名陌生女人站在那里。
  在见到对方的瞬间,荒野莫名地想着这女人该不会是幽灵吧?与荒野不相上下的年轻,身材过于清瘦的漂亮女人,眼瞳闪耀着光芒。短裙下,有着曲线性感的直长双腿。
「请问……」
「山野内老师在吗?」
「他不在……」
「……骗人!」
那女人叫道。
看见那闪耀的眼瞳,荒野屏住气息,往后退了一步。女人瞪视着荒野说:
「妳就是那个黑猫吧。」
  「恩……」
  「把老师交出来。」
  「呃,可是他真的……」
  荒野「啊」地叫出声。
  那女人就这样穿着鞋子步上走廊,咚咚咚地开始在家中奔走。见荒野打算阻止,对方转身就给她一记耳光,荒野发出短促的尖叫。
  (怎么办……)
  她连忙跑至外廊。
  「悠也!悠也!悠也!」
  叫到第三次,悠也缓慢地探出头像是在问有什么事一样。
  在见到惨白着脸发抖的荒野和穿着鞋子来回奔走的女人后,悠也横越过庭院飞奔而来。
  「喂!」
  听见悠也……那尽管十二岁但已经变声说话像大人一样的怒吼,女人吓了一跳而停住脚步,看似尴尬地喃喃问着「你是谁啊」。
  「我是这个家的人喔!」
  悠也抬头挺胸地说着。
  「妳穿着鞋子在别人家里走动,是在做什么啊?」
「……我是山野内老师的爱人,因为自从他结婚之后,我们不时会两人单独见面。」
荒野不禁倒抽一口气
……荒野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不想让悠也知道爸爸的坏习性。
知道后会失望的。
会受伤、会愤怒,说不定还会和蓉子阿姨一同离开这个家。
荒野闭上了眼睛。
然而,悠也的声音却相当平静。
「所以那又怎么样?他有多少个爱人妳知道吗?」
「什……」
「妳如果不出去的话,我要叫警察了喔。」
张开眼睛,就见到悠也拉着那个女人的手腕,将她拉往玄关处。接着他一转过头望向荒野,注意到荒野肿起的脸颊而轻呼了一声。
随后对那名女人说:
「妳打了她吗?」
「可是……」
「给我道歉!」
那名女人像是被他的魄力压制般,不情不愿地朝荒野低头道歉后,随即飞奔出门口,消失在雨中。
  「不要再来了!」
  悠也转过身后,注视着颤抖的荒野。
  他视线微微往下移,然后不知所措似地垂下眼睛。
顺着悠也的目光,荒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穿著相当单薄。因为没有人在家,她没穿内衣就直接套上T恤,下半身也是穿着短裤。荒野悄悄将手交抱于胸前。
悠也的视线依旧闪避着,荒野颤抖地对那生气似的侧脸说:
「对不起,悠也……」
「对不起什么?」
「就是爸爸……爸爸那样……」
「荒野用不着道歉。」
「那个……希望你不要对蓉子阿姨……」
悠也望着她,不可思议地问:
「妳那么担心吗?」
「恩……」
「我不会说的啦。」
「你不惊讶吗?」
  「不会,我大概可以猜想得到。」
  悠也兴致索然地说着。
  之后,两人便拧了抹布擦拭走廊。当荒野仔细擦拭着走廊的时候,顿时感觉悲从中来,呜……她发出了呜咽声。
  「哇!」悠也错愕地叫了出来。
  「不要突然哭出来啦,真搞不懂耶……」
荒野想起小学四年级时那位老师的事情。老师抓住荒野手腕的手掌,湿滑而冰冷。带着悲伤与怨怼的黑暗浊流,流淌至荒野的肌肤上。
女性这种生物,不切实际又教人摸不着头绪……
「因为总觉得……爸爸一直那个样子……」
「……」
没有回话。
因为实在太过安静了,荒野于是拾起头,悠也不知为何一脸严肃地直盯着荒野。
「……妳很难受吗?」
「咦?恩……」
「过来吧。」
悠也站起身,在外廊将伞撑开,朝向小屋迈开步伐。荒野纳闷地歪着头,悠也便转过身,生气似地喊了一声:「就叫妳过来了!」
(愿意让我进去小屋里呢。)
荒野也赶紧站了起来,尽管蹒跚却直奔进雨中。
小屋里相当凉爽。
与夏天的蒸腾热气丝毫沾不上边,尽是被书本与唱片填满的小小房间,整理得井然有序。
里头充斥着清爽的味道。是一个寂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仅只有悠也存在的空间。
悠也在榻榻米上坐下,荒野也跟着进到里头,轻盈悄静地在他的身边坐好。
