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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鹤

_6 岛田庄司(日)
“报警电话里声音急切而诚恳,请求我们马上出动。当时因为有些怀疑,我询问了对方的姓名,但他只说了一句‘请原谅’,就马上挂断了电话。而且听起来好像喝醉了,声音低沉沙哑不像普通的报案。因此,我并没有当回事儿,觉得有可能是醉汉看错了。手头又有账目要整理,就把这件事放了一段时间。”
“光凭声音能听出来时昭岛义明吗?”吉敷问道。
山本郑重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没有丝毫的犹豫。
“没错。他被捕后在总署做笔录时我也在场,和他之间的距离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不会是别人的,就是昭岛。”
“那时候你问他了吗?”
“没有,因为负责做笔录的不是我,没有机会去确认这件事。但不会有错,肯定是他。他的声音很特别,怎么形容呢,像是懦弱女人的声音......”
“你在法庭上作证了吗?”
“我?嗯......”山本点点头,回答得很含糊。
“哦。因为当时还不知道是昭岛本人打的电话,就没有在值班日志上做记录,对吗?”
山本看着吉敷的脸,却没有回答,吸了一口香烟后才说道:“不,事实上,是做了记录的。”
“做了记录?”
“是的。当时......是为了方便法庭审判,才说没有,实际是做了记录的。”
“电话通报记录的时间也......”
“也记录了,虽然没有列车时刻表那么精确。”
“是几点几分?”吉敷不禁有些激动,急切地问道。
“是在二十到二十五分之间。”
“二十到二十五分,是十一点,对吧?”
山本点了点头:“是的。”
“这个时间准确吗?”
“当时这个问题被重复问了很多次,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没错,是准确的。”
“对过表了吗?”
“没有。”山本果断地答道。
“没有?那为什么那么肯定?”吉敷惊讶地问道。
“我当时认为那通电话是无聊醉汉的恶作剧,因此就没看表。如果没有后来的杀人案,恐怕连接到过报警电话的事情都有可能忘记了。”
“哦......”
“之所以我能肯定,源于那时候的一部人气电视节目,叫《有趣的夫妇》。十三号那天是星期几我忘记了,反正那天晚上正好有那个节目。那个节目每期都会邀请一对夫妇出场,然后主持人会问一些问题,夫妇回答总是非常有趣。派出所里有一台小电视,当时我们两个人正在看这个节目,节目时十一点开始,到十一点半结束。”
“三十分钟?”
“是的,三十分钟。接到报警电话的时候节目正播着,还没有完,但已经接近尾声了。因此我能断定是在二十到二十五分之间。绝对没错!”山本断言道。
“绝对没错吗?”
“绝对没错。”山本很肯定地答道。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吉敷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如果报警电话是在十一点二十分打来的话,案件的进展就会更快。昭岛从“升角”出来是在十一点十三分,用了六分钟走到天桥,在十一点十九分发现了悟。接着急匆匆跑到河田家,在河田家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这样差不多就是十一点二十到二十五分之间。
情节连起来了。警方返现婴儿时,包婴儿的布上已经沾有血迹。但那时昭岛正在“升角”的小酒馆里喝酒。从物理角度分析,他不可能杀死河田家的三个女人。
现在需要证据证明昭岛在这个时间段内的所有行动。已经可以证明昭岛是十一点十三分从“升角”出来的。接下来如果山本先生可以作证的话,就可以证明昭岛是在大概十一点半的时候发现了婴儿并打电话通报派出所的。最好可以证明昭岛是在十九分左右发现的婴儿,那样昭岛就可以得救了。但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十九分左右发生的事基本上无法证明。
“山本先生,重审的时候您可以来作证吗?啊,不用出庭,只要在书面证词上签字盖章就可以了。”
只做到这些就能给昭岛带来很大的希望。可能无法胜诉,但起码已经有了打开重审之门的可能。
“是检察官要这么做的吗?”
山本一边从鼻孔里喷出烟,一边轻蔑地笑着说。
吉敷犹豫片刻,说道:“如果我说您的证词能洗清昭岛义明的罪名,您会去作证吗?”
