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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长发之谜

_3 绫辻行人(日)
  “哎?什么呀?”
  “等看了就知道了,暂时保密。”
  “我好想知道。”
  “好了,我们稍微出去走走。”
  说着,青柳拿起拐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瞥一眼庭院。
  “到了竹丸运动的时间了。你们能陪我一下吗?美岛过会或许就来了。”
  3
  一行人从玄关走出去。青柳一手拿着拐杖,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后面,转到房子的南侧。
  “怎么了?后藤。”
  深雪问道。她注意到正前方的后藤慎司走路有点别扭。
  “受伤了吗?”
  他拖着右腿,每走一步,左肩就不停地下落。看上去走得非常痛苦。
  “啊,有点。”
  后藤不好意思地撅撅嘴,隔着牛仔裤,轻轻地拍拍大腿一带。
  “摩托车翻了。”
  “是吗?!什么时候?”
  “今天。我早就到这里了,顺便去看了一下海之口的城墙遗迹。就在那里翻了。”
  “这一带有城墙?”
  “从国道往东走,有个城池,据说是武田信玄在初次会战时使用的。现在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
  “哦。”深雪再次直直地看着对方,“真看不出来,你对那种遗迹还感兴趣。”
  “什么意思?我对那个时代的历史可在意呢。——好了,这个暂且不说。我想难得到这里,就想去看看,于是骑摩托去了,半路上碰到崎岖不平的山路。无级变速摩托很顺利地就登上去了,仿佛在说‘交给我来处理’,本来挺好的。但是在下坡的时候,狠狠地摔下来,就变成这样,真悲惨!”
  “没事吧?看你拖着腿呀。”
  “脚脖子好像扭了。好在摩托车没有坏,还算幸运。刚才画家给我敷了一下,舒服多了。”
  “别难过了。”
  天气依然晴朗,但这里可是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地。尽管日照强烈,但缓缓拂过的风让人感觉非常凉。而且最棒的就是没有什么湿气,这让非常讨厌潮湿气候的深雪觉得难得的舒服。
  “这边!”
  在青柳的催促下,大家穿过方才客厅的前方,又往庭院深处走了一段,看见了一个蓝色屋顶的小屋。
  “竹丸,过来!”
  青柳一喊,从离小屋不远的树木背后,蹿出一条茶色的狗。所谓的“竹丸”,就是青柳养的狗的名字。
  “啊……我害怕。”
  从深雪背后传来胆怯的声音。是杉江梓。
  “怎么了?”
  “我害怕,狗……”
  只见杉江那美丽的面部痉挛着,她不停地摇着头,似乎很讨厌。
  “杉江,你过去不是挺喜欢狗的吗?”
  深雪觉得纳闷。杉江继续摇着头,没有回答,随后慢慢往后退,似乎要逃离这里。
  竹丸跑到青柳身边,拼命摇晃着尾巴。虽然它看上去是条日本狗,但躯体相当大,俨然德国狼犬。当脖子上那固定在树干上的锁链被解掉后,它开心地围着主人跑起来。
  “不要紧,它是个老实的家伙。”青柳回头冲着大家说,“去年,妈妈去世后,我弄来的。据说是纯种的日本狗,但你们看,养着养着就变成这么大了。好像是某种大型犬的混血……”
  原来如此,这种事情经常会有。
  在这期间,杉江已经退到客厅那里了。她似乎相当怕狗。深雪觉得以前她是非常喜欢狗的,这十年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而阿响则高兴地凑到青柳身边。深雪很清楚——他非常喜欢狗。在这一点上,他和弟弟阿叶的爱好难得一致。在他们兄弟俩位于北海道的老家,有好几条起着怪异名称的狗。
  竹丸开始在阿响的身边转起来。虽然是初次见面的生人,但它似乎根本就没有戒心。
  “好、好。你好。”阿响俨然像是和孩子在说话,“好了,坐!能坐下来吗?竹丸,坐!”
