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他已经把蛇踩死了。小草扑过来,紧张的问:
“大哥,你有没有被蛇咬到?”
一句话提醒了世纬,卷起裤管一看,才发现有好几处咬痕,正渗出血来。小草脸色都吓
白了:
“不知道有没有毒?怎么办?”
绍谦冲进教室,一看这等情况,跌脚大叹:
“你怎么用脚去踩蛇啊?把蛇头踩了个稀巴烂,也看不出是什么蛇……”他抬头对众学
童严厉的看去:“小虎子,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说!”小虎子脸色早已惨变,此时,再也忍
不住,眼泪一掉,他放声大哭,转头飞奔出了教室。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要报仇!”
“怎么回事?”绍谦大惑不解。
“这条蛇的名字叫小花,”大全这才说了出来:“它没有毒,好温驯的……它是小虎子
养的……是小虎子最心爱的宝贝!”
完了!世纬想,上课第一天,就把这孩子的宠物给踩死了。他看著地上那条蛇,整个人
都呆住了。
再说小草。小草穿了一双新鞋。这鞋子是青青花了好多天时间,夜以继日,帮小草缝制
的。去学校上课,不能穿新衣服,也得穿双新鞋。小草看到青青为这双鞋熬夜不睡,用力衲
鞋底,粗麻线把手指都抽破了,小草好不忍心,对自己那双新鞋,真是爱得不得了。这天下
午,“小花殉难”的事件已经过去。小虎子在世纬的百般安慰下,似乎也已平静了。上完体
育课,小草要到井边去打水洗手。才走到走廊转角处,小虎子突然跳了出来,拉住她的辫
子,就往后用力一拽。
“啊!”她痛得叫了起来。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有人用力对她的脚踩了下去,她又叫了
起来:“啊!”
忽然间,大全、阿长、万发、小八……好多好多孩子,都涌了过来,小虎子扯住她的辫
子,对众人发令:
“快点快点,一人踩一脚!”
于是,大家就纷纷的上前,每个人对著她的新鞋,狠狠的踩上一脚。由于痛,由于惊
慌,更由于心痛那双鞋,她哭了起来,一面哭著,一面哀求著:
“不要不要,不要踩我的新鞋,这是青青一针一线给我缝的呀……”“穿新鞋就要给大
家踩!”小虎子凶凶的说。“来!大家踩!用力踩!”每个人都跑来踩。只有女孩儿豆豆,
怯怯的摇著头,怜悯的说:“不要踩了啦,她都哭了!”
“你踩不踩?”小虎子威胁豆豆。“不踩就踩你!”
正闹著,绍文飞奔而来,见状大惊。
“你们干什么欺侮小草?我告诉我哥去!”
孩子们立即一哄而散,剩下小草和绍文。小草低头看自己的新鞋,已经被踩得全是泥
泞,面目全非。她蹲下身子,抚摸著那滚著红缎边的鞋面,泪水滴滴答答的滚落了下来。绍
文则气得掀眉瞪眼,拉著小草说:
“走走走!我们去找我哥和你哥,让他们主持公道!我哥一定会帮你出气的!走呀!”
“不要嘛!”小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拜托拜托你,咱们谁也不要说了,大哥被蛇咬了,
他已经很难过。如果再知道我被欺侮,他会更都难过的!算了算了,你陪我去井边上洗鞋
子,我一定要把鞋子洗干净,不能让青青看到,我的鞋子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我很生气
呀!”绍文摩拳又擦掌:“我们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太生气太生气了!”他咬牙切齿的。
“你不说,我去说!”“求求你不要去嘛!”小草一急,泪珠又滚滚而下。“如果大哥知道
了,青青也会知道的!我不要让她知道,她会好伤心好伤心的!”说著,就抽抽噎噎,更加
泪不可止。
“好嘛好嘛,”绍文最怕女孩子哭,慌忙说:“你别哭,我不说就是了!走吧!陪你洗
鞋子去!”
