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我们有几年不见了?」
「就要三十年了吧!」昭田感叹道:「唉,时间过的太快了!」然後,他突然问道:「听说
你住在饭野家,你怎么认识饭野?」
「那是个藉口。」
「藉口!?」
「我今天才从越中赶来。」松野微笑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时候又怎么进城的?」
「傍晚上灯时,卫兵去点门灯,我趁隙溜了进来,一直躲在马槽旁的树丛裏。」
昭田更加惊讶,松野小心地注视周围,然後放低声音说:「我跟你密谈无妨吧?」
昭田心下一惊,也放低了声音:「无妨,要谈些什么?」
松野前进几步:「我是为你而专程走这一趟的。」
「为了我?」
「是的,的确是为了你。你身为守护代长尾家的家老,两个儿子也都继承名家之後,的确
是够威风了,但是灭亡之日已经迫在眼前,知道吗?」
他话说到这裏,定定的看著昭田,一股异常的压迫感使得昭田脸色大变。
「你并非长尾世袭家臣,也不是本地人士。不过是一介浪人,受为景公知遇,而获得今日
的荣华富贵。如果你今天仅止於普通家臣,或许没有什么忧虑,然是幸抑或不幸,你现在
却有著无以比拟的身分,令公子也都飞黄腾达,因此那些世袭的老臣以及本国豪族,对你
的嫉憎可是没有两样。你试著换个立场来想,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浪人居高位,掌权势,
你受得了吗?」
他说得不错,昭田不得不承认。
松野继续说:「为景公是一代名将,在他活著期间,众人也只好按下异心,不敢对你们父
子有所行动,但他已死,你们父子的命运岂不相当危险!先代受宠的权臣到了下代就如失
掉威势的无翅雄鸡,这是世之常情。据说,晴景公能够担任守护代,是因为你的推荐。你
不妨想想刚才我所说的,再仔细考虑,明智如你,应该同意我所说的。」
的确,事情正如松野所说,昭田他推举晴景,无非是为了在晴景这一代仍保有权势,他也
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此刻松野却说这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下下策。
「晴景公无胆无能,众人皆知,不但长尾一族,就是国内豪族也无人心服。三条俊景举兵
称反,国内豪族立刻相应,以晴景公的能力,能否平定这场乱事,很难说,如果再次败战
,同盟豪族家将必然倒戈相向,这情势已非常明白,晴景公一旦倒下,你们父子又当如何
呢?在众怒所归之下能否常保安泰呢?」
他那尖锐的论点和巧妙的辩才说动了昭田,昭田无以自持。松野的声音很低,且具效果,
昭田此刻似乎已经感到国内豪族及长尾家老臣朝他一拥而来的场面,脸色惨白。
第一卷12软弱的晴景
松野小左卫门看准昭田常陆介已十分动心,遂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简,放在膝前。昭田目露
好奇,松野虽知他心意,却未作说明,继续前话。
「事到如今,只有一条活路,即阁下内通俊景主公,叛归三条,迨晴景灭亡之後,俊景公
必以阁下勋功第一,分国为二,交付其一予阁下,此即所谓去落日就朝阳、转祸为福是也
。」
昭田静坐不动,聆听松野愈益灵巧、切入核心的辩才。心想此人必定是三条派遣而来,但
随即又想,刚才他说来自越中,岂非三条与越中早已取得联络?不觉惧上心头。
松野拿起膝前的信函说:「在下离开朝仓家後,浪迹江湖多年,最近有缘跟随神保左京进