“昭岛不可能得救的。”山本脱口而出。
“哪怕昭岛是被冤枉的也不——”
山本不屑地一笑。“就算是被冤枉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说话声音也稍稍大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吉敷质问道。
“那样的话,我就没办法在OB会(OB是Old Boy 的缩写,指老毕业或老职员聚会。)上露面了。”
“OB会比一个人的命更重要吗?”吉敷说完冷笑了一声。
没想到山本的声音更大了,几乎是怒吼道:“我说警察,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作为警察的荣誉感还没有消失。警官不能协助律师!”
“啊,是吗?”吉敷笑道。
山本也跟着笑了。
“警官先生,您的表述很奇怪,如果您处在相同的立场,会怎么做呢?”
“去作证!”吉敷斩钉截铁地回答,“只要犯人是无辜的。因为冤案原本就是警察造成的,检察官和律师都不知情。要是我,就算进了OB也没有心情喝酒,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保护无辜百姓而存在的。我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决心当警察的,并不是为了面子。”
山本一时哑口无言,却不时发出冷笑。
“好了,这些咱们暂且不谈。”吉敷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我并不是有什么特殊愿意而想救出昭岛,不希望他被制裁,只是出于警察应尽的职责,不能让他蒙冤受死。这件案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和案子有关的人现在都已不知去向,为追查证据耗费了很大的精力。知道这桩案子的人,整条街也只有你一个。山本先生,没有什么可怕的,请别再讲究什么面子了,说出事情的真相吧!”
吉敷说完,回过头向派出所门口望去。山本侧过头,吐出一口烟。
14
吉敷走进车站时悟正和站长站在站台的椅子旁边说着话,二人看到吉敷,一齐冲他点头示意。
“怎么样?有收获吗?”站长问道。
吉敷点了点头,回答道:“嗯......”
“那太好了!正好我马上要下班了。”
站长边说边看了一眼手表,吉敷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的确,还有十分钟就到五点了。
“一起找家关东煮店喝一杯,怎么样?”
“好啊!”
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我也非常想去,但还有一件事需要调查。”
“哦,需要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们。”站长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您先去吃顿晚饭,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可以吗?”吉敷问道。
“可以啊。”站长依旧微笑着回答。
“吉敷先生,我也跟您一起去吧。”悟说道。
吉敷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站长在背后问道:“刑警先生,您准备去哪儿调查呢?”
“哦,想去一下‘柏’,找那里的服务员谈谈。”
吉敷和悟一起走出车站,两个人在站前的街上走着。
悟边走边问吉敷:“去‘柏’调查什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就是没心情喝酒。现在开始要动脑子了,从车站走着那里已得不到任何新线索了,他这么配合只是想探听消息,但我还不想透露太多。”
“是啊,那个人好奇心比较强。”悟说。
“他邀请我们一起喝酒,是为了打听他想知道的事情。与其去浪费时间,不如去做点别的事情。中午就没吃饭,肚子很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在快餐店里吃晚饭时,吉敷讲从山本那里了解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悟。悟听得双眼闪闪放光。
“太棒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啊!您真不愧是职业侦探,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我们花费好几年都没有取得的进展。值班日志里果然记载着养父打电话报警的时间啊!”
“嗯,但日志已经找不到了。”吉敷说。
“十一点二十分到二十五分之间,对吧?而且那个姓山本的警察能确定打电话的就是养父,对吗?假设是十一点二十分,就是养父从‘升角’出来七分钟后。对一个喝酒的人来说,就算走得再快,到河田家也差不多需要这么长时间。这样一来,养父就不可能杀人了。”悟说,“即使按十一点二十五分推算,也就是在这十二分钟内赶到案发现场,杀完三个人,再抱着婴儿的我跑到车站内,把我放到铁轨之间。然后再跑回案发现场,用河田家的电话报警......无论怎么考虑,都不可能在十一点二十五分完成。”
“嗯,没错。但这里还有一些问题。”吉敷说。
“什么问题?”
