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去拜见李可染,同时,也见一见北京著名的“小梧桐”。
我们都没想到,北京的胡同里没有路灯,(事实上,北京的大街上,四处灯也不很明
亮)而胡同是曲里拐弯的,胡同中往往还套着胡同。我们这一群人,分了两路,我、鑫涛、
承赉、初霞、韩美林是第一路,朱娅带着其他几个人,另外乘车来。我们的车子,开始在黑
暗的小胡同中东绕西绕,就是找不着李大师的胡同,司机下车问了好多次路,又向前,又退
后,又左弯,又右拐,这“北京小梧桐”实在厉害!你就闹不清它有多小枝桠!终于,我们
总算找到那胡同了,又开始对门牌。原来,这胡同中的旧建筑已经拆了,现在盖了许多公
寓,李大师就住在其中一座的四楼。
好不容易,我们找到了门牌,这时,李大师已派了两个人,手持手电筒,站在楼梯口等
我们。
“对不起。”接我们的一位先生说:“这栋楼的公共配电因为没缴费,被停电了,所
以,整个楼梯都很黑,大家要小心一点走上去!”他们用手电筒照着,一前一后地为我们开
路。这时我真是新奇极了,走了黑胡同,又要走转达楼梯。心想,李大师如果晚上要出门,
岂不是太不方便?幸好,接待我们的那位先生说了:“李老师就快搬家了,新房子有花园,
是平房,对李老师来说,比这公寓合适多了!”
这才安了我的心。我知道李大师已经八十一岁了,这样的黑楼梯,实在不太安全。
终于,我们到了李大师的门口,房门大开着,我们还没进去,一串喜悦的、热情的笑声
就在迎接着我们了: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大家,走了好一段黑路!”剪不断的乡愁5/42
李大师站在门口相迎,他的夫人也站在门口相迎,李大师面色红润,笑容可掬,看来既
亲切,又平和。师母更加高兴,一直把我们往屋里让,嘴中喃喃抱怨着,说他们的儿子李小
可很相见我,今晚却无法联络上,实在太可惜了!(后来,在李世济的清唱会上,我还是见
到了李小可。)
我们走进了李大师的画室,这间画室很小,一张大书桌已占去一半面积,书桌对面,有
一张沙发,沙发的小几上,准备了各色点心,师母说,知道我们要来,特地去北京饭店订做
的!画房每个角落,都堆满了书,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李大师的大画。我们忙着看
画,忙着吃点心,忙着向李大师表达我们的崇拜,简直是手也忙不赢,眼也忙不赢,口也忙
不赢!李大师的兴致很高,要我们来以前,他已经为我和鑫涛,写了“墨缘”两个字送给我
们。当他看到我们真心喜爱他的画时,他笑吟吟地说:“刚刚让你们走了半天的‘黑路’,
现在,让你们看一看我的‘黑画’!”原来,李大师在文革时期,备受侮辱,红卫兵称他的
画为“黑画”,而大肆攻击。李可染的画风,是长于用墨,一张大画,重重的山,弯弯的
水,仅仅用墨,就看出无限层次。能把中国的笔墨,发展到这种境界,难怪李可染要成为
“国宝”画家了。鑫涛对李可染,本就崇拜万分,现在,见到他老人家本人,他就更“震
慑”得大气都不敢出。李大师却和气得很,他高兴地出示着他的作品,一张一张摊开来给我
们看。我们的第二路人马也到了,几个人一站,就挤满了李大师整个画室,大家又看画,又
赞叹,又聊天,真是不亦乐乎。而师母,整晚笑嘻嘻地拿着照相机,在那儿兴冲冲地拍照,
拍我们,拍画,拍李大师……我更一次证明,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个女人在扶持着。
那晚,对我们大家,都是个难忘的晚上!当我们兴尽而归,又走下黑楼梯,黑胡同的时候,
鑫涛才吐出一句话来:
“真没想到,这北京的小梧桐,藏着这样的艺术家,从此,我对北京的小梧桐,真要刮
目相看了!”五、我们能“夜访长城”吗?