短裤下的细瘦双脚于榻榻米上大剌剌地伸直。
看起来既白又细,真的就像是跟棒子一样细的脚。
悠也的目光从脚上移开。
他指着总是在读的那一本书。
「毕竟父亲是小说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荒野。」
「咦……」
「我曾经跟妳提过,记得吗?我说妳是艺术渴求者的小孩。」
荒野点点头。接着困惑地问道:
  「是指什么呢?」
  「这本书里面有写。」
  悠也翻开内容给荒野看。看来是已经读了好几遍,从春天相遇那时就是旧书的文库本,如今变得相当破烂。
  「这个世界上,有种称为艺术渴求的工作,这本书中描写爵士乐就是那样。还有,像是拳击之类的……」
  悠也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探看着荒野的侧脸。神秘的冷淡气息抚上荒野的脸颊,荒野像是要表明自己专心在听般点了点头。
  悠也开始朗读起这本书的内容。
「『爵士乐是一条孤寂的道路。
如果不牺牲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没有办法在那个地方立足。
爵士乐的神是自私的。
在幸福而满足的状态下,要演套爵士乐是不可能的事情。
真正的爵士乐,会反映出每一天、每一天都处在临界点的生活方式。
爵士乐手一定会在人生的危急时刻仍持续演奏着。
而且,直正的音乐家必定是不幸的。
即便从外面看起来被光环所包围也一样——』」
低沉的声音一口气读完,悠也直紧盯着荒野的眼瞳,接着右手扶上眼镜外框。
「明白吗?」
「恩?」
「我想啊,你爸爸就是艺术渴求者般的人吧。」
「那个像蜻蜓一样的人?」
荒野诧异似地说着,悠也有些生气地说:
  「小说一定也是让人渴求的艺术啊。那个人一定是为了能不断写出恋爱小说,才会变成那种像蜻蜓一样的男人。那不是人类,是被文字附身的灵魂,把女人当成喂养的饲料吃进肚子里后写成文字,写了文字又吃,想必到死都会这样。」
  「这样啊……」
荒野点点头。
尽管沮丧,她仍是感觉到悠也顾虑地说:
「不过那种事和妳无关。」
「是吗……?」
「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悠也站了起来,取出了一张唱片,将其放上老旧的留声机。没多久,悲鸣般的小号开始演奏,与小屋外传人的雨声两相交织,把两人包围其中。
呜、呜。
荒野抽抽咽咽地啜泣着。
「……别哭啦。」
  在小号的间歇乐声中,可以听见悠也不知所措的声音。他顾虑地悄悄伸出手,想要抚摸荒野的小脑袋,却因为犹豫而作罢。
  「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哭啦,荒野。」
  呜、呜、呜……
  她闻到了从悠也身上传来阳光般的舒服味道。动了动鼻子嗅闻,荒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注意到荒野在动着鼻子的悠也,紧张似地全身一僵。
  「干嘛?」
  「好好闻的……味道……」
  「所以就说妳是狗嘛。」
  悠也目瞪口呆地喃喃说道,侧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荒野发现,他笑起来和蓉子阿姨很像,还有那股神秘而带些柔软的味道也是。
  胸口有股激烈的痛楚。
  波浪再次袭卷而来。
那道波浪。
荒野越来越能掌握那股浪潮,可是她只是保持现状没有任何动作。
有如悲鸣般的小号音色包围两人。
还有雨声。
知了亦在某处开始鸣叫。
终章 青年迈向荒野
  苍翠茂密的绿意覆盖整个北镰仓城镇。
  夏天林木的枝叶蔓延伸展,炽热的太阳光笼罩荒野等人。
  暑假到了。
  期末考试结束,在悠缓中举办过结业式,不知不觉便进入假期。汤川麻美表示,因为田径队有活动,从放暑假第一天开始就不时得要去学校。荒野在家里无所事事,看着跟朋友借来的漫画、帮蓉子阿姨的忙,还有端茶给来到家里的编辑小姐。
