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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剪不断的乡愁

_6 琼瑶(当代)
不诗意。又小又陡。要往上爬很高的石阶,鑫涛一面爬一面喘气一面数,爬到顶,他告诉
我:“一百二十八级!没想到游河前要先爬坡!”
游河前岂止要先爬坡,还要先乘车呢!两辆大巴士,开始在窄小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左
弯右拐,上坡下坡……司机艺高人胆大,车子颠上颠下,车内的乘客“前仆后继”,车外的
行人前躲后避,好不惊险!全车游客,人人静悄悄,只有平家贤妹,一路“哇呀”,“哇
呀”地不绝于耳。
幸亏这条路不长,司机技术可以得奖,把我们大家“安然”送达渡口。机动船已经在渡
口等候。大家鱼贯上了三条船,开始向“小三峡”出发。
风度翩翩的陈船长,据说从不下船陪旅客游山玩水。但是,我们这一路,每次下船登
岸,陈船长都亲自为我们做导游。陈船长实在是一位又细心,又热情,又和蔼的人。他见多
识广,做了几十年船长,却毫无骄气,他自谦不能博学,但却写了一手好字。我们上船后,
他曾经送了一块“三峡石”给我们,黑色的鹅卵石上,他用白油漆,题了一首“不气歌”。
字好,用意更好。这次游小三峡,陈船长当然也陪我们一起去,带了他的望远镜,随时指点
奇峰奇树奇景给我们看,如果我说看不到,他就急坏了,非让我看到不可。
机动船一出发,就经过了一个大拱桥,这桥连接两座山头,桥梁是半圆形的,非常引人
注目。经过了桥,溯水而上,水流非常湍急。虽然是机动船,船夫们都身强力壮,身手矫
捷。原来,大宁河中,险滩特别多,每当要经过险滩的时候,因为水浅,就必须停掉马达,
改用篙竿撑船。一条船上五六条篙竿,全都撑成了圆弧形,才能将船撑过去。
这样“行船”,倒也非常特别。而两岸风景,更加特别。
原来,小三峡是由“龙门峡”“巴雾峡”“滴翠峡”组成,三峡各有特色。机动船一进
龙门峡,两岸峭壁如削,从河中拔地而起,直入云中,气势磅礴。而水流清澈,一望见底。
水底,无数彩色小石子,像流动的绿玉中,嵌上了彩色的珍珠,让人目眩神驰。不久,船经
过了著名的“抹角滩”(此滩拐弯抹角,故取名为“抹角滩”)水流突然变得非常湍急,由
上而下,像一滩滚滚奔流而下的平面瀑布。船夫拿着篙竿,用力地撑,嘴中“嗬嗬”有声。
我看着激流在船身下汹涌奔驰,真不相信这几位船夫能将船撑过去,但是,船终于渡过了抹
角滩。我和鑫涛、初霞、承赉,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不可思议。我们还在惊怔
中,陈船长已拿着望远镜,大声地喊着:
“快看,那边是青狮守门!”
我慌忙拿起望远镜,果然,峭壁上的岩石如同一只巨大的狮子,壁上的青苔,俨然狮
鬃。取名“青狮”,想必这青苔经年累月,不会变色。看完“青狮”,又有一峰,像只巨大
的香菌,取名“灵芝”。然后又看到了“熊猫洞”,熊猫缩在洞内,栩栩如生。陈船长笑着
说:
““玩小三峡,你一定需要一些想象力,因为许多风景点,都靠人的想象力而命名
的!”