“首先,山本不想出面为昭岛义明作证。”
悟明显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他可是警察啊,怎么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一般人都会这样,具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但没关系,没有本人出面这份证词也具有一定分量,本人出面只是起个辅助作用。况且如果说这是总署上司的命令,就很有可能拿到调查令,上边一试压,他就会遵命执行了。”
“哦,真会那样吗?”
“是的,虽然可能性甚微,但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最起码我已经知道,他之前在法庭上做过同样的陈述。”
“那么,值班日志的事......”
“哦......那个不太可能了。如果硬造一本指值班日志,即使伪证罪了,会被判刑的。”
“哦......”
悟好像对事态的进展不太满意,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无罪之人却徘徊在死刑的边缘,作为他的至亲,认为查明真相是警察的工作也是理所应当的。
“另一个问题是,根据山本警官的证词,‘昭岛事件’的被告昭岛义明在案发当晚十一点二十分到二十五分之间打来一通电话,说自己看到稻冢站内的铁轨中中间放着个婴儿,请求警局派人来解救。但这只能说明稻冢站内有一个婴儿,却不能证明昭岛亲眼看到了,对吧?”
“啊,是的。”
“并不能证明那时昭岛真的看到了婴儿。”
“可……”悟发出不满的声音,“没看到怎么会打电话呢?”
“吉敷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这种可能,而且会对昭岛先生非常不利。”
“养父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为了逃脱罪责。”
“这样怎么能逃脱罪责呢?”
“是这样的。昭岛可以在十一点二十分打电话报警说车站里有个婴儿,但实际上那时候还没把婴儿放到那里,明白吗?”
“哦……”悟露出释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接着昭岛先生潜入河田家,杀了三个女人,并故意在包婴儿的布上沾上被害人的血迹,然后抱着婴儿到稻冢站。就是这样!”
悟哑口无言。
“时间差骗术。”
“那么胆小怕事的养父,被你说得简直像个高超的杀手。要说是宫本武藏,我还可以理解。养父连屋里的情况都不知道,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真的能一口气杀死三个人吗?不会吓得中途逃跑吗?况且养父那时并不知道婴儿是否在家,也许梅子她们已经给孤儿院打了电话,把我交给了孤儿院。”
“嗯……”吉敷说道。
“要是确定家里只有女人,这么做还有可能。但河田家常常会有亲戚来往,很可能会碰到男人,那样的话,可怎么办?”
吉敷表示认可地点点头,开口说道:“还有更有力的证据。已经得到证实,当天的值班警官计见和山本是在接到报警电话一个小时之后才赶到车站的。”
“对。”
“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如果下起雨来就更糟了。那天晚上这两位警察正好在整理文件,所以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通常情况下肯定会马上去确认婴儿的安全。”
“嗯,是的。”
“要是值班警察赶去却没有看见婴儿,这个骗局自然就会败露。如果这一切都是昭岛设计好的骗局,他不可能预先知道值班警察会在接到电话一个小时后才去确认婴儿是否在车站里。会出现这种情况,除了二位警察,其他人不可能了解。相反,正常人都会觉得警察会马上赶去。”
“确实。”
“这一点确定可以作为有力的反证,但若只有山本的叙述,很可能会有被质问的危险。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想重审,法庭应该会死缠烂打地盘问吧。”
“嗯......这个问题连小学生都能看出来。”
“所以说,情况不容乐观啊。”吉敷叹道,“总之,就是这样了。”
走出快餐店,外面已有几分暮色。吉敷和悟急忙赶回稻冢站。
太阳早已下山。吉敷二人与小平站长寒暄几句,便回到站长室拿了坐垫和纸鹤,叫上山根,再次走上天桥。天已完全黑了,整个稻冢站都被夜幕笼罩,正如拘留所里的昭岛所说,在天桥上可以看到满天闪烁的星星,暗淡的西边天空中映出煤矸山深灰色的影子。
“放在同一个地方可以吗?”
