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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堂夜话

_10 七日鸣(日)
“我已经厌倦了,倘若你要取走我的心,那就给你吧……”
遥从噩梦中惊醒,见到的便是让他永生难忘的那幕情景。
夏至的身体上破了个大洞,她微笑着,捧着一颗玲珑剔透的赤色玉心,向前方送去。
“不……”
她的力气已经不足,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颗心在空中划落,在被清明接到之前,黑猫像箭一般飞速蹿出,一口叼住那颗心,疯狂地向外跑去,一瞬间便不见了。
清明没有追。
他只是俯下身来,看着椅子上的夏至。她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终于解脱了一般。
“你后悔来到人间了吗?”
夏至已经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她失去了心和灵魂,残存在身体上的,只有微弱的生气而已。
她的眼睛安详地闭着,唇瓣柔软鲜嫩,清明弯下腰,在那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抹去了最后一丝生的气息。
她的身体在眼前快速飞散着,不到一会儿,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什么也没有遗留下来。
即使不久前,她还在微笑,现在却已经完全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了。
清明有些怅然,他的手在空中捞了一下,却只得到了一捧清风而已。
一切都荡然无存。
他突然觉得很内疚,内疚到无以复加。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别人,那么夏至也不会下凡。
如果在人间的时候,他用心去监守她,那么她应该也不会落到那般田地,不会受到刺激,也不会入魔,也不会枉死那么多人。
那样一颗玲珑心,却因为他的疏忽,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归根结底,一切的祸首是他自己。
没有人能够回到从前。
清明在这静得出奇的院子里呆了很多天,迟迟没有离开。
【第四夜】
民国二年。
一望无垠的深山中。
一个看上去大约十一二岁的孩子安静地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望着远方。
她眯着眼睛,似乎在晒太阳,又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清明远远地站着,注视着她。
这情景让他想起了昆仑山上初见她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安静地望着远方,而现在,她已经在曾经远眺着的土地上生存着了。
“你后悔了吗?”
他走到她身边,随之在一旁坐下。
“你每天都问这个问题,不觉得烦吗?”
清明笑了。
“可是你还没回答过我,不是吗?”
“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她挪了下位置,离他更远了一些。
“你还是走吧,这山里有猛兽的,一个人不适合呆在这里。”
“你自己还不是一个人呆在这里。”清明将手伸进溪水里,冷冽的温度让人心头一震。
“我不一样的……没有东西愿意接近我,就连猛兽也是。”夏至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最后消失在嗓子眼儿里。
因为我是带着邪气的小孩。
清明其实是知道原因的,很早以前,他就开始注视她了,对于人类所畏惧的夏至身上所谓的邪气,他嗤之以鼻。尽管如此,在别的孩子排斥她,打骂她时,他也并没有出手相助,只是在远处看着而已。
自己的使命只是监管,自己不能干涉她的生活,所以,看着就够了。
他一直都是这么对自己说。
真正的原因到底是怎样,谁又知道呢?
他一直都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被人世间污染,他看着人类哭着笑着,为了所谓的爱而上演一出出的戏码,他觉得很可笑,为什么一个人能够为了另一个人而做出种种可笑的举动呢?甚至伤害别人?
为什么他们可以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呢?
他不明白这些,但是他知道多余的感情会软化心智,让心灵变得软弱起来,爱恨都是污垢,让人心无法到达最清净的境界。
清明一直都向往着那种极致的清净之界。
※※※
但是下界之后,他发现自己常常忘记了这种心情,想起来的时候,也远远不如以前那么迫切。
自己的意志已经开始瓦解了,就在见到她的那天。
自从尝到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之后。
※※※
“喂,天要黑了。”
夏至打断了他的思维。
清明环顾四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深山里面,一旦入夜,基本上就是一片黑暗了。
树林的深处有人走过来了。
俊秀的少年远远的就开始冲这边挥手,清明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望着夏至朝遥跑去。
“哥哥!”她叫了起来。
少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微笑起来。
尽管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他的笑容仍然充满了阳光,看上去很开心。
“哥哥,今天来得很晚呢!”
