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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接受——18个放下忧虑的禅修练习

塔拉·布莱克 (美)
<全然接受——18个放下忧虑的禅修练习>
前言 一定是我有问题
读大学时的某个周末,我和一个年龄比我大也更有智慧的朋友到山区徒步,她那时约22岁。搭好帐篷之后,我们一起坐在溪边,望着溪水刷过岩石旋流而去,聊着自己的生活。当她说到她正在学习"如何当自己的好朋友"时,一股巨大的悲伤顿时涌上我的心头,我忍不住崩溃啜泣,因为,我绝不是自己的好朋友。当时,我不断受到自己内在的判官骚扰,这位判官无情、残酷、吹毛求疵、精力旺盛,虽然不见踪影,却整天忙碌地工作。
我的假设是:"我根本就是有问题。"于是,我奋力去控制并修正那个自认为根本就有瑕疵的自我。当时我不断驱策自己用功读书,同时积极投入忙碌的社交生活。我企图通过暴饮暴食,以及追求功名来逃避痛苦(结果反而制造了更多痛苦)。我的休闲方式还算健康:接近大自然、跟朋友相处等,但有时我也会做出一些寻求刺激的冲动行为,比如玩票性地吸食毒品、做爱等等。在世人眼中,我的生活很精彩;而我在内心深处却感到焦虑不安,时常抑郁沮丧,我无法跟自己生命的任何一部分和平共处。
这样的失落感与深切的寂寞如影随形,青春期时,我有时会幻想自己住在一颗透明的球体中,和周围的人事物都隔离开来。当自我感觉良好,或者跟他人自在相处时,这泡泡就会愈来愈稀薄,薄到犹如肉眼都看不到的一缕轻烟;一旦觉得自己差劲极了,泡泡就会变浓,浓到好像大家都看得到一样。我把自己囚禁在泡泡里面,既空虚又孤独。随着年纪稍长,这种幻想逐渐消退了,然而,我还是活在一种生怕让别人失望或受人排斥的恐惧之中。
但是,和那位大学朋友相处时,感觉却截然不同——对她的信任足以让我完全敞开心扉。接下来两天的高山徒步中,我们有时说说话,有时只是静静坐着,我开始了解,在起伏不定的沮丧、寂寞和沉沦的情绪之下,潜伏着强大的自我缺陷感;这是我初次瞥见痛苦的核心,而往后的生命中,我也经常产生这种感受。我因此体会到,由于与痛苦坦诚相见,我已踏上心灵的疗愈之道。
那个星期天晚上开车下山时,尽管心情比较愉快,但我的内心仍隐隐作痛。我渴望对自己更宽容些,渴望与自己的内心为友,渴望能对生命中所遇到的人产生更亲密、更自在的感觉。
多年以后,这样的憧憬驱使我走上学佛之道。从中寻获的教诲与修持,使我得以直面缺乏自我价值与不安全感的悲苦,明了自己当下的经历,并懂得了如何将慈悲融入生命之中。佛陀的教法也帮助我消除了这些念头:我孤独一人面对痛苦,痛苦是个人问题,痛苦应该、也是我自己的错。
身兼心理医师与佛学老师的二十年中,有数千位心理咨询客户和学生向我透露,他们因自我贬抑而痛苦不堪。无论这样的情形是发生在十日禅修闭关课程之中,或是出现在每周的协谈时段,每个人的痛苦——觉得自己有瑕疵、缺乏自我价值的恐惧感,基本上都一样。
对大多数人而言,自我缺陷感时时会作祟,任何一种状况,比方说,光听到他人有所成就、受到他人批评、与人争执、工作上出了纰漏,都足以让我们觉得自己差劲极了。我有一位朋友这样形容自己:"我不断在这无形的、自我缺陷感的有毒气体中呼吸着。"如果我们在生活中总是自觉有缺陷,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禁锢在"缺乏自我价值的迷惘"之中,以致无法认清自我的本质。
在我指导的一次禅修闭关中,一个叫玛丽莲的学生告诉我,某段经历使她深深体会到生活在迷惘中的悲哀。她曾经一连数天在弥留的母亲身旁呆上好几个小时,读书给她听,在她身边禅修打坐,握着她的手,一次次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大部分时间里,母亲都陷于昏迷状态,呼吸费劲且紊乱。某一天的拂晓时分,母亲突然睁开眼睛,专注地望着她。"你知道吗,"母亲轻声说,"我这辈子一直都以为自己有问题。"她轻轻地摇摇头,仿佛在说:"真是白白糟蹋了。"然后阖上双眼,再度陷入昏迷,几个小时之后就与世长辞了。
我们实在不必等到临终才领悟到:自己其实没有问题,此前都是在白白糟蹋宝贵的生命;然而,由于自我缺憾的感受积聚已深,想从这种迷惘中觉醒,不仅需要痛下决心,更有赖于积极训练心智。透过佛法的觉性修持,我们可以学会辨认何为当下的真相,并以开放的心拥抱所见的一切,如此一来,我们便能使自己从痛苦的迷惘中解脱。这种正念①(Mindfulness)与慈悲心的培养,我称之为"彻底接纳"——
①??佛法所说的正念并非"善念",而是一种洞察力,或说是对起心动念的自觉。
"彻底接纳"能够扭转我们惯于对抗不熟悉、可怕经历的窠臼。对于长年忽视、批判、严苛对待自己,且总是排斥当下经历的我们来说,这无疑是一剂解药;彻底接纳,就是要求我们乐意去体验自身与生命的本来面目。一刻的彻底接纳,即是一刻的真正自在。
二十世纪印度的禅修大师殊利·尼萨噶达他(SriNisargadatta)鼓励我们全心全意进入解脱之道:"我只如此恳求你:'用爱圆满自己。'"对玛丽莲而言,母亲临终的遗言使她醒悟,她描述道:"这是她的临别赠言,我由此了解,自己不必像她一样虚掷生命,由于爱——对我母亲的爱,以及对生命的爱——我决心以更开放更宽容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如此选择。
练习彻底接纳时,先从生命的恐惧与伤痛开始着手,然后,我们就会发现自己的慈悲心无限地扩充延伸,于是能够更自在地去爱这个鲜活的世界。这就是彻底接纳的祝福加持:当我们从"我根本就有问题"的痛苦折磨中解脱时,就能够全然信赖自己,并体会真实的内心本质。
在此我祈愿本书所提供的教法,能帮助我们一同觉醒。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发现自己最深刻的本质:纯净的觉性与爱;愿我们充满爱的觉性,能拥抱所有众生。
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
你将在某个夜晚游走……
倏然间,发现自己
即将踏上逃亡之途,
其实你有罪:因为你误解了
复杂的指示,你不是
这里的成员,你遗失了会员卡,
甚至从未拥有这张卡……
????——温德尔·巴瑞①(Wendell?Berry)——
①??温德尔·巴瑞(1934~),美国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哲学家,也是农夫。生于美国肯塔基州,目前仍居住于此,在家族农场务农。
有好多年,我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中我奋力挣扎想要去某个地方,却总是感到困顿不已;有时我奔跑上山,有时在岩石上攀爬,有时逆流而游。梦中常常出现我所爱的人陷入困境,或是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的情节。我的心狂乱纷扰,身体却感到沉重无比且精疲力竭,仿佛在黏腻的糖蜜间行进一样。
我知道自己应该能够解决问题,但是无论再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到达想去的地方;我完全孤立,陷入困境之中,被害怕失败的阴影所笼罩。而全世界似乎只剩这种恐惧,其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这个梦境恰好体现了"缺乏自我价值之迷惘"的精髓。在梦中,我们往往好像剧本中的主人翁,注定要以既定模式来回应身处的情境,浑然不知也许还有其他抉择。当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陷入迷惘,受困于心头的千端万绪,恐惧可能面临的失败时,基本上也陷入了与梦境相似的状态。我们好似活在一个完全界定了生命历程的清醒梦境里,奋力挣扎着试图到达某处、试图成为更优秀的人、试图实现什么成就、试图避免犯错。无论是在吃午餐或是开车回家途中,无论是在跟伴侣交谈,还是晚上给孩子讲故事时,我们不断在脑中重复播放自己的忧虑与计划;而最根本的问题是,我们相信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终究还是不可能有所成。