  在某一天,难得有名男性编辑上门。对方是年纪正值壮年、有着红润圆脸的大叔,看来是主编。荒野拿出冰凉的绿茶,准备要端到爸爸的书房去时,那位大叔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荒野。
  「这位就是老师常提到的女儿?」
  恩?在书桌前不知道正记些什么的爸爸如此响应,同时转过头。今天的爸爸大概是因为身边没有女性,感觉有些失神而无精打采地。在呆看着主编的脸好一阵子之后,爸爸才点点头。
  「是啊,是妻子所留下的纪念。」
  接着罕见地带点感伤说:
  「……很像吧。」
  「没错,的确是像黑猫一样的女儿呢。真是有趣,老师,下一部作品务必以您女儿为蓝本,写一本针对年轻读者的……」
  荒野听到那突然间高亢的声音而皱起了眉,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被当成了物品一样讨论着。走廊上传来蓉子阿姨的脚步声,并仍旧听得见庭院里的蝉鸣。
  「……回去!」
  因为爸爸的怒吼声响起,荒野才乍然回神。一抬起头,原本应该失神坐在该处的爸爸站了起来,居然踢着主编。被踢的主编吓了一大跳,「老师!」并如此叫出声。
  「我不写女儿的事!」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爸爸!」
  荒野赶紧想要进去阻止,却碍于无法和人接触,无奈只好去走廊叫蓉子阿姨过来。奔过走廊前来的蓉子阿姨,用纤细的身体挡在两个男人之间,制止了混乱。
主编直赔罪地说:
「不是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我不写女儿的事,至今没有写,往后也不会! 」
爸爸以狰狞的表情重复说着。
  接着,他紧皱眉头,缓缓吐露仿佛伴随着痛楚的话语。
  「这个孩子是我的宝贝,我不会利用她的。」
  听见如此的话语,蓉子阿姨微微地抽动了下眉毛。尽管看起来像是受了伤,然而荒野并不了解大人的心思波动。出去吧,蓉子阿姨对荒野使了个眼色。
来到走廊并跨出了步伐,可以听见书房里继续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似一样的讨论声,尽管荒野心里纳闷,也只能退回自己的房间。
  一放暑假,悠也来到主屋的机会亦慢慢地增加了。神情比刚来时平静稳重,与一径关在小屋里听音乐的那时有些许不同。
  吃过饭后也不会马上就回去小屋,还会和爸爸聊一会儿。
  在没特别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会伫立在庭院。
  荒野也曾经因为想要看漫画而去到外廊,却看见悠也躺卧在那里。荒野吓了一跳,随后又悄悄凑近窥视着他的脸。听到了规律的鼻息声,于是明白他正在午睡。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无法适应环境的野猫,慢慢一点一点地终于能够踏进家里来。
悠也变得常常和爸爸谈话,尽管有些距离存在,不过仍是会聊些读的书和听的音乐等等。纵使对书籍的喜好不同,但一谈到爵士乐的话题就变得滔滔不绝。荒野心想,和年纪岁数相差如此之多的年长男性几乎对等地交换意见的悠也,还真是了不起呢。
可是,总感觉有些不协调。
继续这样下去,悠也会慢慢融入这个家吗……
心里涌上了讨厌的预感。
然而那究竟是什么呢?荒野没有办法理出头绪来。
  暑假开始至今,大约过了一个礼拜。
当荒野在院子里帮忙晒衣服时,有访客上门。蓉子阿姨留意着脚步声,并从庭院去到玄关处,小声地在说些什么。
才这么想而已,蓉子阿姨便跑回来说:
「荒野,妳有朋友来啰。」
「咦? 」
  荒野心想大概是麻美吧,可是这个时间她应该在田径队练习才是啊。对于安静乖巧的荒野来说,应该没有其它交情好到会来家里造访的朋友……
  看见荒野一副纳闷的模样,蓉子阿姨说: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哟,学姊啊?」
是江里华!