“今天被一点事情耽搁了,抱歉,我们回家吧。”遥摸摸她的头发,脸上笑得温柔,眼睛却不经意地朝远处看了过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夏至只顾着看眼前的路,并没有注意遥脸上那有些奇怪的表情。
“哥哥。”
“嗯,怎么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呢?”
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等你生日的时候,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吗?”
“当然。”
金眼的少年沉默起来,似乎不大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夏至却为着这含糊的承诺而欣喜起来。
走了没多远,就已经到了山的深处,在那大片绿竹掩盖的山谷里,有一幢小小的竹楼,它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得恰到好处,不仔细看的话,是很难被发现的。
这里是两人共同的家。
“夏,我今天要出去一会儿,你呆在家里,乖乖看家啊。”
遥扣上斗篷的最后一颗扣子,转头对夏至嘱咐道。女孩子坐在窗前,嗯嗯的答应着,直到目送他消失之后,才悄悄地从屋里出来,往竹林里面走去。
那里有一个背着木剑的白衣少女,此刻正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子,看样子早已等候很久了。
“苏苏!”
“小夏,很慢哦!”
“没办法,今天哥哥走得晚……我们要去哪里呢?”
“你不是一直想去山外看看吗?我带你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走吧!”
白衣少女拉起了夏至的手,立刻就要走,夏至却有些迟疑了。
“又怎么了?”
“不,只是我还没跟哥哥说……”
“哎呀,反正天黑之前就会回来的啦,他不会发现的!要是你说了,我也肯定没办法再来找你玩了。”
“也是……”
夏至最后看了眼竹丛里的房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跟着苏扬离开了。
※※※
几个月前的一天,她正在家里呆着的时候,听到竹林里传来了人类的声音。
那是有些吃痛的呻吟声,夏至犹豫了一下,还是循着声音找去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结识了被兽夹弄伤了腿的苏扬。
苏扬是个除妖师,当然是学艺不精的那种,否则也不会栽在兽夹这种简单机关里。
但夏至并不太了解这些,对她而言,苏扬只是个很特别的人类而已,非但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讨厌她,反而待她很好,从那之后就常常偷溜过来跟她玩。
或许是因为自己救了她的原因吧?夏至这么想着,心里却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她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崎岖的山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连绵的山岭一座又一座,当苏扬再一次绕回原地时,夏至才明白,原来大山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容易离开。
她们迷路了。
“啊咧,我明明记得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出去了啊,怎么又绕回来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路标,苏扬有些急躁起来,夏至虽然没有开口,却也有些暗暗着急。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即使原路返回,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也无法回到家里。
哥哥一定会担心的。
橘红色的夕阳在山岭上洒下最后的霞光,然后,沉入了黑暗的谷底。
天空暗了下来,山道上突然吹起了奇怪的风,冷飕飕的,有股腥腥的味道。
“这风有些不对劲!我去前面看看!”
苏扬望了夏至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夏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前后左右,都是一片黑暗,月亮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一边呼唤着苏扬的名字,一边摸索着石壁,艰难地前进着。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完全摸不清方向,在山里乱转了半天之后,苏扬也还是没有回来,夏至开始觉得有点累了,于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她摸到一块平坦些的石头,刚想要坐下来,就听见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话。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我在找人。”
“哦?是什么样的人呢?”那声音继续追问着,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夏至犹豫了下,还是把苏扬的特征告诉了他,并且询问他有没有见过。
“小姑娘啊,你还真是问对了人呢?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不过,作为带你去的条件,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呢?”
“如果很简单的话,我就可以帮你。”
“非常非常简单哦……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那好吧。”
夏至稍微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
“你答应了哦……你答应了哦……”
很快,她就感觉到手被一双冰冷的爪子握住了。
风变得更加狂暴了,云朵渐渐聚集起来,在那之上的月亮变成了不吉利的红色,这是天劫即将到来的预兆。
今夜一定会有人死去。
※※※
远处的风带来了不祥的味道。
遥远远地望着夜空里的红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当然,这种预感在他回到家时变成了现实。
夏至不见了!
疯狂地找过所有可能的地方之后,遥明白这短暂而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终于这一世也快要到头了么?