与缺乏自我价值感形影不离的,是对他人与生命的疏离感。假使我们是有缺陷、不健全的,又怎么可能感到有所归属?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我们愈自觉有缺陷,就愈感到疏离且脆弱。而潜藏在自觉残缺的恐惧之下的,则是更原始的恐惧,譬如担忧会有什么坏事发生;而我们对恐惧的回应,就是想要责怪、甚至仇恨我们认为是问题根源的对象:譬如自己、他人或是命运。然而即使是将憎恨指向外界,我们的内心深处仍旧感到脆弱无比。
缺乏自我价值感与人际关系的疏离,导致形形色色的痛苦。对某些人来说,最显著的就是呈现上瘾的症状,例如酒瘾、毒瘾或是嗜食;有些人则是执著于一段感情、依赖某一个或某一群特定的人,好从中寻求完整的自我,以及生命存续的价值;有些人则长时间拼命工作,以此来表现自己的重要性,这种上瘾症状在我们的文化中相当受推崇;此外还有些人则不断假想外界的敌人,永远在对抗世界。
这种自觉残缺、缺乏自我价值感的信念,使我们难以相信自己真为他人所爱。许多人生活在忧郁之中,自觉无法亲近他人;我们害怕被别人看作很无趣、愚蠢、自私或没安全感,以致被排斥;而如果自己不够迷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给予我们亲密浪漫的爱。我们渴求归属感,憧憬能轻松自在地对待自己和他人且能全然接纳自己;然而,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却使我们始终无法尝到归属感的甜美。
当我们的生活痛苦不堪或失控时,缺乏自我价值感之迷惘就会倏然倍增。我们可能会以为,生理疾病或沮丧情绪都是自己的错,是因为自己基因不良,或者自制力不够,抑或缺乏意志力;我们也可能会觉得失业或离婚是自己的缺失,若当初能再努力一点,也许一切就会顺利多了。即使我们可能也会归咎于他人,然而心里还是默认自己是始作俑者。
即使受苦或遭遇不幸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亲密的人,比如说伴侣或孩子,我们还是会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我的一名接受心理治疗的客户,她13岁大的儿子罹患了过动症,她为儿子遍求良方,包括就医、饮食疗法、针灸、药物治疗,再加上更多的爱心,然而,儿子的学习成绩还是退步,在人际关系上也十分疏离。他确信自己是个"窝囊废",时常因为痛苦与挫折而大发雷霆。无论为儿子付出了多少努力,这位客户仍然活在极度的痛苦中,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而且要更努力才行。
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所呈现的不一定是明显的羞愧感与缺陷感。当我告诉一位好友,我正在写有关缺乏自我价值感的主题,而这种倾向又是多么普遍时,她坚定地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对我而言,主要的难题并非羞愧,而是傲慢。"这位女士是一位成功的作家兼老师,她告诉我,她很容易产生优越感,觉得很多人迟钝无趣。由于受到许多人的景仰,她恃才傲物、睥睨一切,自觉鹤立鸡群。"承认这点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说道,"或许这就是你所谓的羞愧感吧,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大家尊敬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对自己感到满意。"
我的这位朋友呈现的即是迷惘的另一面。她继续坦承,肠枯思竭,毫无创作灵感,自觉一无是处,或得不到赞赏的眼光时,她的确会不知不觉地丧失自我价值感;除了单纯地认可自己的才华,充分享受自己的优点外,她还需要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才会感到满意。
若总是认为自己不够好,我们就永远无法放松,我们战战兢兢地监控着自己,不时挑自己的毛病;找到毛病之后,我们就更加没有安全感,更觉得缺乏自我价值,如此一来我们就得更加努力了。这当中很讽刺的是,我们究竟以为自己要往何处去?有个禅修学生告诉我,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压榨生命,不断被希望有所成就的想法所驱使;接着他又忧伤地说道:"我觉得自己飞快地虚度生命,仿佛就要这样一路冲到死亡的终点似的。"
我在禅修课提到有关缺乏自我价值感的痛苦时,常注意到学生频频点头,有些人甚至热泪盈眶。他们可能头一次发现,羞愧感并非只是自己的精神负担,许多人其实深有同感。课后有些人留下来讨论、倾诉,说缺乏自我价值感使他们根本无法向他人求助,也无法感受别人爱的抚慰;有些人则体认到,缺乏自我价值感与安全感使得他们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常常有学生告诉我,长期觉得自己有缺陷的习性,使得他们总是怀疑自己的禅修是否正确,也不相信自己的心灵有所成长。
有学生曾告诉我,初踏上心灵修持之道时,他们原以为透过积极禅修就能摆脱自觉残缺的感受,然而,虽然禅修的确使他们获益匪浅,但是源源不绝的羞愧感和不安全感,仍旧挥之不去,好像几十年的修持根本无济于事。
或许他们所遵循的禅修模式并不适合自己,或者他们需要额外的心理治疗协助才能揭露并治愈深刻的伤痛。
无论是什么原因,无法透过心灵修持来解脱这些痛苦时,还可能导致你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获得真正的喜乐与自在。
心灵修持也难避免"我执"
倾听大家的谈论,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大学毕业以后,我住进一处精舍(佛教修行者的住处),加入了这个灵修团体,热诚地献身于这样的生活,时间将近十二年之久。我以为找到了一条能净化自我、超越"我执"的道路。
我们每天必须在清晨三点半起床,冲个冷水澡之后,四点到六点半之间进行瑜伽修持、禅修、唱诵经文并祈祷。用早餐时,我往往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光辉、充满爱且喜乐无比的状态中,与我称为"挚爱者"的慈爱觉性合而为一,以为这就是自己最深的本质。我并没有觉得自身到底是好是坏,只是感觉很不错。
早餐结束,或接近中午时分,我的习惯性思维与行为就开始乘虚而入了,就像在大学时一样,这些重复出现的不安全感与私心,再一次让我感到残缺不全。除非我花更多时间去做瑜伽和禅修,否则,往往发现自己又变回以前那个心胸狭窄又差劲的自我。然后又到就寝时间,睡醒,一切再重头来过。
尽管已经感受到真正的安乐寂静与坦诚,然而我内心的判官却还在不断评估;我不信任自己,因为我会假装积极正面,实际上却感到寂寞或害怕;虽然我真的很喜爱做瑜伽与禅修练习,但是却需要炫耀自己的修行功夫,以博取他人的好感,这实在令我感到难为情。
我想要他人视我为禅定高深的禅修行者与虔诚的瑜伽行者,一个以关爱与慷慨的态度来服务世界的人;但同时,我却不断批判他人太过懈怠,批评自己过于批判,即使身处团队之中,我仍旧时常感到孤单寂寞。
我原以为若足够努力,花个十年八年大概就可以摆脱自我关注的习性,得到智慧、解脱自在。偶尔有机会也会请教我很景仰的老师:"我到底做得好不好?我还能做些什么?"他们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放轻松就行了。"