荒野的心脏陡然一跳。
她急急忙忙将洗好的衣物放在外廊上,正好从独栋小屋出来的悠也见状便间:
「……怎么了?」
「江里华、江里华来了!」
「……江里华?」
「就是田中江里华啊!」
悠也想了一下子之后——
「怎么?是妳那个好朋友啊?」
  说不定,已经变成了『前』好朋友了呢……荒野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说到江里华,荒野对她一直莫名板着一张不悦的臭脸感到不知所措,又觉得尴尬,到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放暑假了。
  荒野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对江里华做了什么?
  江里华随着蓉子阿姨来到庭院,白皙修长的双腿显露于牛仔迷你裙下,在短T恤下隐约可见小肚脐及纤纤细腰,褐色波浪卷发披散在背后。
  「我有话要跟妳说。」
  江里华如此说着,并在下一秒就注意到了人在庭院的悠也。神色茫然转过身的悠也,正巧与江里华四跟相对。
  江里华的瞳孔里,憎恶似的激烈光芒瞬间燃起。荒野感到不知所措,来回望着这两人。可是悠也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缩回小屋里去了。
  荒野畏畏缩缩地要江里华从外廊进来,江里华点点头,静静地脱下了鞋子:那鞋的样式成熟,是一双闪亮亮的高跟凉鞋。荒野在外廊边弯下腰,轻轻将两人的鞋子排好,江里华喃喃地向她道了声谢谢。
进到荒野的房间,江里华环顾房间四周。狭小的和室房里,有书桌、书架和小型收纳柜。房间角落放着全身镜,照映出江里华紧张的僵硬表情。
「很一般的家庭呢。」
「那是当然的啊。」
荒野抗议着。
  「因为是小说作家的房子嘛,还以为会奇怪一点呢。」
  「才不奇怪呢,很普通的。」
蓉子阿姨没有出声就轻悄地打开拉门,进来到里头。她将冰茶和手作水果冻放在两人面前,然后来回看着两人的脸。荒野使了个眼色要她离开,蓉子阿姨只好不情不愿地抱着拖盘走出房间。
「……刚刚那是神无月的妈妈?」
「恩……」
荒野继续补充道:
「很啰唆的……」
「哦~~真是漂亮的妈妈呢,神无月也长得很好看嘛。」
「是吗?」
「大概吧?」
江里华自己先那么说了,结果又纳闷地歪着头。啊……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荒野,之前一直那样子,对不起。」
「咦?不,那个……」
荒野有些失措。
悄悄地看了下江里华,对方便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似地垂下头。
「那个……江里华,之前到底是怎么了?」
荒野内心思考着为什么会被讨厌呢?究竟是在生什么气?江里华依旧是低着头说:
「我喜欢荒野。」
「什么?」
荒野错愕地说:
「我也喜欢江里华啊。」
「不是那样的!」
江里华以像是吓一跳的激动语气响应。她果然是在生气,荒野这么想着并安静下来。
江里华放弃似地开始吃起了水果冻。
「啊,好好吃。」
江里华如此低语,荒野也跟着开始享用。
蓉子阿姨用果汁制作成各色果冻,让其冰至凝结之前,使得口感滑嫩而美味。
「不是那种喜欢喔。」
因为吃果冻的关系导致讲话口齿不清,江里华如此说着。
「咦? 」
  「从入学典礼当天在教室看到荒野以来,就一直觉得很喜欢。从小学开始,我就只喜欢女生了,但最后总是以当朋友收场。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我从来没有表示过,所以……」
  荒野的脑中一片空白。
  唯有手和嘴巴仍无法停止的继续吃着果冻。
  「上次被荒野看见那时候,我一直……在跟麻美诉苦。麻美她吓到了,不过倒是没有说觉得恶心,但说不定是那么想的。所以我要她别告诉妳,可是我还是来告诉妳了。」
  「江里华……」
荒野将果冻放到榻杨米上。江里华带着悲伤的表情凝视着自己的膝盖。