  “那样不行,明日香井君。”青柳说,“我是用其他词汇调教它的。”
  “是说‘坐吧’,还是‘sit’?”
  “你说‘浑蛋’,试试看。”
  “啊?!”
  “浑蛋,浑蛋!”
  或许听到了青柳的话,竹丸一下子停住脚步,当场坐下来。
  “怎么回事?”
  阿响呆若木鸡。听到他的询问,青柳摸摸稀稀拉拉的胡须,解释起来。
  “最初,我是准备用‘坐’这个字调教它的,但它怎么都不听话。于是我生气了,就说了一声‘浑蛋’。没想到,那个词反倒发生了作用。”
  “哦。”
  “一开始就那样,所以我决定用和普通词语不同的话来调教它。有意思的是,它就记住了。这只狗让人相当开心。”
  “‘抬腿’怎么说?”
  青柳用拐杖撑地,弯下身子。
  “关系好!”
  说着,他冲竹丸伸出右手,竹丸立刻就把前腿搭上去。
  “对不起!”
  青柳继续说道。竹丸一下子将肚皮紧紧贴在地上,这似乎是“趴下”的命令。
  “投降!”
  竹丸猛地仰躺下来,露出腹部。只有腹部的毛是白色的。另外还能看出竹丸是公狗,用人称代词来讲,就是“他”。
  除了一开始讲的“浑蛋”,其他的词都是根据意思而来的。在词语的语调上有些特点,这或许是当地方言的缘故。
  再次说“浑蛋”,让它坐下后,青柳将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一块饼干。顿时,竹丸就心神不宁起来,一般来说,狗最喜欢吃的东西。
  “忍住!”
  说着,青柳将饼干放在脚下。
  “忍住”或许就是“保持姿势”的意思。竹丸虽然心神不宁,但没有放弃端坐的姿势。即便过了五十秒钟,还在忍耐着。
  “好,竹丸,好孩子。”
  过了一分多钟,青柳终于解禁了。
  “饶你!”
  竹丸叫了一声,开始吃起饼干。
  “这条狗忍耐性很强。”
  阿响钦佩地说道。
  “即便我离开这里,只要不说‘饶你’,它就不会吃。不知怎么说,是忠实,还是老实呢。”
  “我老家也有几条狗,那帮家伙都不老实。最多只能保持五秒钟。”
  听到阿响的感慨,青柳愉快地笑起来,然后再次弯下身子,摸摸竹丸的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它的背部。
  “绕一圈回来,全速跑!”
  竹丸听话地猛然跑开,眼看着就消失在房子对面。
  “相当聪明啊。”
  “最大的缺点或许就是和谁都熟。如果用同样的语调命令,你和深雪她们都能让它听话。”
  “据说狗能通过语气辨别。”
  “不管看见什么人,它都很少叫,绝对不能当看门狗使用。当然,在这么荒僻的地方,也不需要看门狗。——啊,深雪,可不能碰!”
  看见深雪碎步靠近狗窝,青柳提醒了一句。
  “那个顶部,今天早晨才涂过油漆。脏哟。”
  “涂了油漆?”
  深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青柳。
  “是画家您自己涂的?”
  “那个狗窝本来放在储藏室里,拿出来后就一直那么用着,非常难看。所以我想在你们来之前,重新粉刷一下。”
  的确,从狗窝处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或许因为这个缘故,竹丸才被锁在离狗窝较远的地方吧。
  “杉江,你不会也怕猫吧?”
  传来莲见皓一郎的声音。只见杉江终于走过来了,或许因为竹丸不在了。
  “没事。我不怕猫。”杉江回答起莲见的问题,“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在家里养猫,这次把它带到别墅来了。”
  “我不怕猫。之所以怕狗,有点小原因。”
  原因?她之所以变得怕狗,还是有着什么特别的缘故。
  深雪想着,两手插在腰窝处,抬头看看天空。一片白云迅速地从蓝天上飘过,上空的风速似乎相当大。
  就在那时,传来一声惨叫,“啊!”
