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眩晕》岛田庄司(完整版)

_10 岛田庄司(日)
应该是急救医院的地方也盖了一问木屋,门口旁边的板壁上画着大幅的蜥蜴图画,这或许是急救医院的宿舍吧。我掀起门口的布帘走了进去,里面充满了消毒用的酒精气味。啊!看样子这里还是医院。原来的医院被摧毁了,所以暂时用这简陋的木屋代替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里应该有医生。
屋里点着很多蜡烛,有位穿着白色袍子,像是医生的老人站着。他背对着我不知在做些什么。老人还戴着黑色茶叶筒盖般的奇怪帽子。
“请问,这里的稻村崎急救医院怎么了?”
医生模样的老人慢慢转过身来,他从我身旁走过,走到水槽那边去了。噢,那边有茶杯。老人身边的水壶里的水正在沸腾。他头发已白、脸部黝黑,好像是被火烧伤后留下的疤痕。
他拿了茶杯和茶盘,又默默回到原来的地方。
“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以前设在这里的医院?”我再次问道。
老人露出漠然的神情。在高我仅十公分之处若无其事地沏起茶。我摊开右手手掌,在老人脸前晃动,但他完全没有反应。慢慢地,我开始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里的人看不到我,我在这个世界成了透明人!
无可奈何之下,我从屋里出来,沿着曾经有过急救医院的这条路,蹒跚地往后山走去。由于急救医院消失了,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但如果只是呆呆地站在幽灵街的中央,任凭干燥的风吹袭着,我一定会立刻发疯的。为了舒缓恐怖的感觉,我唯有继续走下去。
突然间好像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从后山传来的鸟鸣声突然变得焦躁不安。顷刻间,鸟儿们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声音,然后是杂乱的拍翅声,纷纷飞向天空。
鸟儿们惊恐的振翅声在山谷间回响,再加上嘎嘎的叫声,仿佛在宣告世界的终结,难以言喻的不安令我不知不觉停下来。
我开始感到强烈的眩晕,难以抑制的眩晕。一股想瘫倒在地的冲动袭遍全身。
这时,我突然感觉阳光似乎交暗了,抬头仰望天空,看不到一片云。看来,天地真的发生异变了。太阳正在死亡,连春天强烈的日照也变得有气无力了。世界正步向终结,这是核战争的结果,太阳也像枯萎的向日葵般走向死亡。吹来的风也越来越冷,这是因为太阳的威力正在减弱。世界从今天起将进入漫漫长夜,地球将步入寒冬,开始漫长的冰河期。
今天是一九九九年七月吗?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但我无法作出判断。因为头晕得厉害。但刚才明明是早晨,天刚亮,空气凉而湿润,鸟儿啁啾,时钟显示着早上八点半。
现在大概还不到十一点吧。我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刻度指着十点五十五分。
“《一切在今天结束》,你知道吗?”
当我这样问香织小姐时。优雅的香织小姐突然像恶鬼附身似的失常了,世界同时也发狂了。从早上到现在不过两个多小时,世界就完全变了样,这太荒谬了。
我觉得头晕。啊,多么可怕的一天!我的头越来越晕,快站不住了。
以上的情景如果是梦境的话,这梦也做得够了,我希望自己早点醒来。我的头好晕,难以忍受的恐怖袭上心头,冷汗浸湿全身。“这样下去一定会死的!”我呼喊着,希望能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我用手猛敲额头,发出咚咚的声响,感觉很痛。啊,这么说来,这不是梦!虽然难以置信,但钻心的疼痛告诉我这是事实,刚才所见的荒谬景象完全是事实!怎么会这样?
