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得一塌糊涂,你干脆给我一刀,把我结束了吧!我……认输了!”
“是吗?”他咬牙问:“当初是谁说;自杀是一种怯懦,一种罪孽呢?是谁说那是逃
避,是没勇气呢?”
“我……”她嗫嚅的说:“我说错了!”
“不!”他一下子推开了她,站起身来。“你没说错!我现在已经认清楚了,我再也丢
不开和你共有的这种幸福!我要你!我也要活著!”他抬头对云娃果断的交代:“收拾一些
必要的东西,我们连夜搬出去!在找到房子之前,先去住客栈!这个家,我是一刻也不要留
了!我马上去跟全家做一个了结!”
这次,新月没有阻拦,她已无力再奋斗下去,也无力抗拒这样的安排了。努达海赶到老
夫人房里时候,老夫人正在为白天发生的事,劝说著雁姬和骥远。因而,全家的人都聚集在
老夫人房里。这样也好,正好一次解决。努达海大步上前,对全家人看都不看,直接走到老
夫人面前,就直挺挺的跪下了。
“请恕孩儿不孝,就此别过额娘,待会儿我就带新月他们离开,暂时住到客栈中去!”
他说著,就站起身来。
“住客栈?”老夫人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严重呢?”“我的意思
就是,这个家既然闹得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为了避免发生更可怕的事,我别无选择,只有
出去购屋置宅,给新月他们另外一个家!其实,这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提议,是从头就有的构
想,只是额娘不能接受,新月又急于赎罪,这才拖延至今,现在,望月小筑里,大的,小
的,男的,女的,人人遍体鳞伤,这个债,他们还完了!”
“阿玛!”珞琳第一个叫了起来,“你不要走,你一走,这个家还算什么家呢?请你别
这么生气吧!刚才奶奶已经说了额娘跟骥远一顿,以后肯定不会再发生这样可怕的事了!”
“哼!”雁姬忍不住又发作了:“你只看得到望月小筑里的人遍体鳞伤,你看到别的人
遍体鳞伤了没有?你看不见,因为‘心碎’是没有伤口的!即使有伤口,你也不要看,因为
你只有心情去看新月!你甚至不问莽古泰到我房里来发疯,有没有造成对我的伤害!”“如
果你不曾毒打新月,莽古泰又何以会发疯?”
“新月新月!你眼里心里,只有新月!我知道,你早就想走了!这个家是你的累赘,是
你的阻碍,你巴不得早日摆脱我们,去和新月过双宿双飞的日子!你要走,你就走!留一个
没有心的躯壳在这儿,不如根本不要留……”
“额娘!”珞琳著急的去拉雁姬,摇撼著她:“你不要这个样子嘛!冷静下来,大家好
好的说嘛!”
“是呀是呀!”老夫人急坏了,“我们要解决问题,不要再制造问题了!”“解决不了
的!”雁姬沉痛的喊:“他对我们全家的人,已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没有责任心,没有道
义感,这样的人,我们还留他做什么?”“如果我真的没有责任心,没有道义感,我就不会
带新月回来了!”努达海用极悲凉的语气,痛楚而激动的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爱
新月!新月也不该爱我!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段感情,我是理直气壮的!就因为有抱歉,有愧
疚,还有对你们每一个人的割舍不下,我才活得这么辛苦!我和新月,我们都那么深切的想
赎罪,想弥补,这才容忍了很多很多的事!”他盯著雁姬:“你从一开始,就紧紧的关起门
来拒绝我们!轻视,唾弃,责骂,痛恨,折磨……全都来了,而且你要身边的人全体都像你
一样,然后你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弄得自己痛苦,所有的人更痛苦,其实,你不知道,只
要你给新月一点点好脸色看,她就会匍匐在你的脚下,我也会匍匐在你的脚下,新月身边的
人更不用说了。我会为了你的委曲求全而加倍感激你!为什么你不要我的感激和尊敬?而非
要弄得望月小筑一片凄风苦雨?鲜血淋淋的?叫我心寒,浇灭我的热情!你现在还口口声声
说我存心要离开这个家?你不知道,要我离开这个家,如同斩断我的胳臂,斩断我的腿一
样,是痛入骨髓的啊!你不了解我这份痛,但是新月了解,所以,一直是她在忍人所不能
忍!”他说得眼中充泪了,老夫人和珞琳也听得眼中充泪了。说完,他摔了摔头,毅然的
说:“言尽于此,我走了!”珞琳一个箭步拦住了努达海,回头急喊:
“额娘!你说说话吧!你跟阿玛好好的谈一谈吧!”