那时我并不十分了解他们的意思,而且并不真的认为是"放轻松就行了",后来才知道,其实是我自己的功夫还没"到家"。
当代藏传佛教大师邱阳·创巴仁波切①(Ch?gyam?TrumgpaRinpoche)曾写道:"问题就出在,我执会把一切转为己所利用,甚至连心灵修持也不例外。"我带入心灵修持的"我执"包括:希望受人尊崇的需要、老觉得自己不够好的不安全感、以及批判内在与外在世界的所有习性。这个游乐场远比过去所追寻的范围更加广阔,但是游戏本身却是换汤不换药:努力想做个不同且更好的人——
①??邱阳·创巴仁波切(1940~1987),不仅是一位禅修大师,更是学人、诗人与艺术家。他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建立了那洛巴佛学院(Naropa?Institute),也创立了香巴拉训练(ShambhalaTraining)的制度,并组织了香巴拉国际学会(ShambhalaInternational)。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自我怀疑会原封不动地转移到心灵修持之中,一点都不令人感到意外。那些备受自我残缺感所苦的人,往往会受到理想化的世界观所吸引,因为我们总以为必须改变自己才能有所归属,而这些理想化的世界观恰恰让我们觉得自己有可能净化与超越有瑕疵的本质。于是,我们会满怀憧憬地聆听这类信息,不断地说着:圆满和良善就是我们的本质;然而,我们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没有收到生命飨宴的邀请。
助长疏离感与羞愧感的文化
几年前,一群美国与欧洲的佛学教师与心理学家,邀请一位著名的心灵导师出席一个有关情感与健康主题的座谈会。其中一场讲习会中,一位美国的内观老师请导师谈谈有关自我仇恨的痛苦。这位心灵导师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什么是自我仇恨?"他问道,在场的心理治疗师和教师试图加以解释,然而他看起来却更加困惑。这种精神状态是一种神经系统失调吗?他继续问道。所有与会人士都向他确认,自我仇恨是很普遍的状况,他们的学生和客户都有这样的经验,这让导师惊讶不已。他们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感觉?他感到纳闷,因为,"每个人都有佛性"。
虽说人类都会对自己的缺点感到羞愧,也害怕遭拒绝,但是,对于那位心灵导师无法理解的羞愧感与自我仇恨,西方文化却是使之助长的温床。因为许多人都生长在缺乏凝聚力、无法滋养人心的家庭、小区或"部落"中,难怪我们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必须自食其力,或者孤立疏离。我们从小就学到,想要培养任何一段关系,无论是跟家人或朋友、在学校或职场,都需要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们被迫要彼此竞争,要努力往前冲,要领先群雄,变得聪明、迷人、有才干、具影响力且富有,而且总是有人在为我们打分数。
一生为穷困者与病苦者服务的特蕾莎修女(Mother?Teresa
of?Calcutta),提出了令人讶异的洞见:"今日最严重的疾病,并非麻疯病或肺结核,而是缺乏归属感。"在西方社会中,患有这种疾病的人触目皆是,他们渴求有所归属,却又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对于这种人文世界观,佛教提供了一种触及根本的反向思维。佛陀教导我们,生而为人是难能可贵的,因为我们得以由此了悟,自己的真实本性就是爱与觉性。正如上文中心灵导师直指人心地表示,我们都有佛性。而心灵觉醒即是一个体认自身之根本良善、本初智慧以及慈悲的过程。
跟信任和与生俱来的自我价值背道而驰的,是我们文化上的迷思,也就是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故事。我们对这个故事过于熟悉,以致忽视了它的影响;其实故事塑造并反映了"原罪"这一深层次的西方文化。"原罪"所传达的信息再明确不过了:由于生来就有瑕疵,我们不配得到喜乐、不值得被爱、活该倒霉、不配活得自在。我们是罪孽深重的遭驱逐者,若想重回伊甸园,就得先赎罪。我们必须控制自己的身体、情绪、环境和他人,才能克服自己的瑕疵;我们还得努力不懈、永无休止地,通过工作、获取、挥霍、有所成就、收发电子邮件、承诺等等表现来证明自己。
缺乏自我价值的成长历程
杰克·康菲尔德和克里斯蒂娜·费曼(Christina?Feldman)在其合著的《心灵故事》(Stories?of?the?Spirit)中提到这则故事:有一家人去餐馆用餐,女服务生来了之后,家长先点了菜。他们5岁大的女儿接着也大声点了自己想吃的:"我要热狗、薯条和可乐!""哦,你可不能吃那些。"爸爸插话了,并转头对女服务生说:"给她肉卷、马铃薯泥和牛奶。"女服务生微笑地看着小朋友,说道:"那么,亲爱的,你的热狗上面要加什么呢?"她走开后,全家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小女孩眼里亮晶晶地,说道:"她把我当成真的人耶。"
有一次,我在华盛顿的每周禅修班讲这个故事时,母亲正好来看我,下课后开车回家途中,她转头看着我,哽咽地说:"我就像那个餐厅里的小女孩。"她继续说道,在父母眼中,她从来没有真实地存在过。身为独生女,她觉得自己来到世上只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望,她的价值完全建立在如何成为父母眼中理想的模样,是否让他们感到骄傲上;她是他们驾驭、掌控、炫耀或责备的对象,她的意见和感受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正如她所说的,他们根本不视她为"独自的个体",她必须"取悦他人"并有着"做不到就不会被喜爱的恐惧";她感觉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值得受尊重、无须造作或努力就值得被爱的真实的人。
我的大部分客户心里都很清楚理想父母应当具备的特质,他们知道,若家长对孩子付出真正的爱心,他们的良善自然就能影响孩子,孩子便能及早发展安全感与信任感,以及自然亲近他人的能力。他们检视自己的创伤时,了解到自己在孩童时期并没有获得所渴求的爱与体谅。此外,他们也能从和孩子的关系中,发现自己不尽理想之处,比方说,疏忽、批判、愤怒与自我中心等。
我们不完美的父母也有他们不完美的双亲,恐惧、不安全感和欲望等便代代相传。父母亲希望看到后代在自己重视的层面上获得成功,要不然就是希望子女出类拔萃,也就是说,在竞争的文化中,我们必须比他人更加聪明、更有成就且更有魅力。父母透过自己恐惧的滤镜(害怕无法进入好的大学或功成名就)以及欲望的滤镜(能否光耀门楣)来看待子女。
父母其实扮演了文化传递者的角色,他们所传递的信息往往是"愤怒和恐惧是负面的",在他们看来,我们不可以自然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与挫折感,否则就会被认为"你很坏,你很碍事,你真没出息"。大部分人从父母那儿了解到的仍是,我们的欲望、恐惧和想法根本无足轻重,若想有所归属,我们就得与众不同、高人一等。
某堂禅修课上,我的一个学生杰夫告诉我,上一堂禅修课上,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记忆。那时他7岁左右,跟哥哥玩耍时受了伤,于是他哭哭啼啼跑去厨房,黏着正在忙活的妈妈,要她教训哥哥;妈妈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转身插着腰,脸上露出烦躁轻蔑的表情,杰夫已经不记得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却记得她那整个模样分明像是在说:"别老是求人帮忙好吗?"
