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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罗纪公园1-[美]迈克尔·克莱顿

_7 克莱顿 (美)
  “他们不可能离开的。”
  “这我明白,不过我们可以假设一下,有一只逃走了……”
  “你是说,譬如在海滩上发现的那种动物?”吴反问道,一边扬起双眉,“那只咬伤美国小女孩的动物?”
  “是的,就用这件事作例子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那只动物的出现,”吴回答道,“不过我清楚,那不可能是我们的动物。有两个理由。首先,我们有控制程序:电脑每过几分钟就会清点一下我们的动物。如果有一只失踪,我们立即就会知道。”
  “第二个理由呢?”
  “大陆离这里有一百多海里,坐船去那里几乎要一天时间。而我们的动物一旦到了外面的世界,二十四小时内就会死去。”吴说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确信情况就是这样,丝毫不会有差错,”吴说道,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傻瓜。我们知道这些是史前动物。他们是已消失了的生态组成部分——这是一个复杂的生物网,早在几十万年前已经灭绝。也许此刻在他们之中已经没有食肉动物,没有天敌砍林制它们的生长。因此我们不希望这些动物在荒野中生存,并使他们对离胺酸产生依赖。我加入一种基因,它在蛋白质新陈代谢时会产生一种独特而有缺陷的??。其后果是这些动物自身无法产生离胺酸,必须从外界摄取。如果他们不能从外界得到充足的离胺酸的食物——我们平常给他们服离胺酸片——它们在十二小时之内就会陷入昏迷,然后死亡。这些动物经遗传工程的处理,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生存。它们只能生活在侏罗纪公园内。他们根本没有自由,纯粹是我们的囚犯。”
  “这就是控制室,”艾德·雷吉斯说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些动物是如何培育出来的,你们就会想看看公园控制室本身,我们先来看——”
  他打住了话头,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子里暗了下来。监视器都停止了运作,只有其中三部还显示着连续不断出现的数字和一艘大型船只的图像。
  “怎么回事?”艾德·雷吉斯喊道,“哦,见鬼,他们靠码头了。”
  “靠码头?”
  “每隔一周,大陆上的供应船会来这里一次。这个岛上缺乏的东西之一就是良好的港口,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较像样的码头。每当海上波涛汹涌时,让船进港就得费点工夫,可能要好几分钟。”他敲打着窗户,但是屋里的人根本不理会他,“我想我们得等一会儿。”
  爱莉转过身来问吴博上,“你刚才提到,有时候你们培育出一只动物,起先似乎很理想,但是当它长大时,却显示有不少缺陷……”
  “是的,”吴说道,“我想我们对此毫无办法。我们能复制DNA,但是在培育过程中有许多因素要控制,而我们却不知道一切是否真的正常,除非我们能亲眼目睹一只动物正健康地成长。”
  葛兰问道:“你怎么能知道这只动物是不是健康地成长?谁也没有见过这些动物呀。”
  吴博士笑了,“我也经常这样想。我觉得这其中有点自相矛盾。所以,我希望像你这样的古生物学家能将我们的动物和化石记录进行比较,以验证其成长顺序。”
  爱莉问道:“可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种动物,就是迅猛龙——你说是蒙古恐龙?”
  “根据琥珀的所在地,”吴说道,“它来自中国。”
  “有意思,”葛兰说道,“我正在挖掘一只像这样的恐龙。这里有没有完全成年的食肉恐龙?”
  “有,”艾德·雷吉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有八条成年雌龙。这些雌龙是真正的猎手。你们知道,他们是一群猎手。”
  “我们在参观途中会见到他们吗?”
  “不会。”吴回答道,他的脸色突然显得很不自在。谈话很尴尬地停顿下来。吴望着雷吉斯。
  “现在暂时还看不到,”雷吉斯兴高采烈地说道,“那些迅猛龙还没有迁到公园里去。我们把它们关在围场里。”
  “我们能去那里参观吗?”葛兰问道。
  “哦,当然可以。”他瞄了一下表,“事实上,我们不如趁现在……你们也许想四处走走,去看看他们吧?”