确实如此。不止小三峡是这样,大三峡也是这样。
我坐在那儿,随着大宁河的曲折度往山中深入,水流碗蜒,山峰嵯峨。许多时候,我们
向着山脚笔直而去,以为河水已到尽头,转眼间,却绕过了山脚,进入另一个境界。“山重
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的句子,到了这种时候,才觉得特别“写实”。然后,我们
也看到了水中的柳叶舟,和捞沙金的“水上人家”,那窄窄小小的船上,常坐着大大小小的
一家人,他们都喜欢穿红色的衣服,红衣绿水,煞是好看。
我拿着望远镜,不论往前看,往后看,往上看,往下看……处处有景,处处不同,我看
得脖子都酸了。无意间,把镜头对向船后,嗨!居然和另一个摄影镜头又照面了!好辛苦的
ENG小组,居然扛着机器下大船,上小船,一路跟随,“拍全部旅客”,怎么偏偏上了我
这条小船?我对着那摄影机“嘻嘻”一笑,美景之间,连“脾气”都不可能发了。
紧接着,水又湍急起来。原来大宁河中,凡是浅水激流之处,都名为“滩”。我们经过
“抹角滩”的时候,觉得非常刺激,岂知,“抹角滩”只是个开始,这一路下去,过了一滩
又一滩,简直不知道有多少“滩”呢!然后,我们走完了龙门峡,进入了巴雾峡。巴雾峡
中,峭壁更陡峻了,陈船长拿着望远镜在岩壁上搜索,忽然高声叫着:“快看!悬棺!”我
急忙看去。实在太奇怪了,在那万丈峭壁上面,居然挖着洞,有个棺木,一半在洞内,一半
悬在洞外。这样的“悬棺”一路有好几处。据说,这些悬棺都有上千年的历史,古人没人现
代化的爬山工具,挖洞工具,起重工具,真不知道怎样能在山上凿洞悬棺?至于这些棺木,
为什么不像传统那样葬入土中,而要高高悬在峭壁之上,到现在,这还是考古学家无法解答
的“谜”。
我们不止看到奇怪的悬棺,又看到奇怪的古栈道遗迹。在峭壁上,每隔几步路之遥,就
有一个方洞,非常规律地排列着。据考证,古人在洞内打入木桩,再铺上木板,成为“栈
道”。这条栈道的工程,实在太浩大了。我看得瞠木结舌,怎样也无法了解,古人是如何爬
上悬崖去铺这条栈道的?难道他们真的有“壁虎功”?看来金庸小说,绝非“乱盖”也。
巴雾峡中,当然也有由峭壁形状特殊,而被命名的风景点,像“狮子捞月”、“龙
进”、“龙归”、“仙桃”……等。但,这些奇景看得多了就不如悬棺和古栈道来得稀奇
了。人,对于“奇怪”的东西,一向就有“好奇”的本能。我却没料到,午后我们进入“滴
翠峡”,居然下船,爬上了古栈道!
原来,滴翠峡中有一个吊桥(很原始的吊桥,摇晃得厉害),在吊桥前面,有古栈道的
遗址,现在,已经按照古代的方式修复,架上木板,沿山蜿蜒而上,直通吊桥。胆大的游
人,可以沿栈道走上去,越过吊桥,到另一端的山崖顶上,一览巴雾峡的河光山色。我们一
行四人,在陈船长的陪同下,下了机动船。初霞立刻被浅水中的石子吸引了,开始拣石头。
这小三峡的石头是有名的,每个鹅卵石上,都有不同的花纹,有的黑底白点,如雪花飞舞,
有的白底黑线,像雨丝飘坠,有的红白相映,像白云亲着彩霞。有的珠圆玉润,像洁白的珍
珠……简直美不胜收。初霞一发动,我们马上跟进,大家都拣起石头来了。陈船长看我们兴
致这样好,他也加入了。但是,他拣的石头,就是与众不同,特别好看,也特别有韵味,他
说:
“这里的石头,别的地方都找不到,拿回去作个纪念吧!在长江里,也只有到大宁河,
才能拣到这么美的石头!长江的纪念品,没有比这些石头更能持久的!”
他说着,就把他拣的石头,全送给了我。我用一件外套,兜着我那一大堆石头,当心肝
宝贝一样。后来的行程中,一路带着它们翻山越岭,就是不肯丢弃,它们成了我好“沉重”
的“纪念品”。如今,这些石头被我用一个白磁水盂,盛满了水,养在盂中。每看到这些石
头,我依稀又回到那个下午,我站在大宁河河岸上,面对古栈道,吊桥,青山,绿水……还
有那个ENG小组!