大片的乌云翻滚着,如同末日一般的情景,天劫即将到来。
真是个适合结束的夜晚呢。
清明站在山顶,安静地看着夏至被那个丑陋的低级蛇妖骗走。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去阻拦它。
我的义务是监管,仅此而已。
忠实地记录她的死亡也是责任中的内容,经过了天劫,即使是她的灵魂,也一定不复存在了。
灵魂?算什么东西呢?
一世一世的,这样痛苦而不完美的生活,或许结束了更好吧?
在清明的记忆里,最鲜明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可以静静看着她的消逝。
只是在那道惊雷从天而降的瞬间,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身体。
在夏至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这个画面是最难忘怀的。
从来没见过的巨型闪电,劈开了整个夜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着自己的方向冲来。
正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挡在了自己面前,被白光击了个正着。
夏至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终于还是做了蠢事啊,清明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
等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时,勉强挣扎起来打量起周围来。
整片山谷都染上了漆黑的颜色,地上有一个雷击的极大的深坑,坑里躺着一条大蛇,浑身焦黑,已经熟了。
想骗人去代替自己接受天劫历练,终究还是丢了自己的性命。
天劫果然不是轻易能躲过的啊。
※※※
身下的夏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痛不痛?”
他低头看看自己,原来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背上隐隐传来钻心的疼痛,大约也被灼伤了吧。
他不觉得痛,反而笑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寻找你失落的未来?”
※※※
等到遥找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
夏至的气息就此消失,同时留下的,还有那家伙的气息!
明明在旁边看着就好,为什么非要来干涉我们呢?
遥这么想着,不自觉地,指甲就在掌心中划出了深深的血痕。
一定要找到他们!
反正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用这悠长的生命来慢慢寻找吧。
再次见到夏至的时候,已经是三月祭上了。
院子深处的房间里,她坐在桌子上,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不见的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清雅的少女了,整个人都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气息来,与满室的魑魅魍魉截然不同,看上去精神极了。
遥的心跳得飞快,却还是悄悄走到她跟前,像平时一样将瓷杯从她手中拿开,却一个不小心,跌碎了。
青色的瓷杯在地上散开,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
看着她一脸惋惜般的神情,遥蹲下去,捡起一片碎瓷片,轻轻放进她手心里。
“小夏……”
听到这声音时,她看上去非常吃惊,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睛睁大了,似乎很惊讶。
那眼睛里流露出的复杂神情不像他所熟知的夏至,倒更像另一个人。
然而很快,她就扑了过来。
那力度之大,让他招架不及,几乎站不稳了。
“哥哥!”
“小夏……”
遥紧紧地抱住了她。
“哥哥,对不起!”
“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因为我突然忘记了哥哥的脸,也想不起回家的路了。”
“那你现在,记起我来了?”
“嗯,看到哥哥的脸,我就一下子想起来了!”
遥将她的乱发朝后拂去,将头埋在她肩头,眼睛却看着后面站立的那个人。
清明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看着这边。
“小夏,跟我回去吧。”
“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我就快死了。”
夏至抬起头来,眼睛望着遥,尽管说着悲伤的话语,她的眼睛里却带着笑。
“我就快死了,哥哥。”
“在死之前能再次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仿佛触到了死之按钮一样,那张朝气蓬勃的面孔一下子就丧失了生气,变得黯淡起来。
遥抱着她软绵绵的身体,一时不敢相信。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的黑衣男人,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过来。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她的灵魂早已破裂了……”
遥紧皱着眉头,看向清明。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一定要追着她不放?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害成这个样子?高高在上的神,就连这么一小点生存的空间,也不愿意施舍给我们吗?”
遥看起来有些颓然,声音也低了好几度。
“早在天劫那天,她就已经死去了。”
“之所以我会在这里,就是想要她活着,而你的出现,触碰到了时间之门,让她回到了过去。”
“归根结底,你才是罪魁祸首。”
清明语气很平淡,却句句尖利。
遥被他这么一说,什么也反驳不出来,只是将怀里的夏至又拥紧了些。
※※※
“她的灵性在慢慢消失,最后会变成一个完全的普通人。唯有用同样珍贵的美玉才能补救,而这普天之下,能够拥有这种奇效的灵石,也只有雪鸢的结晶了。”
“只是被你这么一搅,就前功尽弃了。”
“即使一直都能得到雪鸢的结晶,她也无法回到从前了,最好的情况或许就是保持平静的现状吧。如果她的灵魂再也无法恢复原型,你还会这样跨越轮回地陪在她身边吗?”