,先前谓来自越中,即从神保处来。神保雄才伟略,去年在栴檀野计杀为景公之事,阁下
当记隐犹新。如今神保已谋通俊景公,如果阁下加盟我方,由内举旗倒戈晴景,神保誓言
定当後援,这份文件就是誓书。」说完,把文件交给昭田。
昭田接过一看,是以神保左京进为首的越中豪族连署的誓书。昭田终於被松野说服,也写
下誓书,交给松野。
「不日之内定当举事,不过,守护代家势虽衰,但与之相抗,多少仍需准备,举事可否暂
缓一阵?」
「可以,越中业已部署妥当,下论何时举事,都能发兵後援。」
松野滞留一夜後,翌日,返回越中。为了护送他出城,昭田亲自赴林泉寺参拜,将他混入
随行人员中。
昭田常陆与儿子黑田国忠、金津国吉商量之後,预作安排,呼吁以前交情深厚的地方豪族
,这么一来,原先在三条举兵时就心旌动摇的豪族几乎全部响应。叛军利用晴景发檄各方
兵伐三条的机会,要求先由晴景阅兵,而後再一路护卫晴景主将征伐三条。昭田也出言劝
诱,说他们都是忠节之士,当准他们所请,先至城外校阅。
晴景不疑有他,於是各路人马陆续向春日山集结而来。军数多达五千,驻扎城外。晴景看
到白天马尘飞扬、朝夕炊烟袅袅、夜裏营火齐燃的壮大军容,还窃喜战有所恃,实在可怜
。
叛军崛起是在晴景发兵三条两三天後的晚上。他们如往常一样,在营地烧起炽旺的篝火,
同时悄悄出兵围城,他们以春日山城背後山顶燃点火把为记,一起喊杀攻城。
这时,春日山城内兵马几乎全去讨伐三条,仅余四、五百人,而且除晴景的近侍及随从一
百五、六十人外,余多老弱病幼,变生肘腋,无不惊慌失措。
「敌人是谁?」
「是三条的人马吗?」
「是越中军队吗?」
「还是叛军?」
因为时值黑夜,情况一时不明,女人小孩哭叫不已,内殿一片混乱。城内武士火急赶至各
城门抗敌,他们无暇穿戴盔甲,随手抄起长矛、大刀、弓箭便奋战向前。由於敌我兵力悬
殊,城内武士战意虽高,战斗力却低劣,眼看城门即将被攻破,突然有人灵机一动,奔上
城楼拉弓放箭,城门前窄桥上挤满了叛军,无处可躲,纷纷中箭倒地,攻势暂时撤退。
其他武士见计生效,相继奔上城楼放箭。叛军无法接近城门,又再後退。但是,守军所能
做的也仅此而已,他们不能转守为攻、驱散叛军,只能固守城门抵死相抗。
不久,两军展开箭战,在朦胧的上弦月下,两军飞矢交错,随即听到外城处响起凄厉的杀
声。
那是昭田从宅邸杀出,攻向城中心。守军起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叛军杀声再起,
再展攻势,益感不安。
「有叛军!」
「城内有人叛变!」
不知哪裏发出这么一声惊呼,守军气力瞬时溃散。
二
弦月当空,夜色昏黯,守城军完全不知敌军为谁,但见城外各营地篝火通明,却静寂一片
,未来相助,不禁推测叛军是否就是他们。不久,发现叛军主要人物竟是昭田父子,无不
震怒。
守城军大部分是晴景近侍及亲卫,堪称精锐,他们兵分二路,固守正门及後门,几度杀退
前仆後继、攻城而来的叛军。然而,毕竟敌我兵力悬殊,叛军轮番而上,守军防不胜防。
是夜,晴景仍如往常般召集宠爱的女侍及小厮宴饮作乐,直到深夜大醉方歇。卧在宠幸之
女怀中,哪知外头已杀得天昏地暗。
「主公!醒醒!主公……」女人摇了半天,他才睁开醺醺醉眼。「您听,那是什么?闹哄哄
的……」女人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什么闹哄哄的?哪裏?好啦好啦,睡吧!天还没亮……」
他醉眼微睁,口裏无意义地嘀咕几句,又闭上眼正想睡下时,小厮急促的脚步声奔向寝室
,惊慌呼报:「主公,不好了!有人叛变!请快起来。」
女人惊叫,使劲地摇著晴景,「叛变,王公,有人叛变哪!」