长大成人后,杰夫终于了解到,母亲生长在一个家烦宅乱的大家庭,学到的是孩子必须懂得保护、照顾自己;因此当杰夫哭哭啼啼或缠着别人不放时,她就会对他的"懦弱"感到很生气。我们的文化向来强调独立自主,认为这些特质对男人而言尤其重要。尽管杰夫也了解这种文化的缺陷,但是仍不免认为他的需求会让自己显得缺乏吸引力、不受欢迎,甚至很差劲。正如我们大多数人的状况一样,有所求引发了羞愧感,甚至连"请求帮忙"这类字眼都会让杰夫觉得不安。
父母和社会文化都教导我们,人生来就有瑕疵(正如伊甸园故事所反映的信息一样),于是我们逐渐以为自身就是有瑕疵,于是一步一步陷入缺乏自我价值的迷惘中;我们花上许多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企图成为他人心目中的模样,企图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以便重回伊甸园。
我们处理缺陷感的对策
我们无所不用其极,只求能逃避缺乏自我价值的痛苦,无论是在自己还是他人面前,缺点一经曝光,我们都会立即采取措施,焦急地想要掩饰,就像亚当和夏娃堕落后急于遮掩赤裸的身体一样。经年累月,我们每个人都各自发展出一套混合对策,用来弥补自己的缺陷,隐藏自己的瑕疵。
为改善自我而疲于奔命。我们拼命想要让自己的身材和容貌符合媒体炒作的标准,因此将白发染黑、拉皮、长期节食;我们催促自己要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或者做运动、参加进修课程、禅修、当义工、参加座谈会等等。这些活动当然都有益身心,然而,我们的行为背后潜藏的动机常常是担心"我不够好"。
畏缩不前,宁愿避重就轻、小心行事,也不愿冒着失败的危险去尝试。我的儿子纳拉扬约10岁时,有一段时间极不愿尝试新事物;他希望一下子就能擅长一切,若发现得勤加练习才能学会做某件事,就会退缩不前。我告诉他,生命中所有最美好事物都需要某种程度的冒险,犯错则在所难免;我建议他拓展自己的视野,学习打网球或参与音乐独奏演出,却总是遭他拒绝。有一次我又试图要他参与新事务,结果还是徒劳无功,他引述了一句荷马的话(当然是荷马·辛普森①):"尝试是失败的第一步。"——
①??这句引述的话出自美国最受欢迎的卡通片《辛普森家族》中的爸爸荷马,非古希腊诗人荷马。
避重就轻、小心行事,代表我们希望避开冒险的情境——但是这类情境却遍布生命之中。我们可能不愿接下领导者的职位或责任,可能不愿冒险和他人建立真正的亲密关系,我们可能会压抑自己,不愿表现自己的创造力、不愿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不愿玩乐、不愿谈感情。
我们总是对结果做最坏的打算。对于生活中发生的事,我们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编织妄想情节,活生生地把自己从赤裸裸的恐惧和羞愧感中拉开;我们只关注:必须做的事、尚未解决的状况、未来将面临的问题、他人对我们的观感、他人是否迎合(或未迎合)我们的需求、他人是否干预我们或令我们失望。有个流传已久的笑话说,一个犹太母亲发了通电报给儿子:"先开始忧虑吧,细节随后就到。"活在抽象莫名的焦虑中,使我们在真正的问题来临之前,就预先启动思维,编织悲剧情节,做最坏的打算。
总是闲不下来。让生活充实忙碌,是一种社会普遍认可的远离痛苦之道,我们不是常听说,某人痛失亲人但是却因为"保持生活充实忙碌而调适得很好"?如果让自己停下来,就会有陷入不堪忍受之痛苦的危险,感到自己既孤独又毫无价值。因此我们仓皇地试图填满自己的时间、身体和心灵。我们可能会购买新物品、迷失在言不及义的八卦闲谈之中;只要一闲下来,我们就上网查看电子邮件、听音乐、吃点心、看电视,做任何事以求掩埋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感与缺陷感。
严苛地批判自己。内心从不间断的评论始终在提醒自己,我们总是搞砸一切,而他人的生活是多么美满。我们常常接着父母的指责,尖锐地批评自身的过失。正如漫画家朱尔斯·菲佛①(Jules?Feiffer)所说:"我遗传了爸爸的长相、爸爸说话的模式、爸爸的仪态、爸爸走路的样子、爸爸的想法,并且学会了像妈妈一样鄙视爸爸。"批判自己的瑕疵,让我们自以为似乎可以克制冲动,掩藏弱点,或许还能改善自己的性格——
①??朱尔斯·菲佛(1929~),美国漫画家、作家暨剧作家,自2000年开始写童书。其漫画作品结合了社会、政治及个人观点,融合为极其幽默的漫画。
总是注意他人的缺失。俗话说,世界上只有一种人,就是认为自己一向正确的人。我们愈是自感有缺陷,就愈难以坦承自己的过失,而怪罪他人却能帮助我们暂时卸下失败的重担。
令人难堪的真相却是,上述种种对策只不过强化了不安全感,持续支撑着我们缺乏自我价值的迷惘;我们愈焦虑地编织故事,告诉自己未来可能会遭遇失败,或者不断地注意自己和他人的毛病,就愈习惯性地认为自己有缺陷。我们愈是掩藏自己的失败,那种觉得自己有所欠缺的恐惧就会愈发强烈;当我们努力想获取他人的好感,或亟欲超越他人时,我们就愈发强化了"自己本身根本就不够好"的潜在信念。并不是说,我们跟他人不能有良性竞争、不能全心投入工作、不能承认自己的才能并为之自豪;而是说,假使我们的一切努力建立在害怕自己有瑕疵的动机上,就会加深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
视他人为假想敌
本章大部分篇幅将集中讨论,我们如何因为恐惧而将矛头指向自己,把自己当成敌人、视自己为问题的根源。但我们也会把这些感受向外投射,视他人为假想敌,恐惧愈甚,敌意愈深。
我们的假想敌,还有可能是从未尊重我们的父母、阻碍我们成功的老板、剥夺我们权力的政党,或是对我们的生命造成威胁的国家;在这个"双方大对决"的世界中,缺乏自我价值感的祸害就在"外头"。
无论是家庭失和或族群间的世仇之战,制造假想敌带来某种程度的掌控感,让我们产生了一种优越感,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相信自己正在处理问题。将怒气发泄在假想敌身上,暂时减缓了我们的恐惧感与脆弱感。
这并不表示真正的威胁不存在,我们的确有可能危害自己,而他人也可能伤害我们。然而,倘若我们任凭自己以仇恨与暴力来反击,便会引发更多恐惧、惯性回应和痛苦折磨。只有当我们能以理智的心来面对自己的脆弱时,才能让自己从恐惧与疏离的迷惘中解脱。
迷惘的根源——视自己为分离的个体
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北印度,佛陀在菩提树下彻夜禅修之后,达到了圆满开悟;他知道他找到了"正道",因为,他的心宽广自在了。几天之后,他初转法轮倡导教法,开启了人类心灵发展的新纪元。在这历史性的重要时期,佛陀教导我们:要深入痛苦的根源,看清这根源即是解脱自在的开端。这就是佛陀开示的第一圣谛"苦谛":痛苦或感到不满足是普遍的现象,彻底认清苦的存在,就是觉醒的第一步。
佛陀彻夜禅修时,深入观照了自己的痛苦,他惊奇地洞察到,一切痛苦或不满足都源自于错误的见解:误以为自己是独立存在的自我。这种想法把我们禁锢在贪求与嗔怒的轮回中;我们会因为独立存在感而遗忘了慈爱觉性,但慈爱觉性才是我们的本质,它把我们跟所有的生命联结在一起。