  “我当然想去。”葛兰说道。
  “一点也没错。”爱莉应道。
  “我也要去。”丁姆急切地说道。
  “绕过这幢房子的后面,你就能看见那个栅栏了,不过别靠近栏杆。你也想去吗?”他转向那名小女孩。
  “不,”莉丝回答道。她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雷吉斯,“你想玩小顽皮游戏吗?扔它几个?”
  “唔,好啊,”雷吉斯说道,“我们干么不下楼去玩一会呢?反正我们在等控制室开门嘛。”
  葛兰和爱莉、马康姆一起绕到大楼的后面,那小男孩也跟着他们一起。葛兰喜欢孩子——他不可能不喜欢任何公开表露出对恐龙充满热情的人。葛兰常常注视参观博物馆的孩子们,他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那些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巨大骨架。他心里直觉得纳闷,这些使他们如痴如醉的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最后他得出结论,孩子们之所以喜爱恐龙是因为这些庞然大物展现了不可控制且令人望而生畏的权威感、它们是父母亲的象徵。像父亲一样,既使孩子们着迷,又使他们害怕。而孩子们爱恐龙,就像爱他们的父母亲一样。
  葛兰同时觉得,为什么连小子们也知道恐龙的名字。每当他听到三岁的幼童稚气地叫着“剑龙!”时,他总是感到惊诧不已。能叫出这些复杂的名字是一种对这些庞然大物显示力量的方式,表示有能力可以驾驭它们。
  “你知道迅猛龙吗?”葛兰问丁姆。他们俩正在聊天。
  “它们是一种小型的食肉兽,成群出来捕猎食物,就像恐象。”
  “没错,”葛兰说道,“虽然现在人们把恐象看成迅猛龙的一种,但它们成群捕食完全是偶然的。人们之所以称它们为恐象是因为外形的原故,它们体态强壮,行动迅速,但是就动物而言,体积太小了些——每只只有一百五十磅至三百磅。因此我们假设,它们倘若要捕杀较大的猎物,就会成群结队地出动。在一些已发现的化石中,一具大型被捕食的动物的骨骼和几只恐龙的骨骼连在一起,这表明它们是结群捕食的。当然喽,这种食肉兽的脑子很大,比大多数恐龙要聪明些。”
  “有多聪明?”马康姆问道。
  “那要看你是针对谁说,”葛兰说道,“由于古生物学家再度认为恐龙或许是一种恒温动物,于是许多人开始觉得有些恐龙可能也是相当聪明的。不过,谁也没有十分把握。”
  他们离开了参观区,很快便听到发电机隆隆作响的声音,而且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他们经过棕榈树丛,看到一幢铁皮顶的低矮的水泥建筑。那噪音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们朝屋子里望着。
  “这一定是发电机。”爱莉说道。
  “还不小呢。”葛兰一边探头望着屋内,一边说道。
  那幢发电房事实上还往地下延伸两层:一个大型发电机组和许多插入地下的管道,有几个醒目的灯泡用来照明,“度假区还不至于需要那么多电,”马康姆说道,“这里产生的电力足够供一座小城市了。”
  “也许足供给电脑的?”
  “有可能。”
  葛兰听见咩咩的叫声,便往北走了几步。他来到一个关着羊群的动物围场边。他很快地数了一下,估计里面约有五、六十只羊。
  “这些羊用来干什么的?”爱莉问道。
  “我不知道。”
  “或许是用来喂恐龙的。”马康姆说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沿着一条航脏的小路穿过茂密的竹林。在远处,他们来到双层的用链条锁起的栅栏前,那栅栏高达十二英尺,顶部安着螺旋形的有刺铁丝网,沿着外层栅栏还布有电子蜂音器。
  葛兰看到栅栏外长着繁茂的厥类,足足有五英尺高。他听到有鼻子发出的呼呼声,像是在嗅探什么东西似地。接着是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我什么也没看到。”丁姆最后轻轻地说道。
  “嘘!”
