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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4:城市之光

_23 雷米(日)
“邰局长的情况如何,何时能清醒?”
“请问方木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警方认为是否有必要再次严格管理枪械使用?”
……
分局长和边平对视了一眼。边平点点头,分局长则重新面向话筒和摄像机,面无表情地说道:“刚才,医生告诉我们,邰伟局长已经被确诊为脑死亡。其他的,无可奉告。”
说罢,他就推开面前的记者,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边平紧随其后,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头儿!”
分局长和边平扭头过去,看见泪流满面的米楠被杨学武死死地拽住,正不断挣扎着。
“去找找他,求求你们,找到他,别让他出事……”
分局长咬咬牙,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前行,边平盯着米楠看了几秒钟,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急于探求更多真相的记者们簇拥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米楠的脚一软,瘫倒在杨学武的怀里。
“救救他,救救他,我知道他想干什么……”米楠几乎哭的人事不省,“他会死的……”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问题:方木,你在哪里?
警方在寻找方木,因为他必须对自己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要承担责任。
米楠在寻找方木,因为她希望他活下去。
江亚也在寻找方木,因为这个城市里只有一个“城市之光”。
他不会离开C市,至少他现在无法离开。他一定就在这个城市中的某个角落,或是躲藏,或是伺机而动。
每个夜晚,江亚都会独自驾车出行,即使身后不远处就跟着一辆私家车外观的警车,他毫不在乎。
方木放走了魏巍后,让江亚失去了和魏巍当面了结恩怨的机会,这让他对方木心生恨意。但是,因为错杀廖亚凡的缘故,江亚对方木的恨意多少打了些折扣。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方木主动招惹到江亚的头上,而且是剥夺了他最重视的东西。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
那就来吧。你想玩,我就陪你玩到底。
江亚伸手打开车窗,寒冷的空气一下子灌进驾驶室。他瞟了一眼身后紧紧跟随的警车,笑了笑,迎着扑面的寒风翕动着鼻子。
他像一只猎犬,在钢铁森林中从容不迫地追捕猎物。那个四处躲藏的警察就是……该叫他什么呢,一只羸弱的兔子,或是一只愚蠢的山猪?
要知道,这家伙曾经佩戴着警徽,代表至高无上的国家司法权力。可是现在,他只是猎物,即将被咬断喉咙,吸干血液的猎物。
想到这个,就让人心满意足。
江亚突然有一种冲动,真该让那些无知的市民瞧瞧,“城市之光”是他这样强大、睿智、警惕又无畏。那个架着近视眼镜,苍白瘦削的文职警察,怎么配得上这个名号?
他骄傲又有些落寞地仰起头,竭力唿吸着这个城市的空气,似乎想在那夹杂着各种味道的无色物质里寻找那个人的气息。
你逃不了多久的。
江亚沉浸在自我营造的氛围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警车已经悄然无踪了。
12月11日,警方对方木的住宅进行彻底搜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发觉方木有出逃的迹象。但是,鉴于方木的父母尚在国外,警方已经会同铁路、公路及机场等部门,严查死守,坚决把方木控制在C市之内。同时,警方已在全市范围内展开大规模搜捕行动,对任何可能被方木选为藏身地的位置都采取监控措施。然而,上述命令下达十几个小时后,警方再次下发内部通知,除进出C市的各交通要道依旧严密布控之外,其余警力立刻中止一切对方木的侦查活动,理由是等待上级领导的进一步部署。
没有人理解这个命令的真实含义,分局长和边平对一切疑问均三缄其口。
12月12日。阴。北风三到四级。又一股寒流即将袭向C市。暴雪将至。
晚8点半。
市公安医院里,几个医生带着实习生们转入住院部三楼的走廊,开始一天中最后一次查房。
本就是例行公事,所以查房的速度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
负责把守的两个警察一脸倦色,抬头看看胸外科主任和其他医生,就挥挥手放行了。≮我们备用网址:www.Zm 贼吧电子书≯
对于主任来讲,这个叫邰伟的脑死亡患者是个奇怪的家伙。医院领导特意嘱咐,对他的病情只做常规检查即可,至于别的,不要问。所以他也只是随便翻了翻血压和心跳记录,草草问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其他人跟着他鱼贯而出,唯独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实习生在病床前站了几秒钟,静静地凝视着长眠中的患者,直到同伴在门口不耐烦地招唿他,这才脚步匆匆地离去。
回到走廊里,主任随口向同事问道:“那小伙子是谁啊?挺好学的。”
“哦?”同事惊讶道,“我不认识他啊,他不是你的学生么?”