在北京的生活,简直是忙碌极了,因为我一直是新闻记者追踪的目标,又有许多读者想
和我见面,再加上一些出版社要和我谈版权问题,电视公司想拍我的连续剧……我在单纯的
“探亲之旅”外多出了许多始料未及的事。尽管如此,我仍然不肯放过北京任何一个名胜古
迹。我们去了颐和园,去了雍和宫,去了天坛,去了故宫,去了北海……几乎该去的地方都
去了。北京的名胜,是历代帝王的遗产。那些宫殿园林,那些亭台楼阁,它的华丽、精致,
和庭园之美,真非笔墨所能形容。事实上,以上所写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足以细细观赏好几
天。所以,鑫涛的相机,也一直咔嚓地响着。但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游人太多了。北京
啄引着大陆各地的游客,也啄引着外国的游客。而我们,却专挑游客少的地方去逛,于是,
一扇窄门,一个小窗,一片砖墙……都是我们驻足饮赏之处。这样,有一天,我对杨洁提出
来:
“我们能不能夜访长城?”
“夜访长城?”杨洁惊奇极了,不解地瞪着我:“你为什么要夜访长城?”一时间,我
无法把我心中的感觉具体地说出来。事实上,我心中一直有一条长城,这长城是雄伟的,傲
岸的,苍凉的,落寞的,孤独的……它是“遗世独立”的!因为它背负着中国几千年来的历
史包袱,在诉说着古战场的血和泪,我希望我看到的长城,能让我体会出这一切。而不是看
到一个挤满中外游客,熙来攘往有如闹市的长城。再有,这此日子来北京都是烈日当空,烈
日下的长城,和“晓风寒月”中的长城,一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去长城,迎风伫立,
看月下的苍凉吧!于是,我只简单地说:
“人人都白天去长城,我偏想夜里去!我觉得,夜里的长城,必然有股萧索和悲壮的味
道,我就想去体会那种味道!”
杨洁瞪了我半天,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成!我们就去‘夜访长城’只要你提得出的点子,咱们就去办!”杨洁说办就办,但
是,这题目显然难倒她了。第二天,她告诉我,长城是卖门票参观的,每天下午三点,就停
止卖票,不再放人上去。从长城开放参观以来,还没有人要求过“夜访长城!”这么说,我
们无法夜访长城了?”我很失望。
“别失望。”杨洁立即安慰我:“我们再去试试!”
于是,杨洁一次又一次地打长途电话到八达岭,和那儿的主管商量,是否能破例“夜访
长城”。因为大陆的长途电话并不很容易接通,她这个交涉足足办了好几天,弄得诸朋好
友,人人都知道我要去“夜访长城”了!大家的兴致,也跟着高昂起来,初霞说:“整个长
城只有我们这群人,岂不是可以随我们怎么疯,怎么闹都行!”“我要站在长城上唱一曲
‘空城计’!”杨洁说,她是京戏迷,也是有名的票友,还能拉一手好胡琴。
“我负责月琴!”初霞说。
“干脆,把京剧院的几个小伙子带去,”承赉说:“像张克,宋小川,他们一定会乐坏
了!”
“夜访长城?”工人出版社的主编雷抒雁和他的太太马利也兴味盎然。“如果你们要夜
访长城,我们出版社派车子来,陪你们一起去!”“夜访长城!”韩美林和朱娅更加高兴:
“我们把小草也带去!”小草,好别致的名字,那是韩美林和朱娅的女儿,才六岁,活泼可
爱,一口清脆无比的京片子,喜欢在每一句问话后面都加个“呢”字。我爱死了她。
大家兴致都高,终于,杨洁带来了好消息:
“办通了!八达岭为我们破例开放,你们要几点钟去,就几点钟去!”“哇哈!”大家
欢声雷动。
“不忙!”杨洁大声一嚷,面色严肃:“不过,据八达岭传回来的消息,长城的夜晚,
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城上没有灯,黑糊糊的一片。而且,长城坡度很陡,走起来非常危险,
各位要上去,安全必须自己负责!”
“但是,但是,”我急急地说:“月亮呢?”
“这两天是阴历二十六、七,根本没月亮!”杨洁对我摊摊手。“除非你能请出月亮
来!”
这太泄气了!大家面面相觑,都失去了主张。这时,做事最实在的刘平走过来,对我恳
切地说:“长城我去了许多次了,那儿四面都是山,长城沿山而建,非常高,爬上去之后,
风沙迎面吹来,冷得不得了!夜访长城,听起来很诗意,实际上不但有困难,而且什么都看
不到!”