脚下传来山根的声音。先行一步的山根此时已经走到了铁轨旁边。吉敷低头寻声望去,不禁吃惊道:“这么黑啊......”
只能看到山根朦朦胧胧的身影,仔细辨认,能看出肩膀和手臂,脸上的表情就一点儿也看不清楚了。
“就放那儿吧!”
站在旁边的站长冲下面的山根喊道。
吉敷倒吸了一口冷气。借助站内排列有序的白炽灯的光线,吉敷能隐隐约约看出山根上半身的轮廓。但应该已经放在他脚下的坐垫和纸鹤,却一点儿都看不见。这两样东西好似融化在了夜幕中,就这么消失了。
“看不到纸鹤啊,什么都看不到......”吉敷暗自嘟囔着。
“是啊。”站在旁边的站长回应道。
吉敷侧过头,能模模糊糊看出站长的表情。
“这个时间完全看不到天桥下的任何东西。”站长也转过头说道。
“可......二十六年前也是......”
“应该比现在还要黑。”站长马上说道,“现在你看到,车站内各个方向都有路灯,站台上的照明灯也增加了许多,明亮多了。可在二十六年前,照明设施很少,所以晚上工作很危险。”
吉敷听了这些解释,没有回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昭岛说谎了?
“我认为这是昭岛一心想逃脱死刑而编造的谎言。”站长说道。
吉敷思考着,这样的谎言真能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吗?吉敷交抱着双臂从站长身边走开,继续朝天桥的另一面走去。
明明没有看到婴儿,却谎称看到了,还特意打电话到派出所报警,这不可能成为杀人犯自我保护的方法。就算可以,想想刚才在快餐店和悟的种种假设,听起来就像是小说中的人物可能做的事。现实中的杀人犯若遇到这类突发案件,是没有时间谋划、很难考虑得这么周密的。况且时间差只是一个偶然,一般情况下,值班警员一接到电话,就会马上去站内确认。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昭岛打电话向警方求助,肯定是在看到婴儿之后,可在如此漆黑的晚上,能看到什么呢?
对了,是电车!是停在站内的电车。电车,也许是货车,就停在婴儿旁边的铁轨上,车内的灯光透过列车窗口照射进来,照亮了银色的纸鹤。
吉敷好似听到了“这就是正确答案”的喃喃细语,就是这个原因,没有其他可能了。婴儿被放在两条铁轨之间的砂石地上,列车进站后就停在婴儿身边,车内的光线自然会照射到婴儿身上。不,婴儿本身应该看不大清楚,而是放在婴儿身上的银色纸鹤在列车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看到纸鹤,昭岛自然会注意到婴儿,当时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电车,小平先生,电车会停在旁边的铁轨上吗?”吉敷边走边对身边的小平站长说。
“再有五分钟电车就来了。可以让山根上来吗?”
“五分钟啊!太好了!可以让他上来,坐垫和纸鹤还放在那里,可以吗?”吉敷大声问道。
“哦,可以。”站长回答道。接着身体前倾,大声冲下面的山根说:“把坐垫和纸鹤留下。”
吉敷双手背在身后,在桥上踱着步。不会有错!不可能有其他答案了!昭岛看到婴儿身边停着的电车,非常担心,要是婴儿动一下,就有可能被电车轧到。
吉敷想起在拘留所会见室里见到的昭岛,他那平和的表情,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会是张杀人犯的脸。他就是带着这副表情,叙述当晚在眺望了远处的煤矸山后,视线落到桥下,看到了发光的鹤的。怎么都不像是在撒谎,表情中丝毫没有邪恶的成分。
昭岛说一下子就看到纸鹤的理由是“下面很亮”,看着现在车站内的样子,根本不能算是“很亮”,况且站长说二十六年前的车站更加黑暗。如果“很亮”的说法不是谎言,那除了站内照明,就一定有另外的光源。是什么呢?目前只能想到从停在车站的列车内射出的灯光。那时,自己应该问问站内是不是停着车,可惜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车站里真有那么明亮吗?
“吉敷先生!”悟叫了吉敷一声。
“来了!”