拣完石头,我们开始攀登古栈道。我一眼看到,ENG小组已抢先到吊桥上去了。扛着
那么重的机器,他们在吊桥上摇摇晃晃,危危险险,而又匆匆忙忙地到对面山头去架机器,
这三个人,精神可佩!但是,我们整个隆中号上的客人,参加爬这古栈道的,只有我们一行
四人!事实上,这四人中途撤退了两个,最后,只有我和鑫涛了!剪不断的乡愁19/42
原来,古栈道一边贴着山壁而建,非常原始,另一边是悬空的,没有扶手,也没有可支
持攀附的东西。我们越走越高,初霞一路“哇呀”、“哇呀”地叫着说:
“哇呀!这么高,摔一跤怎么办?哇呀!我不敢上去了!哇呀,那吊桥摇得厉害……哇
呀!哇呀……”
初霞一路哇呀,陈船长一路给我们打气,扶着我们向上走。ENG小组中的熊源美也折
了回来,一直怂恿我过吊桥,如不容易,我们鱼贯地上了吊桥,一阵风来,吊桥像秋千般荡
了荡,初霞立即花容失色,大叫一声:
“我不过去!我生命可贵!绝不走这个吊桥!”
初霞坚决地折了回去,承赉爱妻心切,慌忙护送初霞走下栈道。熊源美生怕我也打退堂
鼓,急切地对我说:
“其实这吊桥牢得很,一点危险也没有!你一定要走过去,因为对面山头上,是巴雾峡
的最高点,你站在那儿,才能看到整个巴雾峡全景!如果你错过了,会终生遗憾的!”
其实,我并不怕走吊桥。在台湾时,我连玉山都上去过,对古栈道,也并不觉得特别惊
险。看到熊源美如此迫切要我过吊桥,我不禁对山头对面,那两个架机器的小伙子心生同
情,如果我真的不过去,恐怕有人要大大失望了。我笑了笑,走上吊桥。在陈船长、熊源
美、导游等一行人的鼓励扶持之下,我和鑫涛终于走过了那个摇摇晃晃的吊桥,当我踏上对
岸的山崖时,熊源美高兴得神采飞扬。就在这时,我听到那摄影机的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哎呀!糟糕!”“怎么了?”另一个人在问。
“录影带刚好录完,没拍到!”
熊源美脸色一变,飞扬的神采完全消失了。而我,差一点大笑出声,心想,他们怎样也
不好意思让我NG,再走一遍吊桥吧!不过,我绝不后悔走过了那座吊桥。当我又爬上一个
小山峰,站在那“最高点”,俯视整个河山时,那种万山岑寂、一片苍茫的景致,真让我心
旷神怡。所谓的“最高点”大概只是个“诱饵”,诱我过桥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最高之处。
因为我放眼看去,无数的山峰和峭壁此起彼伏的耸立着,谁能测出哪儿最高呢?黄昏时分,
我们回到了隆中号,隆中号立刻起锚,在夕阳余晖中,穿过三峡中最短的一峡——瞿塘峡。
大小三峡都已游毕。那晚,我们仍兴致高昂。我一直惋惜,觉得船行太快,算算看,已
整整四天在船上度过,感觉上只是一刹那。再过一天,长江之旅就将结束,我不禁叹起气
来。在叹气中,只见熊源美向我们一行四人走来,手里拿着记事本,对我说:“我能不能采
访你?”“哇呀!”初霞叫:“你那个摄影机,一路拍拍拍,还不够吗?现在还要采访?”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这才对熊源美提出抗议:
“你答应过我不拍专辑,可是你一路用镜头对着我,你到底在拍什么?拍了要做什么
用?”
“我们……只是……”熊先生不好意思地笑,说得结结巴巴的,“拍船上旅客……”
“好了!”初霞脱口而出:“昨天,你们那位姓李的先生还跑来问我,能不能跟你们合
作一点,把琼瑶弄到镜头前面去!”
“是呀!”承赉接口,“还要我们坐车时坐在前面,选择没有人挡的位子!”“哇
呀!”这次是我叫起来了,“初霞,承赉,你们也出卖我!怪不得拚命鼓励我过吊桥!”
“没有啊!”初霞对着我直笑。“我只答应他们,有限度的合作,没想到他们就没有限
度地拍起来啦!从一上船,他们就一直求我呀!……”这一下都穿帮了。初霞心肠软,有求
必应。我一路没设防,准被拍到许多“丑”镜头。我瞪着熊源美,他好尴尬地笑着,此时,
收起了笑,他诚挚地对我说:
“从你一上船,就全船兴奋,不止船上的人兴奋,公司里的人也兴奋,大家决定要把你
游长江,拍摄下来,但是你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勉强你。可是……”他深深叹口气:“我们
舍不得不拍啊,毕竟,这是三十九年以来,你第一次回大陆,第一次游长江!”几句话讲得
我有些心酸,一时间无言以答。还是鑫涛冷静,他认真地问:“现在你们已经拍了,预备把
这些带子做什么用处?”