“没关系。”初霞说:“我们可以带很多手电筒去!”
“我们干脆去烽火台举烽火!”金涛说。
“至于冷,这更没问题,”杨洁打趣地盯着我们:“听说你们还在四条睡袋,至今没派
上用场!”
“没派用场的岂止睡袋。”承赉说:“我们还有四只奶瓶呢!”“我看这样吧!”杨洁
为我们出主意:“你们四个就裹着睡袋,去躺在长城上,啄着奶瓶看星星。没有月亮的晚
上,星星必然明亮!”“不过,这么精采的画面,我一定要取得独家采访权!”雷抒雁说:
“我带摄影机去拍录像带!”(大陆把录影带称为录像带。)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好
不热闹,我终于感觉到,我那“夜访长城”不是什么好主意了。退而求其次,我说:
“我们不支‘夜访,去‘晨访’行不行呢?到长城上去看日出吧!”“日出?”刘平皱
着眉头,认真地思索:“八达岭那一段的长城,在群山之中,好像根本看不到日出,等你看
到太阳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
“好好好了!”我再让了一步:“我们去长城看落日吧!总不会连落日也看不到吧!”
“落日是一定有的!除非那天下雨!”刘平总算同意了我的看法。“下雨是不可能
的!”杨洁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指指天空:“我会给老天爷打电话的!(“给老天爷打电
话”,原来是我常说的话,现在,已经成为大家的惯用语了。)
于是,我们终于去了长城。时间是一九八八年四月十三日。雷抒雁夫妇同工人出版社的
几员大将,开来一部中型巴士,我们各路英雄好汉,居然浩浩荡荡的来了二十四个人,杨洁
上车时,身上背着胡琴、月琴、响板……全套京戏的乐器,当然,京剧院的小伙子张克、宋
小川都来了,记者叶中敏也是初霞好友,唱老生,嗓子第一流,文笔也第一流,赶来参与盛
会,真是济济一“车”!
车子一发动,杨洁就拉起了在琴,刹那间,我们都掉进了时间隧道,诸葛亮、刘备、孙
权、许仙、白娘娘、苏三……都纷纷出场,轮番上阵,我眼望车窗外的风景,耳听各个朝代
的种种恩怨,想到自己正坐在一辆中型巴士上,由新认识的二十个朋友陪同,从北京出发,
去长城看落日!一时间,真有“恍然如梦”的感觉。到长城之前,我们先去了明十三陵,进
入“定陵”参观,定陵是一九五八年才挖出来的,有地道可以直入地下宫殿,说来也巧,韩
美林是在挖出的第四天,就奉命进去工作,(把帝王的服饰画出来,以免出土后会变色风
化)所以,韩美林很细心地告诉我,他进去时有到的样子,和现在我们看的已经有很多不
同,许多真东西搬走了,用模型取代,最有趣的是那个“皇帝”。“他是个驼背,身子是蜷
曲的,而且是个风流皇帝,有两个皇后跟他葬在一起……”
韩美林指着当时的照片,解释给我听,又带我去看封陵的巨木,我这才明白,埃及的金
字塔也不过如此,古代帝王皆一样,活着时就忙一件事,“如何去死,死后如何!”
看完了十三陵,我们就直奔长城,那时已快下午五点钟了。当然,车上的许仙、白蛇、
张生、崔莺莺、刘备、孙权又都纷纷复活,大家又弹又唱又鼓掌,一直到长城脚下。
总算到了万里长城!果然,寒风扑面而来,我们拾级而上,放眼看去,长城绵延不断,
似乎一直促展到天的尽头。我站在那儿,迎风伫立,从城墙上往外看,是无尽的山脉,一片
苍茫。我几乎不能呼吸了,千想不到,万想不到,我会“真正”地站在万里长城上。以前,
我会有一度认为,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站在长城上的。一瞬间,我觉得眼眶湿润。我一步
一步远离了人群,往上走,再往上走。长城此时已没有游人,我们是最后的一群。空阔的城
墙,带着苍劲的美,一直碗蜒到天边,蜿蜒到几千年前的历史里。我就这样往城墙上走,走
得好有力,似乎要用每一步,证实脚下确实是我梦中的长城。走了好一段,我回头看,朋友
们见我一马当无,都纷纷对我挥手高呼,我也挥手,再回头,我继续往上走,心中酸酸的,
眼中热热的,喉中哽哽的……我想,那些陪我走上来的朋友们,他们并不知道我此刻的心
情;万里长城一向是中国的图腾,而今,我走在这图腾上,感觉着我血液中所流的血,是中
华民族的。三十九年的乡愁压在我心头,沉甸甸的,苦涩涩的。而现在,我每走一步,就把
一丝丝乡愁踩进了脚下的长城里。三十九年积压了多少乡愁?怎是这一步又一步所能了得?
