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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日】岛田庄司05-《出云传说7/8杀人事件》

_7 岛田庄司(日)
“什么事?”
“我要去调查‘但马二号’。我一直觉得‘但马二号’一定有什么问题。”
“对了,今天早上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直在思考两件事。第一件事和列车运行的状况有关,我想了解四月二十日那天凶手是否来得及那样放置尸体……另一件事就是‘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
“什么‘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你现在怎么说这种话!你要全盘否定凶手利用‘出云一号’分散尸体的推论吗?如果事情根本不是那样的话,调查就得一切从头开始了。你要从头开始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敢说。鸟取车站是一个开始,如果在开始的时候就跌了个跤,那么以后一定会很不顺。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实验。”
“鸟取、仓吉、米子和出云市都要做实验吗?要乘坐‘出云一号’去那些车站实际操作一次吗?太花时间和金钱了吧!”
“就是因为没有实际操作,一切都靠思考才会与现实不一样呀!不实际做做看就不能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早上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了。所以我打算明天也早点起床,去搭‘但马二号’。”
“又要五点钟起床吗?明天我不能去送你了,我老婆就快要跟我离婚了。”
“没关系,我自己去。”
“你打算去大阪吗?”
“是有这个打算。明天我打算坐倒数第三节车厢,因为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在倒数第三节车厢的行李架上发现的。”
吉敷也知道或许明天那样做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不那么做的话,又觉得心里不舒坦。“我们的调查没有进展,就无法发出逮捕令抓人。”
“逮捕令?要逮捕谁?”石田问,然后又说:“啊,是野村操吗?对了,你说‘富士号’的乘客中有人看到青木恭子?”
如果行凶的人不是野村操,那就是野村毅单独犯案了。石田又加了这句话。他似乎完全不把野村操放进凶嫌的可能人选里。可是,最有杀害青木恭子动机的人就是野村操呀!野村毅恐怕从来没有见过青木恭子。
“那么这个命案实在太奇怪了。”石田说,“如果凶手是野村操,她为什么会在‘富士号’上呢?命案的现场是‘出云一号’吧?还有,受害者为什么会换车呢?换车的地点是沼津站吗?”
“不错,这也是我的疑问。我想打一个长途电话,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吉敷伸手去拿电话。他打到东京的品川国铁列车调度基地,找须贺先生。等了好久,正在想须贺先生是不是不在时,电话那头终于有人来接了。
吉敷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问起和青木有关的事情。
“那位可能是青木小姐的女性躺在七号室的床上,是列车刚过沼津站的时候吗?”
“不是,那时列车已经快到滨松车站了。”
“那时是几点?”
“九点左右吧!”
“列车到达沼津站的时候她没有在七号室里吗?”
“没在七号室里。”
“我认为这个女性有可能在热海站上车。须贺先生,你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吗?”
须贺的回答让吉敷有些意外:“不,她不是从热海站上车的。”
“不是在热海站上车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列车到达热海的时候我正好站在一号车厢的车门踏板上,所以我知道列车在热海站的时候没有人从一号车厢的门上车。”
又是一个让人困惑的问题。热海的前一站是横滨,难道青木恭子是从后面车厢的门上的“出云一号”,经过列车内的通道才到达一号车厢的吗?可是一般乘客是不会这么做的。
“石田,你认为杀人、分尸都是野村毅一个人做的吗?”放下电话后,吉敷问石田。
“我是这么想的。对了,刚才提到我老婆我才突然想到。我老婆曾经说:女人躺在卧铺快车的床铺上时,脚一定不会露出毯子外。可是‘出云一号’的乘务员却说,列车行驶到松滨站附近时,他看到女人露出头、脚地躺在床上。因此,或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是男人替她盖上毯子,伪装成睡着的样子。男人依自己的感觉替已经死掉的女人盖毯子,才会让躺在床上的女人露出脚。你觉得这个看法如何?”
“有道理,或许就是那样,那时青木恭子已经死了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野村毅并没有杀害青木恭子的强烈动机。”
石田露出“是这样吗”的表情。吉敷接着说:“因为青木恭子不是单纯的被杀死,而是被残酷地分尸了。如果没有深仇大恨不会下那样的毒手吧?深切痛恨青木恭子的人是野村操。根据目前我们所调查到的资料,野村毅根本见都没见过青木恭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说得也是,我老婆也这么说。”
“还有,当时野村毅的身上根本没有可以行凶的器具吧。你觉得他那样能杀人吗?如果说青木恭子是自己换车到‘出云一号’的,那么,她怎么找得到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野村毅的个人包厢?野村毅也不知道青木恭子的长相,他怎么知道哪一个人是青木恭子?在这种状况下起诉野村毅,输家会是警方吧。”
“哼!”石田想了一下说:“那么你认为如何?你认为凶手是野村毅的姐姐吗?”