吉敷小跑几步,回到站长和悟站着的地方。
电车有煤矸山那边驶来,透光的窗子就像滚动的电影胶片。车身转了个弯,猛冲进稻冢站。吉敷祈祷着,希望这一推论是正确的。
从下方传来列车与铁轨的摩擦声,声音逐渐变大,甚至达到震耳欲聋的程度,脚下的天桥也随之开始震动。电车已滑至站内,速度渐慢,终于停了下来。
“什么?!”吉敷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从电车窗口射出的光照在坐垫和纸鹤的旁边,照亮了砂石地,却还是完全看不到纸鹤。那一小块依旧被夜色笼罩着,仿佛不存在。吉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愚蠢!难道自己又想错了吗?
吉敷呆呆地站着,没有发出声音,悟和站长也默不做声。不一会儿,电车又重新起动驶出了车站,银色的纸鹤继续躺在黑暗的夜色中。悟保持着沉默,脑中可能有和吉敷一样的想法。站长也没有说话,可能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
吉敷不知该如何是好,忙碌了这么久,调查却折回原点。现在怎么办?做什么?完全没有想法。
“八分钟后还会来一辆车,这次是南下的电车。”
站长在黑暗中说道。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在里面。吉敷有些意外,觉得事情有可能出现转机。
等待的时间感觉要比平时漫长,吉敷的心情却因为等待而逐渐平静了下来。南下的列车的灯光可能会照亮银色的纸鹤。是的,应该是那样的,不不然就说不通了。昭岛一定是看见了被电车车灯照亮的银色纸鹤,就是这样,还能是什么可能呢?没有必要担心,昭岛没有说谎!不可能再有其他解释了,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心就可以了。
但吉敷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忍不住开始在黑暗中踱步。终于,背后传来列车驶入车站的隆隆声,电车正在慢慢靠近天桥。吉敷一边在心里祈祷着“纸鹤,发光吧”,一边向桥下望去。
这一刻,吉敷的心脏好像都停止跳动了。电车已经挺稳,和刚才那辆北上的电车一样,从窗口射出的灯光照亮了铁轨旁边的砂石地。电车就停在纸鹤旁边,但还是看不到纸鹤。虽然明知道纸鹤就放在那里,可不管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见它的样子。
吉敷感觉像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错了,这个推论错了。尽管不想承认这一事实,但已别无选择。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除了这个,难道还有其他可能吗?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这辆电车和二十六年前的有什么不同吗?”
虽然知道问了也是枉然,吉敷还是问了一句。
“不,基本没什么变化。”
站长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
15
吉敷慢慢地从天桥上走下来,向车站走去。他绞尽脑汁思考了很久,但还是没想出答案。站长打开站长室的门,吉敷跟着走了进去。
吉敷想先去卫生间洗把脸,没想到站长也跟着走了进来。
吉敷看着面前梳妆镜里自己的脸,觉得失败极了。突然一道强光射来,晃得吉敷不由得用手挡住眼睛。
“很晃眼吧?”站长在身旁笑着说道。
他带着浓重的乡音,口音和昭岛的很接近,却和山本警官不同。虽同样生活在稻冢,仍有细微的差别。不是音调上的差异,而是声音和发声的方式。
“电车从站前经过时,车的大灯都会正好照到这面镜子上。”站长解释道。
吉敷回到站长室,悟在那里等着。刚才卫生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站长室里却像白天一样明亮。吉敷坐在沙发上又思考了片刻,是不是自己的眼神不好?要不就是看得不够仔细。昭岛说他看到了纸鹤。他不会说谎的,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因为没有必要。怎么样纸鹤才会发光呢?
这时站长走了进来,绕到茶几的另一端,坐到单人沙发上,笑着说:“看起来,纸鹤没有发光啊......”
刹那间,刚才在卫生间梳妆镜前的一幕又出现在吉敷的眼前。
“啊!”
吉敷不由得惊叫出声,并用力拍了一下沙发扶手。是反射!绝对是反射!
“怎么了?”
