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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罗纪公园1-[美]迈克尔·克莱顿

_26 克莱顿 (美)
  马康姆的嗓音近似耳语,“一切……看来都迥然不同……在那边……”他说道。
  哈丁紧靠着他,“在另一边?”他以为马康姆是在谈论死亡。
  “当……shifts……”马康姆说道。
  “Shifts?”
  马康姆没有回答。他那干燥的嘴唇蠕动着,“paradigm。”他最后说道。
  “paradinm\shifts?”哈丁问道。他懂得paradigm\shifts。近二十年来,他们一直用一种时髦的语言来谈论科学上的变化,“paradigm”就是“范例”的意思,但是,当科学家使用这个字眼时,包含了另一层意思——一种世界观,对世界更宽阔的观念。每当科学在对世界的观念上有重大变化时,人们就说出现了“范例转变”。这样的变化,相对地说来,是极难得出现的,一个世纪才有那么一次。达尔文的“进化论”促进了范例转变,量子力学促进了一次小型转变。
  “不,”马康姆说道,“不是……范例……超越……”
  “超越范例?”哈丁问道。
  “不必再担心……什么……再也不……”
  哈丁叹了口气。尽管他们作出种种努力,马康姆仍然很快就陷入昏迷状态。他的体温又升高了,他们替他注射的抗生素几乎起不了作用。
  “你不再担心什么?”
  “仟何东西,”马康姆说道,“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大相迳庭……在那边。”
  然后他露出了微笑。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四章 地下探险
  “你疯了,”金拿罗看着爱莉·塞特勒把手臂往前伸、身子使劲地朝后挤入洞穴中,便对她说道。
  “你这样做是疯了!”
  塞特勒微笑着,“或许我是疯了。”她回答道。她往前伸直两手,抵着洞穴的周围,使身子后退。
  突然间,她消失在洞穴中。
  洞口又恢复一片漆黑。
  金拿罗浑身直冒冷汗。他对马尔杜转过身去,马尔杜正站在越野车旁边,“我可不要这么做。”他说道。
  “不,你必须这么做。”
  “我没办法做到。我不行。”
  “他们在等你呢,”马尔杜说道,“你得下去才行。”
  “只有天知道下面是怎么回事,”金拿罗说道,“我告诉你,我办不到的。”
  “你必须这么做。”
  金拿罗转身朝洞穴看了看,然后又回头看了一下,“我不行。你不能强迫我那么做。”
  “我看不见得吧,”马尔杜说道。他举起一根电击棒,“有没有尝过电击棒的滋味?”
  “没有。”
  “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马尔杜说道,“几乎不会造成致命伤,但足以把你打倒在地,或许还会使你大便失禁而已。虽然不会造成永久性的残疾,不过至少可以用来自卫。”
  金拿罗盯着电击棒,“你不会打我吧?”
  “我认为,你最好还是下去数数那些动物,”马尔杜说道,“而且最好快一点。”
  金拿罗回头望着洞穴,望着黑不隆咚的洞口,这简直是大地张开的一张大嘴巴。
  然后他又看看马尔杜,他站在那里,身材高大,表情冷漠。
  金拿罗汗流浃背、头晕目眩。他开始向洞口走去。那洞口从远处看来显得很小,但当他走近些,看,却似乎变得大多了。
  “这样才对。”马尔杜说道。
  金拿罗开始往后爬进洞穴内。但是他已吓得魂不附体,根本无法继续以这种姿势向下爬——一想到要回过身来进那个他一无所知的地方,他就觉得恐惧万分——所以最后他转过身来,把头先伸进洞里,向前伸出两只手,双脚不停地踢着,因为这样至少他可以看清楚该往哪里去。他把防毒面具套到脸上。
  突然间,他向前冲去,跌入了黑暗之中,只见眼前肮脏的墙壁变成一片漆黑;接着墙壁变窄了——一下子窄了许多——窄得令人感到可怕——他被挤在中间,迷失了方向,那挤压感越来越严重,把空气都从他的肺部挤出来了,他只是朦胧地感觉到,那穴道微微向上倾斜,使他的身体稍微改变位置。他不停地喘气,眼睛直冒金星,而那阵巨大的痛楚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接着,那穴道猛然又向下倾斜,变得稍微宽了一些。金拿罗感到它粗糙的表面,那是以水泥铺成的,还有凉爽的空气。他的身子突然不再受到挤压,但是却在水泥表面上一路打着滚。
  然后他掉了下去。
  暗中的声音。有手指在抚摸着他,来自发出耳语般的声音的地方。四周很冷,像个洞穴。
  “没事吧?”