“我们要重新剪接、配音、配乐。然后,送给你们做纪念。当然,如果琼瑶女士同意,
我们会提供一两分钟给电视台,如果不同意,就算了。最重要的,是我们长江轮船总公司,
非常珍贵这卷录影带。”“既然现在都说穿了,”鑫涛当机立断:“我们要先看一遍你们拍
的带子,如果拍得不好……”
“我们马上毁掉它!”熊源美立刻接口,兴致勃勃的。“好,我这就去准备放录影
带!”
于是,这晚,我终于和我的ENG小组正式见面,两位抬机器的年轻人,一人名叫李祖
平,一人名叫刘枫。两个始终跟着我,却像隐形人般躲躲藏藏的……此时总算可以和我对面
交谈的。李祖平叹了好大一口气说:
“好苦哦!又要拍你,又不能被你发现。有时候,看到你的镜头好极了,我们两个赶快
架机器,机器才架好,你一转身走掉了!又不能把你叫回来重拍……”
“还说呢!”刘枫叹了更大一口气:“在荆州古城的城墙上,我们远远地对着你架好机
器,刚开始摄影,熊源美拦在机器前,说要先帮你照张相,结果我们拍到熊先生的屁股,等
熊先生走开,你也走开了!”
“更惨的是今天在吊桥上……”李祖平开口。
“哎呀!”刘枫惨叫着接口:“别提了!好不容易盼到你过吊桥,居然发生带子用完的
事……”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大大说起一路“偷拍”的种种苦状。我们四个,闻所未闻,越
听越好笑,越听越同情,原先的“抗拒”,竟在一片笑声中化解了。然后,我们看了两小时
的“偷拍录影带”,各种稀奇古怪的镜头,都在这录影带中出现了。特写的镜头前,总有一
些“意外”,忽而是鑫涛后脑勺,忽而是陈船长的望远镜,忽而是其他游客的背影。当然,
少不了熊先生的各种美姿——因为,他总是想“先”帮我拍张照。但是,他们也真拍到许多
不错的镜头,因为是偷拍,所以很“自然”。最让我心动的,是长江三峡的一路风景,都尽
收在内。当然也有些我很丑很狼狈(旅行时,总有汗流浃背、一脸狼狈的时候)。可是,我
对这份狼狈也不太在乎了。我说:
“好了!你们总算偷拍到了我!以后也别躲躲藏藏了,你们可以化暗为明了!”“化暗
为明!”李祖平大叫:“这太好了!”
“但是……”刘枫叹气:“只剩明天一天了!”
“明天早上去万县,下午去石宝寨,我们还是可以拍到一些好镜头!”李祖平说。“万
县?”我看看表,已经深夜了,这一天,从早上游小三峡,到深夜看录影带,实在够累了。
我郑重声明:“万县我不去了,我要在船上睡觉,你们这ENG小组,也可以乘机休息休
息!”“什么?万县你不去了?”熊源美急忙接口:“不行!不行!万县是一个很有特色的
城市,它虽然没有风景,可是,你可以参观蚕丝厂!万县是‘川东门户’,又是‘万商之
城’,绝对值得你去看一看的!”“是啊,”李、刘两位热心的呼应。“要去!要去!”
“不去了!”我下决心地站起身子,“它是什么门户我都不想看了,我要好好睡一
觉!”
“你真的——不去吗?”李祖平好生失望,”“我刚刚得到许可证,可以化暗为明
呢!”
“真的不去!”我说:“你们也好好睡一觉吧!这一路,辛苦辛苦!”说完,我们四
个,分别回房休息,四人中,只有承赉兴冲冲地说:“你们不去万县,我一个人去。也不容
易,可以摆脱摄影机,轻松自在地逛万县!机会难得!”剪不断的乡愁20/42
十七、万县与石宝寨
我是真心不想去万县的,对一个商业都市,我的兴致实在不高。何况,我也真的缺乏睡
眠(舍不得睡)。但是,那天一早,我就习惯性的醒了,赖在被窝里,我不起床。鑫涛也醒
了,他说:“我去餐厅里看看早餐吃什么!”