雁姬微微的张了张口,嘴唇颤抖著,内心交战著,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把头一昂,冷
然的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努达海神情一痛,也冷然的说:
“玉也罢,瓦也罢,这个家反正是碎了!”
说完,他再也不看雁姬,就大步的冲出了房间。骥远此时,忍无可忍,追了过去,激动
的大声喊著:
“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弃额娘而去,你只看到她张牙舞爪的拉拢咱们,排挤你们,却看不
到她的无助和痛苦,事实上,你除了新月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无助和痛苦。额娘本来
是个多么快乐的人,她会变成今天这样,实在是你一手造成的!”“很好,”努达海憋著气
说:“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是无能为力了!”“你不能一句‘无能为力’就把
一切都摔下不管,”骥远火了:“我要弄个明白,我不管你多爱新月,爱到死去活来也是你
的事,可是我要问你,你和额娘二十几年的夫妻,二十几年的爱,难道就一丝不剩了吗?”
新月格格20/32
“如果你问的是爱情,”努达海盯著骥远说:“我不能骗你,有的男人可以同时间爱好
几个女人,我不行!我只能爱一个,我已经全部给了新月!对你额娘,我还存在的是亲情,
友情,恩情,道义之情……这些感情,若不细细培养,也很容易烟消云散!”努达海说完,
掉转了头,自顾自的去了。骥远气得暴跳如雷,对著努达海的背影大吼大叫:
“如此自私,如此绝情!让他走!还挽留他做什么?”
珞琳对骥远愤愤的一跺脚:
“你不帮忙留住阿玛也算了,你却帮忙赶他走,你那一根筋不对啊?”老夫人一看情况
不妙,跌跌冲冲的追著努达海而去:
“努达海!努达海!三思而后行啊!”
珞琳见老夫人追去了,也就跟著追了过去。骥远一气,转头就跑了。刹时间,房里已只
剩下雁姬一个人,她直挺挺的站著,感到的是彻骨彻心的痛。
当老夫人和珞琳等人追到望月小筑的时候,新月已经整装待发了。阿山和几个家丁推著
一辆手推车,上面堆著简单的行囊和箱笼,莽古泰强忍著伤痛,牵著小克善,大家都已准备
好了。“走吧!”努达海说,扶住新月。
正要出发,老夫人急冲冲的赶了进来。
“等一等!等一等!”新月一看到老夫人,就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对老夫人跪下了。
自从从巫山归来,老夫人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给了她温暖的人。“新月叩别额娘!”她规规
矩矩的磕了三个头:“请原谅我的诸多不是……请原谅我引起这么多的麻烦……”“起来起
来!”老夫人拉起了新月,急切的说:“新月!你可是行过家礼,是我的媳妇呀!”
“额娘!”努达海痛苦的说:“请您老人家别再为难我们了,那个家礼,不提也罢!”
“怎能不提呢?”老夫人不住用手抚著胸口,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行过礼,拜过祖宗了,
就是我家的人了,这是事实呀!不管怎样,你们先听我说,一切发生得太快,叫我想都来不
及想,现在我知道,我非拿个主意出来不可了!你们听著,要两个家就两个家,但是,不必
搬出去,这儿,望月小筑就算是了!”新月和努达海愕然对视,正想说什么,老夫人作了个
手势阻止他们说话,继续急急的说:
“这些日子来,都是我不好,拿不出办法让两个媳妇都能满意。新月,你是受委屈了!
但是,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望月小筑就是你和努达海的家,什么请安问候当
差学规矩,全体免除!饮食起居也和家里的人完全分开,就在这儿自行开伙!你们不用搭理
任何人,我也不许任何人来侵犯你们,干涉你们,这样可好?”