  葛兰等待着。几秒钟过去了。苍蝇在空中嗡嗡飞着。他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爱莉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后用手指着。
  葛兰看到在厥类植物的中间露出一个动物的头部。它在那里纹丝不动,部分被厥类植物的叶子挡住,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
  头部有二英尺长,一长排的牙齿从口部一直长到有耳朵作用的听道孔。它的头部使葛兰联想到巨蜥,或者是鳄鱼。它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浑身连动也不动一下。它的皮肤十分坚韧,带着卵石的肌理,基本上和幼迅猛龙的肤色一样:黄褐色的皮肤上带有暗红色的斑纹,就像老虎身上的纹路。
  当葛兰正在观察时,一只动物的前肢慢慢地举起,拨开了它脸旁的树叶。葛兰发现,它前肢上的肌肉十分壮实。前肢上有三趾,趾端是弯曲的爪子。这瘦前肢轻轻地、缓缓地把厥类植物拨到一边。
  葛兰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思忖道,它正在猎杀我们。
  对于像人类这样的哺乳动物来说,爬虫类在追杀猎物时,有一种令人难以描述、迥然不同的方式。人类讨厌爬虫类,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情,他们呆板,它们冷漠,其节奏全然不对劲。置身于鳄鱼或是其他大型爬虫类之中总会使你联想到一种大相迳庭的生活,一个全然不同、目前已从地球上消失了的世界。当然喽,这只动物并没有意识到它已经被发现,而且它——
  攻击突然发生,来自左、右两侧。前来进攻的迅猛龙以惊人的速度一下子窜出十码来到栅栏前。葛兰有种模糊的印象:一群强壮的六英尺高的身躯、僵硬地用以支撑平衡的尾巴、爪子弯曲约四肢、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的血盆大口。
  那些野兽上前时高声咆哮着,然后跳跃起来,举起带着如利剑似地大爪的后肢。接着他们撞到身前的栅栏上,随着两朵耀眼的火花摔了下来。
  迅猛龙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嘶嘶作响。参观人员不禁往前拥去,全都被吸引住了。就是在此时,迅猛龙又开始展开第三次攻击,它跳跃起来向齐胸高的栅栏撞去。丁姆的四周冒出一片火花,他吓得大声叫喊起来。这些动物在吼着——那是一声爬虫类发出的低沉的嘶嘶声——然后又跳回蕨类植物丛中。接着,他们都离开了,留下一阵淡淡的腐臭味和久久不散的呛人的烟雾。
  “唉!”丁姆发出一声惋惜。
  “这一切发生得真快。”爱莉说道。
  “集体捕猎,”葛兰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对集群捕食动物来说,袭击是他们的本性……真叫人目瞪口呆。”
  “我认为他们并不十分聪明。”马康姆说道。
  他们这时又听到栅栏另一侧的棕榈树丛中传出鼻息声。几只恐龙的头从簇簇绿丛中缓缓探出来。葛兰数着:三……四……五……那些恐龙注视着他们,眼光十分冷漠。
  一名穿连身工作服的黑人跑到他们眼前,“你们没事吧?”
  “没事。”葛兰回答道。
  “警报器响了。”那黑人看到栅栏出现的凹痕,有的地方还是焦黑的呢,“恐龙攻击你们了?”