他去了餐厅,立刻就奔回来了,摇着我说:“你猜早餐吃什么,有烧饼、油条、豆浆,
还有稀饭!你要不要吃?我一听,掀开棉被就下了床。好久没有吃到如此“中式”的早餐,
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在船上,早餐都是西式的)。我匆忙地梳洗,赶到餐厅一看,承赉把初
霞也叫起床了。初霞正端着碗饭,吃得唏哩呼噜,一面吃,一面笑。
“有稀饭吃,觉也可以不睡!”
“怪不得,‘食、衣、生、行’,食要排在第一位!”我说,坐下来加入早餐。我们三
个不去万县的人,因为很意外地吃了早餐,所以,大有临时决定,既然已经起床了,既然也
吃饱了,就去看看那个很有特色的“川东门户”、“万商之城”吧!
我们四个,随着众旅客走下船。才出船舱,我一眼就看到刘枫坐在船栏杆上,很悠闲地
打量着下船的旅客。他发现我们四个也下了船时,眼睛都直了,他大叫了一声:
“糟糕!中了调虎离山计!那个李祖平,还在睡觉呢!”
叫完,他就一头往船舱里冲了进去。
我和初霞,忍不住相觑大笑。调虎离山,我们才没有这么工心计呢!但,李祖平他们绝
不会想到,让我们参观万县的原因,居然是烧饼油条和稀饭!
随着车子,我们开始游万县。说实话,万县实在没有什么特色,一个拥挤、狭窄的都
市,建筑物都是半新半旧的。我从上船开始,对长江沿岸的“城市”,都觉得不够美,这是
个遗憾。大部分的码头,都有陡坡,上上下下,十分不便。大部分的城市,都转运煤,或出
产煤,所以,码头边经常堆着一大片的黑煤,使整个城市都罩在煤灰中,看起来脏兮兮的。
我们的巴士,停在一家蚕丝工厂,大家进去参观抽丝和纺丝。这是我第一次参观抽丝,
觉得非常稀奇,当地的导游拿着蚕茧,向我们解释抽丝的过程。这家工厂的规模非常大。一
间抽丝厂,大得从这头走到那头都要走半天,一排排的架子,两边站着无数的女工,洁白的
蚕茧,堆满了架子边的罗筐。我们一面参观一面拿起蚕茧来玩。这使我想起我的童年。在四
川,在湖南,我都养过蚕。我好奇地问那些女工,怎样处理里面的蛹,一个又工看出我颇有
不忍之心,安慰地告诉我:“里面的蛹已经死了!我们在抽丝之前,就先处理过蚕茧,让蛹
死掉。所以,现在抽丝,对它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了!”
我有些感叹,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
我正拿着茧在研究,刘枫喘吁吁的,背着摄影机过来了,一面忙着开机器,一面说:
“李祖平睡得太沉,叫也叫不醒,我只好孤军奋战了,你们调虎离山这一招,实在太凶
了!”
我们忍不住又笑了。承赉不禁直摇头,他还是没摆脱摄影机!刘枫一个人背着机器,前
前后后地追着我“拍”。这一下子,把整个蚕丝工厂都惊动了。我只听到一阵“嗡嗡”声,
女工们迅速把得到的讯息传开去。当我走出那间工厂时,啊呀!不得了!忽然间,从四面八
方奔来的人潮,就对我蜂拥而至,我站在那儿都站不稳,大家包围着我,拉着我的手,摸我
的衣服,七嘴八舌地告诉我,她们都是我的“读者”!这样一来,我完全惊呆了。我站在那
儿,无法移动。而更多更多的人,从不同的建筑里飞奔而出,向我继续拥来。我在那一瞬
间,终于体会出自己是多么“虚荣”的!原来这么容易被我的读者所感动。不论他们在何
处,他们永远是我的支持者。写作时的孤独,大约在此时才获得补偿吧!我向他们挥手,他
们喊着、叫着、笑着、兴奋着、意外着……而我,虽然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动,内心的激
动,却绝对不亚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万县,不管它是什么“川东门户”,不管它是什么“万商之城”,它对我所展现的魅
力,始终停留在蚕丝厂门口那一幕上。说实话,我这趟大陆行,常有类似的场面和事件,深
深地震撼了我,使我经常陷入一份意外的感动中。这也是我的大陆行中,另一项的收获吧!