老夫人说得诚诚恳恳,新月心中酸酸楚楚。还没开口说话,珞琳一步上前。“新月!奶
奶都这么说了,你还不点头吗?”
新月犹豫著,生怕这一点头,又会重堕苦海。老夫人往前一迈步,就握住了新月的手。
“我的保证就是保证,我好歹还是这个家里的老太太!你如果把自己也当成这个家里的
一份子,是不是应该希望这个家团圆,而不是希望这个家破碎呢?”
新月愁肠百折,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克善站在一边,却已经急了,不住伸手去拉
新月的衣摆,说:
“姐姐,咱们走吧!离开这个好可怕的地方吧!大家都不喜欢咱们了!”“克善!”珞
琳哑声的开了口:“你现在太小了,你不懂,等有一天你长大了,你就会了解,我们从来没
有停止过喜欢你们,只是局面的变化太大,大家都有适应不良的症状而已。”
新月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珞琳。在这一刹那间,旧时往日的点点滴滴,全都涌
在眼前,那些和珞琳一起骑马,一起欢笑的日子,仍然鲜明如昨日。那些大家给她过生日,
在花园里跳灯舞的情景,也恍如目前。她的心中一热,眼泪水就滴滴答答的滚落。她一哭,
珞琳就跟著哭了。老夫人趁此机会,也含著泪说:“新月,努达海,你们忍心让我在垂暮之
年,来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吗?如果你们还住在望月小筑,我好歹可以随时来看看你们,如果
你们搬走了,我要怎么办呢?努达海,你是我的独子啊!”新月抬头看努达海,哽咽著说:
“努达海……我们就照额娘的意思去做吧!”
努达海沉吟不语。新月双膝一软,就要对努达海跪下去,努达海一把拉起了她,不禁长
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新月!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你别再跪我了!全照额娘的意思办吧!”就这样,新月
又在望月小筑住下来了。再一次,把自己隔绝在那座庭院里。说也奇怪,这望月小筑,三番
两次,都成为她的“禁园”。经过了这样一闹,新月的家庭地位,反而提高了。老夫人对雁
姬是这样说的:“想开一点吧!堂堂一个大妇,何必去和一个侍妾争风吃醋呢?你这个女主
人的位子是一辈子坐定的,跑不掉的,你怕什么呢?说句不中听的话,到你这个年纪,不必
想丈夫了,还是多想想儿女才实在。只要儿子成器,你下辈子的尊荣,不胜过这些风花雪月
吗?”雁姬打了个冷战,寒意从她的心底窜起,一直冷到了四肢百骸。她终于明白,自己和
新月的这场战争,是输得一败涂地了。新月格格21/3212
时间静静的消逝,春天过去,夏天来了。将军府中,尽管暗地里依旧暗潮汹涌,表面上
却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静。
在这段时间里,莽古泰和云娃,在新月和努达海的主持下,行了个小小的婚礼,成为夫
妻了。克善好高兴,一直绕著这对新人喊:“现在,你们是我的嬷嬷妈和嬷嬷爹了!”
