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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袋西口公园4电子之星 - 石田衣良

_6 石田衣良(日)
光看影片是绝对不会知道表演者是怎么走进来的,现在我知道了,但这种经验我想任何人都是不想拥有的。地上的灯光和头顶的聚光灯将透明圆柱里烘烤得宛如盛夏的沙滩,炙热得要让人脱了皮。由于前面已经有过两场演出,所以现在这里面有一股浓得吓人的鲜血味。

根本没有时间给我考虑,我的右手就被塞进了一只遥控器,同时一块圆形电子标牌也被推上了走道,等着我来启动。现场观众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这些所谓的感觉敏锐、品位高雅的客人,此刻正个个兴味盎然地期待着又一个人被切除身体的某一部分。
我像一个机器人般毫无意志地按下开关,而与之同时,LED灯泡便开始轮流闪烁起来,接着我又依令按了一次开关,这次是为了让灯光停下来。我眼睛看都没看那个标牌,也根本没必要挑时间按钮,反正早被动了手脚,绕着圆圈亮起的LED灯泡一次又一次绕过耳朵、鼻子、右手、左手、右脚、左脚,接着渐渐放慢速度,最后果然停在了左手的位置上。
那些变态的观众顿时掌声雷动,显然他们在为又一次观赏了一个全新的身体部位被切割而欣喜异常。
很快,一台藏着电锯的推车被推进了圆筒里。我原本心里还有点底,知道这是我自己导演的一场戏,但真到电锯推上来的时候,那原本只是轻微颤抖的身体变得剧烈抖动起来,汗水顿时哗哗地往下掉。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行刑者的任务就是将电锯推进来,同时启动电锯开关。干完这一切,他就踏出了圆筒舞台。下面的一切事情就是我的事了,这就是俱乐部的高明之处,没有人强迫你,一切都似乎是你自愿的。转眼之间,我能听到的只有电锯噪音,闻到的只有鲜血的气味。我相信全世界再找不到比这份工更糟的工作了。

见那行刑者走出去后,我就平静地走向推车,用右手拔掉了电锯的电插头。
这显然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意外,这让观众席上那些优雅的变态者失望不已,他们马上开始鼓噪起来。当然,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看着圆筒舞台外那些一张一合的嘴和舞动的手,我笑了笑,舞台区域是隔音的,我从橡胶短裤里掏出手机。一翻开手机,我便高高举起右手,好让大家看个清楚。
我按下了通话键,让自己更像一个新款手机的广告模特儿。然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也许在座的诸位可能知道,在上次的表演里,有个小伙子被切除了手掌。他的名字叫浅沼纪一郎。很遗憾,他已经自杀了,不过他托付我向俱乐部里的诸位问好。”
虽然我这里听不到观众的声音,但观众却能透过麦克风把我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种变故来得太突然了,整个剧场的时间似乎都停了下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现场直播呢!
见大家都闭了嘴在那发着愣听我发言,我便继续说道:“相信各位也有家人、朋友,或是重要的客户,既然在座的各位有着如此美好的嗜好,那就应该让他们一起来共享才对呀。所以我接下来就要报警了,在座的各位一个也别想逃出去。放心,你们的行为完全不构成犯罪,所以请大家继续品尝鸡尾酒,等会儿警察来了再说吧!”
顿时现场观众如炸开了锅一样,全都慌慌乱乱地纷纷朝周遭的七扇门移动。我右手依旧高举,轻松地以拇指按下池袋警署的号码。当然,我这一个举动是做给现场的观众看的,其实我毋需向电话那头说半句话,因为早就有若干人帮我报警了。

现场所有的门都一下子打开了,那些观众大喜,以为这下可以逃出去了。
但可惜的是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因为在每一道生锈的铁门那。都涌入了大群统一以蓝色头巾蒙面的街头帮派分子。
那个原本站在走道上的行刑人试图冲进来将我架走,但他还没来得及碰到我,就仿佛一台机器被关掉电源一般倒地不起。在行刑者的身后,只见银治得意地挥舞着那把电家畜用的电击棒对我笑着说道:当然,这次电锯的开关,其实是我目己开的。
赶到现场的警察们再迟钝,只要他们走进那圆简里嗅到鲜血味,再看到那把伤人无数的电锯,应该就不难联想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吧。
唉,我不能不说,和任何现代歌剧一样,如果没有好的演技,这场战斗也不能取得完胜。