  “是的,有三只。”
  人点点头,“他们随时会发动攻击。不过会撞到栅栏上,被电打回去。但是他们好像从来都不在乎。”
  “不太机伶,是吗?”马康姆问道。
  人停顿了一下,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望着马康姆,“你要为栅栏的庇护而庆幸,先生。”他说完后便走开了。
  整个攻击过程从头到尾不会超过六秒钟,葛兰还在设法整理他脑海里的印象。速度快得惊人——这些动物的行动是那么迅速,他几乎看不清它们的移动。
  他们往回走时,马康姆说道:“他们确实是超乎寻常的敏捷。”
  “是的,”葛兰应道,“比任何现存的爬虫类都要敏捷。大型鳄鱼可以迅速移动,但只有很短的距离——五、六英尺左右。巨蜥中像印尼的科莫多龙有五英尺长,据统计每小时行进三十英里,比人跑得更快。他们经常猎杀人类。不过我想,栅栏后的那种动物的速度至少比他们快两倍。”
  “猎豹的速度,”马康姆说道,“每小时可达六、七十英里。”
  “一点也没错。”
  “不过它们好像是窜上来的,”马康姆说道,“很像鸟类。”
  “是的。”在当今世界上,只有很小的哺乳动物,如和眼镜蛇为敌的檬,才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小型哺乳动物,当然,也包括鸟类。非洲捕蛇的蛇鹰,或是鹤驼。葛兰曾见过鹤驼,那是新几内亚一种爪子像驼鸟的鸟类。事实上,迅猛龙的动作迅猛,彷佛要置人于死地似地,给葛兰留下和鹤驼完全相同的印象。
  “这些迅猛龙有爬虫类的皮肤和外表,因此看起来像爬虫类;他们又有鸟类的速度和捕食的本领,因此活动时像鸟类。是不是这样?”马康姆问道。
  “对的,”葛兰回答道,“我是说,他们表现出一种混合的特性。”
  “你对此感到惊讶吗?”
  “并不真的感到惊讶,”葛兰答道,“事实上这和很久以前的古生物学家们所作的推测相当接近。”
  在十八世纪的二○年代和三○年代,这种巨大的骨骼首次被发现,科学家们只得把这些骨骼说成属于一种现代动物的某种超大型变种所有。这是因为人们认为,既然上帝不允许它的创造物死亡,那么任何物种就都不会绝种。
  最后,人们逐渐明白,关于上帝的观念是错误的,这些骨骼属于已经消失的动物。但是,是什么样的动物呢?
  在一八四二年,李察·欧文——英国当时最权威的解剖学家——称这些动物为Dinosauria,意即“可怕的蜥蜴”。欧文发现,恐龙似乎兼有蜥蜴、鳄鱼和鸟类的特徵。特别是恐龙的臀部像鸟类,而不像蜥蜴。而且许多恐龙好像能直立,这也和蜥蜴不同。欧文把恐龙想像成是一种快速行走、行动积极的动物。他的观点在接下来的四十年中被广为接受。
  但是,当真正巨大的躯体出土——这些动物活着的时候重达一百吨——科学家的看法有了改变,把恐龙视为愚蠢的、行动迟缓的庞然大物,他们注定要灭种。那种懒散的爬虫类的形象逐渐替代了行动迅速的鸟类形象,在人们的脑海里占有了支配的地位。近年来,像葛兰这样的科学家开始又回到以往的看法,认为恐龙的行为要主动得多。葛兰的同事们认为他对恐龙行为的看法十分激进。可是现在他得承认,他自己的观念和现实情况相比仍有一大截的差距,想不到这些大型动物竟然是行动如此敏捷的捕猎兽。
  “事实上我想了解的是,”马康姆说道,“这种动物对你是否很有说服力?这确实是恐龙吗?”
  “我得说,是的。”
  “那些协调攻击的行为呢……”
  “是事先预料到的。”葛兰说道。根据化石的记录,一群迅猛龙能杀死重达一千磅像腱龙那样的动物,虽然腱龙奔跑起来像马一样快。这就需要有协调性。
  “没有语言,他们如何进行协调呢?”
  “哦,协调捕猎并不需要语言,”爱莉说道,“黑猩猩总是这么干的。一群黑猩猩会一起捕猎一只猴子,然后把它杀死。所有的协调沟通都是靠眼睛。”
  “那些恐龙是不是真的要攻击我们?”