主任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向身后的队伍望去,这才发现,那个男实习生已经无影无踪了。
市公安医院门口,男实习生疾步走下台阶,边走边四处环视。阴霾的天空下,公安医院门口人迹寥寥,只有几辆出租车停泊待客。实习生边走边解开白大褂扣子,随手扔在院内的长椅上。除下口罩的时候,他刚好走到一盏路灯下,昏黄的光圈中,方木苍白瘦削的面庞露了出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双手插在外套的衣袋里,慢慢地向街角走去。
在这种天气中,路上行人很少。偶尔遇到几个,也都是行色匆匆。看他们各自的神情,似乎都在盼望着那个温暖的房间和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这种心情让他们无暇顾及身边这个形单影只的年轻男子,更没有留意他脸上警惕的表情。
方木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不时扭过头来打量着身边经过的人和车辆。转到一条小巷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两道车灯照射过来,随即,一辆白色捷达车在他旁边一闪而过。方木侧过头去,只看到模煳的车牌和两盏闪亮的尾灯。转眼间,捷达车就向左转,消失在前方的路口。
方木停下脚步,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看看铅灰色的天空,突然笑了笑,随即从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嘴里,接着又拿出手机,按动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面向眼前这条漆黑的小巷。没有路灯,两侧都是高高的墙壁。方木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紧张,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但是,几秒钟后,他还是迈动脚步,向小巷里走去。
小巷里比想象的还有黑暗,如果不是还辨的清方向,方木几乎会撞到墙壁上。他圆睁着眼睛,徒劳地盯着眼前浓稠如墨的夜色,脚下不时踢到各种各样的杂物,一路上走的跌跌撞撞。
这虽然是一条笔直的路,却有几个岔路口,各自通向未知的去处。经过那些墙壁间的空洞,仿佛在一只只半梦半醒中的巨兽面前走过。它们悄然蹲踞着,双眼紧闭,巨口大张,随时准备吞噬那些战战兢兢的猎物。每到这个时候,方木都要放慢脚步,留心倾听之后,才缓步通过。
他在等待着,等待最后时刻的降临。这让他感到恐惧,更感到一丝释然。似乎这个结局,已经让他期盼已久。
小巷只有两百米左右的长度,前方就是另一条马路,隐约可见灯光和偶尔经过的车辆。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方木望着那里,身上竟然渐渐暖和起来。
明与暗。生与死。人间与地狱。明明可以走在灯光下,奔赴温暖的小家和丰盛的晚餐,为什么我要流连于黑暗的小巷,在一片寂静中等待那缕强光的降临呢?
这已经不是所谓命运或者职责的问题了,只是方木觉得必须要这么做,非此不能让一切彻底终结。
正想着,距离走出小巷只有不到五十米左右。什么也没有发生。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始终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懈。方木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脚步轻快了许多,脸上却透出一丝失望。
难道,我看错了?难道,我始终等不到那个结局?