骚动是短暂的,但警察很快平息了一切。我被带到了警察局。而崇仔则在几个保镖的掩护下趁乱遁形,而几名G少年和“肉体与血腥”俱乐部的所有员工都被带了过来。所有观众都被当场释放,但每个人都被记下了身份,明令他们在家等候,以便日后分别接受调查。想到他们个个在家里如坐针毡地等着约谈通知的模样,实在令人痛快。
另一条战线也取得了不俗的战绩,照信散布的影片在网络上掀起了一场网络风暴。数百万人点击了他发出去的网页,好几次网络都处于停滞状态,造成整个池袋一度网络不通。
由于此事太过敏感,各大媒体都没敢做太大篇幅的报道。不过周刊和体育画报则正好相反,他们平时就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线索,现在难得有这么个事,这一类媒体开始整版整版地连载追踪报道,而标题则一期比一期吓人,比照信拟的吓人多了。当然,在他们笔下,我成了一个无知的牺牲者A,整个夏天因为这个事情被迫接受了好几场采访,可这事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总不能说我如何如何策划了这场活动吧。我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心里总是想,要是我写的杂志专栏能有这十分之一的反响就好了。
经过我们这一番折腾,池袋刚刚崛起的一线品牌性虐待俱乐部“肉体与血腥”被迫关门大吉。现在事情搞得这么大,恐怕再嗜血的客人也不敢上门了。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些周刊记者天天排班蹲守在俱乐部门外,这个时候,那些变态的人即便走路也不敢往这个地方凑了,谁能有胆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欣赏自残表演呢?
原本宁静、秀美的西池袋住宅区,因为这么多记者的到来而闹哄了很长时间。

也许大家会很奇怪,整个事件怎么没有提到那个春木老板呢?说实话我也很奇怪,但很快就传来骇人消息。有天有人发现了他被绑在树干上的尸体,脖子从左耳根到右耳根被划了一刀,死因是失血过多。凶手查不出来,也许又是一桩死案吧。从案发现场的干净利落程度,一看就是哪个组织为了灭口而雇佣职业杀手所干的勾当。相信凶手早已逃之天天了,也许都已经到国外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在想着当他的脖子被划一刀时,是否也以那对死猪一般的双眼,静静欣赏自己鲜血的静静流淌呢?也许他也很有快感吧。然而对我来说有一件事更古怪,明明—个礼拜前还跟他打过交道,可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长什么模样了。
惟一记得的是他那鱼眼般的双眼和柔软湿润的指尖。现在想起来都让我赏得恶心。

一切搞定之后,我、崇仔与猴子等人约好在“简单日子”酒吧聚会。此时在我看来,再没有人比崇仔更适合呆在这种VIP室里享受了,他舒适地坐在丝绒沙发上,边喝着青酒边开口调侃我:“阿诚,你那一身白的扮相实在是让我不敢恭维。我想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答应扮成那副德性的。”
我无所谓地笑笑。我心想,你当然不会做的了,你干什么都是要钱的。据说这次行动冰高组支付给G少年一笔相当可观的酬劳,至于是多少钱我无从得知,当然对于这些我是从来不去探听的。
见我不回答,崇仔又笑着问道:
“你这次又没捞着一分钱吗?”
我点头称是,接着又斟了一杯这家酒吧最昂贵的酒。举起杯来朝大家说:“能有美酒佳肴,就算没白干了,如果再给我配个美人,那就更理想了。”
猴子大笑,他戳了戳我的侧腹说道:
“要美人还不容易,你去找银治就能解决问题。”
由于地位较低,银治一直缩在桌子一角。这回听大家提到他,顿时两眼发光,他朝我说道:“阿诚先生,你还记得上次在‘肉体与血腥’时,坐在我旁边的女孩子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那怎么可能忘记。那时发生的每一幕我都历历在目呢。那是个身穿深蓝晚礼服,装扮活像《黑客帝国》女主角的超级大美女。
“那靓妹说她对阿诚先生很有好感呢。而且一听到你和我一样喜欢性虐待,马上就求我把你介绍给她。下个礼拜我们就有一次派对,你可得来赏个脸哟。”
哇噻,看来这个疯子般的银治还真以为我是他的同类呢。崇仔和猴子都像看戏似的满脸微笑看着我。虽然我也有点心动,但在这种场合点头答应,我的面子还是放不下来的,所以我做了个违心的回答:“抱歉。我想找一个嗜好比性虐待更激烈的特别对象。”
银治听了一脸失望,他喃喃地说道:
“唉呀,那就太可惜了。我还一直都想呢,如果咱们俩一块出马,恐怕所有性虐待俱乐部的女人全都任我们挑呢!”
我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但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我还是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谁让我还年轻呢?谁知道明天我会怎么样,也许找个热辣的妹妹玩一下也不错哟。
看来经过这件事,我也变得邪恶了。