站长转向吉敷。悟的眼睛也顿时明亮了起来。
“是反射!”吉敷激动地说道。
“反射?”
“小平先生,两条线路的车可不可能同时进站?”
“同时吗?你的意思是,同一时间,有两辆车停在站台上,对吗?”
“是的。”
“这样啊......”
站长歪着头看着墙上的石英钟,似乎正在思索。
“哦,有!而且应该正好就是这会儿进站......”
吉敷听罢,身子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直奔门口,打开门跑出房间,全速冲向天桥。他一步两级踏上天桥的台阶,大步跨到围栏边,迫不及待地探头看桥下。两辆电车正从相反的方向朝站内开来,桥上能看到黑色的电车顶部。
纸鹤就在两辆车之间。
车停了。吉敷扶着栏杆向下望去,险些摔倒。
看到了!太棒了!纸鹤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一只银色的发光的鹤!
眼前的景象正如昭岛所说,两列电车将整个车站照得明晃晃的,就像白天。
只有一辆电车是看不到的。必须有两列电车并排停好,彼此的灯光经过地面的反射,才能照到那个地方。正式如此!这就是答案!
吉敷的兴奋之情逐渐平息了下来,瞬间感觉眼前这一幕是多么的美好。美好,且不可思议。脚下的银色纸鹤,宛如一颗珍贵的宝石,其灿烂的光芒,照亮了二十六年前的冤案,照出了事情的真相。这是一束神圣之光!
纸鹤还在发着光。过了一会儿,一侧的电车起动了,窗口的灯光随之移动,纸鹤也随之闪烁着银色的光。
吉敷对自己的判断感到自豪,那天晚上昭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样一来,案件就可以顺利调查下去了。
这时悟也跑上了天桥。
“吉敷先生!”悟喊着。
“我都明白了!”吉敷大声回答。
不知道随后追来的悟有没有看到电车驶出车站时纸鹤最后发出的光,此时的纸鹤已再次被黑暗吞没。接着,另一辆电车也慢慢起动了。
“案发当晚,昭岛义明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纸鹤两旁正巧停着两列刚进站的列车,少了任何一列,都是看不到纸鹤的。”
吉敷向悟说明,可以明显看出,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两列电车都已驶离了车站,天桥下一片安静,四周有都被夜幕笼罩。
“要两列电车......”悟嘟囔着。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他似乎还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悟问道。
吉敷双臂交抱,被夜色笼罩的脸上浮现出会心的微笑。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吉敷对悟说,“昭岛义明有救啦!”
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站长。
吉敷问站长:“小平先生,有昭和五十一年的列车时刻表吗?”
幸好小平站长的办公室里还保存着一份昭和五十一年的列车时刻表,不用去图书馆找了。
“这是内部用的,所有列车都在上面,连货车的行程都有记载。图书馆的时刻表上没有,这上面连上田线都有。”
站长指给吉敷看,列车时刻表摊开在小平站长的办公桌上,翻到第一页。站长将桌角的台灯移过来,打开了开关,在灯光下,陈旧时刻表上的字迹清晰了许多。
“小平先生,昭和五十年六月十三日和十四日的时刻表,这里有吗?”吉敷问道。
“啊,有。”站长说着,顺手拿来一把椅子让吉敷坐下。悟则站在吉敷旁边。
“小平先生,我想了解一下案发当晚列车的运行情况。特别是六月十三日十一点十三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有稻冢站发车,或到站的列车。就这些,其他时间不重要。因为昭岛与十一点十三分离开‘升角’,十二点二十分河田敏子从家里跑到派出所报的案。”
“嗯......”
站长应该并没有完全理解吉敷话里的意思,只是随便应了一句。
“就这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决定了事情的性质。想知道这个时间段内,有没有像刚才那样两列车同时进站的情况。”
“嗯......”站长应道。
“货车除外,货车没有车窗。还有,刚才那两列电车也不行。”
“好。”站长念叨着,“十一点十三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之间的列车啊......”
“是的。”
“那时的行车时刻表和现在的大有不同,我也是第一次看。十一点十三分吗......一直在车站停着的车考虑吗?”