方木低下头,开始思考今晚要在哪里过夜,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就是这条小巷的最后一个岔口。
最后一头睡兽。张开一张巨口。一切悄无声息,只是黑暗中的野兽之瞳已经开启。岔口中骤然增强的寒风里,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方木察觉到危机降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个身影。一阵异响。一片黑暗。近在咫尺的光明与人间统统消失不见。
方木的头被一个塑料袋牢牢罩住。
袋口迅速收紧,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死死地勒住了方木的脖子。方木本能地向那只手臂抓去,袭击者却丝毫没有松劲,另一只手向下按压方木的头部。方木的气管受迫,感觉眼球都要从眼眶中爆凸出来。他一边竭力唿吸着,一边挥动右肘向后猛击,却打了个空。袭击者用力向下按压着方木的身体,把他的头和躯干折成了危险的角度。方木的手脚胡乱挥舞着,却丝毫也起不到反抗的效果。情急之下,方木勉强蹬住地面,试图向后施压,将袭击者和自己都摔在地上。可是,脚下刚一发力,袭击者却就势将方木的身体转了半圈,抓着他的头向墙壁撞去。
方木的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窒息,只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了方向,随即,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壁上。
额头剧痛。鼻子剧痛。大脑似乎被一根烧红的铁棍突然插入,又猛烈地搅动着。瞬间,方木就失去了思考和反应能力。当然,袭击者也没有给他思考和反应的机会,一击之下,他抓住方木的头,又对着墙壁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方木的头上还套着残破的塑料袋,贴着墙,软绵绵地瘫倒下来。失去意识之前,耳边传来江亚清晰又凶狠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会来医院。你放心吧,他已经死了——你也快死了。”
江亚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又朝小巷两边看看。这狭长黑暗的地方依旧寂静无声,似乎刚才的暴行都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他俯下身子,把方木扛在肩膀上,一摇三晃地向岔路口走去。几分钟后,他来到小巷的尽头,看到自己的白色捷达车依旧停在角落的暗影里。江亚没有急着行动,而是静静地站在街口,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打开后备箱,把昏迷的方木扔了进去。然后,他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在空中飘散的零星雪花中疾驰而去。
二十分钟后,白色捷达车驶近大学城。此时已近晚10点半,学子路上一片寂静,沿街各家商铺均已关门闭店。空荡荡的街面上只有被狂风卷起的纸片和被人丢弃的食品包装袋。江亚放慢车速,仔细地观察着车窗之外,虽然视力可及范围之内毫无人迹,他还是没有直接开到“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门前,而是把车驶向了学子路后面的一片空地。那里曾经是一片棚户区,两年前被某地产公司买下后,准备建成商住两用的楼盘。拆迁基本完毕后,后期开发却因资金问题暂时搁置,因此,现在只是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
江亚把车开进空地中。足有一米多高的野草虽已枯黄,却依旧勉力维持着挺拔、浓密的原貌。白色捷达车开进去,只能露出车顶的部分。江亚跳下车,绕到车后,把方木从后备箱里拖出来,扔在枯草中。方木一动不动地任由江亚摆布,毫无知觉地瘫倒在地上。
江亚擦了擦汗,重新上车,发动,沿着学子路开到“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门前。下车的时候,他特意地向两侧张望了一下,前几日负责监视他的警察已经毫无踪影。
江亚笑了笑。这些警察不过尔尔,只坚持了几天就挺不住了。
他打开卷帘门,走进咖啡吧的店堂内,又回身仔细地锁好房门。做完这些,江亚快步走进卫生间,拉开其中一个隔间的小门。便池后面是一个狭窄的木门,门上只有简单的插销。他拔开插销,径直走了进去,穿过一条几米长的过道后,面前又是一道木门。他打开木门,寒风夹杂着雪花拥了进来,面前正是咖啡吧后面的那片荒地。
江亚站在咖啡吧的后门口,先是四处观察了一下,随即就把门虚掩,快步向野草深处走去。
方木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江亚冷冷地俯视着他,脸上渐渐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获得了期盼已久的玩具的孩子。
他弯下腰,把方木扛在肩旁上,慢慢地向咖啡吧的后门走去。
再回到咖啡吧的店堂里的时候,江亚已是筋疲力尽。他把肩膀上的方木重重地掀翻在地上,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喘息着。
重摔之下,躺在地上的方木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同时,他蜷起身体,右手伸到头上去撕扯那个塑料袋。
江亚冷冷地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飞起一脚踢在方木的头上。后者的头被踢得向后仰起,又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如果你不想遭受太多的痛苦的话,就别再反抗了。”
方木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仰面朝天地烫着,胸口处略有起伏。
江亚的唿吸稍稍平复后,他站起身子,拽着方木的衣领,向吧台后面拖去。
掀起那块小小的地毯,活木门露了出来。江亚打开木门,自己先探身下去,随即又把方木拖了下来。
方木瘫软的身体在木质楼梯上连连撞击着,最后一路滑落到楼梯底部。江亚点亮电灯,储藏室内一切如故,铁质货架沿墙而立,厚实的深蓝色布帘垂着不动,静静地注视这两个男人。
江亚挪开北侧的货架,打开那扇铁门,又转身拽起方木,拖进了隔间里。