那天上午去了万县,下午我们到了石宝寨。
石宝寨是我们这趟长江之旅的最后一个旅游点,玩完了石宝寨,隆中号就要直航重庆,
预计第二天中午抵重庆,这趟长江之游,就结束了。所以,船一停泊在石宝寨码头,大家的
兴致都很高昂,而石宝寨本身,耸立在江边,像一座紧贴石壁的高塔,那么醒目,那么耀
眼,似乎对来往船只,都在招手。石宝寨实在是个“奇景”。
在万县上游,长江北岸,有一块巨石如孤峰突起,傲然挺立,形状像一块巨大、巨大、
巨大……的玉印,据说是女娲补天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大石块。这石峰本身就带着太多神秘色
彩,但有许多传说故事,历代下来,大家称它为“玉印山”。玉印山是天然的奇景,这也罢
了。居然,在康熙年间,有人攀上峰顶,筑了一个山寨,上下石山,要用铁链攀爬,脚踩石
壁上凿出的石孔,真是非常辛苦。为什么要建这样一个山寨,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到了嘉庆
年间,据说,当地人受到了苍鹰盘旋的启示,就贴着玉印山,建了一座十二层的楼亭,从山
下直达山顶。石宝寨的传说非常之多,我对传说一向弄不很清楚,古迹的年代也常犯错误。
我只对我所看到和接触到的景致发生兴趣。我们下了船,一样要爬一段台阶,然后,我们先
经过一个朴实的小镇,才到石宝寨。这小镇本身,就雅拙古老而饶富幽趣。沿着小小的石板
小路,碗蜒上山,路两边,是古老的民宅。民宅的小天井、小花园,小围墙,都非常诗意。
连那些民宅的屋瓦,都层层叠叠,特别有韵味,这是我在长江沿岸,看到的,走过的,最有
味道的小镇。
穿过小镇,我们到了石宝寨的底层,大家开始往上爬。陈船长对我们说:这石宝寨是一
定要爬的,如果上不了顶层,只要上到第九层就够了。那时,居高临下,眺望长江,才能领
会这石宝寨的趣味!我们往上爬,这才发现,这石宝寨是用木头搭建的,全部建筑没有用铁
钉,而用榫头彼此镶嵌,真是奇妙极了。每层都有一个圆窗,可以眺望长江,而建筑的一
面,就是玉印山的石壁。木头的支柱都嵌进石壁中,工程实在浩大,建筑得也实在巧妙。这
宝塔形的建筑,越往上爬越陡,到了第三层,初霞发现木梯吱吱作响,她的惧高症又发作,
说了什么也不肯再上去,就留在底层等我们。我和鑫涛、承赉,继续往上走,爬了一层又一
层,爬得气喘吁吁。但是,每层望出去的景致都不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实
在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层!终于上到了第九层,这儿居然有个小天井,有石桌石椅可供休息,
绕到里面一看,还有个小小的四合院呢!我不禁叹为观止地对鑫涛说:“在北京的时候,以
为四合院是北京的特产,现在,才发现是中国的特产,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四合院,连这玉
印山的山顶上,也有四合院,真是太妙了!”
一般游客玩石宝寨,都只爬到第九层就为止了。因为另外三层太陡又太窄,不容易上
去。所以,我们到了第九层就停下来,站在那小天井中,迎风而立,看到大江环绕,又看到
山下的麦田在风中如波浪般起伏。大麦青小麦黄,麦田中一片黄黄绿绿,像一幅一幅的油
画。真美极了。鑫涛爱得不得了,拿着照相机,东一张西一张拍个没停。而我那个ENG小
组(已化暗为明)居然要求我,爬到第十二层上去,给他们“好好的,名正言顺的”拍几个
镜头!
熊源美、刘枫、李祖平、陈船长……大家怂恿着。我在“群众要求”下,只好往上爬,
等我爬到第十一层,就后悔了,因为第十二层的梯子是一条一条,中间空的那种,对这种梯
子,我有“先天恐惧症。”我从窗口对下面喊:
“不爬了!到此为止!”
“不行不行!一定要爬!”大家吼着。李祖平早把机器都架好了,镜头对准了十二层的
窗口,更加热烈地喊着,“只剩一层了!拜托你,一定要爬上去呀!”
我看看那中空的木梯,两腿发软。熊源美和刘枫已爬上第十一层,对我说:“如果你不
上去,我们抬也要把你抬上去!”