晴景倏地睁开眼,「叛变!?」人猛地跳起。他虽无英雄气魄、豪杰个性,但也不懦弱胆
怯,至少还知道这时候该摆出武将本色,大喊一声:「拿盔甲!」
「遵命!」同时,纸门外的小厮一跃而进,用力拉开隔间,冲到房间角落抬出盔甲柜,放
在晴景面前。
晴景让小厮帮他穿戴武具,问道:「什么人叛变?有哪些人?」
「还不清楚,但好像是以阅兵为名聚集城外的豪族。」
晴景心知自己被设计了,不禁怒骂:「可恶的东西!」攫了小厮捧上的弓箭,便急奔外殿
。
内殿裏女人哭叫著惊慌四窜,混乱至极。晴景感觉像竹耙子在胸口乱搔一样狼狈不已。
如果是才思敏锐的人,此刻必然会怀疑到昭田父子,可惜晴景没这份能耐,他不像他那居
心叵测、过著必须如此盘算一切生活的父亲为景,他除了性情温吞外,生活境遇又顺遂,
如温室中栽培的植物,虽已年逾不惑,对一切事物犹存娇纵之心,他不但重用昭田,甚至
丝毫不怀疑昭田会起贰心,他甚至几乎要说:「叫昭田!」每当麻烦事发生时,总是有昭
田帮忙解决,他深信只要交给昭田准没错。
他一跨出殿门,近侍匆匆奔来,发髻散乱,颊上受了擦伤,一副乱军中突围的惨壮模样,
气急败坏地报告说:「主谋是昭田常陆,先锋黑田国忠、金津国吉已攻进城中心!」
「什么!?昭田!……」
晴景叫了这么两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不怀疑,也不生气,只是既惊讶又绝望,全身虚
脱,差点跌坐地上。
这时,叛军似已攻进内城,到处传来刀剑撞击、器物砸毁的声音,但是晴景此刻犹毫无头
绪,不知该怎么办。他携著弓,茫然伫立不动,武士陆续聚集到他身边,个个浑身带伤。
晴景仍然没有主意,只是呆呆地寻思或许要切腹,他环视家臣,只见二弟景康及三弟景房
率兵赶来,见到晴景,两人皆单膝跪地。
景康说:「我方寡不敌众,防术已尽,叛军已杀入内城,虽知此城气数已尽,但若拱手让
予叛军,著实可惜,请大哥暂先离城,再计日後征伐,我们兄弟当尽力护城!来人!快护送
主公出城!」说罢,兄弟转身速去。
完全丧失自我意志的晴景像被催眠似地慢吞吞地往外走,看在家臣眼中,虽然佩服他果然
不愧是泱泱大将,在此危急时刻仍态度从容,但仍忍不住频频催驾,「请快一点!请快一
点!」自身导行在前,往昏暗夜色中前进。月已西沉。
三
叛军进攻内城时,景虎也拽著长矛赶到正城门,但人小力轻,拿不动近两公尺长的矛,於
是抽出短刀,斩掉一截後持矛而战。这虽然是他第一次上阵,但一点也不觉得恐怖,只要
一看到漆暗中喊声震天的叛军里晃动的长矛穗尖及刀光,便浑身充满紧张与威风,涌起一
股像是欢欣的感觉。他嘴裏连番喊著「逆贼!」一己当先地奋勇而战,战斗时间虽短,他
确定自己刺倒了三个。
由於叛军轮番而上,攻势如潮涌,毫不衰竭,守城军且战且退,景虎动不动就想杀进敌阵
,幸好始终守在一旁的金津新兵卫不停地制止他:「後退,是後退的时候!」他们随著人
潮退到外殿入口,但这时从後门杀进的叛军已进入内殿,四处搜寻晴景,到处与守城军近
身厮杀。景康、景房兄弟也被杀死。景虎几度想冲前为兄长报仇,但却被金津新兵卫拚死
拦下。
「这些人确是吾兄之仇,我若充耳不闻,岂非有辱我名!」
「话虽如此,但还请暂时忍耐。他们只是普通武士,真正的敌人是昭田常陆,不杀昭田,
就不算真报仇!」
新兵卫心想无论如何要先让景虎逃出此地不可。他带著景虎拚命找寻退路,但敌踪处处,
左闪右躲地来到外殿的武士守候室,眼前似乎无路可逃。他终於想出一计,「我很想带著
你逃出城去,但现在叛军满布城中,一时走不得,你就暂时藏身在这地板下,今晚已经没
办法了,明天晚上我再来接你!」
「好啊!我听说从前镰仓幕府的右大将赖朝公也曾藏身在枯树洞中,这大概是我将来也会