  “是的。”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杀死我们,把我们吃掉吗?”马康姆追问道。
  “我想是的。”
  “我问这些问题的原因,”马康姆解释道,“是因为别人曾对我说,像狮子和老虎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并不是生来就会吃人的。这是真的吗?这些动物一定是后来在什么时候才明白,人类是很容易被杀死的。从那时起它们真的变得会吃人了。”
  “是的,我认为这一点也没错。”葛兰回答道。
  “唔,这些恐龙一定不会比狮子和老虎喜欢吃人。毕竟,它们是生存在人类诞生以前的动物——甚至早于大型哺乳动物——压根儿已经绝种了。天知道他们看到我们时是怎么想的。因此我倒想知道,他们是否也是在成长中的某个时候才明白人类很容易被杀死?”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没有人再吭声。
  “不管怎么说,”马康姆说道,“现在我对参观控制室已有非常浓厚的兴趣了。”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五章 四·四版
  “那群人没有什么问题吧。”哈蒙德问道。
  “没有,”亨利·吴说道,“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相信你的解释了。”
  “为什么不相信呢?”吴说道,“我说话直截了当,清楚明了。只是那些细节有点难以自圆其说。今天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些细节。你可以把这当作美学问题。”
  约翰·哈蒙德皱了皱鼻子,彷佛闻到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美学问题?”他重复道。
  他们俩站在哈蒙德那座风格雅致的平房的客厅里。平房位于公园的北部,掩映在棕榈树丛中。客厅里空气畅通,舒适宜人,屋内还装有六部电视监视器,屏幕上显示出公园里动物的活动情况。吴博士带来的档案就放在茶几上,上面盖有:动物进化四·四版字样的印章。
  哈蒙德慈父般耐心地看着他。三十三岁的吴心里非常清楚,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一直都在为哈蒙德效力。他从研究院一毕业,哈蒙德就雇用了他。
  “当然啦,也有实际结果,”吴说,“我觉得你真应该考虑一下我对第二阶段的建议。我们应该进到四·四版。”
  “难道你想把现有的这批动物统统换掉?”
  “我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吴说道,“只不过他们是真正的恐龙。”
  “这正是我要求的,亨利,”哈蒙德说着笑了笑,“也是你提供给我的。”
  “我知道,”吴道,“可见你瞧……”他顿了一下。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呢?哈蒙德几乎没有到岛上去看过。而吴现在想要说明的情况十分奇特,“此时此刻,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恐龙。没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貌。”
  “是啊……”
  “我们现在拥有的是真恐龙,”吴指房间四周的一个个屏幕说道,“但是在某些方面,他们不但不能令人满意,反而难以令人信服。我可以把他们改造得更好些。”
  “什么方面更好呢?”
  “譬如说,他们跑得太快了,”亨利·吴说道,“人们不习惯看到大型动物行动那么迅速。我担心游客们会以为这些恐龙简直像是上了发条就快速放映的电影镜头一样。”
  “可是,亨利,这些都是真恐龙。是你自己说的。”
  “我知道,”吴说,“但是我们不费什么工夫就能繁殖出行动比较缓慢的、比较驯服的恐龙。”
  “驯服的恐龙?”哈蒙德哼着鼻子说道,“没人想要看到驯服的恐龙,亨利。他们要看的是真家伙。”
  “但是这正是我要说的重点,”吴说,“我认为他们不要看真恐龙。他们是想看到想像中的恐龙,而那是完全不同的。”
  哈蒙德皱眉头。
  “你亲口说过,约翰,这座公园是娱乐场所,”吴说道,“娱乐与真实是毫不相干的、背道而驰的。”
  哈蒙德叹息道:“算了吧,亨利,难道我们还要再进行一次那种抽象的讨论吗?你知道我喜欢使问题保持简单明了。我们现有的恐龙是真的而且——”
  “嗯,不完全是吧,”吴反驳道。他在客厅里踱步,然后用手指监视器,“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欺骗自己。我们并没有做到在此地重造过去。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绝不可能再被造出来。我们所取得的成就是改建过去——或至少可以说是过去的一种变型。也就是说,我们能够造出一种更好的变型。”
  “比真实的还要好?”