清明的眼神很尖锐,他在等待后者的答案。
“猫儿,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遥愣了一下,然后答道。
“即使她变成普通人,再也不记得我,我也还是要待在她身边,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天来临。”
“像你这样高傲的神,是无法了解我的感情的。”
“既然这样,你就和我在一起吧。”
清明看着他,淡淡一笑。
“在一起?”
“我想要尝试着理解你的感情。
“我想要看着,你那份所谓的永远的感情,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有监守她的义务,而你,也会一直追来的吧?
“既然如此,就和我一起等待着她的下次转世吧。
“留在我这里,才可以给她创造一个可以安稳生活的地方。”
※※※
“醒了?”
遥坐在床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几点钟了?”
“三点半了,不过是第二天下午,你睡很久了,饿不饿?”
我眯着眼睛,问了他个问题:
“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一个人,不累吗?而且还是那么蠢的一个家伙。”
他看着我,脸色微变:
“小夏,我……”
不等他的话出口中,我猛地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遥,对不起……”
“好端端的怎么啦?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
遥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松开手臂,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暖洋洋的。
因为我的关系,这个人才会在这里。
面对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我却无法做出什么回应来。
“我看到了很多过去,关于你的,关于清明的。”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遥紧张地望着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摇摇头,翻身下床。
“就像看电视剧一样,虽然很感动,却不觉得那是我自己的故事。”
“小夏……”
“我不是那什么千年文玉,也没有什么玲珑心。”
“小夏……”
“我就是我自己,一个普通的要命的家伙。”
“小夏……”
“别跟着我,会失望的。”
“小夏……”
“我无法体会她的感情,也不可能给你什么回应。”
遥从背后紧紧抱住我,让人透不过气来。
“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就好。”
“喂,放开我,放……开!都说了我只是我了!”
“不放。”
“那去给我盛碗粥来……”
“啊?”
“不然我立刻饿死在你面前。”
“我马上去……”
下午的阳光照进店堂,在地上划出金色的光影区域,我窝在藤椅里看书,怀里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抱枕,好不惬意。
抱枕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翻身打了个喷嚏,继续睡。
我抚摸着那顺滑的皮毛,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梦呢。
在他的梦里,会有我吗?
第八个故事:离别珠
〔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花蕊里,谁知道花却像有灵性似的,迅速地将血吸收掉了。后来那朵花就结出了一枚嫣红色的文玉果。〕
外面的地上躺着一串珠子。
那是一串十分雅致的木珠,暗沉的木色,油光水滑,应该是佛珠吧。
它在地上已经有大半天了,像个被遗弃的孤儿一样,等着有人来注意它。
其实珠串是不会说话的,但它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对它投以半分关注,直到天快亮了,也没有人来把它带走。
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
遥说过,不许我乱捡东西回来。我有些犹豫,却还是轻手轻脚地跑到门口,把它捡了回来。
它在我手心里搁着,似乎比刚刚更加美丽了,棕黑色的木料上浮着云朵似的浅色纹理,我托着它,就听到旁边一声怪笑。
“冰糖葫芦……”
血货郎推着小车,像往常一样在街上叫卖他的糖葫芦。
这么久来,我还真没见他卖出去过东西。
“吃糖葫芦吗?刚出锅的,新鲜……”
他瞅着我手里的珠子,笑得让人发毛,不待我回答,便慢悠悠地离开了。
我把珠子放进衣袋里,便准备关店歇业了。
遥大概是在房里睡着了,我在门口喊了他两声,不见回应,便把早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扒了两口饭,也准备回房睡觉。
待到一进我的房间,才发现一个黑毛团蜷在我的枕头上,睡得正香。
遥最近似乎很喜欢跑到我房间来睡,时不时半夜醒来,就发现一个黑毛团睡在旁边,刚开始还吓一跳,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基于他很自觉地每次都变成猫的样子,我也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毕竟,有个真皮抱枕的感觉也挺不错。
“喂,不吃饭了?”