  “他看起来没事。”
  “他在呼吸……”
  “很好。”
  一只女人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这是爱莉,“你能听见吗?”她轻轻问道。
  “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轻声细语的?”金拿罗问道。
  “因为……”她指了一下。
  金拿罗回过头来,翻了个身,慢慢地站了起来。当他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时,他专注地看着前方。
  但是,他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在黑暗中闪现出微光的东西——却是眼睛。发出绿光的眼睛。
  几十只眼睛包围着他。
  他在一块突出的水泥平台上,那平台有点像堤防,离地面七英尺高。数个巨大的钢制接线箱构成一个临时的藏身之处,使他们未被两只成年的迅猛龙发现,那两只恐龙就在他们的面前,离他们不到五英尺远。它们长着一身深绿色的皮肤,上面夹杂着略带棕色的虎纹。它们笔直地站立在那里,尾巴一动不动地向外伸出,使身体保持平衡。他们一声不吭,乌黑的大眼睛警觉地注视着四周。在成年恐龙的脚跟前,幼龙正轻捷地跑来跑去,吱吱地叫着。更远处,在黑暗中,成年恐龙在地上打着滚玩耍,发出阵阵短促的吼叫。
  金拿罗连气也不敢喘一下。
  两只食肉恐龙!
  他蜷缩在平台上,与恐龙的头部只离一、两英尺。那两只恐龙的脾气十分暴躁,头部猛烈地上下晃动,显得紧张不安。它们还不时喷着鼻息。接着他们走开了,回到一大群恐龙之中。
  当金拿罗的双眼适应了黑暗时,他现在可以看到自己正在一个大型的地下设施之中,但这是人工建造的——这里有水泥浇注时留下的缝隙,还有钢筋从水泥中凸出的尾端。
  在这个巨大、发出回响的空间里有许多动物。金拿罗猜想,至少有三十只恐龙,或许还不止呢。
  “这是一个族群。”葛兰轻轻地说道,“四只或六只成年恐龙,其余的是未成年恐龙和幼龙。至少孵化出两窝。去年孵出一窝,今年又一窝。这些幼龙看起来大约四个月左右。可能是四月分孵出来的。”
  有一只幼龙充满好奇心,蹦蹦跳跳地向平台跑来,一边唧唧地叫着。现在离他们只有十英尺远了。
  “哦,我的天啊!”金拿罗说道。但是有一只成年恐龙立即跑向前来,抬起头温和地把幼龙住赶。幼龙吱吱地直叫,表示不乐意,然后又跳起来,站到成年恐龙的鼻子上。成年恐龙慢吞吞地走着,任幼龙爬上它的头部,顺着它的脖子爬来到它的背上。那幼龙感到颇有安全感,便一下子转身来;这时它看到了三名不速之客,便大声叫起来。
  成年恐龙还是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们。
  “我不明白,”金拿罗说道,“它们为什么不发出攻击?”
  葛兰摇摇头,“它们一定没有看到我们。而且现在巢中没有蛋……这使它们更加轻松自在。”
  “轻松自在?”金拿罗反问道,“我们得在这里待多久?”