太阳正慢慢消逝,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无尽的夜就快来了。四周的木屋以及对面山上的树木,眼看就要被黑暗所吞没。鸟儿们发出的嘈杂声越来越激烈,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它们也感到惊慌。为这近乎愚蠢的一切感到恐惧和绝望。
正如我所想的,世界在一九九九年寿终正寝。
老是站着令人感到恐惧,我无精打采地寻找小径,往曾经有过火警瞭望塔和消防队的地方走去。不用说。瞭望塔和消防队的建筑都不见了,这地方已成为荒原。荒原中有两幢房屋相邻而建。已经坍塌的商店,窗户玻璃都已碎裂,墙上开了个大洞,完全没有人的影子。这里已经交成了废屋,窗户和洞的深处一片漆黑。其中一间商店的屋顶上竖立着“山叶”的招牌。另一问商店的招牌在黑色污迹下勉强可以看到“三洋”的字样。
啊,我记起来了!此地确实有过这样的店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就是我熟悉和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从店旁穿过,我进入树林。由于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伴随着青草的浓郁气息,让我有种置身暗夜之感。我在株中暂时停下,眼睛过了好一阵才适应周围的黑暗。
毕竟现在不是真正的夜晚,虽然林中颇为昏暗,但林子外面还是有些微光射入。我站在树林里,潜心思考这死寂的世界。周围一片昏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有鸟儿的喧闹声了。我闻到青草的气息,然后又闻到好像野兽的气息。
不过,此刻我的身体并不能感觉到充斥在这片树林中的放射性物质。被辐射污染后,往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悲惨的症状才会突然显现。事到如今,看来谁也救不了啦!加鸟先生已经死了,香织小姐也无法救活,甚至连我自己也将追随他们俩而去,走上不归之路。现在没必要再忙着找急救医院了,反正世界已告终结,人类灭绝了。
眼睛终于习惯了昏暗的环境,也大致能看到树林深处了。
由于鸟儿已不再鸣叫,四周一片死寂,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我听到附近有生物的呼吸声。我屏住气倾听“嘶、嘶”的声音,同时,“沙、沙”的踏革声也从黑暗深处响起。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啊!”我不禁惊呼出声。附近的树荫里突然出现了一头恐龙。它张开咧至耳边的大口,露出一排尖厉的牙齿,动作虽然缓慢,却吓得我浑身瘫软,跌倒在地。当我正想起身逃跑时,左手却被这头怪物给咬住了。左手被咬碎吞噬的声音无情地传到我的耳中,或许恐龙也吃腐肉吧,它的口中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这种气味闻久了,一定会让人呕吐的。我因恐惧而失神,拼命惊呼,但是能救我的人又在何处呢?这世界就要终结了。
怪物撕裂了我的左手,我终于站起身。惊恐地逃出危险的树林。
重新回到商业街,昏暗的对面走来一个久违的人影,大概是核战争后的幸存者吧。我喜出望外,等对方幔慢走近。那人穿着灰色衬衫和现在完全绝迹的藏蓝色裤子。
我的左手钻心地疼痛,从麻痹的左肩往胸部扩散。我忍住剧痛。看着对方,感到瞠目结舌。我从未见过如此瘦骨嶙峋的人。简直就像一具朝我走来的骨骼标本,肌肉少到不能再少,就像皮肤直接覆盖在骨头上似的。他的双颊好像被剜去般的凹陷。头盖骨的形状清晰可见,鼻子下方似乎长着黑色胡须,但看不太清楚。这不只是因为太阳已经消失,也因为他的皮肤如焦炭般黝黑。
我慢慢靠近他,对他说话。完全忘了对方可能无法看到我。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脸不解的神色,摆出难伺候的哲学家架势,皱着眉头,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表情还略带悲伤。在黑暗中,他进一步靠向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唇,只见他的嘴巴像唱歌般不停抖动着,发出的却是怪异的声音。他像一条处于缺氧状态的鱼,气喘吁吁地抖动嘴唇,说出一连串数字。
我吓呆了!看来人类已经失常,语言消失殆尽,仅能靠数字的排列来表达与沟通了。
“三八五六四七六四。”他快速地嘟囔着这一连串数字。