  或许已经绕着宅子跑完了一圈,竹丸从和跑走时相反的方向跑回来。它抬起前腿,扑到了五十岚干世的身上。当时,五十岚正站在先前竹丸被锁的树木后面。
  事出突然,五十岚顿时失去身体平衡,被竹丸推着,往狗窝方向踉跄几步。最后,终于倒了下去,竹丸发出撒娇的声息,将鼻子凑近五十岚的面部。
  “喂!竹丸!”青柳赶紧训斥起来,“停下!停下!”
  “没事吗?干世哥哥!”
  “对不起,五十岚。它本来是想闹着玩的。——喂!竹丸,反省!反省去!”
  竹丸从五十岚身边离开,做出“趴下”的架势,再换成“投降”的架势,但是似乎没有表现出“反省”的样子。
  “干世哥哥!”
  深雪跑过去,抓住倒在地上的五十岚的手腕。
  “……呜,噢。”
  五十岚正准备起身,突然嗓子像被堵住了。一瞬间,深雪以为他要打嗝,但似乎不像那样。他坐在地上,两手摁住胸部,痛苦地喘息着,让人感觉呼吸不畅。
  “没事吧?”
  他脸色很差,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五十岚继续喘息着,推开深雪的手,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随后,他踉踉跄跄地拖着腿,朝客厅边廊的方向走去,似乎要从已经恢复“坐”姿的竹丸身边逃开。
  “没事吗?五十岚。”
  青柳不放心地问道。深雪跟在五十岚后面。
  “干世哥哥,怎么了?”
  “……啊,没什么,不用担心。”
  他总算能开口说话了,但脸色依然不好,虽然不再喘息,但连着干咳好几下。止住咳嗽后,他喘着粗气,用手掌抵住前额,摇摇头。
  “真没办法。一不注意,就这样。”
  “是病吗?”深雪轻声问道。
  “小发作。”五十岚叹着气回答道,“我感觉没事了。”
  在一旁听到两人对话的后藤插起话来。
  “五十岚,你是得了那个吗?就是狗过敏。”
  “过敏?”
  深雪大吃一惊。
  “被竹丸一扑,就这样?”
  “我弟弟对狗毛非常敏感,平素经常那样痛苦。”
  后藤说道。
  “以前就这样吗?干世哥哥。”
  “上年纪后突然发作。最近这样的情况似乎很多。”
  “真对不起。”
  青柳显得不好意思,道起歉来。竹丸已经被他又重新锁起来。五十岚反倒显得抱歉地摇摇头。
  “不,别那么……”
  “老师?”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会是谁呢?深雪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老师?青柳老师……哎呀,真热闹呀。”
  一个50左右的微胖女人从边廊处露出脑袋。青柳冲他扬扬手,“哦,你好。”
  “买的东西和平时一样。我弄到了许多竹丸要吃的肉。晚饭做什么呢?”女人沉稳地说。
  “今天就不用了。星期天再麻烦你。”
  “是吗?那我就……”
  “辛苦了。”女人名叫市川登喜子,是青柳雇来的钟点工,一周两次——周日和周四,负责购物和清扫等工作。
  “好了——”
  青柳看看手表,对众人说道。
  “接下来,让你们看看那幅画究竟遭受了何种灾难。”
  4
  他们先回到玄关方向,然后朝屋子北边走去。也许日照的缘故,北面的庭院显得比南面更加凌乱。
  在杂乱的草木中,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走了不久,便看见一堵泛黄的墙体。
  这是建在宽敞庭院一角,陈旧的仓库。
  这座房子不是很大,房顶的高度比普通的平房稍微高一点,石头基座、脏兮兮的灰泥墙,上方有个小采光窗……
  深雪记得曾看见过这间屋子。—十年前的今天,来这里的那—天——当时,这个仓库就的确建在这个庭院的一角。
  但是——
  现在展现在眼前的那个仓库已经面目全非,怎么回事?