云娃的那份满足,就不用提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和自己的心上人,结成了夫妻,回
忆从荆州之役以来的种种,真是不胜唏嘘。难得新月这个主子,对自己如此了解,又如此体
恤。新月成全了她的梦,而新月的那个梦,她却帮不了忙,虽然努达海对新月是情深似海,
她总是感到新月的处境危危险险,战战兢兢。生怕新月捧在手里的幸福,会捧不牢。
这段时期的雁姬,已经失去了当初的作战精神,变得十分的消沉。不止是消沉,她还有
些神经质。有时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有时又脂粉不施。有时自怨自艾,有时又怨天尤
人。常常站在窗口,对著望月小筑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至于终夜徘徊,迎风洒泪,更是每
夜每夜的故事。她像一座蠢蠢欲动,随时会爆炸的火山,偶尔会地震,常常在冒烟。
至于骥远,他的日子过得好苦好苦。他从没有尝过失恋的滋味,不知道这滋味是如此的
苦涩。如果他的情敌,是一个和他年龄相当的王孙公子,他或者会好受很多。偏偏这个情敌
竟是自己的父亲!他不能骂他,他不能揍他,他不能和他明争,也不能和他暗斗,他只能恨
他!恨他夺去了自己的爱,也恨他对母亲的背叛。事实上,他认为努达海对他也是一种背
叛,因为努达海自始至终,就知道他对新月的心意。如果一个父亲,真正疼爱他的子女,怎
么舍得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子女的痛苦上?怎么舍得去掠夺儿子的心上人?这样想来想去,
他就越来越恨努达海。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恨新月。
他对新月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以前的爱,始终都不曾停止。每次看到新月,都会引起
椎心刺骨的痛。她居然不选择他,而去选择比他年老二十岁,有妻子儿女的努达海。这对他
真是一种莫大的挫折,使他对自我的评价一落千丈,完全失去了自信。他不住的懊恼,恨自
己的无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同样的“近水”,“得月”
的却不是他!对骥远来说,最大的痛苦还不是失恋,而是失恋之后,还得面对这个女子是父
亲姨太太的这个事实,这太难堪了!这太过分了!真教他情何以堪?除此以外,他还有一种
无法对任何人透露的痛苦,那就是他对新月的爱!当初就那样一头栽进去深深的爱上了,现
在,居然不知道怎样去停止它!家,成为他好恐惧的地方,雁姬的失魂落魄,老夫人的左右
为难,珞琳的愁眉苦脸,努达海的闪躲逃避……还有那个深居简出,像个隐形人似的新月!
这种种种种,都撕裂了他的心。于是,他常常醉酒,也常常逗留在外,弄到半夜三更才回
来。
珞琳依然是全家的慰藉,她不住奔走于雁姬房和骥远房,试图以她有限的力量,唤回两
颗失意的心。但是,她的力量毕竟太小了!雁姬消沉如故,骥远颓废如故。珞琳担心极了,
幸好此时,骥远奉旨完婚。这个家庭里的大事,更是骥远切身的大事,使全家都振奋了。有
好长一段时间,全家都忙忙乱乱的筹备著婚事。努达海更把父子和解的希望,放在这个即将
到来的小新娘身上。只有骥远,更加闷闷不乐了,他不要什么塞雅格格,他的心里,仍然只
有新月格格!
七月初十,骥远和塞雅格格完婚了。
塞雅格格是敬王府的第三个女儿,今年才刚满十七。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非常美
丽,是个标准的北方姑娘。在家里也是被娇宠著,呵护著长大的,从不知人间忧愁。个性也
是十足的“北方”,不拘小节,心无城府,憨憨厚厚,大而化之。婚礼是非常隆重的,鼓乐
队和仪仗队蜿蜒了好几里路。新娘进门的时候,全家的人都在院子里迎接。新月是努达海的
二夫人,当然必须出席。这是新月好久以来,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穿著她最喜欢的红
色衣裳,戴著新月项链,头上簪著翡翠珍珠簪,耳下垂著翡翠珍珠坠,盛装之下,更显得美
丽。雁姬虽然也是珠围翠绕,雍容华贵,但是,毕竟少了新月的青春,站在那儿,她就觉得
自己已经黯淡无光了。
骥远这天非常帅气,白马红衣,英气逼人。骑在马上,他一路引著花轿进门。鞭炮声,
鼓乐声,贺喜声,鼓掌声同时大作,震耳欲聋。努达海家中,挤满了宾客,都争先恐后的要
看新娘下轿。真是热闹极了。
按照旗人规矩,新郎要射箭,驱除邪祟。新娘要过火,家旺人旺。两个福禄双全的喜娘
扶著轿子,等著搀扶新娘下轿。新娘的手中,一路上都要各握一个苹果,象征“平安如
意”。这位塞雅格格也很有趣,在路上,就闹个小笑话。当队伍正在吹吹打打的行进当中,
她不知怎的,居然让手中的苹果,滚了一个到地上去,害得整个队伍停下来捡苹果。喜娘把
苹果给她送回花轿里去时,这位新娘挺不好意思的对喜娘掩口一笑。这会儿,轿子进了将军
府的大门,停在院子里了。司仪高声喊著:“新娘下轿!”塞雅被两个喜娘扶出了轿子。
“新娘过火,兴兴旺旺!”