  “有何不可呢。”吴说道,“毕竟这些动物早已经过改进。我们注入的基因使他们可以获得专利,而且使它们依赖离胺酸。而且我们已经尽一切可能促进它们生长,使它们加速发育成熟。”
  哈蒙德耸耸肩,“这是不可能避免的。我们不想慢慢等。我们得考虑投资者的利益。”
  “这是当然的。不过我只是说,为什么要待在原地停滞不前?为什么不继续进行研究,然后制造出完完全全与我们所期望的、相符合的那种恐龙呢?一种更能够被游客所接受、一种能饲养在我们公园中而且走路缓慢,并较为驯服温顺的恐龙呢?”
  哈蒙德蹙着眉头,“但那样一来,恐龙就不是真的了。”
  “他们现在本来就不是真的,”吴说道,“这正是我竭力要告诉你的。这地方毫无真实可言。”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他看得出来,他费了半天口舌,对方仍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哈蒙德对技术细节从来不感兴趣,而这场争论的本质正是技术。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这个事实呢?要怎样才能向他解释DNA的不完整修补以及他曾经不得不填补的化学结构序列中的空白呢?他尽可能做出最好的假设,但假设毕竟是假设,“恐龙的DNA就像经过修整的旧相片一样,基本上与原来的相同,但在某些地方已经过修补,并使它变得完整,因此——”
  “算了吧,亨利,”哈蒙德说着用手臂搂住吴的肩膀,“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认为你变得胆怯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辛勤工作,你的工作非常、非常艰钜,现在你总算熬出了头,可以向某些人展现你的成就了。在这个时候有些紧张,有些疑虑是很自然的。可是我确信,亨利,全世界都将对此感到完全满意的,完全满意。”
  哈蒙德边说边把他推到门口。
  “可是,约翰,”吴说道,“你还记得早在一九八七年,我们开始建造控制装置时的情景吗?当时我们连一只发育完全成熟的恐龙也没有,因此我们不得不推测未来可能需要什么?我们订购了大型的泰瑟枪,装有赶牛用的刺棒的汽车,以及可以发射电网的枪。所有这些都是根据我们的技术要求特制而成。现在我们已拥有一整套装置,可是速度都太慢了。我们必须进行某些调整。你知道马尔杜想弄到一些军事装备:轻型及战车飞弹和雷射导引武器?”
  “别把马尔杜扯进来,”哈蒙德说道,“我不担心。这里不过是座动物园罢了,亨利。”
  电话响了,哈蒙德走过去接电话。吴琢磨着另一种方式来据理力争。但是事实上,在经过了漫长的五年之后,侏罗纪公园已接近竣工,约翰·哈蒙德再也不听他的了。
  曾经有一大段时间,哈蒙德对吴简直是言听计从。尤其是哈蒙德最初雇用他的时候,那时亨利·吴还只是一位二十八岁的研究生,正在攻读史丹福大学诺曼·艾瑟顿实验室的博士学位。艾瑟顿的去世使实验室陷入一片混乱和沉痛哀悼之中,没有人知道研究基金或博士研究项目会有什么变化。实验室的前途莫测,人心不定;人们为各自的前途忧心忡忡。
  葬礼结束两星期之后,约翰·哈蒙德前来探望吴。在实验里人人都知道艾瑟顿和哈蒙德有点关系。虽然其中详细情形一直晦暗不明,但是,当时哈蒙德对吴单刀直入,令他难以忘怀。
  “诺曼一直夸你是他的实验室里最出色的遗传学家,”他说,“你现在有什么计画吗?”
  “我不知道。搞搞研究吧。”
  “你想在大学里谋职吗?”
  “是的。”
  “那你就搞错了,”哈蒙德出言尖刻,“如果你还珍重自己才能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做。”
  吴费解地眨眨眼问道:“为什么?”