伟大的前兆吧!」
景虎说完,自己拆下屋角地板,钻了进去。
四
春日山城完全陷入叛军手中,是在天色微明时,那时守城军或已战死,或已逃出城外,不
剩一兵一卒。
昭田率领合作诸将在城内举行胜利欢呼仪式,检视被斩的景康、景房及其他有名武士的首
级後,打开城内的财宝库,毫不吝惜地分给诸将及有功武士。这一点,足可说明他由一介
浪人成为为景倚重的家老的能耐,他很明白此刻收揽人心为上,因此毫不吝惜财宝。
昭田派使者分赴三条及越申报告战果,并下令严密守城,他认为不久越中援军即到,三条
俊景也能军心大振,打败讨伐军。
守城之令严密实行,城门、城墙及围墙等重要地点都放了岗哨,卫兵巡逻不断。因为主将
晴景逃走,一里之遥处又有国主上杉定实,因此不能掉以轻心。
对昭田而言,定实是很难对付的人物。他毫无实力,不过是长尾家拥立的傀儡,虽然必须
毁掉他,但善後问题极为麻烦。国内豪族都认同定实的宗主性权威,如果对他下手,原先
背叛睛景的豪族很可能倒戈相向。因此,他不能与定实为敌,也不能掉以轻心,以防他万
一来攻,无论是为功臣春日山长尾家复仇也好,或是为夫人娘家复仇也好,定实出师的名
义都冠冕堂皇。为今之计,只有严密守备,不敢轻怠防务。
太阳下山以後,细细的弦月绽放出清爽的光芒时,城裏各处就燃起熊熊篝火,仿佛要烤焦
天空一般。又过了几许时间,篝火光芒愈加炽亮时,金津新兵卫从距离春日山城半里远的
农舍草堆裏爬出来。
他把景虎藏在内城的武士待命室地板下後,从城濠游出城外,躲到这裏。虽然这户百姓曾
有来往,但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可能突起害心到城裏报兵来捉他,因此,他不敢露面,悄
悄溜进屋去,抓了一大碗冷饭跑到林子裏吃将起来。饭裏搀了许多杂粮,不住地从指缝间
洒落,但是饿极的他觉得美味极了,连沾在遮满半张脸的胡须上的饭粒也一颗颗小心翼翼
地拈进嘴裏。之後,他又钻入稻草堆中,睡了一整天。他知道必须等到天黑才能行动,就
这样睡睡醒醒,挨过漫长的一天。
爬出草堆,对著天空打个大呵欠。天上淡淡地挂著几颗星,似有薄云轻掩。休养终日,精
神甚是爽快,感觉浑身是劲。因为有些便意,走进林中解放畅快後,又觉得肚子饿了。
为了小心起见,还是偷著吃比较妥当。他沿著往春日山城的路物色到一家适当的农舍,悄
悄接近窥看,可惜连看了三家,人都还没睡著。没办法,他只好伸手敲第三家的门。漆黑
中穸穸窣窣的话声嘎然而止。
「开门!我是城裏人!」
屋裏乾草铺上响起沙沙的声音。他立刻又略带恫吓口气说:「我是城裏武士!」
「哦!」
门咯吱一声开了,同时後面的乾草卧铺又沙沙作响,点起灯来,这灯是把炉子裏埋著的碳
火移到松脂上。
这户人家有夫妇两人和两个小孩,男人站在泥巴地上,老婆和小孩坐在乾草铺上。原就严
肃的新兵卫满脸于思,更显恐怖。冒著黑烟及红色火焰、熊熊燃烧的松脂光裏,男人瘦小
的腿肚不住地打颤,一家人眼裏尽是惊惧之色。
「我只希望有点饭吃。」
「啊?」
「饭!我急得很,就是剩饭也好。我出城办事回来,定到这裏突然饿了,怎么也无法忍受
,我身上没带钱,就用这个代替吧!」说著,他脱下汗衫丢到女人面前,走向放在架上的
饭锅处,伸手端下。他刚才一进门就看准了。碗筷都已洗净晾在箩筐裏。他掀开锅盖,锅
裏约有三碗饭,也是搀了许多杂粮。他浇些水,就光著身子站著唏哩呼噜地囫囵吞下。女
人突然蹿到他身旁。她穿著褴褛的衣服和像酱油熬成的污脏短衫,等於裸了半身,跟那像
串在竹枝上烤乾的河鱼似的瘦小男人完全相反,她肥胖高大。她晃著两只大奶,抬起腌菜
桶上的石块。大概是觉得两三碗剩饭的代价不值得拿人一件崭新的白麻汗衫吧!