“如果车内有灯的话,可以考虑。”吉敷说道。
“有灯?”
“对,如果没有灯光,不就和没有电车一样嘛。”
站长沉思起来。
“嗯......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听起来很容易,实际非常复杂。比如这列,七七九D列车,是晚上十点二十分四十五秒进入稻冢站的,因为是末班车,在站内停留的时间较长,要清扫并接受检查。十二点二十六分整,换成七八〇D次列车,再从稻冢出发。”
“哦。”
“也就是说,这列车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停在站内。”
“末班车变始发车啊。恰好在这个时间段内呢。”吉敷说道。
“是的。”
“那么,电车在接受检查的时候,车内肯定是有照明的,对吧?”
“是的,列车在接受检查的时候,车内的灯全都开着。”
“会检查多长时间呢?”
“没有特殊情况,限时六分钟内完成。当时是这么规定的。”站长说道。
“嗯,六分钟......也就是说,从十点二十分到二十六分,这列七七九D的窗口都是有灯光透出的,对吗?”
“嗯,是的。”
“六分钟,是从出发前开始算起吧?”
“是的,出发前六分钟。”
“正好是十二点二十分开始亮灯,对吗?”
“嗯,是的。”
“那就不是这列车了,因为刚才说的那个时间段内它是没有灯光的。”吉敷说道。
站长点了点头。
“啊,对了,想起来了。刚才那列车,在这个时间段里,会移动到另外一条铁轨上。”他说道,“这样一来,这边的路线就会空出来。”
“这样啊......那么,十一点十三分......”吉敷的手指滑向时刻表上十一点多那个时间段,“这列车,七七四D,十一点十一分四十五秒到站,然后在十一点十九分四十五秒离开。在车站停靠八分钟。”
“嗯,这列车是停车八分钟。”
“这八分钟内,车内的灯一直亮着吗?”
“当然,一直亮着的。”站长说道。
“这时候,刚才那列七七九D的灯关掉了吗?”
“关掉了,并且已经移到其他线路上去了。”
“哦......那这列七七四D在车站内的时间里,有其他电车进站停在旁边的线路上吗?”
“嗯......有,这列,这列八三八D,这是上山田线的末班车。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站长指着列车时刻表上的进站时间,说道。
“这里是这列电车的终点站吗?”
“是的,是终点站。”
“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也就是七七四D进站后六分钟,那时七七四D应该还在站内,对吧?而且还继续在站内停了两分钟。”
“是的,还在站内。”
“车厢内有灯光吧?”
“当然有。”
“然后,两分钟后,七七四D发车。只有两分钟的时间,两列电车就像刚才那样,同时停靠在纸鹤的两边。”
吉敷说完,抬头看着站长。
“是这样的。”站长表示同意,并点了点头。
“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开始,到十九分四十五秒为止,就是这两分钟......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开始,到十九分四十五秒......”吉敷重复着,站长又点了点头。
“唉......”一直沉默不语的悟突然叹了口气。
“这部上山田线的末班车会在站内停靠六分钟,清扫、接受检查,然后出站,对吗?”
“对。因为是蒸汽列车,还会在本站补充燃料,并完成驾驶员的换班。”
吉敷点点头,然后说道:“明白了,找到了一种可能性。我们再来看看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吧。后面的电车呢?”
“后面的......”
站长双眼贴近时刻表,手指在数字间滑动着。“十一点二十四分三十秒,二七七六D进站,这列电车是筑丰本线北上的蒸汽列车。”
“D是蒸汽列车的代码吗?”吉敷问。
“啊,是的。二七七六D这列车是十一点三十一分三十秒从稻冢站发车。”
“嗯......”
“刚才那列上山田线的末班车,不知道还在不在站内。”站长看着列车时刻表说道。
“山上田线的末班车......您是指八三八D吗?”吉敷问道。
“是啊。”
“那列车是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六分钟后发车,对吗?也就是十一点二十三分四十五秒发车,比二七七六D的到站时间早了四十五秒。”
“哦,那这列车就不可能同时停在站内了。”站长说。
“这个可能性被排除在外了。还有其他的吗?这列八八九,十一点三十六分三十秒到站。”
“啊,这列是货车。”
“八八九是货车?”