  深雪一下子感觉那犹如一艘已经沉没的旧船,并且不是遭遇风暴沉没的,而是被炮火击沉的。
  “三年前,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曾稍微改造了一下内部。”
  青柳停下来说。
  “我当时决定将其作为画室使用。因为在正房里,没有一间封闭的房间,容易走神。虽说是画室,但还有一半兼做储藏室。尽管这样,我喜欢呆在这里,非常喜欢,但是——”
  青柳抬起拐杖,指着房子。
  “变成这样,惨不忍睹。”
  被击沉的船只——那看上去就是那样。
  屋顶和部分墙壁坍塌了,失去了原貌。墙壁上到处能看见烧得焦黑或者变成茶色的地方,还有些地方露出了房屋的骨架。
  “火灾?”杉江问道。
  青柳用力耸耸肩。
  “是天灾。”
  “天灾?”
  “已经过去四个月了吧。初春时,暴风雨来袭,当时打雷了。”
  “咚!”后藤模仿着雷声,“真的吗?”
  “我活了近五十年,第一次听到那么响的雷声。竹丸肯定吓得要死。”
  青柳苦笑着,皱起眉头。
  “我赶紧冲出来一看,屋顶已经烧起来了。哎呀,烧得可厉害了。幸亏下雨,而且消防车也赶来了,尽管那样,还是变成这个样子喽。四分之一的屋顶被烧掉了。”
  冲着屋子入口处迈出一步,青柳回头看看众人。
  “要不要看看里面?”他说道,“不要紧,不会突然倒塌的。”
  入口处有一扇看上去结实的木制双开门,好像没有上锁。青柳将门朝外拉开,里面还有一扇门,那是金属制单开门,让人感觉和旧房子的外观格格不入。
  “改造的时候,您换了门?”阿响饶有兴趣地问道。
  青柳握住门把手:“内侧原来有一扇过去的拉门,相当破旧,用起来不方便。”
  外侧的双开门和内侧的单开门大小相差近一倍,所以内侧的房门周围,还造了填补空间的“墙”。
  “而且,虫子也很多。”
  推开门,青柳继续补充说道。
  “各种东西从门缝里钻进来。当储藏室用的时候,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成为画室后……”
  “原来如此。”
  “我安装这个门,就是为了没有缝隙。里面还安装了空调。但是现在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行人走进屋内。
  或许打雷的时候断电了,电灯不亮,但是外面的光线从屋顶的大洞处照射进来。很快眼睛就适应了,能看清楚屋内的状况。
  屋内比从外面看要宽敞得多。水泥地面,到处都有似乎原本就在这里的家具——旧衣柜、衣橱、桌子、椅子等。经过四个月的风吹雨打,所有的东西都脏兮兮的。还能看到脸盆、扫帚、三角梯等工具。烧掉下来的木头和瓦砾被集中在内里一角。
  青柳环顾着面目全非的屋子,走到了房间中央。
  “那幅画本来就放在这里。”
  他回过头,看着大家,说起来。
  “正好在那里——就是屋顶掉落的一带。”
  “烧掉了?”
  听到深雪的问话,青柳板着面孔,点点头。
  “被烧掉了一半。”
  “你扔掉了?”
  “全是烧焦的痕迹,而且还被消防车上的水枪浇湿了,惨不忍睹。”
  深雪不禁叹息起来,“哎……”
  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其中只有阿响一人似乎不怎么遗憾。
  “之后,您就把画室移到正房了?”阿响冲着青柳问。他的腔调就像警官进行例行盘问一般。
  “是的。”
  “现在您还经常绘画吗?”
  “除此之外,无事可做了。”
  “这个屋子,您早晚要拆掉的吧?”
  “早晚吧。现在嫌麻烦,就暂时这样不管它。”
  阿响还准备询问的时候,莲见皓一郎在入口处发出惊讶的声音。
  “哎?怎么……那样?”
  莲见站在打开的房门内侧,看着屋外,歪着粗脖子。
  “那样……”
  发生什么了?他独自嘟哝的声音中透出惊讶。
  “美岛吗?”
  美岛?美岛夕海来了?