早有家丁们捧来一个烧得好旺的火炉,塞雅低垂著头,看到那么旺的火,不禁吓了一
跳。她穿著一件描金绣凤的百褶长裙,跨越炉火时,生怕裙摆拖进火里,就有些儿手忙脚
乱。一时间,她又忘了手中的苹果,竟伸手去拉裙子,这一伸手,那个苹果就又掉到地下,
骨碌碌的滚走了。
“哎呀!”塞雅脱口惊呼,也忘了新娘不可开口的习俗。“又掉了!”两个喜娘又忙著
追苹果,这苹果滚呀滚的,刚好滚到新月的脚边。新月又惊又喜,觉得这个新娘真是可爱极
了。她立刻俯身拾了苹果,送到花轿前去,喜娘忙接了过来,递给塞雅。并在她耳边悄悄叮
嘱著:“这次,你可给握牢了,别再掉了。”
骥远忍不住看过来,在纳闷之余,也感到一丝兴味。这是整个婚礼过程中,他比较觉得
有趣的事了。
新月捡完了苹果,退回到人群中的时候,雁姬轻悄的走到她身边,不著痕迹的,轻声细
语的说:
“我们家办喜事,用不著你来插手!苹果象征平安,你怎敢伸手去拿?不让咱们家平安
的,不就是你吗?难道,你还要让新婚夫妇不得安宁吗?”
新月大大的一震,不敢相信的看著雁姬,点了点头说:
“我懂了!我会待在望月小筑里,恕我不参加骥远的婚礼了!”她低俯著头,匆匆的走
了。
站在一边的努达海,愤愤的看著雁姬,真是恨之入骨。奈何在这样的场合,发作不得。
那天晚上,府中大宴宾客,流水席开了一桌又一桌。鞭炮丝竹,终宵不断。戏班子彻夜
唱著戏,以娱佳宾。努达海、雁姬、和老夫人,周旋于众宾客间,忙得头昏脑胀。即使如此
之忙乱,努达海仍然抽了一个空,回到望月小筑去看新月。握著新月的手,他难过的说:
“又让你受委屈了!”新月却挺高兴的看著努达海,发自肺腑的说:
“我有一个预感,这个婚礼会给骥远带来全新的幸福!不要为我的一些小事不高兴了,
让我们为骥远祝福吧!我今天拾起了塞雅的苹果,不管雁姬怎么解释,我却认为,我是拾起
了骥远和塞雅的平安,只要他们两个平安,就是全家的幸福了!”“是!”努达海鼻子里酸
酸的:“他的幸福,是我们最大最大的期望了!”“快走吧!”新月推著他。“等会儿雁姬
找不著你,又会生出许多事情来!快走快走吧!”
努达海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即使只是短暂的离开,依旧有心痛的感觉。因为,整个
大厅中是衣香鬓影,笑语喧哗,而这些笑容中独缺新月的笑,他就那么遗憾,那么寥落起
来。这种感情,真是他一生不曾经历过的,这样的牵肠挂肚和割舍不下,他自己都感到困惑
和不解,怎么世间竟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呢?这样的感情怎会发生在他努达海的身上呢?难怪
雁姬他们不了解,他自己也无法了解!
这晚,在新房中,骥远掀开了塞雅的头盖。塞雅那张年轻的,清丽的面庞就出现在他眼
前了。塞雅应该是羞答答的,不能抬头的,可是那塞雅太好奇了,居然抬眼去偷看骥远,这
一看,心中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感到喜欢,竟又忍不住掩口一笑。这一笑不打紧,旁边的
喜娘丫头全都跟著笑开了。骥远怔怔的看著塞雅,心里就有点儿朦朦胧胧的喜悦。怎有这么
纯真无邪的姑娘!接著,一大堆的繁文缛节,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被大家折腾。喝交杯
酒,吃子孙饽饽,倒宝瓶,撒帐……终于,喜娘们在骥远和塞雅身上,又动了些手脚,这才
纷纷鞠躬离去。一个个笑嘻嘻的说著:
“请新郎新娘早点安歇!”