“三八五六四七六四……”他重复念着这串数字,或许是为了让我明白吧。然后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扭动那张黝黑的脸向我展露笑容,还慢慢伸出手拍我的肩膀以示友好,这让我感到一丝兴奋。但一转眼,他的喉头突然迸发出笛声般高亢的声音,然后推了我的胸部一把,就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只见他斜着身子慌慌张张地闪入粗糙木屋的板壁之间,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刚出洞的螃蟹又匆匆忙忙地逃回洞里。
他的奇怪举动或许是某种暗号一般,就在此时。从并排的木屋中陆陆续续走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人”来。这些所谓的“人”有着人的身体,但头颅却像猪或狐狸。也有像鳄鱼一般的奇怪动物,还有些面孔像老鼠和猫。面孔像猪的“入”背着小鼓,一边敲鼓一边踏步,其他“入”或牵手或分开,围成一个圆圈翩翩起舞。他们跳呀、笑呀,还唱起歌来。
无意中,我发现自己受伤的左肩竟已经长出了新的手掌,却很短,只能勉强触摸到脸颊。
世界已经终结,我在太阳巳死的昏暗道路上摸索着回家,身后继续传来怪物们的歌舞声和狂笑声。对这样的世界还能期待什么呢?今天一切都终结了,早上我脱口而出的话竟然成了完美的预言,真是一语成谶呀。世界终结了,唯有植物和动物依旧生气勃勃地生存着。
我东闯西撞地走上大马路,眼前出现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宽阔的马路上,中央隔离带和路面虽完好无损,可是几乎见不到车和人。偶尔有一辆破车开过,亮着车头灯,车尾冒着白烟,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动,车窗玻璃都碎了,车身也严重凹陷。损毁的不仅是汽车,路边悬挂着国际、东芝、日立等大型广告牌的高楼大厦都成了废墟。无数的窗户或开或闭,虽然入夜,但任何窗户里都不见灯光。窗和墙壁无不一片漆黑。周围鸦雀无声,毫无生气。这个城市的居民恐怕都死光了。
可是,原以为没有人的小巷里,突然蹿出一帮人来。其中一人拉满弓,向我射箭,但没有射中。此人怪叫一声,一面狂舞,一面穿过我身边,然后狂奔过马路,后面传来一片哄笑声。
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了,我决定回到自己的公寓大楼。我一边拼命回忆来时的道路,一边摸索前进。有两具尸体倒卧在我的房间里,等着我回去收拾。再说我也走投无路了,世界上的朋友和熟人都死光了。不过,回到自己房里,等着我的不也是尸体吗?在那里……只剩我一个人……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了……
“啊!”我突然惊呼出声。房间里不是有两具尸体等着我吗?一具是加鸟先生的尸体,香织小姐想必也已死去。所以,房间里有一具男性尸体,还有一具女性尸体。
记得香织小姐曾经说过“你会尝试石冈和己所写的《占星术杀人魔法》中的实验吗?”、“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用我的头颅做阿索德的头部。”那时当然是开玩笑。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了。把两人的衣服脱光,用锯子肢解他们的躯体,现在都随便我了。但我也为自己的残忍感到惊讶,一直以来,我都以乖孩子的姿态生活着,想不到内心深处却期待着这个机会的来临。
事实上,我很早就想尝试石冈和已那本书中的实验,并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这个心愿。为此,我把那段咒语背得滚瓜烂熟,已经到了可以脱口而出的程度。
因为激动,在黑暗中,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一边吹口哨,一边像跳舞似的轻快地走着。不久,走下坡道,就到我住的公寓大楼了。
(中略)
拉开窗帘。打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满天星斗,世界已进入黑暗时代。显然,天不可能亮了。
不过,我发现发出耀眼白光的星星增加了。惊喜之余,我将腹部贴住栏杆,仰头注视星空。情绪慢慢恢复了。虽然心情稍有好转,但终究不可能找回往日的快乐,我的青春时代与这个世界一起终结了。我不可能有中年和老年。仅仅二十一年的一生也是非常艰辛的一生,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将在这里结束时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也不会埋怨老天对我不公平,因为当我带着这样的命运来到世界上时,一切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希望可以站在阳台上永远注视天上璀璨的群星,可惜我的体力不支,看样子又要摔倒了。我只好回到屋里。