新兵卫才说:「不必麻烦,这样就可以了……」女人已抓出腌菜,哗啦哗啦地冲洗乾净,
迅速切好,盛在大碗裏端过来。
「多谢!」
新兵卫接过,配下最後一碗饭。菜虽然咸,但饭就显得甜了。他还想再吃,但已没饭了,
放下碗筷,穿上外衣,鞠躬言谢:「叨扰一顿,感激不尽。」
五
要潜回城裏,新兵卫得下番功夫。他打算照逃出来的路线溯游回去,潜进水门入口。警戒
最严重的是外城的外墙,如果能平安潜到这裏,以後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在外城各处及内
城外墙站岗的,多半是外地首次进城的叛军,自己熟知城内地形,要避开他们耳目应该不
难。他充满自信地走向昨夜上岸的濠端,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影蠕动。他立刻趴下身子窥伺
,人影有四个,拿著长矛,好像没穿甲胄,也有避人耳目的样子。他想大概是自己人没错
。
他离开掩蔽物,踏步而去。四个人影霍地散开,摆开架式,都没有出声,定定地凝视著这
边,大概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人。
新兵卫止步,小声说:「是自己人吧!我是金津新兵卫,你们是谁?」
四人解除紧张,挺起身子收回长矛,一一报上姓名:户仓与八郎、曾根平兵卫、秋山源藏
、鬼小岛弥太郎,都是长尾家有勇士之名的年轻武士。他们虽然没穿甲胄,但身上都斜系
叉带,绑著头巾。
「你们干什么,仔细说来听听!」新兵卫说,他既年长,地位也较高,口气自然大些。
鬼小岛回答说:「我们昨晚寡不敌众,丢了城,今天想起来真是胆怯到底,刺骨之耻,为
雪此恨,互相说好,打算潜入城裏,豁了这条命斩杀仇敌!」
新兵卫听了煞是感动,搔搔发痒的鼻头後说:「你们的人格真是令人钦佩,但是你们只有
四个人,就算再刚勇,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毕竟,勇士不能白死。我看这样吧!我把景虎
少爷藏在城内,现在正要去带他出来,等他出来後,我们就拥立他再兴家业如何?你们大
概不知道,景虎少爷并不像晴景公那样,他年纪虽轻,却有成为了不起名将的气质。」
「你把他藏在什么地方?」
新兵卫迟疑一阵,据实以告:「在内城的武士待命所地板下。」
四人咸感不安,「不要紧吗?」
「我相信不会有事,他个子虽小,胆子很大,和普通的小孩不同。」
虽然新兵卫直夸景虎,但这四个人似乎没什么感觉。毕竟景虎不但是先主不疼、不曾摆在
显眼位置、而且幼小就被远送到栃尾的少爷,他个性如何,四人无由得知。但他们都愿意
在展开激昂行动前找个可以灌输忠诚心的人,因此任谁都好。
鬼小岛主张:「真是巧得很,我们就拥立景虎少主吧!但是,去接他的事还是交给我们其
中一个,这事比较适合年轻人来做。」
「不行,还是得我去不可,我知道怎么潜进去!」