结果,为了怕青青难过,世纬和小草,双双隐瞒了上课的情形。世纬没说被蛇咬,小草
也没说被欺侮。青青河边草13/3310
青青以为世纬和小草,都已找到生活的目标。一个教书,一个读书,这是多么美妙的事
情!假若世纬因此再也不轻言离去,那就是她最大的梦想和希望了!这扬州山明水秀,风和
日丽,不像北方那样萧索和荒凉。假如……假如……自己能留在这个地方,不再飘泊,岂不
是今生最大的幸福?假如……假如……婆婆那句“媳妇儿”,能够弄假成真,岂不是……这
样想著,她就忍不住耳热心跳起来。世纬世纬啊,她心里低问著: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呢?你
一定要把我让给绍谦吗?想到绍谦,她的心绪更加紊乱了。那热情真挚,又带著几分孩子气
的绍谦,确实有动人心处!如果自己没有先入为主的世纬,一定会对绍谦倾心的。或者,自
己应该把对世纬的感情收回,全部转移到绍谦身上,这样,说不定就皆大欢喜了!那该死的
何世纬,他到底是木讷无知呢?还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心上?不能想。她摇摇头。想太多
就会变成婆婆一样。她把那些恼人的思绪抛诸脑后,开始安排自己的生活。世纬和小草,各
有所归,每天清晨就去学校,傍晚时分才回来,她却长日漫漫,不知怎样度过。于是,她去
求静芝和月娘,能否也给她一份工作。月娘非常热心,正好绣厂中缺乏刺绣的女红,于是,
青青就进了绣厂。江南的苏绣,和湖南的湘绣同样有名。青青是北方姑娘,大手大脚,对刺
绣这等精细的工作,本来并不娴熟。好在,青青年轻,又一心求好,学习得非常努力。再加
上,第一次看到绣厂中这么多姑娘,端著绣花绷子,耳鬓厮磨,轻言细语的,也真别有情
调。再再加上,那上班的第一天,她发现了一件事,就高兴得不得了。
这天,她拉著一个姑娘的手,站在立志小学的门外,等世纬、绍谦他们放学。当两个
“老师”带著一群孩子出了校门,青青就急切的把那个姑娘推上前去。
“你们看看,认不认得她?”
世纬和绍谦一抬头,只见这位姑娘,浅笑盈盈的面对著他们。明眸皓齿,玉立修长,美
丽得不可方物。两人都觉得眼前一亮,还来不及反应,小草已脱口惊呼:
“石榴姐姐啊!观音菩萨啊!你怎么在这里呢?”
观音菩萨?两人再定睛细看,可不是吗?明明就是那位大慈大悲、救苦教难的观音呀!
绍谦推著世纬,无法置信的嚷著:“你瞧你瞧,这观音下凡,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让人瞧著
就想顶礼膜拜!真是漂亮啊!”
“观音”被这样直接的赞美,弄得脸都红了。
“哇!”世纬太意外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呢?”
“说来,你一定不会相信!”青青笑得灿烂。“原来石榴在傅老爷的绣厂上班呀!我今
天去绣厂工作,石榴来教我绣花,我这一瞧,真吓了一跳呢!简直不敢相信呀!有观音菩萨
来教我,我还能绣不好吗?”
“石榴姐姐,你不是在镇江吗?”绍文好奇的。“你怎么到扬州来了?”“其实,我是
扬州人。”石榴清清脆脆的开了口,声音就像那天一样,和煦如春风。“我外公是镇江人。
所以,那天我去镇江扮观音,扮完观音,就回到扬州来工作。事实上,我在傅家绣厂,已经
做了三年了!”
“太好了!”世纬笑著说:“我现在必须相信,人与人之间,有那么一种奇异的缘分,
有缘的人,不论是天南地北,总会相遇。”“有学问的人,不论是上山下海,总能说上一
套!”绍谦接口。大家都笑了起来。从此,在扬州的山前水畔,世纬等三大两小的“五人
行”,就增加了石榴一个,变成“六人行”了。青春作伴,花月春风。这六个人还真正有段
美好的时光。
但是,青青在欢乐之余,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她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倔
强、好胜、冲动,又容易受伤。现在,在每晚对世纬的期待之中,她逐渐体会到自我的失
落。小草的朗朗书声,更唤起了她强烈的自卑感。没念过书的乡下姑娘,既非大家闺秀,又
非名门之女,凭什么有资格做梦呢?可是,她有时就会恍恍惚惚的,忘了自己是谁。
然后,有一天晚上,她发现世纬的脚踝肿得好大,走路都一跛一跛的了。她冲过去一
看,吓了好大了一跳。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是扭伤了?还是摔伤了?”