  深雪小跑着,冲到房门入口处,站在莲见肥胖的身躯旁,朝外张望。莲见依然站在原处。
  “哎?!”
  深雪也发出同样语调的声音,和刚才的莲见一样。
  “那样……”
  有两个女人走在庭院的小道上。其中一个未曾见过,她穿着黄色套装,身体修长。
  深雪想:那是谁呀?但更关键的是另一个女人。
  黑色的长袖衬衫、黑色宽边裤、黑色高跟鞋,头上还斜戴着宽檐黑帽。那个女人……
  “是夕海吗?”
  深雪自言自语般地嘟哝着。
  “是夕海吗?”
  深雪从莲见身旁穿过,走到屋外,其他六人也相继走出房间。而且,几乎所有人看见一身全黑的她,都露出惊讶或者迷惑的表情。
  这时,唯一例外的就是阿响。和方才不同,他似乎不明白大家为何都表现出那种反应。
  “大家好。”
  环顾一圈同窗,夕海幽幽地开口。
  “好久不见,青柳老师。”
  那的确是美岛夕海的声音。但是讲话的语调和深雪所认识的往昔的夕海截然不同。
  “我来晚了,对不起。这是我的朋友千种君惠。她是自由编辑。”
  她讲话的样子让人感觉果断且有女人味。这和往昔那个没有自信、吞吞吐吐的夕海判若两人。
  “我是千种,初次见面。”
  那个被夕海介绍的女人稍微点个头。
  她戴着无框眼镜,脸上的妆化得有点浓。但如果不看这个的话,还是让人感觉颇有知性味道。也可以说是美女。年纪也就不到35岁吧。
  “今天,美岛老师约我,说能否一起来,所以我就……”
  (美岛老师?)
  深雪回头看了一下阿响,觉得纳闷。
  话说回来,在来这里的路上,他曾经这样说过——夕海继承了姐姐的遗志,开始写小说,画插图。就因为这些,才和编辑在一起?才被叫做老师?
  “哎呀,真让人吃惊,美岛。”
  说着,青柳朝两人走去。
  “我以为是谁呢。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你简直……”’
  青柳没有再说下去,但深雪在内心中嘟哝起来。
  (简直和姐姐——纱月一个模样。)
  现在,面前站着的女人是美岛夕海,这绝没有错。但是不管是说话架势,还是言行举止,都和深雪所了解的过去的夕海判若两人。
  她没有戴着那显得度数很深的黑框眼镜。一点都感觉不出土气。体形看不出矮胖。比以前瘦,脸部轮廓清晰。或许是精心化妆的缘故,连五官看上去都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而且——
  长得过腰的一头漂亮的黑发。
  (简直……)
  深雪觉得有点头晕。
  (和纱月完全一样。)
  深雪甚至产生错觉,觉得六年前被害的姐姐美岛纱月依附到妹妹夕海身上,复活了。
  5
  夕海她们好像碰见了市川登喜子,听说大家在院子里。她们把行李放在了玄关。
  时间已经快到4点了。
  在青柳的指挥下,他们从仓库里拿出一个铁铲,朝目的地走去。加上夕海和千种君惠,他们一共九个人。仓库后面的那棵大栎树就是记号。
  从那棵树的树根处到仓库墙壁,画一条垂直线,直线的中点处就是他们十年前填埋时间容器的地方。
  地面早已被杂草覆盖。莲见首先拿起铁铲,开始在大致的地方挖掘起来。但是他那肥胖的身体还是不太适应体力活,才挖了一会,便上气不接下气。后藤准备接过铁铲,但因为脚脖子受伤,动作不麻利。于是五十岚就要求来挖。
  “哎,哎。”
  深雪走到阿响的身边。他正靠在仓库的墙壁上,冷冷地看着“挖掘工作”。
  “如果干世哥哥累了,你就换换他。”
  阿响沉默着,耸耸肩,似乎想说——遗憾的是,我可没有用于挖掘工作的肌肉。
  “阿响。”深雪将脸凑到他的耳边,“那个夕海……”
  深雪小声说着,眼睛扫了一下。夕海正在栎树下和千种君惠并排站着。
  “真是一个相当妖艳的美人,对吧?”