“是野村操,一定是她。”
“好吧!那么你倒是说看看,野村操是怎么杀人的。”石田忿忿不平地说,吉敷却说不出话来。
6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四的早上,吉敷搭上了从鸟取车站的一号线月台开出的快车“但马二号”。因为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在倒数第三节车厢被发现的,所以吉敷便乘坐那一节车厢。不过,因为这个“但马二号”只有四节车厢,所以吉敷等于乘坐在从前面数的第二节车厢里。
他在鸟取车站买了螃蟹寿司便当。那是这一带的名产,任何车站都有卖。上次来时他就吃过这样的便当,觉得很好吃,所以今天又买了。
车厢里乘客不多,他便选了一个靠左边窗户的位置坐下,一边欣赏日本海一边吃便当。列车经过和田山,要进入播但线时,车上的人变多了,吉敷开始觉得有点困。昨天和前天晚上都睡得很少,难怪现在困。于是他歪着身体,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很快就睡着了。
好像睡了很久。吉敷因为感觉到列车停下而睁开眼时,已经十点了,这表示他已经睡了将近两个小时。这一站是明石站,再过四十五分钟,列车就会抵达终点大阪站了。因为刚才的睡姿很不自然,又睡了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吉敷不仅觉得脖子不舒服,还觉得有点头痛。
“但马二号”离开明石站后,又在神户和三之宫停车,然后才是大阪车站。
到达大阪车站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吉敷从“但马二号”下车,一站上月台,刺眼的阳光立刻让他睡眠不足的眼睛感觉很不舒服。天气很好,吉敷带着头痛又疲惫的身体走出列车,站在大阪车站的月台上。他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有点想马上搭车回山阴,可是那样的话,干吗辛辛苦苦地跑这一趟呢?他有点后悔到大阪来。早知一点收获也没有就不必特地跑这一趟了。
当他要走过自己乘坐的前面数第二节车厢时,他做了一个转身回头的动作。这个动作基本上是无意识的,他并不是回头要看什么,可能只是想驱走疲倦感,所以停下脚步扭动一下的身体,才有了回头看的动作。
可是,这一转身回头让他的精神立刻陷入紧张的状态。他觉得奇怪,慢慢地把随身的行李箱放在地上。他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明明乘坐的是倒数第三节的车厢,后面应该只有两节车厢才对。可是吉敷发现,他刚才乘坐的车厢后面竟然有五节车厢。
“好像纸船把戏①[1]啊! ”吉敷忍不住自言自语。后面的那几节车厢不知何时加上去的,吉敷也因此从乘坐倒数第三节车厢变成乘坐倒数第六节车厢。
后面的那几节车厢是在哪里加挂在“但马二号”上的呢?一定是在某个车站加挂上去的,而那时刚好是自己睡着的时间。有了这个念头后,吉敷睡眠不足的脑袋里立刻升起找个站员问一问的想法。
就在这时,吉敷觉得好像有一股电流突然通过他的身体。他身体发麻地呆立在原地的同时,感觉到自己好像发现到了一个重点。
为什么会是倒数第六节车厢呢?在鸟取车站的时候我明明上的是倒数第三节车厢呀!为什么来到大阪以后却变成倒数第六节车厢?后面的三节车厢一定是在哪一个车站加挂上去的。可是,这是“但马二号”正常的行驶状态吗?还是只有今天才加挂上去的?
那只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但马二号”到达大阪车站时在倒数第三节车厢被发现的,所以那个身体在“加挂的车厢”上。
这个发现可以解释昨天早上所做的实验,这表示我发现了新的事实!一定是老天想要告诉我什么事!
吉敷立刻冲向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的站务员。他一把抓住站务员,问他“但马二号”是不是每次行驶时都会在中途加挂三节车厢。
“是的。”站务员说。他好像有点被吉敷的动作吓着了,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总是加挂三节吗?”
“是的。怎么了吗?”
“在哪里加挂的?”
“姬路站。”
“姬路!”
果然是吉敷睡着的时候。“但马二号”在和田山站停车时,他还是清醒的,但是后来就睡着了,直到明石站才醒来。
“‘但马二号’在姬路站和‘美作二号’快车连接,成为七节的列车后,才朝大阪车站驶来。”站务员说。
“美作二号?”
“是的。”
“‘美作二号’是从哪里开出来的?”
“从津山,七点十三分从津山开出来。”
“津山……”
那么,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在津山上车的吗?
“不过,说准确一点的话,或许应该说是从新见开出来的。那列车在早上五点零三分的时候从新见开出来,在到达津山以前,它是站站都停的慢车,从津山开始,它才是快车‘美作二号’。这一列车从姬新线的一端行驶到另一端。”
“新见?”
那么,是新见吗?
站务员离开后,吉敷坐在月台的长椅子上,翻阅时刻表。
“但马二号”在姬路站的停车时间是十分钟。这么长的时间大概是为了等待与从新见开出来的五○三次列车到达。那十分钟正好是吉敷睡得很熟的时候。在列着“但马二号”时刻表的那一页,并没有做这么详细的说明,所以吉敷才会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但在姬路线这一页里,很清楚地标示出“美作二号”快车会在姬路与“但马二号”连接,并于十点四十五分抵达大阪。
吉敷打开时刻表最前面的地图,寻找姬新线的新见站,发现那是一个在山里的小车站,在横江的南边,通过伯备线和米子车站相连。至于津山站则是通过因美线连到郡家,然后连系到鸟取。
这表示了什么呢?
吉敷的脑子里出现好几种想法。这些想法里让他最害怕的就是一切必须从头开始。也就是说,凶手利用“出云一号”把被分尸的尸体分散到各个列车的推理有必要从头检讨。
不过他的脑子里另有好几个微小的声音在说:不是那样的,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看清楚一切了,今天的发现,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吉敷决定听从这些声音,振作起精神。他试着冥想,让情绪完全沉淀下来,这样他就可以看清楚了。果然他脑子里的推理细胞飞了起来,让他像拥有了鸟的眼睛一般,可以从高处一览无遗地检视这次的案件。
总之就是这样:凶手利用“出云一号”分散尸体的推测不变,而且杀人嫌疑最重的人仍然是野村操。进行杀人、分尸的人一定是野村操,因为她是最有杀人动机的人。除了她以外,找不到那样拥有杀人动机的人了。至于杀人的现场,不是在“出云一号”,而是“富士号”的个人卧铺包厢里。
因为青木恭子是在“富士号”里被杀害的,所以野村毅才可以不需要携带任何凶器。青木恭子确实曾经搭乘过“富士号”列车,她被看到的时候还是一个活人。
但是,被杀死的青木恭子的尸体是无法自己转车到“出云一号”的。这一点是这个案子最大的难关,也是野村操保护自己的最坚固防线。
今天的调查确实有些成果,虽然不敢说破案在望,但至少可以说是看到一线曙光了。虽然昨天遇到了挫折,但今天的实验结果却证明昨天的行动并不算遇到挫折。总结这两天的实验,吉敷可以引导出一个事实。那就是:被装进行李箱里的身体并不是在鸟取站由“出云一号”转送到“但马二号”车厢里的。
那样的转送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主要的原因之一是时间上不允许。“出云一号”在鸟取车站停留的时间只有两分钟,根本来不及;另一个原因是: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在到达终点站的“但马二号”的倒数第三节车厢里被发现的,而“但马二号”在鸟取车站时根本还没有挂上后面的那三节车厢。
从上面的这个发现,吉敷推理出一个更大的可能性。那就是:如果没有人发现“但马二号”会在姬路车站加挂三节车厢在后面的事实,那么凶手有意让人误以为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在鸟取车站上车的计划就成功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是那样,就变成只有身体这个部位没有从“富士号”移转到“出云一号”。不,或许可以说只有身体这个部位没有转交出去。不是这样吗?