  “要待到能把它们全部数清楚为止。”葛兰回答道。
  葛兰看到这里只有三个巢,由三对成年恐龙在看顾。它们的活动范围大致上以它们的巢为中心,不过幼龙和未成年恐龙的活动范围似乎有交叠,会闯到另一夥的活动范围内。成年恐龙对幼龙慈祥宽厚,但对未成年恐龙就比较严厉;当未成年恐龙过分调皮时,成年恐龙有时会咬它们。
  这时候,有一只未成年恐龙走到爱莉前面,用头去摩擦她的腿。爱莉朝下望去,只见那颈圈上有一只黑盒子。脖子上有一个地方血淋淋的,这是刚才和幼龙颈部皮肤磨擦的结果。
  那未成年恐龙发出呜呜的叫声。
  在下面的空地上,那只成年恐龙听到叫声后好奇地回过身来。
  “你认为我可以把它取下吗?”爱莉问道。
  “如果你动作迅速。”
  “好。”爱莉蹲在那小动物的身旁,一边说道。小恐龙又叫了起来。
  那只成年恐龙发出哼声,上下点着头。
  爱莉抚摸着那只小动物,企图使它平静下来,不再发出叫声。她把手伸向那个黑盒子。
  解开。成年恐龙猛然抬起它们的头。
  接着其中一只向她走来。
  “噢,天哪。”金拿罗气急败坏地说道。
  “不要动,”葛兰说道,“保持镇静。”
  那只恐龙从他们身旁经过,它那又长又弯曲的爪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一阵阵的响声。它在爱莉前面停了下来,爱莉躲在钢制接线箱的后面,蜷曲在未成年恐龙的身旁。那只未成年恐龙暴露在外面,但爱莉的手还搭在它的颈圈上。成年恐龙抬起头来,朝空气中嗅了一下;它的头部离爱莉的手仅咫尺之遥,但是接线箱挡住了它的视线,因此它看不到爱莉。它的舌头试探性地朝外一伸一吐。
  葛兰伸手去取毒气弹,把它从皮带上解下,拇指按在保险针上。金拿罗伸出手制止住葛兰,他摇摇头,又朝爱莉的方向点点头。
  爱莉没有戴防毒面具。
  葛兰放下毒气弹,又去拿电击棒。那只成年恐龙还是紧靠着爱莉。
  爱莉解开了皮带,那金属带扣啪一声掉在水泥地上。成年恐龙的头部猛然往上抬了一点,然后歪向一边,露出好奇的样子。它又朝前走去观察四周,而那只未成年小恐龙则欢欣地鸣叫着,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成年恐龙还是在爱莉身旁。接着,它终于转过身子,走回巢穴的中央。
  长长地吐了口气,“老天,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行,”葛兰说道,“不过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做一些事情啦。”
  葛兰借助夜视镜绿色的萤光,从平台往下窥视着,首先察看第一个恐龙巢。那巢由土和草制成,就像一个宽敞的浅底篮子。他数了数剩下的十四个蛋壳。当然,从那么远的地方他不可能点清楚确切的蛋壳数目;总之,这些蛋壳早已经破碎了,散得遍地都是,不过他还是能够点清楚污泥中留下的蛋的压痕。显然,这些恐龙在快下蛋之前起它们的巢,而恐龙蛋在污泥中留下了永久的痕迹。他还发现,至少有一枚蛋破掉了。他相信一共有十三只动物。
  第二个巢已经裂成两半。但是葛兰估计,巢里保留了九个蛋壳。第三个巢中有十五个蛋壳,不过,有三枚蛋看来未孵出前就已经破掉了。
  “总共有多少?”金拿罗问道。
  “共孵出三十几个蛋。”葛兰回答道。
  “你看到了多少?”
  葛兰摇摇头。那些动物满洞跑着,一会儿窜进光亮中,一会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直在观察,”爱莉说道,一面把灯光照到她的记事本上,“如果要知道确切数字,你只有拍照,不过幼龙的口鼻部特徵各不相同。我数的数目是三十三只。”
  “未成年恐龙呢?”
  “二十二只。不过,亚伦——你有没有在它们身上发现什么有趣的地方?”
  “比如说?”葛兰轻轻问道。
  “你看他们在空间上是怎么排列的。他们在那里按某种模式或布局分布着。”
  葛兰皱起了眉。他说道:“这里光线太暗了……”
  “不,你仔细看看,注意那些小恐龙。当他们在玩耍时,他们到处打滚、四处乱窜。但是当他们不跑不跳站在那里时,请注意它们的位置。他们不是面对着墙,便是背对着墙,就像在排队一样。”
  “我不知道,爱莉。你是认为这里存在族群的次显微结构?就像蜜蜂一样?”
