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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大作战-岩井恭平

_12 岩井恭平(日)
「不行,克彥,快繼續!」
萬理子只求,但萬作卻搖頭回答:
「沒用的。」
「繼續啊!」
夏希吶喊。那彷彿撕破衣料的叫聲,比誰都還要尖銳。
克彥重新繼續人工呼吸,可是眾人只有愈來愈沉默。最後他停止手臂動作,用粗壯的手臂拭去眼角的淚水。
「大家都在吧。」
萬作環顧寢室後,低頭看手錶。
「現在是5點21分……」
在夏希等人的嗚咽和麻雀叫聲迴盪的寢室中,萬作宣告榮死亡。
第一卷 第三陣
榮的遺體被移到佛室,陣內家的列祖列宗低頭看著臉上蓋著白布的她。榮的丈夫應該也在牆上的遺照中吧。因為日曬而變色的黑白色照片中有一位穿著和式禮服歡笑的人物,以及穿著軍服的長者照片。
佛壇點著香,紫色的煙輕撫過包圍榮的親戚們,消失於天花板。
「她有狹心症,原本我有開硝酸鹽類的藥物給她服用。」
萬作坐在外廊上,一邊抽菸一邊喃喃說道。疾風在萬作面前抬起下巴,動著鼻子看向佛室。
「……」
健二站在佛室角落,緊緊握拳。
昨晚榮還不讓鬚眉的勇猛揮舞蘿刀,之後和健二玩花牌。
可是現在卻——
——我贏了。
健二還清楚記得榮掀起花牌,開心歡笑的模樣。
「我一直有用手機追蹤她的健康狀況。只要心跳、血壓、出汗……等狀況有異常,就會透過OZ發出警鈴,但是……」
萬作打開手機,又再度關上。
「從昨晚開始,資料就沒傳過來。」
「因為昨天那場大混亂的關係嗎……」
賴彥勉強擠出聲音,低聲說道。健二也低頭看著榻榻米附和:
「因為帳號被盜用的情況還在繼續……受害者當中一定也有和醫療系統有關的人士吧。」
不管LOVEMACHINE再怎麼神通廣大,也無法預知人剩餘的壽命。即使對方是阻止大規模混亂的勁敵,電腦也不可能強制讓人折壽。
「你的意思是,如果在平時就能得救嗎!」
面對萬助的怒吼,萬作無力的搖搖頭。他叼起香菸,吐出一口白煙回答:
「不……這算是壽命盡了吧。」
「我不能接受這種事!侘助在哪裡?我要把他揪出來,教訓他一頓!」
萬助環顧佛室,但似乎沒人知道侘助上哪去了。克彥說:
「昨晚發生爭執後,他好像開翔太的車出門了……」
車主本人茫然若失的坐在榮身旁,沒聽到愛車RX—7被搶走的事。他肯定連昨天威嚇要帶健二去警局的事都忘了。
「他離家10年了,誰曉得他的聯絡方法啊。」
直美不屑地說道。健二首次看到她沒化妝的樣子。
健二轉頭看向夏希。她雙手蓋著臉,無力的靠著牆壁。
眾人陷入沉默。
蟬鳴和昨天一樣吵,卻有種莫名的寂靜感覺。
「可惡!」萬助忿忿地槌打紙門,然後隨著粗暴的腳步聲離開佛室。在其他房間的小嬰兒恭平似乎聽見他的叫罵而開始哭泣,由美便起身前往傳來哭聲的房間。
親戚們魚貫離開佛室。夏希也站起身,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知要走去哪裡。
健二也離開佛室,在屋內漫無目的走著。從外廊仰望天空,見到天上飄著厚厚的積雨雲。遠處可見的山脈,也籠罩了一層陰影。
時間緩緩流逝。
健二依照萬作指導的方式撫摸疾風,但似乎技巧有問題,疾風轉過頭不理會他。他變得無所事事,自然地走向客廳。
大家想的似乎都一樣——不,或許一家人在這種時候,就是會想聚在一起。除了夏希之外,所有人都在客廳集合。
萬助站在水池旁喂鯉魚吃飼料;萬作躺在榻榻米上看著他餵食;萬理子用手帕擦拭眼角淚水,直美和埋香陪在她身旁;理一站在走道上,用精悍的面孔眺望遠方山脈。