我爬上床,把毛团从枕头上移开,揉揉它,它哼唧了几声,打了个喷嚏,伸着小爪子拍上我的脸。我捉住那条腿,使劲揉上面的粉嫩肉垫。
“小夏,你是不是捡了什么东西?”
猫爪变成大手,把我的手包在了拳头里。
遥恢复了人形,懒洋洋地躲在床单下,只露出肌肉结实的上半身来。
他的眼睛打量着我,另一只手就要往我口袋里掏。
我有些心虚,忙捂住口袋。
“哪有,我什么都没捡。”
“那你捂那么结实干吗?”
“女孩子的口袋怎么能随便给人翻?”我索性胡搅蛮缠一气。
“哦?女孩子?你也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了?”
遥扯了扯我短短的头发,嗤嗤地笑了半天。
“回你床上睡去!”
我气了,一脚把他踢下床,他哀叫一声,看我不理他,只好裹着床单,可怜巴巴地走了,一边还兀自念叨着什么女大当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类的话。
我知道他一向是嘴上念叨几句就完了,倒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睡了。
我做了个梦。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有一张大床,上面躺了个人,隔着幔帐,看不出是男是女。
虽然看不清床上躺的是什么人,我却没来由地觉得很忧伤。
床上躺的,感觉上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只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情景呢?又有着什么意思呢?
醒来的时候满头是汗,好像刚跑了八百米一样。
遥趴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你捡了东西对不对?”
我无法否认,因为那串珠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能够乖一点呢?”
我知道自己可能又惹到麻烦了,有些理亏,乖乖地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不准看我。”
遥凶巴巴地遮住我的眼睛,半天不说话。
我看不见他,却突然微微笑了。
“你干嘛一脸要哭的样子?”
“胡说,本少爷为什么要哭?”
“谁知道呢。”
我不再说话,遥也没有再说话。
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这次我没有再做梦。
※※※
天黑的时候,我醒来了。
店里已经开始营业了,遥和白夜坐在堂里,一个慢悠悠地喝茶,一个窝在藤椅里,难得地拿了本书在看。
气氛是少有的平和。
听见响动,两个人同时看向我。
“小妞儿,睡得不错?”
白夜先开口了。
“嗯。”我朝他点点头,拉了把椅子,在遥身边坐下。
“厨房里有东西吃。”遥看了我一眼,继续翻他手里那本书。
“我不饿。”我有些好奇他手里那本破书的内容,凑过头去看,却被他一掌推开。
“少儿不宜。”
“喂,我都二十多岁了!”
他只是不管不顾,索性转了个方向,把书藏得严严实实。
看他似乎是真不想让我看的样子,我只好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跟白夜说起话来。
“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啦。”
“因为突然想来看看我的小妞儿。”白夜一脸皮笑肉不笑,说起话来肉麻兮兮的。
你的小牛儿,还你的小猪儿呢!当自己是饲养员啊!
我在脑内幻想了一下白夜戴着草帽在山坡上放牛的情景,把拉风的皮衣换成夏威夷草裙,那画面简直太搞笑了,我情不自禁就笑出了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
白夜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我不肯说,只是瞅着他嘿嘿地笑。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人,估计也只有你了。”他看着我手腕上的珠串,不怀好意地说道。
“白夜!你这家伙!”
我被他看得发毛,正要问个清楚,旁边就传来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说小猫儿,你也不要事事都想自己扛下,这回的事情,只能是小妞儿自己去解决才行。”
“不劳你费心!”
“你翻了半天的书,有结果么?”
遥不说话了,只是恨恨地合上书,扔到了一边儿。
我瞟了一眼封面,似乎是××秘法之类的书籍。
这回即使我再傻,也明白自己可能又惹下了什么大麻烦了。
“告诉我吧。”
我看着遥,他只是垂着眼睛,很安静地坐着。
“是这串珠子的原因?”