没办法,我只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终于上了十二层!我从圆窗中探出头去,向第九层的人挥手,大家一片欢呼声,我自己
也跟着欢呼。
怪不得有人在这山顶上修寨子,原来站在这最高处,就自然而然的有“万物皆小,唯我
独尊”之感呢!
石宝寨,是长江上的一颗珍珠。石宝赛,也让我们流连忘返,爱不忍离。大家下了塔,
和初霞会合,人人急先恐后,告诉初霞,她错过了多少美景。当她知道我居然爬上了第十二
层时,不禁大大咂舌,说:
“我一直以为你很娇弱,这次游长江,亲眼看到你过吊桥、爬高塔,我真对你服了!”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勇敢吗?”我笑着说:“我是群众要求,无可奈何呀!”我们大家
笑着、谈着,往码头上走去,人人心情愉快。就在这时,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又喊又叫的
声音,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停下脚步,我回头一看,只见到一个年轻人,脖
子上挂着个照像机,一路喊着叫着,从坡上连跑带跳地扑奔而来。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已喘
着气,满头大汗地停在我面前,对我鞠了个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知道是琼瑶老师来了,我居然没有在寨里迎接,实在对不起!刚刚得到消息,我就
一路追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叠连声地说着,弄得我目瞪口呆,满
头雾水。幸好陈船长赶过来说明:剪不断的乡愁21/42
“这位是石宝寨的负责人,也就是石宝寨的主管,因为他好年轻,我们都开玩笑,称呼
他寨主。寨主刚刚走开了,不在寨里,得到消息是你来了,他才赶来……
“是,是,是!”寨主因为奔跑,头发都被汗水贴在额上,看来有些狼狈。但他却很威
风地对那些围过来看我的人群大叫了一声:“快去拿一张宣纸,还有毛笔和砚台,我们要请
琼瑶老师题字!”我一听,差一点晕倒。从小就怕毛笔,一生也没练过字,居然有人要我题
字。我慌忙说:
“我不会写毛笔字!不能题字,你要题字干什么?”
“去刻在石宝寨的石壁上!”
我一惊,又差点晕倒。赶快振作了一下,去看看他有没有在开我的玩笑。但那寨主一脸
的激动,似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承赉急忙赶上来,为我解围,对那寨主说:
“题字就不必了!寨主从山上追到山下,跑得好辛苦!让我帮你用你的照相机,给你和
琼瑶拍张合影吧!”
一句话提醒了寨主,他立刻把脖子上的照相机取下,交给承赉,一面对承赉左鞠一个
躬,右鞠一个躬,感激万分地说:“谢谢!谢谢!谢谢!”他整整头发,又说:“要把石宝
寨拍进去啊!”我走过去,和他合影,一张不够,又照了好多好多张。他一面拍照,一面左
指挥,右指挥地对村民吼叫:
“拿宣纸啊!要全张的!快啊!笔要拿最好的,多拿几支来啊……”原来他还没有放弃
题字,我心惊不已。一直对他解释我不会书法,而他却听也不听,开始慌慌张张地告诉我,
他一共看了我多少本书,今天我居然会出现在他眼前,他太兴奋了……我们两个,就在那儿
各说各话,各人急各人的,就在此时,宣纸拿来了,笔也拿来了,我的天啊,我真的要晕倒
了。鑫涛眼见我要受窘,很快地走上前来,递给我一支签字笔:“不要用毛笔了,”鑫涛
说:“签字笔就行了。”说着,他看向寨主:“给你题一句话吧!好不好?”
“好!好!好!”寨主又一叠连声地说。
我拿了签字笔,认真地看了那寨主一眼:
“你千万不要去刻在石壁上啊,否则,会让我大大丢脸啊!”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只是一直鞠躬。我题了字,签了名。抬头一看,全船的旅客都上了船在等我。我慌忙和他握
手告别:“寨主,好好照顾石宝寨啊!明年我会带弟弟妹妹再来参观!”“真的吗?”他眼
中闪着光,大叫着:“早点通知我,我好迎接你啊!”我们对他挥手,他不肯走,一直追到
船边。我们上了船,他还在岸上挥手。船发动了,离开了码头,他还在码头上挥手……
“唉!”初霞叹了口气,“要不感动,也很难呀!”
真的,我就常常陷入这种感动的情绪里。十八、再见!长江!
那晚,是我们在隆中号上的最后一夜,晚上,船长大宴宾客。我回忆初抵隆中号、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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