  “不,不完全是这样,”爱莉回答道,“这比蜜蜂的更难了解些。这只是一种癖好。”
  “那么,是幼龙有这种癖好罗?”
  “不,他们全有这种癖好。成年恐龙也是如此。你看他们,他们排成行了。”
  葛兰双眉紧蹙。看来,爱莉说得没错,这些动物表现出各种举动,但当它们静止不动注视着什么或是休息时,他们似乎使自己朝一个特别的方向,几乎可以说,他们在地上排成一道道看不见的直线。
  “抱歉,”葛兰说道,“我想这其中还有一点疑虑……”
  “我可不觉得,亚伦。”
  “那么它们在干什么呢?以他们的空间结构来表现某种社会组织形式吗?”
  “那样说不通,”爱莉说道,“因为他们全是这样。”
  金拿罗把他的手表翻过来,“我就知道,这个东西迟早会有用的。”表面下是一个指南针。
  葛兰问道:“你在法庭上经常使用这玩意儿吗?”
  “不。”金拿罗摇摇头,“这是我妻子给我的,”他解释道,“我的生日礼物。”他仔细看着那指南针,“唔,”他说道,“他们并非任意排成行的……我认为,他们是排成东北|西南向,差不多是这样。”
  爱莉说道:“也许他们在倾听什么声音。他们转过头去,这样就可以听到……”
  葛兰还是皱着眉。
  “或者,也许这是一种习惯,”爱莉说道,“物种的特殊行为,使他们能互相辨认。不过,也许这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爱莉叹了口气,“也许他们是不可思议的。或者,这是一种交际方式。”
  葛兰也有同样的想法。蜜蜂在空中透过跳某种舞蹈能相互联络。或许恐龙也有相同的功能。
  金拿罗望着他们说道:“他们怎么不到外面去?”
  “他们在夜间活动。”
  “是的,但是,看起来他们几乎是要躲藏在这里。”
  葛兰耸耸肩。过了一会儿,那些幼龙开始鸣叫起来,并且起劲地跳着。成年恐龙则好奇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随着一阵响彻漆黑洞穴的鸣叫声,所有的恐龙都在转动和奔跑,一起拥往水泥隧道,进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五章 哈蒙德
  约翰·哈蒙德重重地跌坐在山坡潮的泥土上,设法歇口气让呼吸恢复正常。我的天啊,这天气真热,他思忖道。又热又闷。他觉得,他好像是在透过海绵进行呼吸,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望着山下的河床,现在离他已有四十英尺远了。打他离开涓涓的溪水、开始往上爬到现在,好像已过了数小时似地。它的脚踝肿了起来,变成深紫色。他不能让这条腿再支撑任何重量了,因此不得不靠另一条腿来往上爬,现在那一条腿也因用力过度而如烧灼般疼痛不已。
  而且他口干舌燥。他在离开小溪之前喝了溪水,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很不明智。现在他感到头晕目眩,天地在他的周围旋转。他无法保持身体平衡。但是他心里明白,他得往山上爬,回到那条小路上去。哈蒙德觉得,在过去的一小时里他曾数次听到小路上有脚步声,因此他每次都高呼救命。然而,不知怎地,他的声音总是传得不够远;他至今仍未获救。因此,随着下午的时光渐渐逝去,他开始意识到,不管他的腿是否受伤,他都得爬上山坡。现在他正一步步地往上爬。
  那两个该死的孩子。
  哈蒙德摇一下头部,企图使其头脑变得清醒。他已经爬了一个多小时,然而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他浑身疲惫不堪,像一只老狗似地一直喘气。他的那条腿在阵阵抽痛,头昏眼花。当然,他十分清楚,他丝毫没有危险——不管怎么说,他几乎已经能望见他那幢平房——但是他得承认,他累坏了。他站在山坡上,发现自己真的不想再动弹一下。
  他暗中思忖道,他怎么会不累呢?他已经七十六岁啦,这已不是可漫山背涟乱跑的年龄了。虽然以他的年龄来说,他仍然算得上精力充沛。在他内心中也希望自己能活上一百岁。
  关键就在于要照顾好自己,出现问题时要认真面对。他要活下去的理由当然很多,比方说有其他的公园要建造、其他的奇迹要创造——他听到一声吱吱声,然后又是一声啾啾声。一种小鸟的叫声,从低矮的树丛里冒出来。整个下午他听到了各种小动物的叫声。这里什么动物部有:野兔、负鼠、蛇类。