“是的,而且只有车头,后面没有车厢。”
“那也就没有灯光了,排除在外。”吉敷说。
站长继续看着时刻表。
“十二点二十分三十秒,筑丰本线北上列车五五九四到站,只停一分钟,而且也是货车。”
“也不行啊,还有吗?”
站长又靠近时刻表仔细查找了一会儿。
“其他的......嗯,再有就是刚才说过的那列车了。筑丰本线北上的七八〇D,正好十二点二十六分由稻冢站发车。到站时编号是七七九D。”
“哦,就是那列十二点二十六分才有灯光的车,对吗?”
“对,五五九四正好在十二点二十分进站,所以说,当时七八〇D肯定停在站内的其他线路上。”
吉敷的视线离开时刻表,抬起头。
“小平先生,这就是那时进站出站的全部列车了吗?”
站长点点头,说道:“到十二点二十分的就这些了。”
吉敷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已经是得到最理想的结果了!他简直想振臂高呼庆祝胜利。
他转过身,对悟说:“悟,把时刻表复印一下吧。”
“好的。”悟应道,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
“根据刚才对时刻表的研究,已经可以确定,从十三日晚上十一点十三分,到十二点二十分为止的这段时间内,只有一次机会两辆列车同时停在站内。这两辆就是十一点十九四十五秒发车的七七四D,和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进站的八三八D,两辆车同时在站内停了两分钟。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有灯光的列车,在同一时间停在稻冢站内了。”
“嗯。”
“另外,我们已经通过在天桥的实验证明,若没有两列有灯光的列车同时停在站内,纸鹤就不会发光,也就看不到婴儿。”
“嗯。”
“我们白天从‘升角’步行到天桥,证明当晚昭岛从‘升角’走到天桥应该是在十一点十九分前后。假设他正好在十九分走到天桥顶端,就可以看到纸鹤发四十五秒的光。”
“是的。”
“除此之外,从他从‘升角’出来,到敏子跑到派出所报案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机会可以用肉眼看到放在铁轨边上的纸鹤了。”
“是的。”
“也就是说,昭岛先生正是在两列车同时停在站内的时间段——十一点十九四十五秒到十一点十七分四十五秒这两分钟内——走上天桥的。”
吉敷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悟说道:“真是太好了,这样就可以敲开重审的大门了吧?”
吉敷苦笑了一下。这一点谁都不能断定。司法部门的意图,谁也摸不清楚。
“如果当时在派出所值班的山本先生能提供证词的话,将很有可能。从‘升角’出来的时间、踏上天桥发现婴儿的时间,以及敏子小姐到派出所报案的时间,这三个时间完全可以证明这段先生当晚的行踪。再加上一条,昭岛发现婴儿时,河田家的三个女人已经被杀。”
悟似乎十分满意吉敷的分析结果,不住地点着头。
吉敷继续说道:“终于可以证明昭岛不在现场了。”
沉默了一阵之后,悟突然说道:“非常感谢您,吉敷先生!”
吉敷笑了笑,说道:“好了,要谢也要谢谢站长啊,承蒙站长关照了。”
说完,两人一起向站长鞠了一躬。
“啊,哪里,哪里......”站长笑着应道,“时间还早,警官先生,一起到附近的小酒馆喝一杯,怎么样?”
“啊,好啊。”吉敷这次是真心想去了。“不过,我想再去看看煤矸山。请站长先去,我们马上就要,行吗?”
“好的,那一会儿见了。”站长说道。
吉敷从伞架上拿起自己的伞,和悟一起走出站长室。
两人再次并肩站在天桥上,眺望远方朦胧的山影。
面对着煤矸山,吉敷在心中呼喊:“——滕波,你放心了吧?”
煤矸山前仿佛浮现出滕波那微笑的面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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