隔间里的陈设依旧简单,除了墙角的钢丝铁床之外,多了几只大塑料桶。江亚把方木拖到隔间中央的瓷砖地面上,伸手拽下他头上的黑色塑料胶袋。
方木血肉模煳的脸露了出来,耳朵上还搭着变形的眼镜框,额头上遍布淤肿和血痕,鼻子歪向一边,已然面目全非了。
江亚伸手摘下方木的眼镜,裹进黑色塑料袋里丢到一旁。然后,他蹲下身子,把方木身上的衣服逐一脱掉。
很快,方木就变得一丝不挂,像一头待宰的牲畜一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江亚把方木的衣服扔在墙角挽起袖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上已经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他扭头看看方木,鼻子里哼了一声,伸手拎起一只大塑料桶,走到北侧的水池边,拧开盖子,把塑料桶里的液体统统倒进水池里。
顿时,刺鼻的味道在狭窄的隔间里蔓延开来。江亚没有歇息,直到把几个塑料桶里的液体都倒进水池里之后,这才拧开水池旁边的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地流了进去。
那些液体被自来水稀释之后,味道稍有减弱,但依旧很呛人。江亚却毫不在意,似乎那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越来越兴奋。
水池被注满后,江亚关闭了自来水龙头,转身走向赤身裸体的方木。看到他依旧毫无知觉地躺着,江亚好像有点不甘心,就把塑料桶里剩下的一点液体倒在他的脸上。
凉冰冰的液体让方木的眼睛突然睁开,唿吸也骤然急促,随即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江亚笑了。
“福尔马林。味道不错吧?”他扔掉塑料桶,俯身看着方木,“你得习惯这个味儿,因为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得在这里泡着。”
方木艰难地眨眨眼睛,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迷惑不解。良久,他的眼球慢慢转动起来,最后,聚焦在江亚的脸上。
“认出我来了?”江亚跨在方木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方木微闭了一下眼睛,旋即睁开。
“很好。我是江亚。”江亚弯下腰,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是‘城市之光’。”
听到这四个字,方木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嘲弄,嘴角也微微上扬。
随即,他那残破、肿胀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发出了几个微弱的音节。
“你说什么?”江亚皱起眉头,“我听不清。”
方木闭上嘴巴,眼睛半睁,用一种怜悯混合着讥讽的目光看着他。
江亚咬咬牙,俯身凑向方木,把耳朵贴近他的嘴。
“你再说一遍!”
方木最初没有出声,似乎在积攒本就不多的力气,然后,他张开嘴,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是城市之光,我才是。”方木的嘴边满是干涸的血渍,口腔里也沙沙作响,“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才是‘城市之光’。”
江亚铁青着脸,缓缓直起腰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得意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
“你哪一点能配得上‘城市之光’?”江亚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堆破烂!”
“那不重要。”方木的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即使你傻了我,人们也会记住我。”
“不会!”江亚失去控制,指着方木的鼻尖吼道,“要不料多久,这个城市的人就会看到,‘城市之光’又回来了!”
方木突然笑了,小声喑哑,似乎胸腔里有两块铁片在互相摩擦。
“你可以继续杀人,我相信你也一定会这么做。”方木停下来喘了几口气,“但是,人们会认为,你只是个拙劣的模仿者。对吧,狗蛋。”
瞬间,江亚的脸上杀机顿现,他抬起脚,狠狠地向方木的脸上跺下去。
“不许,叫我,狗蛋——不许!”
沉闷的击打声在空荡荡的隔间里想着,还伴随着轻微的骨骼断裂的声音。方木的脸已经彻底变形,大股大股的血沫从嘴里、鼻子里涌出来。随着每一次重击的袭来,方木的身体无力地抽搐、抖动着,他试图抬手去抵挡,却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江亚打累了,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方木的头垂向一侧,真哥哥面部看上去只是血肉模煳的一团。他四肢平展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皮肤已经变成可怕的青白色。
“喂!”江亚咬着牙,成绺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你死了么?”
方木毫无反应,胸口也似乎不再起伏。
“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江亚双眼通红,歇斯底里地冲方木吼道,“我不会那么便宜你的!”
说罢,他又摇冲上去,刚迈动脚步,就看到方木的腿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微弱却悠长的呻吟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哦——”
痛苦。纠结。还带有将死者对人世的留恋以及面对终局的释然。喑哑声宛若鬼泣一般,在充斥着福尔马林气味的隔间里,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江亚牢牢罩住。江亚怔怔地看着已不成人形的方木,竟不敢再次出手。
呻吟声持续了很久,渐渐微弱之后,化作一连串剧烈的咳嗽。随即,方木居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声断断续续,在江亚耳中,却像炸雷一般刺耳。
“你笑什么?”江亚一根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方木,“你这个废物你笑什么?!”