也就是说,只有身体这个部位是野村操“亲自”带上“但马二号”的。她在“富士号”到达广岛车站的时候下车,当时她随身带着死者的身体。
“但马二号”行驶的路线非常复杂。它先是行驶了一段山阴本线,然后又进入播但线,接着南下衔接山阳本线的轨道到达姬路。而野村操搭乘的“富士号”也行驶在山阳本线上,她只要在这条线路上下车,搭乘往回走的其他列车,并且在姬路站赶上“但马二号”,就可以把身体放进车厢里了。因为尸体的手脚部位都是由“出云一号”转递出去的,所以谁也不会想到身体的部位会不一样。然而事实就是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的!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所有的人都以为尸体不可能从“富士号”移到“出云一号”的关键就是“身体部位”。因为大家都会想:身体部位相当大,要怎么从一辆列车移转到另一辆呢?
这是一个盲点。只要身体不和别的部位在一起,移转头和手脚等其他尸体部位到另外一辆列车上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果然如此。青木恭子的尸体是从“富士号”移转到“出云一号”上的!不过这个移转并不包括身体,而是只有头部和手脚等部位。这两列车有共同的停车站,只要找到适当的隐藏处就可以移转成功。
吉敷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在月台上走动着。不管是头痛还是身体上的疲惫感都不知在何时消失无踪了。吉敷想找出可以隐藏东西的场所,那样的场所一定是在月台上。这个车站的构造和东海道线的四个车站,并没有很大的不同。隐藏装着尸块的纸袋的地点一定是月台。因为每一站的停车时间都不长,没有时间把纸袋拿到要投钱的寄物柜去隐藏。
十五分钟,只要能藏十五分钟不被发现就可以了。月台上有什么地方可以短暂地藏东西而不会被发现呢?吉敷现在就想找出那样的地方。
“富士号”和“出云一号”不仅都会在热海、沼津、滨松、名古屋这四站停车,还会停在相同的月台边。它们一前一后地来到上述的车站,相距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钟。吉敷没有把横滨站也算进来的原因是因为,从时间上来看,列车到达横滨站时就算青木恭子已经死了,恐怕犯人也还没处理好分尸的事情。而过了名古屋之后,这两列车就分道扬镳了,所以其他车站也不必列进来。只有上述四个车站是可能隐藏尸体的车站。在“富士号”上的姐姐,利用这四个车站把已经被分尸的尸体移转给在“出云一号”上的弟弟。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呢?这个月台上可以被用来隐藏、传递东西的地点在哪里呢?
候车室吗?不可能。长椅子上面或下面吗?不会的。那么是月台上的柱子边吗?
不是,上面说的那些地方都不够安全。虽然说只有十五分钟,站务员未必会立即处理,但那是在特殊的情况下吧?通常站务员一旦发现不明的包裹都会立刻拿去检查里面吧?所以说不可能放在上述的地点。
吉敷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长椅子的前面,心想:就是这里!长椅子的旁边,有一个浅绿色的垃圾桶。那是一个方柱形,上面写着垃圾桶字样的铁制箱子。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吉敷靠近那个铁箱子,探头看里面的构造。铁箱看起来很重,内侧好像还有一个铁丝网的篮子。收集垃圾的时候,好像只要把整个铁丝网篮子提起来就可以倒出里面的垃圾了。
吉敷顺便看了一下垃圾桶里现在有什么。里面大多是杂志和报纸和果汁、可乐的罐子及空的便当盒,还有一个纸袋子。
就是这个!东海道线各车站的月台上都有相同的垃圾桶。“富士号”停车的时候,野村操就下车来到月台,把装着尸体的纸袋放进垃圾桶再回到“富士号”。十五分钟后,“出云一号”到站,野村毅下车从垃圾桶里拿走他的姐姐放进去的纸袋,再回到“出云一号”。
吉敷从月台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检查垃圾桶的情况。他发现月台上有好几种垃圾桶,有小的也有大的,每一个都漆成淡绿色。
其中最大型的就是理想的藏东西场所。它的大小别说小孩,连藏一个大人都不成问题。有了这样的垃圾桶,要藏那些装着尸块的纸袋当然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了。
野村姐弟利用东海道线上那四个车站月台上的垃圾桶,在“富士号”和“出云一号”分别进入山阳线和山阴线之前,顺利地完成移转青木恭子尸体的作业。也就是说,青木恭子的尸体在“出云一号”停在名古屋车站时,除了身体,其他部位都到齐了。
野村毅便是利用这些部位欺骗了乘务员须贺先生。他将尸体的各部位妥善地放在个人包厢床铺上的适当处,然后用别的东西假装身体,再盖上毯子,让须贺以为床铺上躺着一个女人。
这实在是一个巧妙无比的杀人计划。巧妙之处不只是把尸体分散到各个支线列车的行李架上,还有利用月台上的垃圾桶将已经在“富士号”内分割好的尸体部位一一移转到“出云一号”内。这个计划当然也有危险性,因为在那十五分钟里车站内如果进行垃圾清理的话,那么这个计划就完了。但是,能够成功的理由是……
慢着!吉敷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一直找不到头部的原因是不是某一站出了问题,放在垃圾桶里的头部被收集垃圾的人拿走了?