总算总算,房间里只剩下骥远和塞雅了。骥远想站起身来,一站,就差点摔了一大跤,
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下摆,和塞雅的衣服下摆,打了一个结。塞雅忍不住伸手去拉骥远,
张嘴说:“小心……”才开口,就想起新娘子不可说话,要含蓄。她张著嘴,就愣在那儿。
骥远慌忙去解那衣摆,偏偏解来解去解不开,闹了个手忙脚乱,他站起身来,干脆跳了跳,
衣摆仍然缠在一块儿,骥远十分狼狈的说:
“这……怎么搞的?”塞雅又一个忍不住,再一次的笑了。
骥远对这个婚事,其实一直是非常排斥的。奉旨成亲,完全是被动的,不得已的。但
是,被这个塞雅格格左一次笑,右一次笑,竟笑得怦然心动了。怪不得唐伯虎因三笑而点秋
香。骥远也因塞雅的几笑而圆了房。
婚礼的第二天,照例有个“见面礼”,是由新娘来拜见新郎家的每一份子。也是这个见
面礼上,新月才第一次见到了塞雅的庐山真面目。塞雅照著规矩,由乌苏嬷嬷一个个的介
绍,她就一摔帕子,蹲下身去行礼,嘴里说著:新月格格22/32
“奶奶吉祥!阿玛吉祥!额娘吉祥!小姑吉祥……”
这样子都轮过了,才轮到新月。乌苏嬷嬷一句:
“这是新月姨太!”那塞雅立刻眼睛发光的对新月看过来,丝毫都不掩饰眼里的好奇和
崇拜。她特地往新月面前走了两步,喜悦的冲口而出:“你就是新月格格?你的故事我都听
说过了……”“嗯哼!”雁姬重重的咳了一声,面罩寒霜,毫不留情的说:“塞雅,让我提
醒你,她不是什么新月格格,她是新月姨太!以后不要乱了称呼!”
塞雅愣了愣,一脸的尴尬。新月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虚弱的笑了笑。努达海皱著眉头,
竭力容忍。而骥远,脸上少有的一线阳光,又都一扫而空了。
塞雅是个非常单纯的姑娘,个性率直,这一点,倒和珞琳很像。但,珞琳是个小精豆
子,聪明解人,很会察言观色,举一反三。塞雅不同,肠子是一根到底的,肚子里一点儿
弯,一点儿转都没有。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天真极了,有时,简直带点儿傻气。嫁过来
没多久,她和珞琳就成了好朋友。
这天,珞琳带著她逛花园,走著走著,就走到望月小筑门口来了。“这儿咱们别进
去,”珞琳警告似的说:“这是新月住的地方。”一句话引起了塞雅所有的好奇。
“为什么呢?”她不解的说,两眼亮晶晶的:“她跟阿玛的故事,我统统知道,在家里
的时候,我常常听我阿玛和额娘说起,说了好多好多,我对她真是崇拜极了!”
“你崇拜她?”珞琳惊奇的问:“真的崇拜她?”
“是啊!你想想看,她一个姑娘家,轰轰动动的私奔出京,听说只带了一个随从,居然
天不怕地不怕的去了巫山,就为了找到阿玛,和他一起同生共死,这多么让人感动啊!什么
世俗礼教,她都可以不管,已经指婚了,她也不顾,这真不是普通女子做得到的!我被她的
故事,好几次都感动得掉眼泪呢!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被指给骥远了,所以对她和阿
玛,更有一分特殊的感情,当他们回京的时候,我还跟我阿玛死缠活缠的,要他去向皇上说
情,最后总算尘埃落定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不知道我多么高兴啊!”
“难道,你没想过,他们这样的‘不顾一切’,是对其他的人一种伤害吗?例如费扬
古,例如我额娘……他们这样做,其实,是很自私,很不负责任的吗?”
“啊!”塞雅喊著:“如果她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顾得到,她就不是新月格格了嘛!
她就和我们这种被指婚就认命的普通女子一样了嘛!那么,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故事’了
嘛!”
珞琳以一种崭新的眼光看著塞雅,这种论调,她从来没有听过。她看著看著,叹了一口
长长的气,伸手一握塞雅的手,有些激动的说:“走!咱们拜访新月去!我相信,她会很想
很想认识你!”