我很快地平静下来,然后把香织小姐的上半身搬到餐厅。
原以为没了下半身,搬运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松,但毫实并非如此,或许是我实在太疲劳了。尸体搬到了餐厅,该如何处理才好呢?我迷惑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将她放在沙发上。屋子里的沙发是意大利式的,左右扶手做得很低。往外侧缓缓倾斜,所以可当做床使用。我把香织小姐的上半身抬高,使尽全身力气,放到沙发。我一边喘着大气一边看着,真不可思议,这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特效镜头。
在灯光的照耀下,香织小姐的面容一如以往。她的上身赤裸,安详地睡着了,至于下半身,已经消失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这姿态比任何艺术品都要美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内心无比感动。
欣赏完之后,我又回到浴室。这次,我拎住加鸟先生的两个脚踝,把他的下半身拖到餐厅,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放到沙发上。接下来,我调整好位置,将香织小姐上半身的切口与加鸟先生下半身的切口正确对准。实在是不可思议!两人躯体的截断面居然能非常完美地吻合,就像一个人被肢解成两部分后再拼合起来一样。
做完这项工作,我累得跌倒在地板上,呼噜呼噜地喘着大气。可是想到自己完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惊世杰作,我奋不顾身地爬起,退后几步,仔细观赏这件艺术品。啊!真是个伟大的奇迹!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男人。这样一个躯体此刻竟横卧在沙发上。
我的身体不禁开始发抖。出现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位身材苗条、五官端正的潇洒男子,他有着波浪状的长发,以及略显饱满的胸脯。
我痴痴地看了一阵,然后跑到洗手间,取出摩丝,喷到自己的手上,再回到餐厅,把摩丝涂抹在这张漂亮面孔的头发两侧。做成双鬓往后梳的发型。略为装扮,一位美男子就跃然眼前了。
整个过程虽然辛苦万分,但看到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展现在眼前,我内心感到无比欣慰。这种事要我再干一次,我也愿意。
我完全忘了自己的疲劳。香织小姐瑞正美丽的脸配上这副身躯,真可谓相得益彰。尤其是花容月貌下还挂着加鸟先生的男性器官,实在是太可爱了!
虽然我已心力交瘁,但还是从书架下的抽屉里取出粉笔,在沙发周围的墙壁和地板上画出十二星座的标志,然后又画了一些蟾蜍和蜥蜴。根据《占星术杀人魔法》所述,必须在锅中烹煮蟾蜍和蜥蝎的肉片,但我体力不济,完全不可能外出捕捉这两种动物,所以只能用粉笔画充数。可我又担心仅仅这样做恐怕不够,于是分别从香织小姐和加鸟先生的躯体上割下一点肉,放入加了水的锅中,在瓦斯炉上烹煮。
做了这些,我再也没有力气做其他事了。我倒在床上,俯卧着将脸埋在枕头上。此时,我开始在心中默念《占星术杀人魔法》中能让死者复生的咒语:
“来吧!来自地狱、地上,以及天上的邪魔,还有街道、四方的女神啊!带走光明、徘徊于午夜,成为光之敌、夜之友的你啊!听到犬吠及见到流血就兴奋莫名的你啊!徘徊于坟场、与鬼魂为伴的你啊!嗜饮人血、为人间带来恐怖的你啊!
戈噜戈、摩路诺,千变万化的月神啊!请用你仁慈的眼,来为我献上的祭品作见证吧!”
念完一遍,又从头再念。如此重复再重复,差不多默念了一百次吧。因为这篇咒文已经烙印在我脑海中,所以随口就能念出。
瓦斯炉上的锅子开始响起沸腾的声音。由于我将火力调成文火,就让它长时间烹煮吧。
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咒文,意识渐渐远去。啊,我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去了一个遥远的未知之地。
可是一觉醒来,我发现事情并没有任何改变。房间里充满异臭,摆在沙发上被切断的香织小姐上半身和加鸟先生的下半身,已然冰凉。
尾声
“要做病历,请再说一次姓名。”年轻医师说道。
“野边乔子。”她说道。由于脸部没有什么损伤,说话不成问题。
“出生年月呢?”