“是被蛇咬到了!”小草在一边,冲口而出。“已经好多天了,大哥也不看医生,又不
许我讲……现在肿成这样子,也不知道那条蛇有毒还是没毒!”
“什么?被蛇咬了?快给我看!”青青不由分说,就卷高了世纬的裤管,看著那已经发
炎的伤口,急得眼圈都红了。“你瞧你瞧,都已经灌脓了,你是怎么回事嘛?为什么不说
呢?为什么不治呢?小草!赶快把我的针线包拿来,再拿一盒火柴来!”“我已经擦过药
了,”世纬急忙说:“我想没关系,明天就会好了!你拿针线干什么?”
“别动!”青青按住他的脚,自己跪在他面前,把那只脚放在一张矮凳上。“咱们乡
下,有治伤口发炎的土办法,蛮管用的,就是有点疼,你忍著点儿!”说著,她就拿一支
针,用火细细的烤,把针都烤红了,然后,就用针去挑他伤口周围的水泡,再用力挤,直到
挤出血来。世纬被她这样一折腾,真是痛彻心肺,忍不住说:“请问你得扎多少个孔才
够?”
青青一抬头,眼里竟闪著泪光,她哽咽著说:
“我知道很疼,可是没办法,你还要再忍一忍!”说著,她就对那伤口俯下头去,用力
吸吮著。
“老天!”世纬挣扎著,大惊失色。“我不让你做这种事!你别这样!快起来!快起
来!”
青青置若未闻,按著世纬的脚,她没命的吸著。小草慌忙捧了痰盂,站在旁边伺候著。
青青迅速的吸一口,啐一口,全神贯注在那伤口上。世纬放弃挣扎,内心骤然间汹涌激荡,
伤口的疼痛,像火灼般蔓延开来,烧灼著他所有的神经,所有的意识。青青吸了半天,再检
视那伤口,只见干净的、新鲜的血色,已取代了原来暗浊的污血。她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来,说:“行了!现在可以擦药了!最好有干净的纱布,可以把伤口包起来……”“我去找
月娘拿药膏和纱布!”小草放下痰盂,转身就奔了出去。青青听不到世纬任何的声音,觉得
有点奇怪,她抬起头来,立刻接触到世纬灼热的眼光。她怔住了!心脏猛的怦然狂跳。这种
眼光,她从未见过。如此闪亮,如此专注,如此鸷猛……像火般燃烧,像水般汹涌,无论是
火还是水,都在吞噬著她,卷没著她。她跪在那儿,完全不能移动,不能出声。迎视著这样
的眼光,她竟然痴了。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凝视著。天地万物,在这一瞬间,全体化为虚无。时间静止,空气凝
聚,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
然后,世纬身不由主,他伸手去轻触青青的发梢,手指沿著她的面颊,滑落到她的唇
边。她的嘴唇热热的,湿润的。她的眼光死死的缠著他,嘴唇依恋著他的手指。大大的眼睛
里,逐渐充满了泪。一滴泪珠滑落下面颊,落在他的手指上。他整个人一抽,好像被火山喷
出的熔浆溅到,立即是一阵烧灼般的痛楚。他的神志昏沉,他的思想停顿,他的血液沸
腾……就在这时候,小草捧著一大堆东西,急冲进来。
“来了!来了!”她一叠连声的嚷著。“又有纱布,又有棉花,还有什么什么解毒散,
什么什么消肿丸,我全都拿来了……”世纬一个惊跳,醒了过来。迅速的抽回了手,他跳起
身子,十分狼狈的冲向窗边去。青青正陷在某种狂欢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
身在何年。世纬这突兀的举动,把她骤然间带回到现在。“不要这样对我!”世纬的声音沙
哑,头也不回。“我不要耽误你,也不允许你耽误我!所以,不要对我好,不准对我好!知
道吗?知道吗?”青青张著嘴,吸著气,狂热的心一下子降到冰点。她仍然跪在那儿,不敢
相信的看著世纬的背影。
“大哥,青青,”小草吓坏了,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小小声的说:“你们怎么
了?不是要上药,要包纱布吗?……”“不要纱布!不要上药!什么都不要!”世纬一回
头,眼光凶恶,声音严厉。“你们走!马上走!快走啊!”
青青眼泪水簌簌滚落,她急急站起,回头就跑。由于跪久了,脚步踉跄。小草把手上的
纱布药棉往床上一放,对世纬跺著脚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青青嘛?你太过分了!太过分
了!青青会哭的,你知道吗?你每次凶了她,她都会躺在床上掉眼泪的,你知道吗?”