不,不会。吉敷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疑虑。因为“出云一号”上的乘务员说过,他进入女人的包厢时曾经斜斜地看到受害者的脸,这表示头部也安然地被移转到“出云一号”上了。
利用四个车站,姐弟二人顺利地将尸体的手、脚、头部一一移转完毕。这个作业虽然有危险,但他们幸运地成功了。至于身体则由野村操带着,一起搭乘行走在山阳本线上的“富士号”来到广岛车站随着野村操下车,并且在此搭乘往回走的山阳本线其他列车,在姬路车站赶上从鸟取开出来的“但马二号”,再被放在“但马二号”的行李架上。这个身体部位一开始就没有被移转进“出云一号”中。
这个计划太精密了,野村操实在很聪明。从她所写的论文《出云?八歧大蛇传说之我见》就可以知道她是个头脑非常出众的女性。
出云是她的故乡,所以她一定会利用“出云一号”。她一定很熟悉这列蓝色列车的行驶路线吧!而且,她也一定仔细地调查了“出云一号”和“富士号”共同的停车车站,也知道那四个车站各个月台垃圾桶的位置。至于鸟取、仓吉、米子和出云市,也是她熟悉的地方。就像撰写八歧大蛇的论文一样,出云出身的她,利用出云这个地方拟定杀人计划当然最为顺手。
吉敷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计划,连自己都被巧妙地骗过了。可就是因为这个计划太过厉害,野村毅才会显得运气那么不好。他在“出云一号”的第一号车厢遇到了大学里的指导教授。如果他是杀害青木恭子并且分尸的人,那么遇到指导教授以后应该会打消计划或暂停计划。可他只是一个共犯。他没有办法联络走在前面的“富士号”上的姐姐,因此也无法阻止她的行动。于是姐姐按照计划杀死了青木恭子,并且把分割好的尸体分别放在热海、沼津、滨松等站的月台垃圾桶内。因为无法阻止姐姐,野村毅尽管觉得绝望,但还是得按照计划继续执行,将姐姐放置在各站的尸块一一带进“出云一号”里。这个计划越是巧妙、特别,越能勒紧野村毅的脖子。
纸船把戏……吉敷又想起这几个字。漂流到支线各车站的尸块,被野村操放在她创造出来的纸船上。然而野村操自己也在行动上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个错误让她被某一条纸船牵引住——那就是“但马二号”。
“但马二号”在姬路与“美作二号”的三节车厢衔接,成为拥有七节车厢的列车,这是野村操早就明白的事。但吉敷则是费了很多工夫之后才知道。
就是因为她在这里有了小小的失误,才让吉敷有机会窥视到里面的乾坤。聪明的野村操的巧妙计划也在此发出崩溃的响声。
如果想让人猜不出装着身体的行李箱到底是从哪里上“但马二号”的,就不能放在倒数第三节车厢,必须至少再往前一节才是安全的方法。
吉敷今天发现的这个事实本应由大阪府方面的警察来发现。因为如果他们彻底调查了行李架上装着身体的行李箱的车厢,那么这个事实应该更早就会被发现吧!
不过,根据石田的说法,当时大阪府警方调查的主要目标是行李箱内以及和身体放在一起的大豆与麦子的出处。可能因此而忽略了车厢的问题吧,吉敷这么想。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① 日本折纸游戏的一种。本来抓着纸船的船帆,变成抓着船尾的游戏。
第四章 奔跑的白兔
1
“我觉得出云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离开东京回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我还记得刚回来的时候竟然有好像回到了神的脚边那种身心十分放松的感觉。那种感觉现在还存在。
“神无月,是人们对旧历十月的称呼。到了十月,日本领土中的诸神都会离开自己的地方来到出云,所以对出云以外的日本人而言,十月是神不在家的月份,所以称为‘神无月’。但十月份的出云却是众神云集,所以十月是出云的‘神有月’。我就是在这样的月份里出生于出云的。一直以来,我以此为傲。
“小时候,我很喜欢‘白兔与鳄鱼’的传说,经常要求父亲带我去白兔海岸玩。即使现在回到这里,成为故乡的中学老师了,白兔海岸仍然是我喜欢的郊游地点。
“遇到不需为下一星期的课程做调研的星期日,我就会搭着摇摇晃晃的电车来一次孤独的个人小旅行。我经常在鸟取车站下车,往砂丘的方向走。欣赏一会儿砂丘风光后,再去贺露港,看海面三五成群的渔船。偶尔,我也会在郊游途中写生。从小我就常到这一带写生,因为从小就画的关系,现在已经积累了不少。
“到白兔神社參拜,然后在白兔海岸散步,接着去白兔与鳄鱼的传说之地——气多之前。站在气多之前,可以看到黝黑的淤岐岛浮现在前面一百五十米的海面上。
“传说住在淤岐岛的白兔很想到气多之前这边的陆地上来,于是它想到了一个利用鳄鱼到陆地上来的办法。它告诉鳄鱼,想帮它们数清它们到底有几只,便叫鳄鱼们朝着陆地排成一竖排;单纯的鳄鱼照着白兔所说的做了,于是白免便跳到鳄鱼的背上,边数边朝陆地的方向跳过去。就在快要到达陆地的时候,白免得意地说出实话。被骗的鳄鱼听了很生气,就剥了白兔的皮。白兔因为被剥皮而痛得哭泣不停,被路过的须佐之男的子孙大国主看到了,大国主便帮助白兔,让它恢复了原有的毛皮。这就是‘白兔与鳄鱼’的传说。
“当时我虽然很小,就已经觉得这个故事很奇怪,日本的海边怎么会有鳄鱼呢?到了高中,我便特地调查了一番,才知道东南亚一带有不少和这个传说很类似的故事。
“例如印尼有一个‘聪明的小鹿’的故事,它的内容和日本的‘白兔与鳄鱼’几乎一样。到了尼泊尔、泰国、巴布亚新几内亚,这样的故事bian成了‘狼与鳄鱼’;在印度、斯里兰卡,这个故事bian成了‘胡狼与鳄鱼’。像日本‘白兔与鳄鱼’这样的搭配则可见于越南与高棉。
“由此看来,‘白兔与鳄鱼’这个故事应该是从日本以南的地区传过来的。在邪马台国的时代,九州和南边的民族就有往来,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实。
“可是,这种南方海洋型民族的故事为何会流传到距离九州相当遥远的鸟取呢?日本这个地区并没有鳄鱼这种动物,为什么流传到日本之后鳄鱼没有被改成鲨鱼或海龟之类的动物呢?这是一大悬疑。
“在气多之前眺望于岐岛的时候我会思考这个问题,并且把自己幻想成白兔。那个时候,我的精神会在太虚之间游荡,觉得能够生为出云地方的人真是太幸运了。
“这一带的人把海面上细碎的白色波浪说成是‘奔跑的白兔’。经常来这里垂钓的人们很喜欢这么说,我也喜欢这样的说法。站在气多之前眺望陆地与淤岐岛之间的海面时,海岸边的岩石因为波浪而若隐若现,真的很像浮着无数鳄鱼的背部,而拍击着岩石的白色波浪就像在鳄鱼背上跳动的白兔。