“收手吧,江亚。”方木咳出几口血沫,双眼半睁半闭地看着江亚神色安详,“‘城市之光’已经完了……他该消失了……”
江亚愣住了,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他终于明白,方木是来送死的。在所有人都认为方木是“城市之光”以后,他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让那缕强光熄灭。
江亚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从狂怒到震惊,再到深深的绝望和哀恸。
“我停不下来……不能。”泪水从江亚的眼中夺眶而出,“我想改变一些人……一些事情……我不能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我要让魏巍知道,我比孙普更值得……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强大……”
他说不下去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把头抵在膝盖上,大声抽泣着。
“我不能……我停不下来……”
方木安静地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良久,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喑哑:“杀人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个城市的人,不应该信仰你……”
“那他们该信仰什么?腐败的司法和不公正的法律?”江亚猛然发作,跪爬过来,揪起方木的头发连连摇晃,“他们信仰‘城市之光’有什么不好?信仰善恶有报有什么不好?!”
方木的头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摆动着,喉咙里也咯咯作响,似乎随时可能断气。知道江亚狠狠地将他推到在地上,他才勉强喘过气来。良久,方木艰难地开口,声音更加微弱。
“拿不是善恶有报应……”方木的眼球转动已经越发迟滞,“‘城市之光’本身就是一种恶……”
“是么?”江亚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语气变得冷硬凶狠,“善也好,恶也好,你都没有资格再评判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钢丝床边,打开一条塑料工具箱,从中拎起一把铁锤,掂掂分量之后,转身向方木走去。
蹲在方木身边,江亚把他的头掰向自己。
“看着我。对,就这样。”江亚凝视着方木的脸,后者也同样回望着他,表情想和,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
“我得承认,你是很棒的对手。和其他人相比,我真的不想杀死你。”江亚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过,该说再见了。”
说罢,他瞄准方木的额头,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铁锤……
突然头顶传来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拼命敲打咖啡吧的卷帘门。
江亚一惊,铁锤也停在了半空中。就在他犹豫的工夫,敲门声更加响亮。
他看看方木,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来不及多想,他把铁锤别在腰间,快步走出隔间,穿过地窖,沿着木质楼梯爬了上去。
这么晚了,会是谁?警察?如果不开门,他们会不会破窗而入?后门是否也被发现了?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一瞬间,无数问号用上江亚的心头。他一边紧张地思考着,一边从活板木下探出头来,个简历,一直瘫倒在地的方木突然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下巴蠕动起来,舌头也在口腔中艰难地搅来搅去,几秒钟后,一个包装好的安全套,混合着血沫和断齿、碎骨,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方木喘息了几下,左手拿起安全套,咬住外包装的边缘,撕开。同时,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凑到已然肿胀不堪的眼前,竭力观察着。
右手中指的指甲缝里,一丝带血的皮肉隐约可见。
方木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表情,他把右手中指塞进嘴里,凭牙齿的感觉对齐远节指骨的关节。做完这些,他稍稍歇息了一下,似乎在勉力汇聚已然不多的力气。随即,他全身绷紧,狠狠地咬了下去。
剧痛让方木的身体起来,他弓起腰,双眼圆睁,嘴里含混不清地低吼着。巨大的痛楚让本就神志不清的他几乎昏迷过去,然而他知道此刻万万不可松劲,否则就将前功尽弃。在她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一个念头:咬断它。
在调集全身每一块肌肉中的气力之后,随着“咯嘣”一声脆响,方木的五官骤然扭曲在一起,一股鲜血从他嘴里冒了出来。他抽搐着,用舌头把断指从口中顶了出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江亚很快就会返回隔间。方木满脸都是血水和汗水,颤抖着把断指装进包装袋,又塞进安全套里,勉强挽成一个死结后,送到嘴边……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出现在隔间门口。
江亚从活跃木门中爬出来,并没有急于去门边查看,而是先冲进卫生间,穿过过道,把后门打开一条缝,对外面张望着。
门外依旧是一片寂静的荒野,只有狂风卷集着雪花,漫天飞舞。
他皱皱眉头,锁好门后快步回到店堂里。敲门声已经停止,江亚走到门边,打开玻璃门后,把耳朵贴在卷帘门上,除了寒风的唿啸,丝毫也听不到任何异响。
江亚犹豫了一下,走到距离门口最近的窗户旁边,掀起一角窗帘,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着。
空荡荡的街面上毫无人迹,只有不远处的一盏街灯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在它的映衬下,灯柱下的雪地时而洁白,时而昏黄。