我们所体验到的"自我",其实是种种熟悉的想法、情感以及行为模式的集合;心把它们全部联结在一起,进而捏造出一个存续的、私人的、独立的故事。我们将所经历的一切纳入这个自我故事,变成了"我的"经验。例如:我很害怕、我想要这样等等。当代泰国佛教禅修大师暨作家佛使比丘把这种将自我感加诸生活经历之上的习性,称为"我执"(I-ing)与"我所执",也就是说,我们认为自己的所思所感,以及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为"我"所有,或因"我"而产生。
我们最习惯且最强烈的感受与想法,形成了心目中的"自我"。倘若陷入了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我们就会觉得这个自我是有瑕疵的;当我们从"我执"与"我所执"的角度来看待生命,那么,一种"总有什么出了差错"的感觉,很容易就会具体固化成"我一定是哪里有毛病"。
有时我们实在无法明确指出自己究竟有什么不足之处;然而,光是这种与他人有所区隔、分离的自我感,就足以引发一种基本假设,也就是"我不太对劲"。我们可能因此焦虑不安、忙碌不堪;也可能由此产生深刻的寂寞感,好似由于身为"我",而无法有所归属、无法感到健全完整。
认为自己是分离的、不完整的、岌岌可危的信念,并非本质的机能失常所致,相反地,这种信念并非人类独有,而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禅观生物学家和作家戴维·达林(David?Darling)指出,即使是最早出现的单细胞生物,也已经"在自己和外界之间建立了屏障,某种明确且持续不衰的分界……二元论的基础,即自我与外在世界两者分离的信念,就此产生。"这种存在的区隔感,就是我们这神秘大千世界的主题曲。单细胞生物会推拒有害物质,趋向滋养之物,人类也有同样的本能回应,只不过我们是透过某种复杂得惊人的生理、心理与情感活动的配置,来展现执著与嗔恨,这其中有许多状态是我们无法察觉的。
欲求和恐惧是与生俱来的能量,是生物进化的一部分,用来保护我们、帮助我们茁壮成长。但是,当这些成为"自我感"的核心时,我们就看不到自身存在的全貌;最多只能认同自身的禀性,而我们的禀性是把自己看作一种不完整、岌岌可危且遗世独立的存在。
譬如,假使我们的自我意识建立在需要外界关注及对外界的不安全感上,那么,我们就会忘记自己其实也是好奇、幽默且充满关爱之心的,我们遗忘了滋养我们的呼吸,遗忘了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爱,这些都是我们在这世间的共同体验。最可惜的是,我们遗忘了清净的觉性,灿烂闪耀的觉知,也就是,我们的佛性。
对不完美无需忧虑
许多人告诉我,等到他们终于能够看清,长久以来自己的生命都禁锢于自我憎恨与羞愧感中时,除了感到哀伤之外,也涌现了一丝恢复生机的希望。犹如从梦魇中醒来一般,当我们能够看清自己的牢笼时,也得以觉察自己冲出牢笼的潜力。
七世纪知名的禅观大师僧灿①教导我们,真正的解脱自在就是"对不完美不忧虑",也就是说,如实接纳我们身为人的存在,如实接纳所有的生命。不完美并非我们个人的问题,它原本就是存在的一部分;我们都会被欲求和恐惧束缚,我们都会无意识地采取行动,我们都会生病,也会衰老。倘若我们能够轻松看待所谓的不完美,就不会再浪费自己的生命追求与众不同,或迷失在担心出错的恐惧之中。
劳伦斯②(D.H.Lawrence)曾将西方文化描述为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巨树,树根暴露在空气中,"由于无法满足内在更重大的需求,我们正在凋萎。"他写道,"我们切断了内在滋养与新生的重要泉源。"只有重新发现自身的良善真谛,以及我们与所有生命固有的联系,我们才能重生。只有透过与人相互关爱以待、全神贯注于当下的每一刻、觉知身心的欢愉与痛苦,我们的"重大需求"才能得到满足,正如劳伦斯所说的,"我们必须把自己再度植入宇宙中。"
尽管我们生来就有分离感与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但我们同样有觉醒能力。当停止与自己为敌,学习以充满智慧的慈悲心来面对生活时,我们便能从迷惘的监狱中解脱出来。本书所呈现的就是拥抱生命的过程,当我们学会彻底接纳自己的生命,便能重新找回伊甸园——这为世人遗忘却又令人珍视的完满、觉醒和爱——
①??僧灿(530~606),禅宗三祖,本为居士,由禅宗二祖慧可赐名,隐居安徽皖公山,著有《信心铭》。
②??劳伦斯(1855~1930),英国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出生于矿工家庭,当过屠夫、会计、公司雇员和小学老师,曾在国外漂泊十多年,对现实抱批判否定态度。他写过诗,但主要写长篇小说,共有十部,最著名的是《虹》(1915)、《爱恋中的女人》(1921)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928)。
观照思维 因缺乏自我价值而…
想要解脱自在,第一步就是去辨认那助长缺乏自我价值感的信念与恐惧。停顿几分钟,仔细思考有什么是自己会习惯性排斥推拒的,这会相当有帮助。
我是否如实接受自己身体的原貌?
·生病时我是否会自责?
·我是否觉得自己不够有魅力?
·我是否对自己的发型不满意?
·我是否对自己脸部和身体的老化感到难堪?
·我是否批评自己过胖?过瘦?身材不够好?
我是否如实接受自己心的原貌?
·我是否批评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幽默?不够吸引人?
·我是否会因为心里产生执著的念头而批判自己?批判自己絮絮叨叨又乏味的心念?
·我是否会因为心里生起了恶念,比如卑鄙、批判或好色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我是否会因妄念纷飞而自认是差劲的修行者?
我是否如实接受自己情感与情绪的原貌?
·我可以哭泣吗?可以有不安全感和脆弱感吗?
·感到沮丧时,我是否会自责?
·我是否以嫉妒心为耻?
·我是否批判自己没耐性?易怒?不够宽容?
·我是否认为,自己的愤怒或焦虑是心灵修持没有进步的征兆?
我是否因为自己的种种表现,而自认是个糟糕的人?
·当我行事过分自我或伤人时,我是否会痛恨自己?
·我是否会为自己的勃然大怒感到羞愧?
·当我失控地大吃大喝时,我是否会厌恶自己?当我抽烟或酗酒时是否也会如此?
·我是否会因为自私,没有优先考虑他人的需求,而觉得自己的心灵修持没有长进?
·我是否总是觉得自己跟家人和朋友的相处不尽理想?
·我是否因为无法跟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而觉得自己有毛病?
·我是否会因为没能有所成就——工作表现不够杰出,就对自己感到失望?
觉察自己究竟希望他人如何看待我们,以及不想让他人看到哪些部分,往往最能让我们看清自己的迷惘所在。回想最近跟你相处的某个人——某个你欣赏、尊敬但交情还不深的人。
你最想要这个人从你身上看到什么?(比如说,你很有爱心、慷慨大方、魅力十足?)