“有些人觉得这个地方的人很会使用语言,难怪能够孕育出‘白兔与鳄鱼’这样的传说。确实,坐在这里的岩石上看着海面,上面跳跃的浪真的很像白兔。本地人对海浪的形容真的让我赞叹。不过,把‘白兔与鳄鱼’传说解释成这个地方的人在看到这样的风景后自创出来的说法我并不认同。
“基本上,我认为这个传说应该来自日本以南的南方民族。这个传说从九州登陆日本,然后传到各地。它并没有在日本这个地方生根。因为它是从遥远的南方进入日本的,而且还进入了寒冷的山阴地区。而这个寒冷的地区竟然也能接纳来自南方温暖地带的传说,只能说这个地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有着让人不得不注意它的魅力。
“最近,我又发现了一件事,让我对这个地方愈加着迷。我在经常散步的地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我在一堆杂草丛里发现了一撮小小的稻苗,在稻苗的旁边看到了一小撮粟米的幼苗,它们比邻共生。
“我不禁蹲下来研究这奇特的情形。仔细再看杂草丛里的幼苗,我才知道那一堆‘杂草’里除了稻苗与粟米苗外,还有另外一种谷类的幼苗,那并不是杂草。
“我知道那是粟米苗是有原因的。我家养着红鹦鹉,装着粟米的喂食盒就挂在笼子的外面。鹦鹉经常把头伸出笼子外用力地啄食盒子内的粟米,有些粟米会因此散落到地上,院子里就会冒出粟米苗。所以我认识粟米苗的样子。
“眼前的粟米苗和稻苗比邻共生,看到那样的情景,我突然想到《古事记》里的‘五谷的起源’,因此联想到另外一种谷类的幼苗或许是小豆。
“我可以想像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幼苗茁壮了,一起迎风飘动的样子。现在距离《古事记》的时代已经很久了,竟然还能看到稻米、粟米、小豆等谷类一起在自然界并生的情景,我实在太感动了!我的内心里正悄悄地在等待这些小幼苗的成长。或许因为这里是神住的土地,才会发生《古事记》里记载过的奇迹吧!”
五月二十八日,野村操在大学的研究室看着最新一期的《神有月》里的某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是昔日这本同好会杂志的主编岩渊久子,她把自己的近况写成文章,发表在最新一期的《神有月》上。
看完岩渊的文章,野村操心事重重地放下杂志。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放下杂志的这个动作上,所以即使有数张印刷品从杂志里掉下来,她也没有去捡,好像也没有发现。
她放在《神有月》杂志上的右手不停地在颤抖,单眼皮的眼睛失焦地看着半空,紧闭着的嘴唇不时痉挛一样地抽搐着。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大梦初醒般的打开抽屉,拿出一叠印刷品,然后神经质地、歇斯底里地在那叠印刷品中寻找某件东西。
花了一些时间后好像终于找到了。然后,她把从整叠的印刷品里抽出来的两三张纸撕成两半。那是请假单。她在其中一张上用钢笔写下五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2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五,吉敷坐在回东京的列车中,想着面对野村毅却一无所获的那个晚上……
四月二十日六点一分,搭乘“富士号”的野村操在广岛车站下车。她说她接着搭了“光线四十一号”往小仓,然后换搭前住丰前善光寺的日丰本线慢车,当天晚上在安心院的山中露宿。因为她没有投宿一般的旅馆,而是独自在人烟罕至的山中搭帐篷过夜,所以没有人能指证她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翌日,她离开安心院的山中,搭乘“日轮七号”去鹿儿岛,当天晚上投宿那里的F旅馆。以上是野村操的说法。
可是吉敷觉得野村操根本没有在安心院的山中搭帐篷过夜。理由有很多,第一个便是:野村操当时根本没有携带帐篷。根据“富士号”乘务员的说法,野村操在广岛车站下车的时候随身带着一个墨绿色的大行李箱。吉敷之前一直认为那个大行李箱里装的就是野村操所说的帐篷。但是吉敷现在不那么想了。他认为那个大行李箱里装的应该是青木恭子的身体。那个大行李箱里还有一个装着青木恭子身体的黑色塑料皮革行李箱。
另外,她还随身带着一个褐色的中型包。除了装着青木恭子身体的行李箱外,她还要携带杀人分尸的器具,还要带铺在地上以防留下血迹的塑料防水布。光是这些东西就够一个女人累的了,哪里还有力量再携带一个帐篷呢?那些东西加起来的重量可非同小可。
还有一个理由来自她折返姬路的事。她搭的列车应该是……吉敷翻开时刻表,先看新干线的列车。吉敷认为野村操没有理由去搭速度较慢的山阳本线列车,他认为野村操搭乘的是六点五十四分从广岛开出来的“光线一三二号”。这班车到达姬路的时间是八点三十七分。
吉敷有些不解。“但马二号”从姬路开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六分,和“光线一三二号”到达姬路的时间差了四十九分之多。不过“但马二号”到达姬路的时间是九点十六分,它在姬路的停车时间长达十分钟,要和它连接的“美作二号”则在九点九分就到达姬路站了。她为什么不在“但马二号”和“美作二号”连接以前就把行李箱放进“但马二号”车厢中的行李架上呢?那样就不会发生把行李箱放在连接车厢中的失误了。野村操在姬路站待了四十九分钟,那四十九分钟可说是被她自己浪费掉了。
太奇怪了。这个问题让吉敷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解释来。两辆列车要连接的时候,周围一定有很多站务员在旁,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野村操一定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带着大行李箱在列车周围徘徊吧。
于是野村操便调查了列车时刻表,发现“但马二号”九点二十六分才会从姬路车站开出,便想:等列车要开出去的时候再把装了青木恭子身体的行李箱放上去比较好,因为那时月台上的站务人员比较少。
只看时刻表上的“但马二号”这一页,并不会知道“但马二号”与“美作二号”会相连,要打开到姬新线这一页才会知道“美作二号”的事。但只是看时刻表的话,还是不知道两辆列车会在姬路车站连接,只能知道这两辆列车都在姬路停留相当久。恐怕要实际搭乘过才会知道两辆列车会连接的事吧?