  那吱吱的叫声越来越近了。一团团泥土打他身边经过,滚下山去。有什么东西冲着他跑过来了。接着他看到一只深绿色的动物从山上向他逼近——一只接着一只。
  始秀颚龙,他思忖道。一阵寒意油然而生。
  食腐动物。
  始秀颚龙看起来并不可怕。他们像鸡那么大,也像鸡那样神态紧张地上下微微点着头。但是哈蒙德深深知道,它们其毒无比。被他们咬一口就会慢性中毒,常常使丧失活动能力的动物死去。
  丧失活动能力的动物,哈蒙德想着,不禁皱起了眉。
  第一群始秀颚龙停歇在山坡上,直愣愣地盯着他。有一只始秀颚龙离他五英尺远,在他能够碰着的范围外,它就站在那里望着他。其他几只恐龙也相继而来,排成一队望着他。他们跳来跳去,发出吱吱唧唧的叫声,舞动着有小爪子的前肢。
  “去!滚开!”哈蒙德叫道,扔过去一块石头。
  始秀颚龙只是往后退了一、两英尺。它们并不觉得害怕,而且似乎明白,哈蒙德无法伤害他们。
  哈蒙德愤怒地址下一根树枝,朝他们抽去。始秀颚龙一边躲闪、一边咬着树枝,发出欢乐的吱吱声。它们似乎觉得哈蒙德在玩游戏。
  哈蒙德又想到始秀颚龙的毒性。他记得有一名管理员曾被笼子里的始秀颚龙咬过,他说,那种毒性就像麻醉一样——使人产生像梦幻般的感觉。
  令人只想睡。
  见他妈的鬼,他想道。哈蒙德捡起一块石头,仔细地瞄准着,然后摔了过去,正中一只始秀颚龙的胸部。那只小动物被打得向后倒去,滚翻在地,发出恐惧的啾啾声。其他始秀颚龙也立即向后退去。
  情况好一些了。
  哈蒙德转身又朝山上爬去。他双手握着树枝,靠着左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大腿感到剧烈疼痛。他走了还不到十步,突然有一只始秀颚龙窜到他的背上。他猛然挥了下手臂,打跑那只恐龙,然而身子却失去平衡,一下子滑倒在山坡上。他一停下来,第二只始秀颚龙又蹦了过来。
  看到鲜血从手指上淌下,心里充满了恐惧。他转身又往山上爬着。
  又一只始秀颚龙跳到他肩上。当那只小动物在他的后颈上咬一口时,他感到瞬间的疼痛。他尖声叫着,用手掌把它打跑,喘吁吁地转身面对这些恐龙:它们围在他四周上下跳动,歪头望着他。他感到一股暖流从他颈部的伤口涌向它的肩部,然后顺着脊椎往下蔓延。
  哈蒙德仰卧在山坡上,开始感到异常地经松,不再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了。他觉得一切正常,他并没有出什么差错,马康姆的分析毫无道理。哈蒙德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摇篮里的婴儿那样,感到一阵奇妙的平静。当一只始秀颚龙上前咬他的脚踝时,他只是心不在焉地试图把它踢跑。那些小动物渐渐靠近,很快地,他们就像一群欢乐的小鸟那样,围着他吱吱直叫。当另一只始秀颚龙跳到他胸前时,他抬起头来。那只恐龙小巧玲珑得出奇。它弯下身来啄他的脖子,而哈蒙德只感到有些疼痛,十分轻微地。
  《侏罗纪公园》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
  第六章 海滩
  葛兰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泥斜坡寻找那群恐龙。突然间,他穿过洞穴的出口,发现自己站在海滩上,眺望着太平洋。年幼的迅猛龙在他四周惊惶地东奔西跑,踢着沙子。但是,这些动物接着又一只一只地退缩到长着美洲红树的沼泽旁,躲到棕榈树荫下。他们站在那里,用它们特有的方式排成行,望着太平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南方。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金拿罗说道。
  “我也不明白,”葛兰说道,“不过他们显然不喜欢阳光。”在海滩上,阳光并不十分耀眼,薄雾正在消散,太平洋上一片朦胧。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栖息地?是什么使这整个族群全部来到海滩上?