剪不断的乡愁6/42
我抬头往前看,万里长城万里长。即使走完这万里长城,那乡愁又能消得几许?然后,
我终于看到了长城外的落日,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中,落日缓缓地沉了下去。我心中油然浮起
的,是我一直深爱的两句诗:“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六、奇人张宝胜
早在抵北京之前,初霞就在我的节目单中间,加上了这样一个节目:“你一定要见张宝
胜!”
“张宝胜是谁?”鑫涛不解地问。
“哎呀!你们居然不知道张宝胜!”初霞对于我们如此的“孤陋寡闻”,简直有些“受
不了”!不知杨洁也就罢了,居然连张宝胜也不知道!她只好详细地为我们解释:“张宝胜
是个有‘特异功能’的人,关于他的传说和故事太多了,他可以在阳台上,让街上的车走不
动,还可以把几里路以外的苹果,拿到自己手里来!”“初霞,”我心直口快地接口:“这
个不叫‘特异功能’,我们叫它‘魔术’!”“不是魔术!绝对不是魔术!”初霞和承赉几
乎同时喊出来:“是魔术就不希奇了。在北京,他们还成立了一个研究中心,专门研究这个
人的‘特异功能’是从哪里来的,假如是魔术,早就抗拆穿了!他会为人治病,他的手指,
还可以放火烧东西呢!”“有这种事?你们见过他几次?”
“一次也没见过呀!”初霞沮丧地说:“见他并不容易,我们安排了几次,都没见到!
这次来北京,一定要试试看!”
原来他们根本没见到此人,我对一切“听说”的事,都抱怀疑态度。何况,以前我在拉
斯维加斯,看到魔术家从半空中变出老虎来。从此,我就深深相信,“魔术家”是无所不能
的。对于这位张宝胜先生,既未见面,我对他的一切传闻,也就抱着存疑的态度。抵北京
后,就常常看到杨洁和初霞窃窃私语,一会儿说今天,一会儿说明天,一会儿说成了,一会
儿又说不成了……杨洁做任何事,都是干脆俐落的,很少看到她这样神秘兮兮。忍不住去追
问她们在搞什么,杨洁才双眼一瞪,手往大腿上猛地一拍,懊恼地喊:“那位张宝胜啊!一
下说要来,一下说不来,一下说今天,一下说明天……简直要把我弄疯了!那个人是怪人,
做事全凭兴之所至,,一点原则都没有!你这么忙,我怕把你的时间定下来,他又来不成,
那岂不是开你的玩笑!”
“不用担心,”我慌忙安慰她:“大家能见面,是有缘,见不到,也无所谓!”“怎么
无所谓?”杨洁大叫:“我们对他也已经闻名已久,就是见不到!这次好不容易你来了,我
们仗着你的名字,或者可以把他请来。大家一伙人,都急着要见他呢,怎么无所谓!”原来
如此!我就笑着不多说了。这样,有一天,杨洁兴冲冲地对我说:“下午四点!在你的房
间,他还要带他的太太来,他太太很年轻,是你的读者!快,准备几本签名的书送给她!”
我忙着准备签名书,初霞、承赉都兴奋无比,朱娅尤其高兴,读了好多好多这个奇人的
奇事给我听。看我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朱娅急急地说:
“上次在黄胄家里,他也表演了好几手,黄胄的太太始终不相信他那套,他临走的时
候,在黄太太肩上拍了一下,说:‘你不相信我,对吧?’等他走了之后,黄太太肩上留下
了五个手指印,都烧成了水泡!”