总之,返回山阳本线轨道上的野村操,在九点二十六分“但马二号”自姬路车站开出去的时候应该还在姬路车站内。她在姬路站安放好装了身体的行李箱后才再度搭乘山阳新干线列车回到九州,之后再到安心院的山中露营吗?
从时间上来看这不是办不到的。又不是要去和什么人谈重要的事情,一个女人有必要独自待在山中露宿不可吗?基于这种想法,她的说词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在为自己摆脱嫌疑,在为四月二十日的晚上制造不在场证明。不过,四月二十日的晚上她如果投宿了九州附近的旅馆,让旅馆的人来证明不是对她更有利吗?然而野村操还是采取了会让警察产生疑问的那个在山中露宿的不自然说法。
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她非得在四月二十日的晚上独自处理不可吧!一定是这样!而且,她要处理的事一定和这次的案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吉敷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处理死者的头部。青木恭子的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以前一直认为头部一定也和别的部位一样被弃置在某一支线列车的行李架上。但是现在重新思索后就会觉得,凶手处理头部的手法应该和别的部位不一样。
为什么呢?因为头部关系到被分尸者的身份。这个被害人到底是不是青木恭子,完全要靠头来做判断。野村操和青木恭子在同一所大学的研究室里做研究,她一定某种程度地了解青木恭子的健康状况,猜测到这十年来青木恭子大概除了看牙医外根本没有看过别的医生。
结果青木恭子的健康状况完全如野村操所料,所以至今尚未被找到的头部就成了破案的关键。
野村操现在可以说已经被逼到窘境了,唯一让她还能喘口气的空间就是青木恭子的头一直还没有被发现。因为吉敷通过这次的鸟取之行已经能够推测出野村操如何利用两辆列车杀人、分尸和转移尸体部位了。
吉敷虽然了解了野村操的杀人手法,却苦无证据来证明。面对这么精巧的计划,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死者是青木恭子的话,自己的推理恐怕会被嘲笑是警察方面无稽的妄想吧!
现在最让吉敷感到不安的就是警方截至目前的调查方向和推测案情的基点全放在“死者就是与八歧大蛇悬疑有关的青木恭子”这一点上。老实说,这样的做法实在像在砂上筑堡。因为万一……万一死者不是青木恭子,那么之前的努力可以说全部是白费力气。为了守住目前为止的调查成果,吉敷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头部,证明死者确实是青木恭子才行。
吉敷觉得眼前自己这边最有力的发现就是放置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但马二号”后来才连接上去的车厢。不过,若无法证明死者就是青木恭子,那么这个发现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线索了。
如果死者确实是青木恭子,那么凶手就一定是野村操。野村操四月二十日的早上六点在广岛车站下车的事实就成为有价值的破案线索。不过如果死者不是青木恭子,那么凶手当然是与这次的事件无关的人,发现尸体的各支线列车的发车时间和“出云一号”之间或许也只是一种巧合而已。
那样的话,吉敷目前为止所做的种种推理就得全盘推翻,一切从头开始。或许这个命案会像之前石田说的那样是由一群人共同犯下的,警方确实也必须正视这个可能性。因为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是在“但马二号”后来才连接上的车厢内发现的,它也有可能在姬路以外的车站上车。比如新见或是津山。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找到头部才行,因为找不到头部的话,这个案件很难了结。虽然并不是找不到头部野村操就可以永远逍遥法外,只是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才有办法将她绳之以法。
因为想找到她将行李箱放进“但马二号”的目击者恐怕必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行。吉敷现在就可以预见那绝对是一件辛苦的工作。
3
野村操提早离开学校赶去羽田机场。她几乎是跑着去的,因为她一分钟也不想耽搁。
她只带着一向放在学校寄物柜里装着牛仔裤和T恤的小包。除了那个小包外,她还需要一支铁铲。旧的铁铲在上次工作结束时处理掉了,所以去机场前,她先到涉谷的百货公司园艺用品部门,很快地买了一支。
她原本想去东京车站搭车,但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除了搭列车太花时间之外,重要的是列车的时间不对。如果搭乘“出云一号”之类的列车,到出云时天都已经亮了。这次的工作要在夜间进行,而且必须是深夜才行。白天才到出云的话等于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如果搭飞机的话,不论是到鸟取还是米子、出云都可以,看到时有什么班机,就搭什么班机。可是,当她到羽田机场时,已经赶不上直飞到上述机场的飞机。所以她只好选择到大阪再转机。她先搭东亚国内航空二○五班次,十六点三十分从羽田机场飞往大阪的飞机,再搭东亚国内航空六八一班次,十八点五十分从大阪飞往米子的班机,到达米子机场的时间是十九点五分。
飞机在米子机场降落时,天色才刚刚暗下来。在飞机上时,机窗外已是橘红色的黄昏天空,所以感觉上好像是从夕阳中的天空降落到天黑的大地上。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人的引导下又回到了当日的出发点。走出机场,暮色中仍可模糊地看到境线的轨道和中滨车站、大筱津车站的影子。
站在国道的旁边,野村操让两辆亮着前灯的大卡车通过之后才跑着冲过国道。尽管已经跑到了国道的另一边了,她仍然没有停下步伐,继续小跑地往中滨车站的方向跑去。
这一路她的脸色一直很苍白,这是因为她遭受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不,是倒霉的事情袭击。其实那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的事,在做那件事的时候当然也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真的成真的话,也只能用可怕的偶然来形容。她想:这是神的意思吗?神生气了吗?