“昭和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
“嗯。明白了。”医生说完,就跑出去了。
此地是茅崎综合医院单人病房。窗外的阳光渐趋强烈。
“由于骨盆碎裂,耻骨压迫产道,以后不能生孩子了。”乔子对陪伴在侧的陶太说道,“这是天谴。我一直都对男人没有兴趣,也难怪上天让我不能生孩子了。不过,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不能算是真正的女人,想到这一点,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悲哀。”
陶太慢慢凑近乔子的脸,将自己的唇贴在乔子唇上。“我也有很长时间对女人没有兴趣,但我喜欢你,如果现在失去你,我会感到非常难过的。”
“我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男人,与残暴、下流、好色的男人截然不同。但我身受重伤,身体已经支离破碎,现在的我,变得非女非男了。”
“我也是这样,我被好男色的男人看中,一下子就被俘虏了,毫无抵抗之力。”
“玩弄你的男人是最低贱下流的男人。”
“可是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人接触了。”陶太一边用额头摩擦着乔子后脑的枕头,一边说道。他的头顶正好贴在乔子的耳边。
“啊,这么说来……”乔子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或许我也有类似的遭遇吧。”她想起了高中时代与船江美保及松村富子的关系。
“我总认为不仅是男人,女人也是性饥渴的动物,于是肆无忌惮地与同性交往。”这些话乔子说不出口,她只能在心里嘀咕。这也是受到天谴的原因吧?她嘲笑她们对性的渴求,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自以为这样做满足了自己对性的欲望,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她也轻蔑和妒忌她们议论着的“性高潮”,但这恰恰说明了自己根本不了解这种灵肉合一的兴奋状态。
她看不起男生,完全不想与她眼中看起来脏兮兮的男生交往。
初中和高中,她的成绩都在同班男生之上。现在,当她终于遇到心仪的男人。内心萌发了对他的爱意时,却发生了交通事故。这不是天谴又是什么呢?
“人家都说天妒红颜,你长得这么漂亮,这次大难不死,真是奇迹啊!”陶太喃喃细语道,眼睛看着正凝视天花板的乔子的侧脸。
“陶太先生,你是一位优雅的绅士。”
“哦?”
“你也很英俊呀。”
“我?”陶太脸上漾起笑容。
“对。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唯有你。像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英俊极了。我能遇到你这样的好男人,也是一个奇迹呢!”
“我啊,什么也不是。所以……”
“所以?”乔子忍住疼痛侧过身子,注视陶太的脸孔。
“所以我没有染上世俗的恶习。不过,我所做的事一旦全部曝光,我也就不能再做以前的我了。所以我非常珍惜现在与你共处的时光。”
“别说这种话了。请离开一点儿。”乔子说道。她的脸上泛起红晕。
“为什么?”陶太问道。
“我头发很臭,因为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被你闻到异味,多难为情。”
“没有呀。”陶太赶紧说道,“我完全没有闻到异味。”
“你真是一位优雅的绅士,陶太先生。”
“哪儿的话!我需要你呀,这是我的心里话。我能够接受命运的摆布,坦然接受人世间向我投来的好奇目光。但如果失去你的话,我就无法忍受了。我永远不想离开你。”
“在镰仓医院治疗的哥哥很可能下半身瘫痪。我呢,虽然还能走路,其他地方却出了毛病。”
“你们都是为了救我的父亲……”
“可以这样说,但又不只是如此。假扮他人、说谎、隐藏、制作木乃伊陪伴精神略有失常的旭屋先生,这种提心吊胆的异样生活,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你不也是一样吗?”