好险!我想。朱娅又提供第二个事实:
“还有一次,一个人一直不相信他,结果,他把一个硬币,变到那个人的肚子里去了。
那人去医院照X光,硬币清清楚楚的在肠子里。那人吓坏了,跑去求他,他才又把那硬布变
了出来”越说越神了!我听得惊心动魄,对这个人的好奇心也全都勾出来了。此时此刻,倒
真的急着想见到他。好不容易挨到四点钟,负责和他联络的苏医生(也是奇人之一,会用气
功为人治病)先赶来了,说:
“他去看一个朋友,可能要来晚一点!”
朱娅、杨洁、承赉、初霞、苏医生……大家都在我屋里等,等了好半天,其人仍不见踪
影。苏医生又跑去打电话,回来说:他现在在新华门,坚持要从大门开车出来!那大门只有
国宾才能出入,他非走大门不可,听说正僵持在那儿呢?
有这等事?我更加奇怪了。苏医生向我解释说:
“他现在是‘国宝’,受‘国家保护’。他有私家车,不是普通的私家车,是一辆警
车,他要快速前进时,就把警示灯放在车头上,响着警笛一路飞车而来。所以,你别急,他
来起来也很快的!”我真是不听则已,越听越奇。偏偏那位奇人却姗姗来迟,急得杨洁和苏
医生跑出跑进,忙得一头汗。大约到了快六点,这才听到苏医生、杨洁、朱娅……一路从电
梯口嚷了起来“
“来了来了!总算来了!”
我慌忙从沙发中跳起来,鑫涛也急急地迎到房门口,这才看见,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
群人。领头的那位张宝胜,身材中等而略瘦,两眼闪耀着不很安定的眼神,下巴瘦削,双手
手指,不住的东捻西捻。我定眼看他,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心底却怀着敬畏。在他身后,
是他的太太(大约只有二十岁)、太太的女朋友,还有他的司机、他的朋友……再加上我们
原来的人,大家一阵忙乱的介绍后,就挤满了我那间小小的“客厅”。张宝胜在屋角中的一
张沙发中坐下,开始玩我台灯上的电线,手指绕着电线转来转去,我盯着他的手指看,看不
出他在做什么。他个子不大,可是,坐在那儿,就有那么一股“威严”。我们围在一起,几
乎都不敢喘气。过了半天,人家才呐呐地表示了崇敬之情,希望他及早“露”两手给我们
“看看”。他环室扫了一眼,选中了杨洁: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
“脱?”杨洁一呆,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平时洒脱不羁的她,这时却一脸尴尬。对这
位“奇人”,她显然不敢“抗命”。我第一次见杨洁发窘。她吞吞吐吐地说:“我只穿了这
件衣服!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没关系!”奇人简短的“命令”着:“脱!”
杨洁满房间乱绕,急得满头汗。我拍着她的肩,鼓励地说:“杨洁,你就为朋友而牺牲
吧!脱!”
朱娅、初霞……大家偷偷笑。鑫涛最受不了看朋友发窘,他已经跑到“卧室”里(我们
在建国饭店,住的是套房,有一间卧室,一间客厅。)拿出一件他全新的衬衫来,递给张宝
胜,说:“用我的衬衫可不可以?是全新的!不敢拿旧的来,怕弄脏了你的手!”张宝胜很
勉强的接过了那件白衬衫,一面斜了杨洁一眼,显然对杨洁不脱衣服,有些不大愉快。然
后,张宝胜就用手指揉捻着那件白衬衫,我们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只一会儿,衣服
开始冒烟,再一会儿,衣服竟着起火来,火舌急速地往上窜,几乎烧到张宝胜的手指。张宝
胜把着火的衬衫抛在地上,火势仍然凶猛,大家怕引起火灾,慌忙扑火,扑完了火,大家都
有些目瞪口呆。此时,张宝胜又转向杨洁:“还有你的衣服!”“哦!”杨洁一怔,这才明
白,她“非脱”不可,她不敢再和奇人还价,跑进我的卧室,她换了一件我的衣服出来。她
这一出场,大家都想笑,因为我和她身材悬殊,我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简直“性感”极
了。她左拉右扯,顾前就顾不了后,不露背就得露肚子。大家忍俊不禁,但奇人不笑,大家
也不敢笑。然后,张宝胜又烧掉了杨洁那件运动衫。
一连烧掉了两件衣服,大家对张宝胜已“肃然起敬”。但是,就这样是不够的,大家又
要求他表演点别的,他吹吹手指头,简短地说:“名片!”一声令下,七、八张名片往他面
前送。他选了承赉那张,翻来覆去研究,对承赉说:
“金边的!”“怎么?有金边不行吗?”承赉毕恭毕敬地问。
“不是不行!”张宝胜弹弹名片。“金边太考究!”他把名片交还给承赉:“折起
来!”