你最不想要这个人从你身上看到什么?(比如说,你很自私、没安全感、有嫉妒心?)
偶尔停下来,问问自己:"此刻,我是否如实接纳自己的本来面目?"不要批判,只要清楚察觉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情感、念头和行为表现就好。只要你愈来愈意识到自己确实因缺乏自我价值感而倍觉迷惘,这种迷惘感将渐渐地再也无法掌控我们的生命。
从迷惘中觉醒
昨夜,在睡梦中,
我梦见了——
令人非常惊奇的错误——
我梦见了一个蜂巢,
就在我心中。
那些金黄色的蜜蜂,
正在制造白色的蜂巢及甜美的蜂蜜,
而材料竟然是我过去的错误。
?????——安东尼奥·马查多①(Antonio?Machado)
奇怪的矛盾是,当我如实接纳
自己的本来面目时,我反倒能有所改变了。
???????????——卡尔·罗杰斯②(Carl?Rogers)——
①??安东尼奥·马查多(1875~1939),西班牙诗人、剧作家。
②??卡尔·罗杰斯(1902~1987),美国心理学家。
威武的白老虎摩希妮,住在华盛顿特区国家动物园已经很多年了,大部分时间,它的家就位于一处老旧的狮子豢养区,一个12尺见方的兽笼,四周围起铁闸围栏,地面则是水泥地。日复一日,摩希妮在狭小的豢养区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最后,生物学家和动物园员工终于携手合作,为它打造了一座自然的栖息地,占地数亩,有山有树,还有个池塘,以及各式各样的植物。他们兴奋、充满期待地将摩希妮放养到这个新建好的广阔环境中,不过,已经太迟了,老虎立即在栖息地的一处角落找到栖身之地,终其一生待在那儿。摩希妮就在这个角落来回踱步,最终踏出了一块寸草不生、光秃秃的12尺见方的区域。
或许,生命中最大的悲哀就是,明明有可能得到自由,我们却把自己困在旧有的模式中,让时光从指缝中流逝。由于纠缠于缺乏自我价值的迷惘之中,我们逐渐习惯把自己禁锢在自我批判、忧虑、不安、不满足的牢笼里;就像摩希妮,我们渐渐变得无法进入自由与安乐的境界,但这却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啊!也许我们希望能毫无保留地爱别人,希望自己很真实,希望能吸纳周遭的美,能唱歌,能跳舞;只可惜,我们仍旧日复一日地,听从内在的声音而使生命窄化。我们能赢得数百万彩票,或是跟一个完美的对象结婚,但是只要觉得自己不够好,我们根本就无法享受眼前的无限可能。幸好,我们不像摩希妮,我们可以学习去察觉,自己是否划地自限,困在信念与恐惧中,我们可以看清,自己是如何虚掷宝贵的生命。
若想破茧而出,就要从彻底接纳自己以及生命的一切开始,以觉醒心和关爱心去拥抱每一刻的生命经历。我所说的彻底接纳一切,指的是要时时刻刻觉察自己身体与心灵的变化,不企图操控、批判或抽身逃离。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容许自己和他人的伤害性行为;而是指接纳自己当下的体验,毫不抗拒地去感受悲伤与痛苦,去感受自己对其他人事物的渴望或厌恶,不去批判自己的情绪,也不使自己的行为受情绪左右。
清楚辨认自己内在发生的一切,并且以开放、宽容且充满爱心的态度来看待这一切,这就是我所说的"彻底接纳",它直接瓦解了迷惘的根基。倘若我们抽身逃离任何经历,封闭自己的心,拒绝接纳自己的感受,那么,我们就在助长恐惧与分离感,而它们正是缺乏自我价值感之迷惘持续不断的原因。
彻底接纳使我们得以摆脱自己受制约的习性。当生理或情绪的痛苦生起时,我们的本能反应就是抗拒,身体紧绷、肌肉收缩,甚至连心都感到紧缩;我们迷乱地臆测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我们又应该如何处理善后,并且不断想着:这痛苦表明了我多么没价值。
我们会因生理的疼痛,比方说背痛或偏头痛,而责怪自己不会照顾自己、饮食习惯不佳、疏于运动等等;这些痛苦可能会让我们感觉像个受害者、我们的身体是不可依赖的,或一切终究都会出差错。我们也以同样的模式,透过批判和编造种种情节,来夸大自己情绪的痛苦;在我们眼中,恐惧、嗔恨或嫉妒的感觉,只是意味着自己有毛病、很懦弱或者很差劲。
倘若迷失在自己编织的情节妄想中,我们就会跟实际经验脱节。无论是贸然地妄想未来,还是沉湎于谴责自己的过往,都会使我们脱离当下活生生的经验。
当我们为种种想法所驱使,例如"我必须做更多才会变得更好"、"我是不完整的,我需要更多才会快乐",我们会更加迷惘。因为,这些"咒语"强化了"生活必须有所不同"的迷惘信念。
当诸事顺利时,我们又质疑自己是否受用得起,抑或杞人忧天,担心坏事就要发生。我们才刚吃第一口最爱的冰淇淋,心中马上盘算着还可以再吃多少,才不会产生罪恶感或者害自己增加体重;身处美丽的景色中,我们却因为底片用完了而懊恼,或开始思索着,真该搬到乡间来;禅修的时候,我们体验到禅定与寂静安乐的美妙时光,但接着就开始想,要如何将体验延续下去。亟欲维持现状而产生的焦虑感,以及不由自主的需求无度,都使我们的欢乐大打折扣。
展开接纳的双翼
当我们受困于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时,不仅无法看清内在的状态,也无法仁慈宽容。我们对自己的观感变得扭曲、偏狭,对生命麻木冷漠;但是,随着不断接纳当下的经历——放下自己编织的情节妄想、温柔地对待我们的痛苦或欲望——彻底接纳的过程就此开展。真正的接纳包括两个部分,一是清晰觉察(明见)我们的经历,二是慈悲地对待这些经历,这两个部分相互依存,犹如大鹏鸟的双翼,让我们得以遨游天际,解脱自在。
在佛法修持中,明见这一部分被称为"正念",这即是觉性的特质,意指能够明确辨认当下每一刻的经历。
例如,当我们对恐惧保持正念,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念头纷飞、身体紧绷且颤抖不已,更恨不得抽身逃离——这时,要以正念觉察这一切,但不要试图控制这些经历,也不要企图逃离。这种关注是无条件且开放的——我们乐意跟当下生起的一切相伴,虽然我们还是希望这些痛苦会结束,还是希望能做点别的事,而这样的希望和念头同时也是我们当下接纳的一部分。
正念使我们得以如实认清生命的真实面貌,而彻底接纳的真正精髓便是:倘若不去看清所要接纳的一切,我们就无法如实接纳。
彻底接纳的另一翼——慈悲,指的是一种能力,能够以柔软心与同理心来看待我们所感受的一切。我们非但不抗拒恐惧或伤痛,反而以母亲拥抱孩子般的仁慈来拥抱自己的痛苦;我们既不妄加评断,也不耽迷于关注他人、巧克力以及对性的欲望中,反而温柔关爱地看待自己的执著。慈悲能让我们尊重自己的经历,使我们得以如实亲近当下的生命,也令我们全心全意地彻底接纳一切。
明见与慈悲的双翼彼此密不可分,既相辅相成,又相得益彰。当我们被自己爱慕的人拒绝时,缺乏自我价值感的迷惘可能会诱使我们陷入执迷的妄想中,一面责怪拒绝我们的人,一面又认为自己之所以遭到抛弃,是因为有缺陷;我们在一触即发的怒火、心如刀割的悲痛和羞愧感之间摆荡不休。但彻底接纳的双翼却能帮助我们从惯性回应的迷乱漩涡中解脱,找到平衡与清明,明了该说的话以及该做的事。
在彻底接纳的过程中,如果只引用了正念之翼,那么,我们也许能够清楚觉察心中的创痛和脸上的怒火,对自己编织的情节妄想也一清二楚——知道自己自认为是受害者、永远孤单寂寞,得不到爱;然而,我们也有可能因此更加痛苦,怨恨自己为何一开始就陷入那样的情境中。这时,慈悲之翼就堪为大用了;在正念之中加入慈悲心,就创造了真正具疗愈力的态度。与以前排拒或批判自己的愤怒和消沉不同的是,慈悲使我们得以温柔地善待自己的创伤。