她们敲了望月小筑的门。当新月看到她们两个联袂来访时,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那种
手忙脚乱的欢迎,那种高兴得想哭的样子,和那种迫不及待的殷勤……使珞琳心中布满了酸
楚。连云娃,都兴奋得不知所措了,一会儿端水果出来,一会儿端点心出来,一会儿倒茶,
一会儿倒水,把一张小圆桌上面,堆满了吃的喝的。塞雅看著满桌子的点心,都不知道要从
那一样入手才好。“尝尝玫瑰酥饼吧!”新月忙端起玫瑰酥饼的盘子,不料珞琳同时说:
“最好吃的是玫瑰酥饼,不信你吃吃看!”
两人话一出口,就都忍不住互相对看了一眼。塞雅笑嘻嘻的说:“你们两个异口同声的
推荐,那肯定好吃!”就拿了一块,吃了起来。新月用充满感情的眼光看著珞琳,说:
“我和珞琳都爱吃这个,有一次,两个人一面聊天一面吃这个,聊了一个下午,居然吃
掉一整盒!”她叹了口气:“那种时光真好!”珞琳心中一热,颇不自在的避开了眼光。
塞雅却心无城府的嚷了起来:
“那多好!以后加我一个!我看啊,得准备两大盒的玫瑰酥饼才行!因为我好能吃!这
么好吃,我一个人就能吃掉一盒呢!”“只要你们肯来,要我准备多少盒都可以!”新月由
衷的说。正谈得热闹,云娃又捧来一盘苹果。
“啊!苹果!”塞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被这个苹果整惨了!一辈子都忘不掉苹果
了!”她看著二人:“你们知道吗?我成亲那天,这个苹果掉了两次呢!”
“两次?”新月和珞琳又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啊?”
“你们都看到在院子里那次,你们不知道,在路上就掉过一次了!”“啊?”两个人又
“啊”了一声。
“在家里的时候那儿受过这种折腾嘛!那轿子里太热了,我腾出一只手来扇扇风,结果
轿子一晃,苹果就从我膝头上一路滚了出去,我听喜娘说,差点没把后头的队伍给摔成一团
呢!”听到这儿,新月和珞琳都忍不住笑了。塞雅自己,更是笑得格格格的好开心。笑,是
这么温柔又温馨的东西,它还具有传染性,会传给周围的每一个人,端著盘子的云娃也笑
了。出来沏茶的砚儿也笑了。一边侍候的丫头们都笑了。这笑声,是望月小筑好久好久以
来,都不曾听到过的了。
这是一个开始,从这次以后,珞琳和塞雅,就经常一起来望月小筑了。毕竟,三个女孩
子的年龄都差不多,就有许多女孩子可以谈论的话题。而塞雅,她那么崇拜著新月,忍不
住,就要问新月许多许多问题。
“你怎么敢去巫山呢?”
“万一你被敌人俘虏了怎么办呢?”
“万一你遇不到阿玛怎么办呢?”
“万一你迷路了怎么办呢?”
“是啊!”新月仰首看著天空,出起神来。“有那么那么多个‘万一’,当时,什么都
想不到,只想,见不著他,我反正是不活了,既然死活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塞雅神往的看著新月,爱死了她。而珞琳,忽然间就觉得自己那等待著嫁人的岁月,实
在是太单调无聊了。
到了这个时候,珞琳的内心,已经原谅了新月。虽然,这种“原谅”,使她充满了矛盾
和犯罪感。她觉得自己背叛了雁姬,却无法抗拒望月中筑的诱惑。何况,努达海看到她常常
来,就喜欢得什么似的,那种喜悦巨大得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海洋,他就用这巨大的海洋把
她包围住,轻声的说:“就快要嫁了!在家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多让我看看你的笑容,听听
你的笑声好吗?现在,你的笑声对我来说,真是弥足珍贵呀!”珞琳的眼眶,立刻就潮湿
了。
珞琳虽然原谅了新月,骥远呢?新月格格23/3213
当骥远发现塞雅常常去望月小筑时,他立刻就毛焦火辣起来。他盯著她,没好气的说:
“望月小筑是咱们家的‘禁区’,连丫头们都壁垒分明,知道利害轻重,不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