  “因为,让我们面对事实,”哈蒙德说道,“因为大学已不再是国家的知识中心。把它看成中心的想法本身就很荒缪。现在的大学里根本是一潭死水。你不用表现得那么大惊小怪嘛,我又不是在谈论什么你一无所知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所有真正需要的发现都是出自私人的实验室,雷射、电晶体、小儿麻痹症疫苗、微晶片、全像(编者按:hOlOgram,利用雷射光拍摄的立体相片)、个人电脑、磁共振呈像、以X光断层扫描装置拍摄照片,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这些发明在大学里绝迹已经有四十年了。如果你想在电脑或遗传学方面有所建树,就别到大学去。千万千万别去。”
  吴无言以对。
  “天哪!”哈蒙德说道,“你必须透过多少程序才能开始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多少份资助申请书、多少份表格、多少次批准?还有程序委员会、系主任、大学资金委员会,如果你需要增加工作空间那该怎么办?如果你需要增加助手呢?光是申请这些就需要花多少时间啊?一位杰出的人才是不可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填写表格和与委员会打交道上面的。人生太短暂了,而研究DNA的过程则太漫长。每个人都想成名。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别去大学。”
  在那段日子里,吴正好迫切地想一举成名。哈蒙德的一番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谈的是工作,”哈蒙德继续道,“真正的成就。一名科学家的工作需要什么呢。他需要时间,需要金钱。我现在想谈的是提供你一笔保证持续五年,每年一千万美元的基金,总共五千万美元,没人会来指使你该怎么花它,你自行运用。任何其他人都无权干涉。”
  “这个条件听起来好得令人难以相信。吴沉吟良久,最后说,“交换的条件是……?”
  “向不可能做一次试探,”哈蒙德说,“尝试一下某种可能办不到的事情。”
  “包括些什么呢?”
  “我不谈细节,但大致的范围是涉及爬虫类的无性生殖。”
  “我并不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吴说道,“要使爬虫类进行无性生殖比哺乳动物要容易一些。假如出现某些根本性改革的话,无性生殖恐怕就是这十到十五年内的事情了。”
  “我这儿有五年时间,”哈蒙德说道,“还有一大笔钱,给那位现在就愿意尝试的人。”
  “我的工作成果可以发表吗?”
  “事情终了时可以。”
  “不能马上发表吗?”
  “不行。”
  “但最后是可以发表的?”吴问道,咬住这点不放。
  哈蒙德哈哈大笑,“你尽管放心。如果你成功了,全世界都会知道你的成就,我可以保证。”
  现在全世界似乎真的要知道了,吴思忖道。已经过五年艰苦的努力,再过一年他们就要向大众开放公园。当然,这些年的情况不是完全像哈蒙德曾经许诺的那样。曾有一些人来指使吴,命令他该做什么,而且也曾多次承受过可怕的压力。加上工作本身也发生了偏移——一旦他们开始明白,恐龙与鸟类是那么相似时,这工作就不是什么爬虫类的无性生殖了。这是鸟类的无性生殖,一个截然不同的主题,而且比原先预料的要困难得多。近两年来,吴主要是充当管理者,负责督导一组组的研究人员和一个个由电脑操纵的基因序列库。管理并不是他热衷的工作,也不是他当初讨价还价想做的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他做到了没人真正相信能够做到的事情,起码没人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办到。亨利·吴原以为凭着他的专业知识和努力,他应该对这一切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决定权和发言权。可是情况恰恰相反,他发现自己的影响力正在一天天减弱。恐龙已经存在,制造恐龙的程序已完善到成为常规的程度。技术也已经成熟。于是约翰·哈蒙德将不再需要亨利·吴了。
  “那倒挺好,”哈蒙德对着电话听筒说道。他听了一会儿,冲着吴笑了笑,“好的,可以。好的。”他挂了电话,“我们刚才谈到哪里啦,亨利?”