承赉慌忙折名片,折成小小的一团,奇人又说:
“放进嘴里,嚼啐它!。”
承赉立即应命,他努力地嚼名片,偏偏他的名片又厚又硬,嚼得十分辛苦。嚼了半天,
张宝胜说:
“够了,吐出来!”承赉很不好意思地吐出他那堆“名片残渣”。张宝胜接了过来,开
始又揉又捻,揉捻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承赉:
“不全,还有些纸渣渣在你嘴里!”
承赉忙着检查嘴里,果然还有纸渣,慌忙再吐出来。接着,张宝胜又说不全,承赉可累
了,三番两次,用牙签从齿缝中挖出残渣来。终于,名片全了。张宝胜揉着捻着,我凑过
去,盯着他的手指看,只看到他的指间,一张名片逐渐还原,上面的字,也从没有变成模
糊,从模糊转为清楚,最后的金边,也逐渐出现,一张完好如初的名片,天衣无缝地回来
了。大家都喘了气,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了。奇人耸耸肩,一副“小意思”的样子。然后朱
娅拿出一个预先准备好的药瓶来:“听说你可以让密闭在瓶子里面的药片掉出来!”朱娅
说,递上了药瓶,“而且,不破坏瓶子!”
张宝胜接过药瓶,打开瓶盖看了看。聪明的朱娅,她居然选了一个瓶盖里面还有软木塞
塞着,又有蜡封密封着的药瓶。张宝胜对药瓶摇摇头,不太满意,然后抬头对我和鑫涛说:
“写两个字!不要让我看见是什么字!”
我们两个赶快去写字,奇人在角落中叮咛着:
“不要写太难的,我不懂,也不要写繁体字!”
我们唯唯应命。鑫涛用小纸条写了个韩美从的“韩”字,我写了一个简写的“双”字。
在奇人的命令下,我们又分别把纸条折叠起来,再揉成小纸团。我们做得十分仔细,料想他
怎样也无法知道我们写的是什么。然后,我们把两个小纸团交给他。他看也不看,用手握住
其中一个纸团,抬头看天花板。然后,他皱皱眉,不太高兴地说:
“说了别写繁体字,怎么写了个笔画这么多的!”原来,张宝胜只念过几年小学,许多
字都不认识。他拿起一支笔来,在纸上依样画葫芦的写了“韩”字。我一看,不禁暗暗吃
惊,因为,那字体形状,写得和鑫涛的笔迹一模一样!剪不断的乡愁7/42
“露”完这一手,他握起了朱娅的药瓶。在我们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前,就听到
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再定睛一看,药粒正从瓶底,一颗颗撒了出来,滚了满地都是。我
们去接药粒,去看瓶底,什么“破绽”都没有,只有不住滚落出来的药丸。只一会儿工夫,
药丸已经全滚光了,张宝胜这才把瓶底往上一翻,送到我眼前给我看,那瓶底完好如初。我
伸手摸摸,瓶子玻璃又厚又结实。张宝胜指指瓶内,说:
“你写的纸条在瓶子里面,是一个‘双’字!”
我这才注意到,我那个小纸团,已经跑到密封的瓶子里面去了!大家惊叹着,议论着,
传观着瓶子,不相信地啧啧称奇着……此时,奇人突然从座位中站了起来,很威严地说:
“饿了!吃饭去!”我们大家,像被催眠了一般,也都跳了起来。我这才发现,这位张
宝胜,是个天生的领导人才。自从他进房门,他就控制着全局,他一声“命令”,全体“服
从”。这时,他要吃饭,我们就决定陪他去吃饭。幸好,细心的初霞,早已在隔壁餐厅订了
位子。我们浩浩荡荡地进了餐厅,围着桌子一坐就坐了一桌半。正犹豫着要点什么菜,张宝
胜已经代为效劳了,而且,一叠连声地催着服务生要“快”!似乎连服务生都受了他的“催
眠”,上菜的速度,真的快如飞。菜一上桌,张宝胜就站起来,不由分说地为大家“分
菜”。我们端着盘子,连声说“不敢”,他却手脚利落地把一盘盘的菜分得精光,一面命令
我们说:
“吃!快快吃!”我们慌忙埋着头吃,一道菜没吃完,第二道又“分”来了,第二道没
吃完,第三道又分来了,吃得我们“手忙”“口乱”。饭一上桌,他又开始“分饭”,这一
下,大家都惨了,朱娅连声说,她不要吃饭,因为已经快“撑”死了。他直直地望着朱娅,
不疾不徐地说:
“你不吃,我把全桌菜变到你肚子里去!”