  阿响用手指扶着墨镜的边框。
  “与照片相比,本人更漂亮。”
  “就是这个。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话怎么说?”
  “你说在杂志的报道上看见过她的照片,对吧?照片上的她,也给人那种感觉?”
  “是的。”
  “头发也那么长?”
  阿响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刚才说“还是本人漂亮”那句话,似乎不过是探讨图片印刷好坏的问题。
  “那个叫千种的女人,杂志上也有介绍。虽说是个自由编辑,实质上是夕海的经纪人。”
  “哦,是这么回事。”
  “你为什么要特意问这件事?”这次轮到阿响提问了,“刚才夕海出现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很吃惊。为什么呢?”
  “这个……”
  深雪把声音压得更低,向他简单说明起来。现在,站在这里的夕海和过去最后一次见到的夕海如何不同,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等等。
  “原来如此。”
  阿响交叉着双臂,哼哼着。
  “大家吃惊,纯属自然。对于深雪你这样,知道死去的美岛纱月长相的人,就更是如此了。是这么回事吗?在这群人中,谁知道纱月的长相呢?”
  “这个……”
  在他们说的时候,五十岚手中的铁铲碰到了地下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比装橘子的箱子小一圈的木箱。
  (1979年8月17日,我们梦想的未来就在这里——)
  在箱盖上,用油性水笔写着那样的字句。那的确是杉江的字体。在这个箱子里放着五个瓶子,里面封存着“十年后的梦想”的纸片。
  “我来换你,五十岚。”
  说着,莲见再次握住铁铲。土坑被挖大,很快木箱就被从地里取出来。盖子被钉子牢牢地钉住。
  “搬到房间里吧。”青柳挠挠拿着拐杖的左手手背,“这里蚊子多,而且也需要起子。”
  6
  阿响负责搬箱子。他本来想若无其事地回房间,深雪把他叫住,硬是让他干这个活的。
  把箱子放在玄关的地上后,阿响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瞪着弟媳,掸掸衣服和手上的泥土。
  “总比你扛尸体轻松吧。”
  深雪开玩笑般说道。当然,她故意说得让周围人都能听到。阿响皱皱鼻子。
  “我属于动脑派,一般不会做那种工作。你不知道吗?”
  青柳去房间拿来了起子。后藤接过起子,负责起余下的工作。
  (说起来,他擅长做这种事情。)
  在初中阶段,深雪曾和后藤同过一次班。在那年的文化节上,他们开设模拟商店,在制作招牌等木工活时,他曾相当踊跃。
  所有钉子都被起开,盖子被打开,里面放着五个瓶子,周围空隙处用报纸填充。
  和十年前封闭盖子时完全一样。他们使用的瓶子就是当时这个房子里的威士忌酒瓶和速溶咖啡的空瓶等。各个瓶子上都贴着写有每个人名字的标签。
  “哎呀,这是我的!”
  后藤首先伸手拿起一个四方形的威士忌酒瓶。在透明的酒瓶中,能看见一张被折得小小的白纸片。
  后藤左手握着自己的瓶子,用右手依次拿出剩下的四个瓶子,确认过标签后,分别交给各自的主人。
  “这个是杉江的,这个是莲见的吧,那么这个就是……”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瓶子,深雪把它举到眼前,借助光线,透过深绿色玻璃看起来。没错,里面有一张纸片。
  但是没有一个人试图马上打开瓶盖。
  深雪想——这是为什么呢?
  里面的内容,当事人自然知道。纸片上的“梦想”和现在的自己,这也已经明了。那么究竟为何要犹豫不决,不愿在这里拿出纸片呢?