刚才的敲门声,也许是风吹动了卷帘门,也许是某个夜归的醉汉。
江亚松了一口气,放下窗帘,转身走向吧台。刚一迈步,就听到脚下传来“咔嚓”一声。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看见一部手机正被踩在自己的鞋底。
手机的按键被触动,屏幕也亮了起来。江亚看着手机,立刻意识到这是方木的。不管是他有意为之,还是无心失落,这东西都不能继续开着。
江亚没有犹豫,抬脚连连重踩了几下,手机屏幕立刻熄灭,整个机身也四分五裂。江亚捡起手机的残骸,拆下电池,又拔出电话卡,随手扔进了吧台边的垃圾桶里。
钻入地下储藏室,回到隔间,江亚看到赤身裸体的方木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经过刚才一场虚惊,整整一个晚上积攒下来的疲惫瞬间就充满了江亚的全身。他突然感到厌倦,更多的是恐惧。
眼前这个血肉模煳,面目全非的人着实是一个顽强到可恶的家伙,即使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仍不忘对他加以否定和嘲弄。江亚不想再听到那些话,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记住那些直抵心底的词句。
“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城市。”江亚喃喃自语,似乎在为自己打气,“你赢不了我,因为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你快消失吧。让一切快点结束吧。
江亚蹲在方木的身边,凝视着那张残破不堪的脸。方木双眼紧闭,头稍稍向右偏,唿吸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
遗憾的是,不能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砸碎,不能让我看到你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
江亚突然举起手中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颅骨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隔间里发出回响,仿佛心有不甘,竭力想把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声音保留得更久。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在坚硬的瓷砖墙壁间来回往复几次后,那声音和它的主人的气息一样,彻底消失了。
第二十七章 死者的证言
12月12日。晴。
分局长坐在办公桌后,一根接一根地吸烟,面前的烟灰缸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他的脸显得苍老、憔悴,眼窝下有深深的暗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在办公楼里响起。分局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腕一抖,一截长长的烟灰落在桌面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向墙上的挂钟望去,8点整。
他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等待音只响了半声就被接起,看来对方也一直守候在电话旁。
“老边。”
“有消息么?”边平的声音同样疲惫,更显得急切,“或者新情况?”
“没有。”分局长低声说道,“失踪的失踪,营业的营业,昏迷的还在昏迷。”
边平不说话了。良久,分局长试探着问道:“老边?”
“嗯。”
“我必须要下新命令了。”分局长艰难地说道,“这几天……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最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好吧。”
说罢,边平就挂断了电话。
分局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直起身子,操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把杨学武给我叫来。”
杨学武很快就来到分局长办公室。没有寒暄,分局长开门见山。
“第一,调集所有力量,搜捕方木,一旦发现,立即控制起来,第二……”
杨学武的表情复杂,嗫嚅了半天才讷讷说道:“分局长,能不能……”
“第二,如果他拒捕,可以使用警械。”分局长提高了音量,“但是要活的,我要他亲口解释给我听!”
杨学武的神色稍有放松,连连点头。
“第三……”
分局长话没说完,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米楠拿着一张纸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尴尬的分局办公室主任,嘴里还不依不饶的抱怨着。
“你这丫头,干嘛急成这样啊……”
“头儿,”米楠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那张纸拍到分局长面前,言语急切,“最高检作出批复了,同意追诉二十一年前的罗阳村杀人案。”
“哦?”分局长拿起那张纸,浏览一遍之后,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杨学武。
杨学武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虽然可以立案了,但是,证据……”
“我不管!”米楠突然尖叫起来,冲杨学武连连挥动双手,“把江亚抓起来!只有控制住他,方木才会安全!”
杨学武看着披头散发、几近癫狂的米楠。她瘦了很多,皮肤暗淡无光,唯独双眼还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可怕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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