由美坐在客廳角落,背對大家喂恭平喝母奶;太助拍打一臉無神的翔太肩膀,鼓勵他振作;賴彥和典子輕撫哭著槌打自己的真緒;邦彥和奈奈則沉默無語地抱著加奈;克彥無力地靠著紙門;真悟和祐平安靜的在一旁玩耍。
大腹便便的聖美在稍遠處舉起雙手掩面哭泣,佳主馬默默的陪在母親身旁。
健二猶豫著該不該踏入客廳。他覺得自己和陣內家相處的時日尚短,不足以一起感受這份沉默,於是穿過客廳,來回在屋內散步。
他在牽牛花並列的走道上看到夏希。
比健二年長一歲,身穿白色連身洋裝的少女,對於他在身旁就坐一事髦無反應。
兩人有好一陣子,都默默的仰望積雨雲。
即使見到夏希滴下豆大的淚珠,健二也不知該說什麼。
「……停不下來。」
夏希看著前方,不停的泛出淚水,喃喃地說:
「眼淚停不下來……」
夏希的手放在地板,沒有擦拭眼角。
「怎麼辦……」
健二茫然看著肩膀不停顫抖的夏希——對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的自己感到十分憤怒。他擔心自己會再讓夏希受傷,也害怕會被拒絕,什麼都不敢做。健二依舊是個沒出息的膽小鬼,絲毫沒有改變。
可是得到的勇氣,讓他的手怯生生的動作。
——你一定辦得到。
如果現在什麼都不做,那麼那個拿著花牌的人的笑容,似乎也會變成一場空。
「……!」
夏希一陣錯愕。
健二的指尖觸及她的手。看到夏希的反應,健二本來想立刻收手,但還是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左手放在她的右手上。
夏希沒有拒絕。相對的,她的表情似乎無法再忍耐般痛哭失聲。她一邊哭泣,一邊求助似的主動和健二手指相交。
「怎麼辦……」
夏希再次細語。她抽噎著,勉強用沙啞的聲音說:
「婆婆要是不在……大家會變得四分五裂的……因為大家都很頑固……」
「……」
「侘助叔叔……最後也離開了……婆婆拜託我照顧他……我卻派不上用場……」
夏希像個無助的孩子用左手按住眼角。現在的她就像是尋找父母的迷路幼童,內心害怕且不安吧。
婆婆,夏希學姐一直記得您交待的事——
健二在心中對已經過世的榮說。
「我喜歡和大家在一起……所以才希望能變得像婆婆一樣……但我什麼都做不到……」
相識一年以來,健二隻看過篠原夏希開朗歡笑的模樣。但來到上田市之後,她為了外曾祖母說謊,害羞得在榻榻米上翻滾,現在則是在哭泣。
——你喜歡那孩子吧?
健二彷彿聽見榮的聲音。
看到夏希從未見過的一面,讓他的愛慕之意變得比以前更強。
「你喜歡……你的家人嗎?」
健二首次開口。
夏希一臉哭喪的看著他,輕輕點頭。
「嗯……」
「那、那一定可以的。」
健二向榮現學現賣,但效果比不上她。本來健二應該展現微笑——可是臉上卻只有僵硬的笑容。
「夏希學姐一定辦得到。」
可是他融入感情,強而有力地說。
夏希看到他的笑容,錯愕了一會兒。
「哈……」
年長的少女破涕為笑,擦乾淚水。
「你的臉真怪。」
「唔……」
健二紅著臉,轉移眼神。
他雖然依舊沒出息,也缺乏自信,但不會坐以待斃。看到夏希哭泣的模樣,他心想,自己一定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健二注視長出雜草的地面,下定決心。
去做每一件自己做得到的事。
做好覺悟之後,他緊緊握住夏希的手。
「健二……我手有點痛。」
「對、對不起!」
夏希害羞的嘟起嘴抱怨,讓健二急忙收手。
他在想和剛剛內心的覺悟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事。
回到東京後,他打算再和父母多聊聊——
遲來的早飯在洋室和小客廳舉行。相鄰的兩個房間十分寬敞,女性和小孩們坐在放有食器櫃的洋室餐桌用餐,男性則是聚集在小客廳的沙發上。健二也在小客廳的單人座沙發就坐。