回过身子,她追著青青而去。
世纬目送她们两人消失了身影,心中像堵了一块石头,说不出有多难过。他重重的往窗
子靠去,后脑勺在窗棂上撞得砰然作响。这件“太过分”的事,小草很快就忘了。因为学校
里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面对。但是,青青却忘不了。她不知道那天的欢乐,怎么会消失得那
么快,更不知道世纬怎会如此喜怒无常。但是,有一点,她是深深了解的,世纬宁可把她推
给绍谦,就是不想要她。绍谦,他是她的另一个烦恼。
绣厂中,每天中午吃饭时都有一段休息时间,不知何时开始,绍谦常常带著好吃的东
西,送来给青青和石榴吃。每次,小草和绍文不甘寂寞,总是跟著来,世纬应该很识相才
对,可是,不知怎么,他也会跟在后面。来了之后,又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的问题多多。自
从“治蛇咬”之后,世纬一直避免和青青单独相处。但,在“六人行”中,他又不肯真正落
单。于是,绍谦发现,要和青青讲两句知心话,简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青青周围,永远围
著一大群人。而世纬的的承诺和支持,又一点效果都没有。甚至于,他有时觉得,这世纬成
事不足,败事有余,常在有意无意间,破坏了他百般制造的机会。他对世纬,实在有气。书
呆子就是书呆子,就像管学校一样,他坚持要实行“爱的教育”,反对绍谦用体罚,结果孩
子们顽劣如故,常常欺负绍文和小草。但他宁可弟妹被欺负,就不肯改变教育方法。真是个
顽固的书呆子!绍谦对世纬,是一肚子的无可奈何。青青河边草14/33
这天,他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机会,看到青青单独在绣厂的花园里走动。他四顾无
人,冲上前去,拉住她就跑。嘴里急急的说:“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青青没办法,被他一直拉到绣厂隔壁的文峰塔。
“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吧!”青青有些不安。
绍谦满头大汗,掏出手帕来扇著风,眼睛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青青,一副手足失措的
样子。
“好热啊!”他紧张兮兮,刚擦掉额上的汗,鼻尖上又冒出汗来。“你热不热?”青青
又好气又好笑,又心有不忍。
“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吗?你说还是不说啊?”
“哦,好好好,我说!我说!”他飞快的看她一眼,脸涨红了,支支吾吾的。“是
是……这样子的,算一算呢,我们交往也有一段日子了……关于我这个人怎么样,还有我对
你怎么样,你就算没有十分清楚,好歹也有个七分了解。所以……我……我……”“不要说
了!”青青一急,慌忙阻止。
“怎么了?”绍谦怔了怔。“我还没有说到主题呢!”
“我叫你别说,你就别说了嘛!”青青开始倒退。
“为什么呢?”绍谦一急,也不害臊了,身不由主的跟著她走过去。“最重要的部份我
还没讲到呀!我要你嫁给我呀!”
青青脚下,一根大树根绊了绊,她站不稳,差一点摔一跤。绍谦慌忙伸手扶住,青青又
慌忙挣开绍谦的手,两人都闹了个手忙脚乱。青青心烦意乱之余,眼中就充泪了,绍谦一看
这等局面,挥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瞧!我这张笨嘴!明明是‘求亲’嘛,却给我搞得像‘逼亲’似的!”青青见此,方
寸大乱,泪汪汪的瞪著绍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喂喂,”绍谦著急的说:“你可别哭,
别生气呀!我知道我的口才差劲极了!可我有什么法子?从小我就爱拳脚不爱念书,现在后
悔也来不及了!不管怎么说,我最少还有两样优点,一我身体棒,二我绝对能够保护你,虽
然我不会讲好听的话,可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实实在在的啊!”
青青仍然不说话。“你嫌我那里不好,我还可以改!”绍谦更急了。“我好不容易把话
说出口了,你也回我一句话呀……”
青青再也无法沉默了。她哽咽著开了口:
“绍谦,你的求亲,让我好感动,我这样一个人……能够有你这么好的男人来求亲……
真是我前生修来的……可是,我不能够答应你!有许多事,你根本不了解……我……我……
就是不能答应你!”说完,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掩面飞奔而去。
剩下绍谦呆呆的站著,又沮丧,又失意,又自责。
“笨!”他喃喃的自语:“一定是我把话讲得太急了!太直接了!应该要婉转一点呀,
应该要先表明心迹呀……瞧,事情被我弄砸了!笨!”他抓抓头,抹去额上的汗。“对,快
找世纬商量大计,看还有补救的办法没有?”