最后,来交代一下照信的情况吧。
那场表演大快人心,照信也很是高兴了一阵。完事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整天都在东京街头逛。说是观光,其实多数时间都在秋叶原或新宿的电子市场抢买便宜光盘。他说他买了三百张单价一百日元的台湾光盘,还为专门制怍盗版光盘买丁一台二手电脑。
如此一来,等到他准备回桑幸的时候,东西已经多得拿不动了。所以他出发的那天早上,我专程到东京车站去送他一程。
经历丁这番风雨,我们已经跟战友一样亲密了。我们并肩坐在东京车站的月台上,一人喝着一罐咖啡。从月台往前看去,可以看到夏日晴空映照下的铁轨闪闪发光,风儿顺着我们的发梢拂过,真是一个美好的日子。照信回过头来看着我,以一如既往的微弱的嗓音说道:“这次实在很感激你。”
虽然声音依然很低,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他是一个窝囊废了。我朝他笑笑,又啜饮了一口冰冷的咖啡。
“在隅田河那天,如果不是阿诚先生,也许我当场就逃之天天了。要是那样,我怎么还有机会为纪一报仇呢。经过这件事,我想我的后半辈子再也不会只是一味逃避了吧。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照信直视着我的双眼,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我依然一穷二白,也没固定工作,但我不再茫然。回去后我将抬头挺胸地告诉大家,我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从今以后,我已经是个堂堂正正的窝囊废了。”
好,好样的,窝囊废也有手有脚,会有前途的,只要敢于奋力拼搏。我朝他握紧拳头,鼓励他道:“凭你‘废物行者’的技术,在东京找个与电脑有关的工作根本不难,为什么不留在这呢?”
照信看了看我。羞怯地点头答道:
“其实我现在也有点信心在池袋混了,但我总觉得,只有桑幸才是我的家,而且毕竟关心我的亲朋好友全在那里。虽然那里现在经济不景气,就业机会比较少,但我还是想回去。以前对家没什么感觉,但这次来东京后才发现,其实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还是桑幸。”
也许想到桑幸让他无比兴奋,他朝我高兴地说道:“阿诚先生,找告诉你哦,桑幸可是个好地方呢,那里没有嘈杂的人潮,也没有吵死人的喇叭声。你看这里树和小鸟很少,但在我们那,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到处都绿意盎然。”
听完他说的,我也深以为然,他说的道理和我深爱着池袋是一样的吧。每个人来到人世的瞬间,就会与他/她降生的那片土地产生无比深厚的感情。
照信又笑着说道:
“看来我这辈子就在桑幸那样的乡下过算了,每天看着同样的脸孔,在那里结婚、生子、生活、终老,其实不也挺好吗?阿诚先生,哪天有空务必到桑幸来玩,我会带你四处逛逛。那里不像池袋这么大,只要一个小时就逛完了。逛完之后,我会请你喝我们那里的青酒,然后我们一起边吃小菜边回忆这次行动的点点滴滴吧。”
……
新干线很快便驶进月台,夏天的热风带看机车的油味扑面而来。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朝照信伸出右手,把他那瘦小的手用力握了握。
“回忆这段往事,这主意不错。也许过段时间我就会去看你的,你保重了。”
我面带笑容,朝这个在短短十天里由一个窝囊废蜕变成男子汉的家伙点了点头。我们互道珍重。然后便—个向车走去,一个走下月台。
我一次头也没回,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内心的互道珍重更加珍贵呢?
从此,每当我在水果行干烦了的时候,我就会做做白日梦,总幻想着哪一天到桑幸去拜访照信,然后我们俩在嘈杂的蝉鸣中,一起追忆那个夏天的一场行动。如果再能有几朵白云从蔚蓝的天空飘过,身边再配上一条小河的潺潺流水声,那简直就是神仙的境界。
或许,对于我和照信这样的“窝囊废”来说,能有那样的享受,也算得上是人生的一大快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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