  “我们在谈论第二阶段的突变。”吴说。
  “噢,是的。我们以前还对其中一部分做过改进,亨利——”
  “我晓得,可是你不明白——”
  “请原谅,亨利,”哈蒙德说道,话中流露出不耐烦的语气,“我真的明白。而且我必须坦白告诉你,亨利。我认为没有理由将真实的东西加以改进。我们对基因组所做过的任何一次改变都是由自然法则或是客观必要性所造成的。我们将来还会做其他的改变,以防御疾病,或是为其他目的。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只因为我们觉得这样做会更好,就应该改造真实的东西。现在我们的公园里已经有真正的恐龙,这些才是我们的职责,亨利。这就是诚实,亨利。”
  说罢,哈蒙德便面带微笑地打开房门,让他出去。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六章 控制
  葛兰注视着光线黯淡的控制室里所有的电脑监视器,觉得它们很碍眼。葛兰不喜欢电脑。他知道电脑使他显得落伍,就像一名过时的老学究一样,但他还是满不在乎。替他工作的一些年经人对电脑有一种真正的感觉,一种直觉。葛兰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电脑是一种陌生而充满神秘感的机器。即使是操作系统和应用程序之间的基本区别也会使他晕头转向、垂头丧气,简直就像迷失在他茫然无知的异国他乡似地。但他注意到金拿罗此刻却显得轻松惬意,马康姆则显得悠然自得,鼻孔里轻轻吐气就好像一头大猎犬正在嗅着猎物的踪迹的模样。
  “你想了解控制装置吗?”约翰·阿诺在控制室的旋转椅中转过身来说道。这位总工程师四十五岁,身材瘦削、烟不离口、有点神经质。他睨视着室内其他的人,“我们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控制装置。”阿诺说着点燃了另一根烟。
  “举个例子来说吧。”金拿罗说。
  “例如追踪动物。”阿诺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垂直玻璃图随即亮了起来,显示一幅由参差不齐的蓝线构成的图案,“那是我们未成年的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是小雷克斯龙。这是它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以内在公园里的全部活动足迹。”阿诺又按了一下按钮,“往前二十四小时。”再按一下,“再往前二十四小时。”
  图中的线条错综交叠,好像顽童的涂鸭似地,不过这只限于一个靠近环礁湖的东南侧的区域。
  “再经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感觉出它经常出没的范围,”阿诺说道,“它年纪还小,所以只待在靠近水的地方,而且远离成年的大雷克斯龙。你把大雷克斯龙和小雷克斯龙同时亮出来,就会发现它们的活动范围从不相交。”
  “大雷克斯龙现在在哪里?”金拿罗问道。
  阿诺按下另一个按钮。图像被清除了,按着一个闪光点及其代码出现在环礁湖西北方的区域中,“他就在那里。”
  “那小雷克斯龙呢?”
  “别急,我会让你看看公园里的每一只动物。”阿诺说道。图像又亮起来,就像是一株圣诞树,几十个亮点同时闪烁着,每个都标有一个代码,“这就是此时此刻二百三十八只动物的所在位置。”
  “这有多精确呢?”
  “精确到误差不超过五英尺。”阿诺吸了一口烟,“我们这么说吧:你开车出去,马上会看到动物就在那里,正好和图上所显示的一模一样。”
  “图像多久会更新一次?”
  “每隔三十秒钟一次。”
  “哇,挺勤快的嘛,”金拿罗说道,“图像要如何更新呢?”
  “我们在公园四处布满动作感应器,”阿诺说道,“大部分是采用硬电线,一部分采用无线电遥测。当然罗,动作感应器通常不能说出动物的种类,但我们可以直接从电视屏幕上辨认影像。即使当我们不在观看电视监视器时,电脑还在观看,并且在检查着每只动物的所在位置。”
  “电脑出过错吗?”
  “只在幼龙身上出过错。它们的身影太小了,有时会使电脑混淆。不过我们并不担心,幼龙们几乎都待在成群的成年龙附近,而且我们还有分类统计。”
  “那是什么?”
  “电脑每十五分钟会统计一次各类动物,”阿诺说道,“就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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