种下种子,就会有发芽、成为幼苗的时候,这个道理谁都懂。接着,或许就有人会发现这个幼苗,这也是预想得到的情形。事情果然就发生了。自己在岩渊的要求下写下以八歧大蛇为题材的诗,刊载在那份同好会的杂志上,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巧合呀!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发生这么难以置信的事。
我真是个傻瓜,根本不用那样做的,只要用最平常的方法将那颗头处理掉不就好了吗?就是因为想让已经去了那个世界的青木恭子清楚地明白《古事记》里的并非部是梦话才会那么做的。我真的是太愚蠢、太固执了吗?
总有一天,不,不是总有一天而是一定,刑警一定会看到那份同好会的杂志的。那篇文章里透露的可怕讯息迟早会被注意到。到时,警方就会飞到出云,把岩渊久子找出来,问她在哪里看到了并生在一起的稻米和粟米的幼苗。接着就会有一大批警察来到出云木次町,挖出头部,证明被分尸的人就是青木恭子,那样一来我就完了。在监狱里不能读书,也不被允许写论文。
所以一定要在那之前赶紧把那个头挖出来处理掉。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或许警方手中已经有那本《神有月》了,或许刑警现在正要去找岩渊久子,或许已经要去那个地方了……所以自己一定要更快才行。
野村操继续跑着。她跑到了中滨车站,知道电车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来,便进入厕所换上牛仔裤。
换好衣服以后,她回到月台,坐在长椅子上。她的呼吸还是很急促。月台灯柱上的电灯泡发出来的光芒将她影子拉得长长的。野村操一边看着自己的影子一边想:这果然是神的启示。那个案件的开始与结束都和那本以“神有月”这个象征性的词为名的杂志有关。这实在太古怪、太恐怖了。
或许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那样违反神的旨意,是没有胜算的,是无谓的努力。野村操忍不住这么想。
不久之后,我就会像白兔海岸的那只白兔那样皮毛都被剥光吗?
4
假设四月二十日的晚上野村操自己处理掉那颗头了。那么,在姬路车站把装着身体的行李箱放在列车上后,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吉敷想。
“但马二号”从姬路车站开出去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六分,也就是说,到了这个时间,野村操就可以离开姬路车站了。那么,接下来她会去哪里?
她的弟弟野村毅没有把头部弃置在任何一辆列车上而是带着头部搭乘“出云一号”直到下车吗?现在还无法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据乘务员的说法,野村毅好像在滨田下车了。不过他也有可能在出云市车站下车,或在接下来的大田市下车。当然,在江津车站下车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他没有理由坐到终点,因为他必须把头部交还给他的姐姐。如果坐到滨田的话,就必须坐回头车,那就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了。
野村操结束把身体放在“但马二号”这个工作的时间是二十日的九点二十六分。如果那时弟弟野村毅还在“出云一号”上,那么他就是在即将抵达江津车站的路上。“出云一号”抵达江津车站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八分。
不管怎么说,四月二十日那天,这一对分别在姬路与前往出云途中的姐弟如果要会合的话,会采取什么样的举动呢?
会合的目的是为了转交尸体的头部,让野村操亲自处理吧!不过,为什么野村操不把这件事情交给她的弟弟野村毅处理呢?如果让野村毅处理,那么她自己就可以投宿九州的旅馆,取得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如果想要摆脱嫌疑,她应该这么做。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亲手处理青木恭子的头部?
一定就是她有一颗充满怨恨的心吧?如果不亲自动手就难以排遣心中的怨恨吧!
一定就是那样。所以开始时认为杀死青木恭子和肢解尸体的作业是野村毅所为的想法根本就是不对。野村操是个做事坚持到底的女人,她一定会亲手做那些事。
那么,丢弃尸体头部的理想地点会是什么地方呢?
一定是在出云吧?在出云的某一个地方!吉敷以前就略有这样的想法,现在更加确定。因为出云,她们两个人才会有争论,才会有那么深的仇恨。
还有一点,就是处理头部的时间。野村操处理尸体头部的时间一定是晚上,而且一定会在深夜。白天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不,也未必。吉敷脑子里念头一转。如果地点是船通山那种没有人烟的深山,就不一定要在夜间进行了。所以说,处理头部的时间会因地点而有所不同。如果是普通的地点,为了避人耳目当然要选择半夜不会被人看到的时间。反之,如果是远离人烟的深山,就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了,大白天也没有问题。
或许可以从以上的这一点来做反向的推理。如果是白天也能掩埋的地方,那么野村操就可以在二十日的白天完成掩埋的工作,晚上就能投宿在九州或广岛的旅馆里了,不是吗?对她来说,这样比较有利。
可是她没有那样做。这表示那是一个必须在深夜才能进行处理人头的地点,也就是说,处理头部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深山幽谷之类的场所。
不管怎么说,那个地点一定在出云的某一个地方。假设处理头部的时间是二十日的深夜到二十一日清晨的这段时间好了,接下来野村操必须在二十一日的黄昏住进鹿儿岛的F旅馆。从时间上来看,这办得到吗?
打开时刻表看,从出云市前往九州方面,早上有哪些列车呢?
七点四十三分从出云市开出的是前往小仓的快车“三瓶一号”,抵达小仓的时间是十四点十三分。“三瓶一号”之前,还有一班是七点开出的特快“冲号”。“冲号”经由山口线到山阳本线的小郡,于十点五十四分抵达小郡,但是这班车并不前往九州。
除了这两班车在时间上比较有可能外,就没有适当的车了。此外就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三瓶三号”和“冲三号”,它们的终点站分别与“三瓶一号”和“冲号”一样,只是时间上晚了三个小时。
先来说“三瓶一号”。野村操如果搭乘这一列车的话,十四点十三分到达小仓站以后并没有适当的车让她前往鹿儿岛。不管她换搭日丰本线的列车还是鹿儿岛本线的,都没有办法在黄昏的时候抵达鹿儿岛。
吉敷想:既然如此,那就必须搭乘新干线了。
十五点四分从小仓开出的“光线号”抵达博多的时间是十五点二十七分。博多站马上就有一班开往鹿儿岛的车,那是十五点五十八分开往鹿儿岛的“有明五十五号”。
可是太奇怪了。这列车往西鹿儿岛,没有到鹿儿岛。而且抵达西鹿儿岛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一点十八分了。这就太晚了。根据鹿儿岛F旅馆的人的说法,野村操住进饭店的时间是五点半左右。
再看“冲号”。“冲号”抵达小郡的时间是十点五十四分。若从小郡搭乘新干线的话,有十一点五十三分的“光线二十一号”。“光线二十一号”到达博多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比“光线号”到博多的时间早两个小时四十二分钟。
如果搭乘“光线二十一号”到达博多,就可以搭乘早一点的“有明十三号”前往鹿儿岛。这一班车的情况和“有明五十五号”一样,也是前往西鹿儿岛,抵达的时间是十七点四十分,也就是下午的五点四十分……
还是太晚了。因为就算搭上“有明十三号”在下午五点四十分抵达西鹿儿岛,然后立刻赶往鹿儿岛的F旅馆入住,最快也是下午六点半左右了,根本赶不上F旅馆所说的:野村操住进F旅馆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
那么,她会不会是搭飞机去呢?可是不管是出云还是米子或鸟取的机场都没有直飞鹿儿岛的飞机。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遗弃头部的地点不在出云吗?