正念同样可以引导慈悲,倘若诚挚的关爱由于怜悯过度而沦为自艾自怜,使我们又开始编织另一套情节妄想,比方说:我们竭心尽力、全力以赴,却功败垂成,得不到梦寐以求的人事物,这时,正念便使我们得以看出自己正在落入某种陷阱中。
这密不可分的双翼协助我们如实安住在当下的经历中,当真正如是实行,我们将变得更自在,而且更清楚自己想要走的方向。彻底接纳协助我们从伤痛中痊愈,再接再厉迈向未来,也使我们摆脱自我憎恨与自责等不自觉的习性。
所谓彻底接纳,最基本的就是要接纳当下每刻的经历,包括当下的心念与感受、行为和事件。如此,我们就能更清楚觉察自己行为背后的动机,也更清楚行为的后果。佛教心理学中,这样的觉察就称为"明觉"。
假设我们逐渐察觉到自己常常发脾气,用轻蔑不尊重的态度对待孩子;这时就应开始检视自己的动机,并以接纳的态度来看待其间生起的一切心念与感受。也许我们会发现,我们之所以推开孩子,是因为自己也已精疲力竭、无力应付他们的需求:"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这样的念头也许会让我们觉得腹部的紧绷感像浪潮般一波波扩散出去,并紧紧掐住喉头不放。
我们也可以观察自己的行为对孩子的实际影响:他们是否害怕接近我们?当发现孩子在我们身边变得畏首畏尾、担心害怕时,我们胸中可能会油然生出一股忧伤;我们还注意到愤怒对身心的影响——自己在怒不可遏地大发雷霆之后,感觉有多么孤立、差劲。
如是明觉,我们必然会发现自己的根本初衷:不想受苦,也不想制造痛苦。我们其实是多么希望孩子知道,我们是这么深爱他们,远超过其他一切。像这样透过彻底接纳的心,来看待自己所有境遇的来龙去脉,我们就愈来愈能心行合一。
既然"不接纳"即是迷惘的本质,我们不免纳闷,在最无法自拔的时刻,究竟要如何踏出第一步,迈向彻底接纳?若能谨记以下这点,就会带给我们信心:无论自己有多么迷惘,自身的"佛性"仍旧是完好无瑕的。我们觉性的本质就是能够知晓正在发生的一切,而心的本质则是能够关爱。我们就像浩瀚无垠的大海,当生命的浪潮汹涌翻腾之际,我们当然有能力容纳它们;即使大海被自我怀疑之风扰动,我们依然找得到回家的路;也即在这波涛汹涌之中,我们依然能够找到自己宽广且觉醒的觉性。
陷入批判、抗拒或执著的习性时,假使我们能清楚认知自己正在陷入,并且认清我们不断企图控制痛苦或愉悦的程度,认识到折磨、苛责自己只会制造痛苦,接着忆起热爱生命的初衷,我们也就打下了彻底接纳的良好基础。随着不断放下"自己有毛病"的情节妄想,我们于是逐渐能够以清明且仁慈宽容的观照,去接触当下真实发生的一切;我们于是逐渐摆脱远期忧虑和虚妄幻想,坦荡大度地经历当下的一切。无论是喜乐或痛苦,接纳之翼使我们得以尊重并珍惜无常生命的本来面貌。
勇于面对迷惘的痛苦
刚开始练习瑜伽和禅修时,我并不知道心灵生活的重点就在于所谓的"接纳",我只是粗浅地觉知到,自己不够好的感觉使得我无法获得梦寐以求的寂静与解脱;最后,某个突发事件让我情绪崩溃之后,我才从多年积习的状态中觉醒。虽然我个人经历的这些事件非比寻常,但是很多人告诉我,他们感同身受。
大学毕业之后,我加入了某个灵修小区,住了八年之久,那时我已将近三十岁。除了在小区里教瑜伽与禅修课程,我还兼修心理学临床诊疗博士学位,并且是个全职的心理咨询师;这意味着,外在世俗世界与灵修道场的忙碌生活,常常让我感到身心交瘁。道场的老师有时会斥责我对小区不够尽力,而无法面面俱到也常让我很有罪恶感;然而,这两种生活都是我所珍视的,我实在无法放弃任何一个。
当时我已经跟灵修小区的一位同修结婚多年,这桩婚姻是我的老师建议、撮合的,打从相处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渴望有个孩子。虽然生活有如多头马车,当我发现自己怀孕时,这个好消息还是令我们雀跃不已,因为多年的梦想就要成真了!当时我们都认为我应该停止心理治疗工作,好好休息一个月,让精神也得到滋养,于是我决定到老师在南加州沙漠主持的一个瑜伽与禅修中心去。
闭关两个星期后,我开始严重出血,好友赶紧带我去附近的医院就诊,结果是,我的母子天伦梦因流产而破灭。失去了宝宝让我悲伤不已,我躺在医院病床上,胡乱臆测流产的原因——是因为我承受不了激烈的瑜伽动作和酷暑吗?回到闭关中心之后,我打电话给我的老师留言,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并提到了我的疑虑,但是他并没有回我的电话。
接下来两天,我只能躺在床上等待复原、陷入悲伤、不断祈祷。第三天,我决定去参加每日众会,老师通常都会在那时做开示,他的启发应该会有所帮助,而且跟灵修家庭的同修在一起,应该也会好过一点。
那是个炎热的沙漠傍晚,几百个同修一起坐在巨大的开放式帐篷下安静地禅修,等待老师到来。他的座车终于出现了,大家都站起来,低声唱诵虔信之歌,他身后的随行人员都是身着长袍的瑜伽行者;然后,老师走进帐篷,在辉映着夕阳光彩的橘红与粉红的坐垫前缓缓安坐。吟唱结束后,大家席地而坐,静静地望着老师从精心准备的餐盘中,挑了一块饼干和几颗葡萄;吃完之后,他的眼神扫过面前几百张仰望的脸庞,每一个人都屏息等待他的启迪。突然间,我发现他正凝视着我;然后,他的声音划破寂静,叫了我的名字,那是多年前我决心献身追随他的教诲时,他为我取的梵文名字;这时,他要我站起身,他的声音还在我耳中嗡嗡作响。
在这种众会中,他有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特定的学生讲讲话,因此我以为他可能想看看我情况可好,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然以严厉的语调抨击我,说我的世俗野心和自私心理害死了自己的宝宝。我感觉仿佛被踢中要害一般,锥心刺骨的痛苦在体内纠结成一团,我的四肢僵硬,觉得全身都麻痹了,老师则继续他的谴责,残酷地侮辱我,说我只想享受性爱,并非真心希望怀孕生子。我则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场恶梦。他私下早就责备过我在道场外的世俗生活,但是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充满了敌意、愤怒与轻蔑。
坐下来之后,羞愧使我全身发烫;这几年来,我对他的疑虑与日俱增,如今连我的信任感都完全被出卖了,一种赤裸裸的、深不可测的痛苦,开始吞噬内心的一切,我剧烈颤抖着,茫然听着老师的声音隆隆作响,像是从远处传来一样。
谈话结束,他的座车离开之后,几个朋友上前来拥抱我,尴尬地想说些什么,我看得出他们眼中的困惑:老师用这种模式来开示,必定有某种灵修的目的,我们的老师不可能是错的……不过,哪里好像不太对劲。我很感谢他们的安慰,但是那时的我只想消失不见。多年前我曾读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受伤的年轻士兵从战场返乡,谣传说他是叛国贼而遭村人驱逐。当他跛着脚一拐一拐地拖着一小袋随身物品及食粮走出村庄时,他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甚至也有人同情他。那就是我当时的感觉,备受羞辱的我,试图回避其他瑜伽行者的眼光,困难而努力地想走到一边去。我感觉仿佛在场的一百五十人,要不就坐在那里批判我,不然就是在可怜我,我迫切地想要独处——我的心情如此悲惨,怎么可能跟他人相处?