早飯內容很簡單,是白飯和味增湯,以及高野豆腐和醃漬小菜。在幾乎沒人有食慾的情況下,只有萬理子和小孩們動著筷子。姑且不論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萬理子看起來像是勉強自己用餐。
「通知了平了嗎?」
克彥首先打破早飯開始以來的沉默。由美面對從小客廳轉頭朝向洋室的丈夫,搖動微胖的頸子回答:
「等今天決賽打完再告訴他吧。」
「……說得也是。」
接著又陷入沉默。
包含健二在內,每個人都遲遲不肯用餐。唯獨萬理子率先放下筷子,雙手合十,對還沒吃完的白飯和味增湯說:「我吃飽了。」
「今天會很忙碌,大家也吃點東西儲備體力吧。」
榮亡故之後,陣內家最年長的人就萬理子了。看得出來她很清楚這點,所以刻意裝出有精神的模樣,指揮大家。
「典子、由美、奈奈,伙食就交給你們處理了。記得要和熟識的酒店下定通夜(註:葬禮前夜守夜,借此祈求亡故者成佛的儀式)用的酒。」
「好的……」三位媳婦無精打采的應答。
「萬作你去和寺廟聯絡一下,賴彥你們通知鎮內會和商工會,順便討論要請誰當接待人……大家都聽到了嗎?」
要準備舉行榮的通夜和葬禮。眾人無法想像除了生前的舊識和朋友之外,還會有多少各界人士前來弔問。然而失去一家之主的衝擊實在太晴天霹靂,沒有人出聲回應環顧眾人的萬理子。
「……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該做吧?」
萬助坐在雙入座的沙發上,緩緩抬頭。
所有人眉頭一皺。洋室中的理香對萬理子說:
「對啊,媽媽,紅白豆沙包!」
「啊……請他們改成葬禮用的豆沙包吧。」
「我要說的不是豆沙包!」
萬助站起身。被太陽曬得黝黑的面孔,氣得面紅耳赤。
「要報仇啊!我們應該去幹掉那個爛機器!這樣才對吧?」
「……你在說什麼傻話?」
萬理子歎息,輕易否決萬助的鬥志。
「萬作也說那是壽命盡了啊。你從以前就是這麼衝動。」
「你說什麼!媽昨天也講了,自家人犯的錯,要由自家人負責啊!那是遺言吧!」
「別再吵了,笨蛋。」
萬理子不客氣的說道,拿起自己的碗從椅子上站起身,開始收拾餐具。結果沒人回應萬助,他吶喊:「你們這樣還算是陣內家的後裔嗎?」但眾人不予理會,紛紛準備離席。
榮的過世讓大家意志消沉,萬助在這種時候喊著要報仇,顯得很滑稽。因為他的行動太不合時宜,所以沒人理他。
然而健二卻在這樣的場合下,戰戰兢兢舉起手,並探出坐在沙發上的身子說:
「那個……」
預備要離席的眾人,轉頭看向小客廳。
「我贊成。」
小客廳和洋室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雖然目前OZ的事件還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再這樣下去,LOVEMACHINE仍然很危險。或、或許婆婆是因為壽命盡了……可是其他人也有可能會因此失去重要的人,為了避免這種被害情況發生……」
「啊?」
直美起身離開餐桌,眼神非常兇惡。對她來說,她今天化的應該算淡妝。健二反射性的縮起身子。
「你說什麼傻話?」
「就是,那個……開發者在我們這裡……雖然他現在不在……怎麼說呢,這個……至少我們比其他手無寸鐵的人要來得有利……」
「我是問你在別人家裡胡說什麼啊!你跟我們又沒關係!」
這句話刺入健二內心。
「為什麼我們要在這種時候擔心別人啊?」
直美說得再有理不過。健二被對方理所當然的理由擊潰,無奈的垂下頭。和直美的言論比起來,一旁夏希擔心的表情更帶給他致命傷。
「……對不起。」