“我吃!我吃!我吃”朱娅吓坏了,埋着头吃饭,吃得脸也红了,脖子也红了,连汗都
出来了。比朱娅更惨的是苏医生,不知道为什么,他认定苏医生是个大胃王,硬塞给他四大
碗饭,苏医生略一抗拒,他的脸色就一沉,苏医生慌忙接过碗,什么话都不敢说,就是拼命
地吃、吃、吃。
我生平没有吃过那么“快”的酒席,当最后一道菜“分完”,大家都吃得腰都不能弯。
可怜的杨洁,她还穿着我那件窄小的衣服,此时,更加“原形毕露”,手握着衣服下摆,就
不敢松手。大家放下筷子,正想喘口气,张宝胜却站起身来,简单明确地说了一个字:
“走!”一声令下,我们全体都跳起来,“走”得那么快,以至于连餐厅的帐都忘了付。当
服务生追出来的时候,我们才醒悟到,大家的“服从”是多么彻底。在大陆,所有的人,对
“上司”的称呼全是“领导”,初抵北京时,我很不习惯大家说:“要去问领导!”“要找
领导!”“要和领导谈谈!”……诸如此类的话。可是,直到这天晚上,我看到大家这么多
人,在张宝胜的命令下,说“吃”就“吃”,说“坐”就“坐”,就“走”就“走”,甚至
说“脱”就“脱”。我这才不胜感慨地说:
“原来,‘领导’两字确实大有学问!”
我这一说,朱娅、杨洁、初霞……大家都笑了。
那晚,我们就这样笑着走出餐厅。又在奇人张宝胜的“命令”下,大家合照了几张相。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张宝胜带着他的妻友们,真的上了一辆“警车”,在警灯狂闪,警笛
狂呜中,车子呼啸而去。我呆立在北京的街头,不禁想着;这奇人张宝胜,也该算是北京的
一景吧!
至今,我对奇人张宝胜的表演,仍然满怀困惑,不知道他那“燃烧的手指”是怎么回
事?但是。那个装了我的纸条的小药瓶,我却带回台湾来了。没事的时候,我常拿着那药瓶
反复研究,就弄不懂药片是怎么出来的,我的纸条又是怎么进去的!剪不断的乡愁8/42
七、会亲
我到北京的第三天晚上,忽然有人按门铃,我打开房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
陌生青年。他戴着帽子,穿着风衣,手中拎着旅行袋,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宽边眼镜后
面,有对深隧的眸子。他直瞪着我瞧,而我,心中竟没来由的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心
里热烘烘的。
“如果你是琼瑶,”那年轻人急促地说着,“那么,我是你的表弟!”表弟?我呆了
呆,我亲人的名单当中,多的是表哥表姐,却不知道尚有表弟!我沉吟着还没开口,表弟已
急急亮出身分:“我是袁行正的儿子,我的名字叫董韶天!”
袁行正?我心中又“咚”的一跳,可能吗?袁行正是我母系的嫡亲四妹。当年在上海,
我的小四姨正参加话剧团,演过“雷雨”,演过“北京人”!八、九岁的我,跟着父母去看
她演戏,看得津津有味!可是,当战局混乱的时候,我这个小四姨就失踪了。这么许多许多
年,我们都没有小四姨的消息,真没料到,四十年后,她的儿子会站在我的面前!我太意外
了,太兴奋了,把表弟让进房间,我有几百个问题要问:
“你妈妈呢?我的小四姨呢?”
“我妈已经去世了!”韶天拿出了几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到我面前。我仔细一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