泪眼模糊的我终于找到坐落在短叶丝兰树丛中的一处圣殿。坐在硬梆梆的地板上,我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就这样哭了好几个钟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已经失去了宝宝,老师还苛责我。他这样做对吗?
我全身上下的感觉分明在说,对于宝宝这件事,他是错到底了;但是,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他选择在我显然极为脆弱的时候,这样勃然大怒地大加斥责?也许是因为我的电话留言触怒了他,让他以为我在质疑他的课程与开示的智慧。也许他已经知道我对他有所怀疑,并不全然信赖他。但是,为什么要这么恶毒又充满憎恨地指责我?我真有他讲的那么坏吗?
我的心在恐惧和悲伤之中碎裂了,我觉得我和我的世界之间的联系完全切断了,也和自己的存在分离了。我选择的灵修之途正确吗?这个团体对老师如此虔诚爱戴,我怎么可能继续归属其中?如果再也无法遵循这条道路,会不会影响我的婚姻呢?如果选择离开,放弃灵修家庭和整个生活模式,我受得了吗?在这封闭的时刻,旧日熟悉的绝望感又占据了我。他的话不仅使我陷入自觉丑恶的深渊,自己内在的声音也附和着确认,我根本就是有问题。
自从懂事以来,我就一直企图证明自己的价值;记得在青少年时期,有时我会跟当律师的爸爸在餐桌上辩论,他总是非常以我为傲,而当我举出具说服力的论点,令他印象深刻时,他更是宽慰。
回想过去,我也不断用同样的模式面对所有的老师或其他权威人士,我的心直往下沉。脑海中接着又浮现了妈妈的影像——她躺在床上看推理小说,床头放着琴酒加汽水——她跟忧郁症和焦虑搏斗的情境,不禁排山倒海而来;也许,我不由自主地想表现得既坚强又沉稳,只是某种避免重蹈母亲覆辙的模式。
我究竟是不是个充满爱心的人?或许,帮助客户或朋友,只是我寻求他人感激与肯定的模式罢了。我所有的努力——修读博士学位、做个优秀的瑜伽行者、做个好人……都表明我是一个缺乏安全感、有缺陷的人。我实在找不到自己有哪些值得认可的优点。
在极度悲痛与绝望之中,我像以前一样,向我称之为"挚爱"的存在求援,长久以来,无私关爱且觉醒的觉性一直都是我的庇护者。当我轻声低语着"挚爱",渴求归属于充满爱的觉性时,变化就发生了。起初,变化非常细微,只是一种不再那么迷惘或孤独的感觉,我不再觉得饱受痛苦煎熬,而是开始感觉自己内心和周遭变得开阔、仁慈而温柔,我的世界逐渐变得愈来愈宽广了。
漫漫长夜中,我在创伤的痛楚与愈来愈强的开阔性之间摇摆。我发现,每次内心谴责的声音企图控制我时,只要我忆起那关爱的存在,就可以听着这些批判,却不会再相信它们。当往事浮现心头,想到有时我很自私,有时还得伪装自己的真正意图时,我已经可以放下这些念头,单纯地感受那痛楚直指内心。随着敞开心胸接纳痛苦,不再抗拒,我的一切经历逐渐变得柔软而流畅。
我心中生起了一个新的声音:即使我真的像老师所说的那么糟糕,我也要全然接纳自己。即使我的努力和缺乏安全感意味着我被"我执"擒缚,我也要温暖地对待自己、尊重自己、停止苛责自己;即使我以前很自私又吹毛求疵,我也要无条件地接纳自己这些层面。我要停止永无止息的监控和批判。
然后我发现自己开始祈祷:"祈愿我爱自己、接纳自己原来的面貌。"我渐渐感觉正在温柔地呵护自己,生命的每一波浪潮穿过我心,全都有所归属,也都为我所接纳;甚至是内心恐惧的声音,那不断说着"我一定哪里有毛病"的声音,也被接纳了,并且无法染污这深刻、真正的关爱。
苦难使我们敞开心胸彻底接纳
我母亲与其他几位校友曾因杰出成就而受邀至柏纳学院(Bernard?College),为毕业班的学生发表演说。就在75岁生日之前的某天,她接到了一个来访问她的学生的电话。年轻的记者首先赞美她的成就,说她带领的大型非营利机构帮助了许多受酗酒所苦的人们,贡献非凡。"后来她问到,究竟是什么让我踏入这个吸引人的领域,"母亲后来告诉我这段话时,挖苦自己说,"我告诉这位认真的大学生,'亲爱的芭芭拉,我一路喝酒喝进去的。'"
在我小的时候,妈妈常常用酒精麻痹自己痛苦的情绪。逐渐高涨的焦虑和悲伤,使她只能从对家人的爱之中找到人生的意义和目的。然而,到我十六岁时,她已经无法逃避事实,也就是说,我们这些最亲近的人对她的酗酒感到十分忧伤。她过去惯用的否认、偷偷摸摸或试图取悦他人的方法,都已经不管用了。生活完全失控,她已完全跌落谷底。
戒酒无名会(Alcoholics?Anonymous,简称AA)的十二阶段疗程中,把"跌落谷底"视为上瘾症状真正开始减轻的转折点。在戒酒无名会的帮助下,母亲承认了自己的病症,并开始采取对治行动。由于直面痛苦,对自己的不安全感及羞愧感予以接纳并保持开放态度,她又找回了生命的意义。
经过多年的康复疗程,她逐渐超越了过去的身份,不再是那个不真实、不值得关注的小女孩;她明白了,寻获归属感并非依赖于努力取悦他人。如今,她的工作态度和对待他人的方式,都出自深刻而真诚的关爱。不过,若想从迷惘中觉醒,她就得停止逃避,并接纳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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