  金拿罗把他的钱面翻过来,注视着那群恐龙站立的方向,“东北|西南向,和以前一样。”
  从海滩后面的树林深处,他们听到了电网栅栏发出的嗡嗡声,“我们至少知道他们是怎么跳出栅栏的。”爱莉说道。
  接着他们听到了船舶柴油机的震动声。他们透过薄雾,看到一艘船出现在南方。
  是一艘很大的船,它正缓缓地向北驶去。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出来的原因?”金拿罗说道。
  葛兰点点头,“他们一定是听到这艘船来了。”
  船经过时,所有的恐龙除了偶尔发出叽叽的短促尖叫声外,都静悄悄地看着这艘船。他们动作协调,而且整个群体一起迁移、行动,这给葛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他们并不真的那么神。在他的脑海里,他回顾了刚才发生在洞穴里的一连串事情。
  那些幼龙先表现出不安,接着成年恐龙也注意到了。最后所有的恐龙蜂拥而出,跑到海滩上。这一连串的事情好像暗示了那些幼龙的听觉较敏锐些,先发现了货船。接着成年恐龙带领群体来到了海滩。
  葛兰看到,现在成年恐龙正在管理这个群体。他们在沙滩上排出一个明显的队形。他们在此安顿下来时,并不像在洞穴里那样松散,也不随便移动,他们秩序井然,几乎有严密的组织。每只成年恐龙之间相距约十码左右,周围被一群幼龙所包围;在成年恐龙之间站着未成年恐龙,他们的位置比成年恐龙稍往前些。
  然而葛兰还发现,并非所有的成年恐龙都是一样的。一只雌性恐龙有一条与众不同的带子系在头上。当这群恐龙沿着海滩排成行时,它站在这个群体的中央。就是这只雌性恐龙,在栖息地时它也是处于中心的位置。他猜测,迅猛龙群像猴群一样,是按母权制的等级来排列的。这只头上系着带子的恐龙是第一只以无性生殖繁殖出来的雌性动物。他看到那些雄性动物在这群恐龙周围排成一个防卫圈。
  但是他们不像猴子那样散漫且灵活,而是排列得十分刻板——它看起来几乎像军队。接着,那里便出现了朝东北|西南向排列的奇怪情景。这出乎葛兰的意料之外。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觉得意外。古生物学家从事骨骼的挖掘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以致于他们忘记了从骨骼上能找到的信息有多贫乏。骨骼也许能告诉你一只动物的外观大致上是什么样子,以及它的高度和重量。它们也许能告诉你有关肌肉是如何相连的,同时粗略地告诉你这只动物活着时的行为特徵。它们也许还能提供你几种影响骨骼的疾病的线索。然而,要设法推断一个生物体的整个行为特徵,骨骼能提供的信息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由于古生物学家所拥有的只是骨骼,因此骨骼就是他们可利用的全部材料。像其他的古生物学家一样,葛兰成了研究骨骼的专家。在研究的过程中,他开始忘记了那些未被证实而又完全可能的事情——恐龙可能真的是异常的动物,他们也许拥有包含特殊规则的行为和社会生活;是哺乳动物的子孙来说是十分难以理解的。那么,既然恐龙从基本上来说是鸟类——
  “噢,我的天啊。”葛兰说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迅猛龙。他们沿着海滩排成刻板的队形,静静地看着那艘船。
  他突然明白了他所注视的是什么了。
  “这些动物,”金拿罗摇摇头,说道,“他们一定极度渴望逃离这里。”
  “不,”葛兰说道,“她们根本不想逃离。”
  “他们不想吗?”