  当时,有人提议大家比一比,看看十年后,谁更接近自己的梦想,大家都表示赞同。为了烘托气氛,青柳还主动说要提供那幅画作为“奖品”。但是,那幅画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事实上,那不过是个游戏。深雪觉得不会有人把那个当真。可以说,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一样的“约定”——经过十年的漫长岁月,相同的朋友再次聚集到这里。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拿着这个“时间容器”,心中会如此躁动呢?
  就深雪本人而言,“结果”已经清楚。正如她告诉阿叶的,当时,她把“和警视厅帅气的刑警结婚”作为自己的梦想,记录在这张纸片上。那梦想几乎和她现在的情况完全一致。如果这样,现在不是没必要如此紧张吗?
  “请大家到屋子里来吧。”
  青柳说道。
  脱了鞋子,正要进去,深雪看见将手伸进放在地上的木箱中的阿响。于是,她仔细看着,心里纳闷他要干什么。只见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揉成更小的一团,放进上衣口袋里。
  我所在意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一只手拿着瓶子,走在通向客厅的走廊上时,深雪下了如此的结论。
  高中一年级夏天的梦想是否实现,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而是要有心理准备,去面对十年前的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从过去到现在,而是反方向,从现在到过去——现在的自己如何看待隔着十年时光的当时的自己。至少这个对自己而言,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深雪在心中如此思忖。
  “总之,作为当时的‘见证者’,我来负责主持今天的会议。”
  当大家全部落座后,五十岚干世说起来。坐在安乐椅上,叼着烟斗的青柳使劲点点头,似乎在说“可以”。五十岚用一种表演的语调,继续说下去。
  “请大家拿出各自瓶中的纸片。然后,对!依次读出其上的内容,好吗?”
  没有人提出异议。
  “那我就先来吧。”
  后藤慎司用一种调侃的语调,煞有介事地说完,便打开瓶盖,把瓶子倒过来。他打开纸片,故意清下嗓子,放声读起记录在上面的内容。
  “‘我想成为电影制作人’。——上面是这样写的。‘能成为导演最好,能成为美术指导也行,总之我想制作非常有趣的电影’,就是这样。”
  读完,后藤把纸片揉成一团,丢进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接下来呢,是不是要汇报这个梦想是否实现?汇报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
  五十岚稍稍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
  “好,就这样吧。”
  后藤推了一下蓝色的有色眼镜,再次清下嗓子。
  “总之,我一直努力着。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一家正规的制片厂,到此为止,情况还不错。但那个厂子很快就倒闭了。我托关系进入了一家成人录像制作事务所。现在,我成为制作那种录像的副导演。虽说是副导演,主要被驱使干一些杂务。”
  一口气说完后,后藤面无怵色地环顾四周。
  “诸位女同胞,如果对出演录像感兴趣,请和我联系。”
  只有深雪“扑哧”笑出来。杉江明显阴沉着面孔,掉过脸。而夕海则毫无表情地将视线凝固在空中一点上。坐在夕海旁边的千种君惠的反应则介于两者之间。
  “接着该是我了吧?”
  坐在后藤边上的莲见皓一郎开口了。他已经从瓶中取出纸片,打开看着。
  “我来读了。‘成为建筑家是我的梦想,我想在各处建造别人建造不出来的奇特建筑’。”
  全场骚动起来。
  他的梦想应该实现了。他在大学学的建筑,已经取得一级建筑师的资格,现在好像在东京某个建筑设计事务所上班。虽说有妻子家的财产作为后盾,这个暂且不论,能年纪轻轻就建造一个自己设计的房子,可以说了不起。
  “莲见,你设计的别墅是不是奇特的建筑呢?”
  听到深雪的问话,莲见有点含羞地眨巴着眼睛后面的小眼睛。
  “不能说非常奇特,但是,怎么说呢,的确是有点不一样的建筑。”
  “起名字没有?”
  “怎么说?”
  “比如叫什么馆呀,什么亭的。不是有许多建筑这么叫嘛。”
  “那个暂时叫做‘鸣风庄’。”
  “鸣风庄?”