“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已经筋疲力尽,不愿再过那种生活了。几次做梦,我都见到香织小姐和加鸟先生孤零零地站在御殿内的草地上。”乔子浑身发抖,她纤细的手臂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我宁愿坐牢也不愿回到那噩梦般的生活。我没有杀过任何人,我只是一个受命运摆布的人而已。”乔子对天长叹道。
“我也看到怪物了,”陶太说,“而且是经常看到。眼前满是铁棍和金属条,不断地组合成一个巨大的攀登架。肚子里露出齿轮的人一边发出机械的声音一边在街道中游荡。还有的在月夜里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宫殿的阳光下徘徊。
“究竟是我服下的药使我的大脑产生这种幻觉呢,还是这些药物导致了我的身体孕育出这种畸形的大脑?我不知道。但这三十年来,我确实一直与这些怪物为伴。”
神奈川县警察局的丹下警部来到我们的住处,装腔作势地向御手洗问东问西。开创了一个时代的巨星旭屋架十郎骤然离世,引起一场轰动,多家电视台纷纷推出追悼节目,此事也免不了惊动警方。
葬礼由旭屋制作公司的高层主持。看到死去老友的遗体,他们深感震惊。但他们绝口不向媒体透露消息,这是他们向有恩于自己的老友所献上的最后敬意。丹下的能力虽然平庸,但也发现稻村崎公寓大楼有隐蔽的四楼,以及旭屋在九年前策划和实施了某种计划。
对于丹下的问题,御手洗做了仔细的说明。他告诉丹下,九年前旭屋利用在印尼的一栋与稻村崎一模一样的公寓大楼,杀死了他的秘书加鸟猛。且误杀了姘居情妇香织。
“见面时,野边修不愿与我们交易。向警察说说他的事没关系。”御手洗在我的耳边悄悄说。
御手洗又向丹下解释旭屋利用海豹肢畸形的独生子陶太作为目击证人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诡计。丹下一时之间似乎很难理解。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如此。”丹下一边记笔记,一边连连点头。
“事件的诱因是三崎陶太出了交通事故,陷入昏迷状态。旭屋与情妇便趁这个机会想了一个谋害秘书的计划,他们在儿子苏醒前把他运到印尼。可是醒过来的陶太却丧失了记忆,他变得和婴儿一样,照顾他的香织便担负起母亲的责任,不得不从头开始教他说话和写字。这是旭屋他们料想不到的事。我们阅读陶太的手记,这部分记录了他真实的成长过程,令整个事件变得更加复杂,旭屋与香织的阴谋也就更难暴露了。”
“说得对。”我点头附和,“所以,那手记并非陶太的成长记录,而是恢复记忆的记录。”
“由于记忆渐惭恢复,他的成长速度非常之快。”御手洗回应,“至于手记中记述加鸟被杀的过程,那是陶太躺在床上目击到的景象。出事那天,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一直躺在床上。看到加鸟和香织被杀、强盗逃走,他才第一次下床,跑出公寓外,迷失在异国的古怪环境里。”
“但你是如何发觉陶太出了交通事故和丧失记忆的?”我问道。
“值得问这种问题吗?那真是太简单了。”御手洗说道,“请借我手记的影本……瞧,就在这里了。此处写着‘今天。我十岁啦’,然后又记述‘香织妈妈’如何教他日文。那么这位‘妈妈’年纪多大呢?在手记的稍后提到:‘她的年纪与我相仿,最多比我大三四岁吧。’试想,如果手记所记述的确是陶太十岁时的实际情况的话,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香织怎能做他的‘妈妈’呢?”