新兵卫说完,脱掉外衣,裸著上身,把刀斜绑在背上,短刀插在丁字裤裏,走到他逃出时
上岸的地方,下到水裏,没有半点水声。
四人散在濠边,藏身於掩体之後,注视著水面。不见一颗星星倒映的漆黑水面毫无涟漪,
也毫无声响。人已潜到水底下。
六
新兵卫机敏地躲过卫兵,到达内城的武士待命所廊下,屋裏有几个武士喝酒作乐,笑闹声
中杂著女人的莺声燕语,一定是没能逃出的女侍被拉来凑兴。
新兵卫窃笑运气不错。他知道在走廊和房间交接处嵌著一块厚木板,是大扫除时拆板子用
的。
他溜到那裏,拆下板子,一股霉臭潮湿的空气悄悄渗入鼻孔。他没进去,心想景虎应该会
注意到自己出来。果然,没等多久,他听到微微的呼气声,人已爬出来了。
两人默默点点头,谨慎地奔出走廊,循著掩体阴影来到内城河边,蹲在树枝倒插在河水裏
的老松树下。他们必须在这裏下水。新兵卫在景虎小时教过他游泳,他应该不怕水,但仍
不放心地问说:「你在栃尾时还游过没有?」
「嗯,整个夏天就泡在刈谷田川裏,栃尾的小孩没有一个游得过我。」
「那就好,你尽量潜在水中,不要出声,我就在你後面,你潜到水门口,游出外城濠!」
「我知道。」
景虎脱掉衣服,也斜背长剑,短刀挥在丁字裤裏。
内城的警备虽此外城松得多,但四处仍燃著篝火,时有卫兵巡逻。两人趁空滑下土墙,钻
进水裏,静静地潜向水门。
不久已接近水门,但不知怎地,景虎浮出水面换气时不小心弄出声音,在寂静的夜裏,那
声音听起来异常地高。
新兵卫一惊,抓住景虎手臂,靠在岸边暗影处,慢慢地探头窥视两岸土堆及水门上边,正
好看到一个持矛走向水门的卫兵身影。
「糟啦!被他发现了!」
新兵卫凝视著他,但卫兵似乎无意通知其他人。新兵卫还抓著景虎的手臂不放,用下巴指
向那边,再定睛细看,卫兵身影虽然看不见,但高高举起的矛尖映著远处烧得旺盛的营火
,亮眼可见。营火的火焰一下子高迹、一下子矮缩,长矛也就一下子变成光线、一下子消
失。
新兵卫心下明白,那人显然是打算等他们浮出水门口时一枪刺下,好独占功劳。
第一卷13云游僧
新兵卫当下打定主意,他凑在景虎耳边小声说:「待会儿我先杀了那家伙,之後你再出来
,总之,我们先游到水门去。」
「可以吗?上去会被别的卫兵发现喽!」
「我们不上去,走吧!」
新兵卫督促景虎再潜入水中,游到水门口,抓住景虎手臂,示意他留在这裏。景虎领会他
的意思,把身体紧紧贴著水道侧壁。侧壁是石砌的,除了交叉砌处,毫无半分缝隙外,还
长满了水苔,滑不溜丢地,流进狭窄水道裏的水快速流著,要停著不动虽然很辛苦,但他
仍用指头紧紧攀著些微的缝隙。
这时,新兵卫大力踢水,与激起的水花同时闪出水门口。跨在落水口正上方、矛尖朝下、
等得望眼欲穿的卫兵立刻像叉鱼似地,无声使劲地向下猛戳。新兵卫早有防备,在出水门
同时已避开正面,他扭过身体,抓住矛尖用力一拉,他运足了气一拉,卫兵便与激烈的水
声同时被拽入沟裏。新兵卫揪住他的发髻,同时右手抽刀斩下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