他转身就去找世纬了。
11
就在绍谦去找世纬“共商大计”的时候,青青也找了石榴“一吐真情”。在这“观音菩
萨”面前,她似乎可以“得救”。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世,再也无法承受两个男人给她的
压力,她终于把一些心头的秘密,向石榴和盘托出了。
当石榴知道她和世纬,根本不是“兄妹”时,惊讶得眼睛睁了好大好大。然后,她细细
沉思,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何世纬,才是你的心上人啊!”她坦率的说,一对颖慧的眸子,直看到青
青内心深处去。“我这才明白了!这些日子来,我一直觉得你们三个人怪怪的,现在我全明
白了!怪不得绍谦每次来找你,世纬总跟著来,一副老大不痛快的样子!原来,原来他根本
在吃醋呀!”
“什么?”青青大大一震,盯著石榴问:“有吗?他真的有吃醋吗?我看他巴不得我赶
快嫁给绍谦呢!”
“不不不!”石榴急忙摇头。“他肯定是喜欢你的!每次,他的眼睛总是盯著你,你
笑,他也笑,你皱眉,他也皱眉……他明明是喜欢你呀!”石榴抓住了青青。“你是当局者
迷,我是旁观者清啊!”“真的吗?”青青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想到“治蛇毒”的那个晚
上,他的手指,曾轻触过她的嘴唇。她不自禁的就抿了抿嘴唇,那手指的余温似乎还留在唇
上呢!石榴凝视著她,看她这种神思恍惚的样子,心中已全然明白。不禁著急的问:
“你们两个,是在开绍谦的玩笑吗?那裴绍谦是个耿直的人,不会跟著你们兜圈子啊!
到底,你们三个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呢?”“我比你更糊涂啊!”青青委屈而激动的说:
“你说世纬喜欢我,可是,他不要我啊!他拚命把我推给绍谦,绍谦又什么都不知道,就是
缠著我又送花又送树的,我被他们两个人搞得晕头转向,乱七八糟,你根本不晓得我有多倒
楣!”
石榴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依我看……”她慢吞吞的说:“他们两个大男人,才被你弄得晕头转向,乱七八糟
呢!”
青青一惊,震动的去看石榴。石榴对她温柔一笑,眉梢眼底,硬是有“观音菩萨”那种
“救苦救难”的慈祥。
“听我说!青青。”她恳切而真挚的。“这件事不好玩。如果你心里根本没有绍谦,你
要趁早让他知道,免得他剃头担子一头热,将来怎么收拾才好,你要帮他想想啊!至于世
纬……你是不是也应该好好跟他谈一谈呢?”
“怎么谈?”青青无助的。“我和他根本没有办法谈话,每次都会生气,每次都弄了个
脸红脖子粗,不是他对我吼,就是我对他吼……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有多难弄……我一定是前
辈子欠了他的!”石榴静静的瞅著她,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管小两口,叫作‘冤家’啊!”
青青的心,怦然一跳。瞪著石榴,她张口结舌。心里却有些醒悟了。这天晚上,世纬在
房间里踱方步。他不断的从房间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房间那一头,走到这一头。心里
像有一锅沸油,翻腾滚滚,煎熬著自己那纷纷乱乱的感情。绍谦下午,在学校办公厅,向他
“求救”,把他那已经理不清的感情,弄得更加混乱了。“你说你会支持我的,你赶快去帮
我对她说,”绍谦急切的。“你告诉她,我不逼她,我等她!我不急,反正二十多年都过
了,也没讨媳妇儿!再等个三年两载,都没关系!只要你老哥,别把她带到广州去!”
怎么办?怎么对青青说呢?要她嫁给绍谦?真要她嫁给绍谦吗?舍得吗?真舍得吗?
他正烦恼不已,青青来了。
青青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抬头定定的看著他。满脸的勇敢,满眼睛的坚决。声音清脆
而有力:
“我来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她吸了口气。“今天绍谦向我求亲,我拒绝他了。
虽然他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会慢慢让他弄清楚!我觉得,一个好女孩是不可以
欺骗别人的,我不要让他认为被骗了!因为,这许许多多日子以来,我心里从来没有别的男
人,只有你!”