  “不想,”葛兰说道,“他们是想迁移。”
  暗的来临“迁移!”爱莉说道,“那简直不可思议!”
  “是的。”葛兰说道。
  爱莉问道:“你猜他们想迁去哪里?”
  “我不知道。”葛兰说道。
  接着那些巨型直升机冲破雾层,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在天空盘旋着。它们的机舱里装满了弹药,其中一架转了个圈,顺着惊涛骇浪的海岸线飞回来,然后来到海滩着陆,这时迅猛龙惊恐地向四处逃散。一扇门砰地打开了,身穿草绿色制服的士兵冲出来向他们跑去。葛兰听到一连串飞快的西班牙语,同时看到马尔杜带着孩子们上了飞机。
  其中一名士兵用英语说:“请你们马上到我们这里来。对不起,时间紧迫!”
  葛兰回头看了原先迅猛龙驻足的海滩。现在他们全跑了,所有的动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似地。士兵们用力拉着他。他任他们把他带到巨大的旋翼下面,穿过那扇大门,登上直升机。
  马尔杜俯下身子在葛兰的耳边大声说道:“他们希望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他们马上就要采取行动啦!”
  这群士兵把葛兰、爱莉、金拿罗推到座位口,帮助他们系上降落伞背带。丁姆和莉丝在向他挥手。
  他突然注意到他们是那么无助,那么疲惫不堪。莉丝靠在她哥哥的肩上,正在打呵欠。
  一位军官朝葛兰走去,大声叫道:“这位先生,你是负责人吗?”
  “不,”葛兰回答道,“我不是负责人。”
  “谁是负责人,请告诉我。”
  “我不知道。”
  这位军官又朝金拿罗走去,问他同样的问题,“你是负责人吗?”
  “不是。”金拿罗也回答道。
  这位军官望了望爱莉,但什么也没有问她。
  那架巨型直升机从海滩起飞时,机舱门仍开着。葛兰探出身子,想看看是否能再看到那群迅猛龙一眼。但是直升机飞到棕榈树的上空,向岛的北方飞去。
  葛兰朝马尔杜俯过身子,大声说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马尔杜大声回答道:“他们已经带走哈丁和一些工作人员了。哈蒙德出了意外,在他平房附近的小山上被发现的。他一定是摔下去了。”
  “他情况怎么样。”葛兰问道。
  “不好,始秀颚龙干掉他了。”
  “马康姆怎么样?”葛兰又问道。
  马尔杜摇摇头。
  葛兰太疲倦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表露自己的感情。他转过脸去,看着门外。黑暗即将来临,在微弱的光线下,他无法看见张着血盆大口的小霸王龙正蜷缩在环礁湖旁鸭嘴龙的身上,同时还抬头望着直升机。当直升机飞过时,它狂叫起来。
  他们听到身后某处传来了爆炸声。接着他们看到,另外一架直升机穿过游客中心上方的薄雾,过了一会儿,这幢建物突然出现明亮的橙色火球,莉丝吓得哭了起来。爱莉把她抱在怀里,尽量挡住她的视线。
  葛兰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地面。他对这些恐龙瞥了最后一眼,她们正像瞪羚般优雅地跳跃着。不一会儿,他们下方又发生一次爆炸。火光照红了天空。他们的直升机在爬高,然后向东转弯,飞向海面上。
  葛兰重新回到他的座位上。他在想那些站在海滩上的恐龙。他想知道,如果他们能迁移的话,他们会迁移到哪里。可是他明白他将永远无法知道它们的去处,因此感到恨悲哀,同时也觉得如释重负。
  那位军官再次向前走来,弯下身子,靠近他的脸,“你是负责人吗?”
  “不是。”葛兰回答道。
  “请告诉我,先生,谁是负责人?”
  “谁也不是。”葛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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