眾人再度沉默,這下就沒有人再說出奇怪的意見了。
「好了,大家動起來。」
萬理子拍拍手敦促大家。眾人便一邊歎氣,一邊開始收拾碗盤。
即使失去了數十年來的屋主,蟬也還是照常鳴叫。原本在外廊抬頭可見的積雨雲,已經消失在遙遠的天空中。
「——對不起。」
收拾完早飯的碗盤後,健二、萬助、佳主馬、裡一、太助共五人留在小客廳。被萬理子宣告幫不上忙的男士們坐在沙發上,個個垂頭喪氣。
「我太自以為是了……」
鍵二不顧現場氣氛,講話一廂情願。所幸萬作在前往寺廟前有拍肩鼓勵他,讓他得到了一點安慰。
「不會,你說得很對。」
自衛隊員理一出人意外的表示贊同。
「護人才能護己。」
「那是自衛隊的精神口令嗎?」
電器行老闆太助發問。理一無精打采的坐在沙發上,一臉苦澀地回答:「不,那是七武士(註:日本電影「七人侍」,由黑澤明執導,劇情敘述七位流浪武士為了保護農民挺身而出)裡的台詞。」
佳主馬坐在位置較遠的沙發操作著筆記型電腦問道:
「太助舅舅,你店裡應該有賣電腦吧?」
「嗯?」
「有比這好的機型嗎?」
「當然有嘍。」
「佳主馬……?」
健二轉頭看向佳主馬,穿著無袖罩衫的少年合上筆記型電腦。
「健二哥……你剛剛說我們有KINGKAZMA。」
即使是非公式的形式。但KINGKAZMA還是在OMC的規則下敗給了LOVEMACHINE,喪失了冠軍寶座。所有的贊助商因此拋棄了他,現在他什麼都不剩。
「雖然我不是冠軍了……不過請你告訴我,我該做什麼吧。」
「咦?」
佳主馬站起身。
「我是說。我們要怎麼和他戰鬥,我想報仇。」
萬助和理一也跟著站起身。「……你們是認真的嗎?」太助困惑地問,但看見父親和外甥的表情,他也邊搔頭一邊起身。
健二露出落魄的笑容。他看到大家一本正經的神情,不由得顫抖。
不。這是戰士興奮得發抖——他這麼告訴自己。
「健二,你有什麼計劃嗎?」
理一問道,健二就自沙發站起。拿起放在一旁的有線電話解釋:
「我第一天到這個家的時候,吃晚飯時萬助先生有講起一個故事——我想要參考那個方法。」
「什麼?」
健二對皺起眉頭的萬助微笑,然後拿起話筒撥打電話。
「佐久間嗎?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啥事?你又想搞什麼鬼?』
左久間似乎還在睡。就某種意義來說,他也算是在享受暑假。
健二環顧小客廳內的陣內家親戚。
此刻要開始的,是榮的復仇戰、洗刷陣內家自家人所犯下恥辱的戰鬥、也是健二贖罪的最後機會,他稱這是——
「合戰。」
慶長5年7月。
德川秀忠率領三萬八干大軍進攻上田小縣。相對的,上田方的兵力僅有兩干。上田方知道正面迎擊對自己不利,於是刻意挑撥敵人,引誘他們進入上田城的二之丸,再加以封閉。面對頑強的上田城和截斷兵力的戰術,德川軍一片混亂,最後敗戰撤退。
日後人稱這是第二次上田合戰。
那是一場陣內家的老祖宗,挺身面對強大敵人的壯烈合戰。
健二前往佛室,見到萬理子、理香、直美正在榮的遺體旁互相討論。
「想不到意外的難找。」
「這張如何?獲頒知事勳章時拍的。」
「很好!」
她們整理榮的相簿和照片,尋找適合作為遺照使用的照片。
健二靜靜地走到室內。跪坐在榮面前。已故的陣內家第16代當家的枕前設有枕飾台,上面放有香和小鐘。健二雙手合十,閉上眼。
「仔細一看,會覺得她過世的表情很安祥吧?」
萬理子轉過頭,露出微笑。「是啊。」健二點頭,直美和裡惠子這對剩女雙人組就對他施壓:
「你不要再被爸爸他們牽著鼻子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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