“啊!原来如此。”我重重地点头。阅读手记时,我忽略了这个重要细节。
“真实情况是,陶太生于昭和三十七年,香织生于昭和三十二年。”
“与这次事件有关的人物,第一位当然是旭屋架十郎,其次是他的情妇河内香织,然后是被谋杀的秘书加鸟猛及被隐藏的儿子陶太……那么,住在茅崎综合医院的那个女人是谁?”丹下发问。
“那女人叫野边乔子。她本来是受到旭屋的利用而被卷入这事件里,后来好像对陶太产生感情,两人就变成恋人了。”
“那么,住在镰仓医院的野边修呢?这人好像与仙台的医疗事故有关……”
“他是野边乔子的哥哥,也是将旭屋架十郎如废人般匿藏起来的罪魁祸首。他在稻村崎公寓大楼改建秘密的四楼,要自己的妹妹扮成香织,让陶太扮成旭屋,还从北海道把父亲找来做帮手。”
“嗯,然后从旭屋家取出大量金钱,去仙台开了医院,后因发生医疗事故而破产……这家伙做了不少坏事哦。”
“正是如此。”
“仙台那起医疗事故的受害者,正好是我的远房亲戚,所以我也过问了一下那桩事件。其实我来此地向御手洗先生请教之前,已讯问过野边修这家伙好几次了。”
御手洗露出略显紧张的神色,点点头。
“听说,三崎陶太切断了加鸟猛与河内香织的尸体,将香织的上半身与加鸟的下半身拼合,创造了一件奇怪的艺术品。这件艺术品由旭屋架十郎带回日本,做成木乃伊放在稻村崎公寓的四楼以供娱乐……”
御手洗听了笑出声来。“这是什么话呀!”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丹下也被逗笑了。
“那件奇怪的东西放在稻村崎公寓的四楼吗?”
“不,没有见到。”丹下边笑边摇头。
“这一定是恐怖电影看太多的人的妄想。陶太是残障人士,手不方便,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是啊。我也觉得这是天马行空,太夸张啦。”丹下搔搔头皮。
“啪”地合拢笔记簿,放入怀中。
“那么加鸟与香织的尸体呢?”
“这应该是由旭屋处理了吧。或许埋在雅加达的安佐尔公园的地下了。”
“是呀。特地用飞机把尸体运回日本这种行为毕竟很难想象。”
“当然,世上会做这种傻事的疯子还是有。但要旭屋做这种辛苦的事,他完全没有好处呀。”
“说得对。那么……”丹下站起身说道,“打扰你了。每次上门拜访,都能学到不少东西,真是感激不尽……”
御手洗也站起来,与丹下握手后送他到玄关口。
丹下走出走廊几步后,突然停步,又回过头来。他稍微压低声音对御手洗说道:“那个野边修很奇怪,他说那些话时,态度好像是很认真的。”
御手洗以手掩口,走近丹下身边,同样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典型的妄想型分裂症,或许给他做一次精神鉴定会比较好。你不妨带他去东大找古井教授,请教授介绍一位有经验的精神科医生。”
丹下听罢,露出凝重的神色,点点头说道:“嗯,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意见的……”
“那么,再见了。”御手洗关上门。与我一起回到起居室来。
“你这样说没问题吗?如果丹下警部真的把他带到东大去做精神鉴定的话……”
“对古井教授来说,野边修犹如一个烫手山芋,他一定会把野边修送去精神病院的。”
看我露出不满的神色,御手洗续道:“你对我的做法有意见吗?
其实,如果他那时开枪射中了我,他要进的就不是精神病院了。好啦,我们去散散步,喝杯可口的红茶如何?”御手洗说完,从衣架取下上衣。
“且慢,御手洗,我还有个疑问。你之前说过香织的胸部很小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不出它有多大的重要性……”
听我这么一问,御手洗停下了动作。
“噢,那个问题嘛。如果香织的胸部很大的话,双性人的复活就变得很困难了。”
“怎么说?”
“裸身的加鸟从沙发上起身的那段文字:被我们误读为香织上半身与加鸟下半身拼合而成的尸体不可思议地复活了。只有在香织胸部非常小的情况下,前面的文字才能与普通裸体男子起身的情节完美契合,不至于显得不协调。
“在那段文字中写到加鸟不可思议地俯视自己赤裸的身体,但是文字没有提到加鸟因为得到豪乳而惊讶万分。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发现自己胸部突然变大会不吃惊的。所以,只有香织的胸部很小这一点才能把前后两段截然不同的文字衔接起来……”
听完之后,我大为叹服御手洗的精细观察力,然后慢慢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御手洗君,你好像有意识地在搭救陶太,是吗?”
“与他度过的三十年艰辛岁月相比,我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好啦,有关这个事件的话题就说到这里为止。”
御手洗一边匆匆忙忙伸手穿过上衣的袖子,一边向我使了个眼色。
——全文完——
首页 上一页 共10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