我扯着珠子,皮肤有种被拉扯到的生疼,它紧紧贴着我的手腕,细密得几不可见的根须,已经长到了手腕的肉里,我有些麻木地看着它,完全不觉得那是我的手。
“你被离别珠选中了。”
半晌,白夜开口说道。
见我一脸迷茫,他又解释了半天。
离别珠并不是一串珠子的名字,而是由一块千年梨木制作而成的两串珠子组成的。其实这两串珠子本身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万万不能分开。一旦两串珠子被分开,分别属于不同的人,那这两人就会比较倒霉了。
因为离开得久了,珠子离别的怨念会侵蚀到主人身上,时间长了,持有此珠的人就会死去,珠子会接着寻找到下一个主人,在与另一串珠子重逢之前,不停重复地释放着怨念。
直到某个主人能够替它完成心愿,寻找到另一串珠子,将两串珠子放在一起,这种局面才会结束。
也就是说,我被离别珠“幸运”地选中了。
如果我不去帮它找另一串珠子,那我就会死掉,更可恶的是,另一串珠子的主人也会死掉。
问题是,天下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一串小小的珠子呢?
“它也太霸道了吧?”
我抚着手腕,不想看见那些恶心的根须。
白夜笑了,又讲了个故事给我听。
据说很多年前,在大山里面,有一户人家,这家有两个孩子,兄弟俩从小同吃同睡同玩耍,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但是由于家里太穷,做爹的没办法,就想把年长的哥哥卖到财主家做长工,好歹也省下一张嘴,多一条活路。
一听说爹爹要把哥哥卖掉,弟弟当然不愿意,哭得不成样子。爹没办法,于是趁某天弟弟外出挑水时,把哥哥卖掉了。
哥哥很懂事,知道家里穷,二话没说就跟着财主走了,弟弟打水回来,发现哥哥不见了,就哭着追出去了。一直追了很久,才在山腰上追上了哥哥,山路险峻,弟弟又追人心切,结果不小心踩落了块石头,一下子摔死了。哥哥眼睁睁地看着弟弟为追自己而丧命,心中悲切,一时伤心,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们的尸体随着山下的河水顺流而下,最后被一个和尚发现,把他们合葬到了寺院旁边,第二年,他们的坟上就长出了一棵梨树。
很多年过去了,梨树长成了参天大树。
有一个工匠偶尔路过这里,躺在树下睡了个觉,梦到了这两兄弟,醒来后就截一块木料,做了很多佛珠分赠路人。
接受佛珠的路人渐渐地都死了,死状甚异,人们才开始调查,后来有高人发现了这个原因,费了很大劲毁灭了大部分珠子,只有两串逃过一劫,留到了后世,还得了个雅致名字,叫离别珠。
当然,我手上戴的就是其中一串。
※※※
我还真够倒霉的,连这种万里挑一的事情都被能我碰到。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斜眼看着白夜。
“没有。”
白夜回答得很干脆。
我转头扑向遥。
“看在咱们这么久以来的情分上,逢年过节时你一定要给我烧点纸钱啊!记得烧座房子给我,我要别墅型的!哦,还得要个帅哥!”
“说什么傻话呢。”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转向白夜。
“你不要吓她。”
“我可没有危言耸听,信不信由你。”白夜摊了摊手,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啪!
遥把书扔到了他脸上。
我独自跑到后院里坐着,这里是整座建筑里最安静的地方了。
我看着离别珠,它的根须似乎跟刚刚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更扩散了一些,靠近皮肤的根部已经变成了隐隐的红色,用手一碰,就有痛感袭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要去找另一串珠子,又谈何容易呢?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另外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呢?”
我抬起头来,看见墙头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女,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姿容气质看起来很迷人。
“倘若你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去,能不叹气吗?”
少女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
“可是你并没有生病。”
“反正都差不多,活不了多久了。”
我有些自暴自弃,干脆把戴着珠子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
她看了一下,倒又笑起来了。
我有些恼了。
“没什么好笑的吧?”
“你这个人,有时间在这里反驳我,还不如省省力气,去找另一串珠子呢?”
我看着她:“你也知道离别珠的事情吗?”
“我不单知道离别珠的事情,连另外一串珠子的下落也知道哦,想知道吗?”她坐在墙头上,两只小巧的脚晃来晃去,气定神闲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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