「江里华是有那种倾向的人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
「可是,我……」
「我知道。我来这里,说不定只是想把一半的重担丢给荒野,所以……荒野……」
江里华用哀伤的语气嗫嚅着说:
「真的对不起。」
「……」
  荒野脑中依然是一片空白。入学典礼当天所遇到的成熟漂亮少女,两人成为了好朋友,还一起去打工;相当照顾人,因为长得漂亮而受男孩子注目,然后……
  江里华偷看了一眼沉默的荒野。
两人视线交会。江里华看见了荒野的表情,绝望似地瞪大了双眼。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
「觉得恶心吧,说的也是……我要走了。」
「江里华……」
「我在教室里不会再跟妳说话了,所以……」
她的声音在颤抖。
江里华闪躲似地走了两、三步,拉开房间的拉门。
一打开……
没想到蓉子阿姨就站在走廊。
不管是江里华也好、荒野也好,两人都错愕地倒抽一口气。
「唉呀……」
蓉子阿姨开口。荒野一回过神便说:
「妳偷听! 」
江里华也伸手指向她:
「现行犯!」
「……恩,是啊,我是偷听了」蓉子阿姨态度一转正色说道。
面对震惊不已的荒野两人,蓉子阿姨以平静的语气说:
  「听我说,自己说恶心是不行的哟。尽管这么悲伤的事情,不慢慢来是无法找到答案的,但是……」
  蓉子阿姨来回看着尴尬的两人,接着以轻松的口气说:
「妳一起来吃饭吧,我会帮妳跟家里的人说。妳们两个一起去买东西回来,想吃什么?」
荒野和江里华互望着对方。
窃窃私语地交换意见后,两人抬起头说:
「焗烤虾子。」
「交给我吧。」蓉子阿姨点点头表示。
荒野和江里华带着物品清单和钱,走下坡道前去采买。
方才的尴尬已消失,总觉得两人逐渐回到了先前的相处气氛。
知道了江里华的心情是如此难解而沉重,荒野感觉不堪负荷。
即便如此两人仍并肩同行,亲昵地聊着天。
「被听到了呢。」
江里华错愕地说着。
荒野带着叹息点点头说:
「擅自进来房间,插嘴说了许多自己的意见,真是啰唆,实在是败给她了。」
「神无月呢?」
「一直待在独栋小屋里。不过从放暑假之后,他就偶尔会出来。」
「那是什么意思?」
江里华笑了一下。
「好像目击神秘动物的故事一样。」
「对,就是那种感觉,神秘少年。」
「真是奇怪。」
刚刚笑着的江里华,没多久又再次变成恐怖的表情。
逐渐接近超级市场,两人都稍微加快了脚步。
「不过,说到神无月……」
「恩?」
「我想他跟我是同样喜欢荒野的伙伴吧。」
「咦?」
荒野放声大叫。
然后——
「才没有呢……」
「有。」
「因为他好像一直在生气,而且……」
「我看了就知道了,毕竟我也是嘛。」
江里华受伤似地说道,荒野则陷入了沉默。
  在超级市场买完东西,再循着原路折返回家。就在荒野想着焗烤虾子的同时,江里华突然以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地喃喃着,荒野也喜欢神无月吧。
  荒野没有回答,佯装没有听见。
  
晚餐时间多了江里华一个人,顿时热闹不少。江里华和悠也聊着学校的事情,江里华向爸爸描述教室里的荒野和悠也,一些奇怪而有趣的事情。意外地,爸爸露出高兴的表情听着。
  接着,他刺眼似地看着江里华说:
「对了,妳长得真漂亮呢。」
江里华闻言涨红了脸,悠也受不了似地看着爸爸。
蕃茄和起士沙拉随着焗烤一同上桌。荒野因为觉得好吃而先将起士吃光了,感觉到一股视线而拾起头,原来悠也一直注视着那副模样的荒野。
他小声地询问,喜欢那起士吗?
荒野「恩」地点头回应,悠也便动作粗鲁地拨出自己沙拉里的起士,全倒进荒野的盘子里。
「给妳。」
「……谢谢。」
荒野高兴地道谢。餐桌上看起来一片和乐融融,可是总漾着短暂而稍纵即逝般的虚幻。
荒野大口嚼着起士,同时莫名地涌上一股不安。
  
大晴天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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