世纬太震动了!睁大眼睛,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不能喘息,不能说话。“我知道我
配不上你,你是大少爷,念了一肚子的书,有学问,有理想,还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我呢?家庭、地位、学识……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今天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是你招惹了我
的!如果你够狠心,你早就该摆脱掉我,你一直不摆脱我,现在,就太晚了!”
世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我知道,你现在留在傅家庄,不过是为了安慰瞎婆婆,迟早,你是要去广州的!什么
立志小学,什么青青小草,都不在你心里!说不定有一天你烦了,卷了铺盖,你就走了个无
影无踪!就连你北京老家,你的亲身父母,都不曾留住你,我们这些老老小小,和你非亲非
故,又凭什么来留住你!所以,当你要走的时候,你尽管走!至于我呢……”她拉长了声
音,用力的说出来:“我反正跟定你了!”
“啊?”世纬终于吐出一个字来。
“你不要啊来啊去的!”青青哑声一吼,其势汹汹:“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老脸皮
厚,我已经说了,我知道配不上你,也不敢痴心妄想什么。可是,我可以帮你洗衣服、烧
饭、钉钮扣、做鞋子……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说得再明白一点,我可以做丫头做佣人,我不
在乎的!”
“啊?”世纬又忍不住啊了一句。
“再说,你这个人是很容易受伤的!”青青急忙补充:“一会儿头打破了,一会儿脚被
蛇咬……简直没片刻安宁,我如果不守著你,不知道你还会出什么状况!不过,你放心,我
也给自己订出一个时间限制,时间一到,不用你赶我,我掉头就走,连丫头都不做!”
“啊?”他越听越奇,还有“时间限制”?“那个时间就是……”青青深深抽了口气:
“你结婚的时候!等你把华家小姐娶进门,我就立刻离开你,再也不纠缠你了!好了!”她
硬帮帮的一转身子:“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走了!”“慢著!”他一伸手,拉住了她。
“你说完了?”
“说完了!”他抓住她的胳臂,深深的去凝视她的眼睛。她一阵心浮气躁,顿时勇气全
消,垂下睫毛,她身子一挺,挣扎著甩开了他。他大踏步向前,再度捉住她,把她用力一
带,就带进了臂弯里。“你说完了,是不是也该我说一句了呢?”
“你要说的话,我全都听过了!”她扭动身子。
“这句话你一定没听过!”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什么?”“我……爱你!”他碍口的、生涩的、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然后,他一俯
头,就紧紧的吻住了她。
青青的心脏狂跳,她闭上眼睛,天地万物,全化为虚无。至于自己身在何处,身在何
年,她又完全都不知道了。青青河边草15/33
第二天,世纬在学校中面对绍谦,心里真是惭愧极了。他已经答应了青青,要和绍谦说
个明白。绍谦也追著他,满脸的焦灼与迫切。看到世纬充满歉意的眼光,和几乎是犯了罪似
的表情,绍谦的心就沉进了地底。
“看来我真的没希望了,是吧?”他盯著世纬问。
“绍谦!”世纬简直不敢迎视绍谦的眼光,他吞吞吐吐的说:“我真对不起你,请……
原谅我!”
“什么话?”绍谦泄气的一击掌,又去敲自己的脑袋。“是我自己不争气,笨头笨脑搞
砸的!不关你的事嘛!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力,能帮的也都帮了!”
“不!你不懂,”世纬痛苦的说:“我根本没帮你,我是你的绊脚石……你却始终被蒙
在鼓里!”
“你在说些什么呢?”绍谦愕然了。
“听我说!”世纬鼓足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我跟青青不是兄妹!我们非亲非故,
她和小草才是邻居,我们三个是误打误撞的凑在一块儿的,原来我只打算把她们送到傅家庄
就走,谁知道出了一大堆状况,我居然走不了,当时为了简单起见,就自称是兄妹……所
以,我不止是个假儿子,也是个假哥哥!”“哦?”绍谦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皱著眉头,被
搅得头晕脑胀。单纯的他,一时间,脑筋完全转不了弯。“假哥哥!假哥哥?”他念叨著。
“是啊!”世纬接口,更快的说:“更糟糕的是,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我这个假妹
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