  “就是鸣叫的鸣,风声的风。那个别墅原来就起了这个名称。最初建造那所别墅的人就是那样命名的。”
  “那么,应该叫做‘新鸣风庄’喽。”
  “也可以这么说。”
  不管怎么说,深雪很期待接下来去那个别墅。到底是何种构思的建筑呢?“那么,接下来是杉江。请。”五十岚催促着往下进行。
  杉江沉默着,点点头,但是表情凝重。她右手拽着从瓶中取出来的纸片,紧闭双唇。
  很快,她长长地叹口气,犹如下了决心一半,打开纸片。
  “‘我的梦想是’——”她压抑着感情,念起来,“‘成为国际航班的空姐。因为父亲是飞行员,如果可能,希望和他同乘一架飞机周游世界’。”
  听说她目前在东京的某个证券公司上班。高中时,深雪、夕海进入了私立学校,而她则进入了高一个档次的高中,之后直接进入国立外语大学。想象得出,至少到那时为止,她还没有改变成为空姐的目标……
  “我已经放弃当空姐了。”
  杉江冷不丁冒出一句,表情黯淡。“放弃”这个词并没让人感觉她是“悔恨”或者“孤寂”。让人感觉是其他情况。对,那是一种惧怕什么的黯淡表情。深雪感觉是这样的。
  如果真是那样,她究竟惧怕什么呢?
  “下一个是深雪。”
  还没多久,五十岚就点名了。从他点名的时机和声调来看,能感觉出五十岚是在照顾杉江。
  “你怎么做?你也在这里念一下吗?”
  “你什么意思呀?”
  “十年前,埋时间容器的时候,你不是向大家宣告了自己所写的内容吗?而且,今天你又把刑警丈夫带来了。我觉得你就不用念了。”
  的确如此。被他一说,情况倒是这样。
  深雪瞥了一下从自己瓶中取出的纸片。
  我要成为警视厅的帅气刑警的妻子。这是我自小的梦想。希望十年后能遇到这样的人。
  众所周知的内容。如果再正式地念一下,就连深雪自己都会觉得脸红。笔迹看上去也和现在几乎没有变化。
  这就是过去的——十年前的自己吗?她不能不涌出如此感慨。但深雪更感觉奇怪,觉得自己真无聊,直到方才还内心紧张。深雪轻声叹口气,没有让周围人听见。
  “那我就不念了。”
  深雪折好纸片,说道。
  “干世哥哥说得没错。——行吗?诸位。”
  没有人异议。
  “那么最后一位。”
  五十岚将视线冲着夕海。全场又充盈着一种和方才不同的异样的紧张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举止上。
  “美岛,行吗?”
  听到五十岚的声音,夕海将让人感觉心不在焉、望着空中的视线移回到手边。那张从瓶中取出,依然折着的纸片就在桌子上。
  在大家的注视下,夕海缓缓打开纸片。她默默地看着记录在那上面的文字,然后从烟盒中掏出烟,叼在涂着暗紫色口红的嘴唇上。
  她接下来的行动让所有人吃惊。她点上烟后,将打火机的火焰慢慢移近纸片。
  从好几个人的嘴中发出了“啊”的声音。一瞬间,纸片被火焰包裹,随之被丢进烟灰缸里。
  夕海缓缓地张开口,说起来。
  “我对十年前的自己,没有兴趣。”
  话就说了这么多,随之,她低声笑起来。全场微妙地骚动起来。不知道夕海是否意识到,她夹着点上火的香烟,又独自笑了一会儿。
  深雪感觉自己已经超出惊讶,更多感觉到的是强烈的不协调和恐惧,还有疑惑。恐怕有这种感受的,不止她一个人。
  DATA(4)
  〇主要登场人物的相关资料③
  姓名 青柳洋介
  性别 男
  血型 A
  出生年月 1940年4月24日
  身高 166公分
  体重 47公斤
  出身地 长野县
  现住所 长野县南佐久郡南牧村
  职业、其他 原来是初中老师
  姓名 后藤慎司
  性别 男
  血型 B
  出生年月 1963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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