对了,如果利用飞机的航班转机呢?吉敷突然想到这一点。利用列车的话一定是来不及的;利用飞机的话,不论是出云还是米子或鸟取的机场都没有直接飞往鹿儿岛的班机。可是,如果不搭直飞的班机会怎么样呢?
如果以东京当转机点,先从出云到东京,再从东京到鹿儿岛,应该有很多班机可以选择吧?
吉敷把时刻表翻到飞机的那几页。从出云到东京最早的一班机是东亚国内航空的二七二航班,九点十分从出云出发,到达东京的时间是十点三十分。距离这个时间最近,从东京飞往鹿儿岛的班机是……
全日空六二五航班,十二点三十分从东京起飞,十四点十分在鹿儿岛机场降落。如果这样的话就一定来得及。离十七点半在F旅馆入住的时间还很久,时间上绝对足够。
这么说来,果真是在出云了。野村操在出云的某一个地方亲手处理了青木恭子的头。而那个地方不是没有人烟的深山幽谷,而是附近就有人住的地方。如果是必须等到太阳下山、夜深人静以后才能展开作业的地方,那一定是得随时注意周围是否会有人经过的地点。
那应该是抬头张望就可以看到人家灯火,并且附近就有马路的地方。或许就是国道边,也或许是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的田边小径旁。野村操独自一个人,或许她的弟弟也曾帮忙,在那样的地点亲手将青木恭子的头深深地埋入土中。
不,不一定能埋得深。因为她必须分神,随时注意是否有人经过。而且她又是一个女人,力气不是那么大,大概无法挖出一个又深又大的洞。
可是,这里还有一件事要思考。那就是——真的是埋掉了吗?一说到处理被分割的尸体的一部分就立刻想到掩埋。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例如绑上重物沉到水里——沉到斐伊川就可以了。当然了,烧毁也是一个好办法。
如果烧毁了的话,骨灰到处飘散,那就真的是一点证据也找不到了。万一野村操使用了这样的处理方式,那么青木恭子的头部就等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可是,吉敷还是认为那个头部应该还在出云。吉敷心想:明天是星期六,或许要趁着双休日找个时间和波地见面讨论一下。
5
野村操搭乘十九点四十分从中滨车站开往米子的境线列车。列车内的乘客很少,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脸,所以一直低着头。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看不出外面有什么风景。
她不仅低着头,还用手支撑着脸颊,遮住自己的脸。她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避开路过通道的车上服务人员的视线。
二十点四分,列车进入米子车站的月台。境线的列车没有自动门,必须人工开启。野村操一打开列车的门就冲到月台上,然后小跑上了天桥的阶梯。每当有人要和她擦肩而过时,她就会把头低下来。
她从天桥来到要往松江方面的月台,预备搭往出云市各站皆停的慢车。列车已经在月台边了,这班车的开车时间是二十点七分,时间上刚刚好。
这列车也没有什么乘客,在车厢里她依然低着头。这班列车会经过松江,开往宍道。野村操打算在宍道换木次线前往木次。她原本计划搭列车到出云市车站后,打车到木次,可是那样的车程时间很久,恐怕会让出租车司机留下印象,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尽量搭乘电车,然后再徒步走到八本杉。
只是,必须能在宍道赶上最后一班开往木次的列车才行。最后一班从宍道开往木次的木次线列车时间是二十一点四十二分。四月二十日那天晚上她搭的就是这一班车,所以她还记得时间。
这次出来,她因一时的疏忽,身上没有带着时刻表。该带的东西没有带就离开东京了。出来的时候实在太匆忙了,根本没有想到时刻表这种东西。如果早点想到这个问题的话,就可以在米子车站的贩售亭买一本了。不过转车的时候转得太顺,老实说也没有时间去买。
到松江站了,她看了一眼月台上的时钟,八点五十分。
八点五十分,这样来得及在九点四十二分以前到达宍道站吗?
野村操努力地回想。小时候,她经常来这一带,搭乘过无数次这条列车线。根据以前的经验,从松江站到宍道站列车要行驶多久呢?抵达宍道的时间应该和最后一班开往木次的列车差不多吧?到了宍道站后再冲到月台上换车,应该还来得及吧?
不过她又想:来得及或来不及其实都无所谓。幸好自己记得开往木次的最后一班车的时间,所以现在搭乘的这列车抵达宍道时,如果时间来得及,就下车去搭木次线的列车;如果来不及,就继续搭到出云市好了。总之,这件事等到了宍道站后再做决定就可以了。
运气很好,她搭到木次线的列车了。从米子车站开出来,站站皆停的列车抵达宍道站是九点三十六分,离九点四十二分开往木次的木次线最后一班车还有六分钟的时间。这么顺利就能转搭到列车,简直比事先安排好的还顺利,这只能说是运气太好了。
列车到达终点站的时间是二十二点二十四分。因为夜已经深了,所以和她一起下车的乘客很少。虽然只有几个人,但是和这几个人一起走向检票口时,野村操仍旧低着头,拖着无力的脚,眼睛看着地面,心里却留意着四周,迅速地走出检票口。
她一边留意马路上的情形,一边注意不引人注意地走着。当离开街灯越来越远,周围的人影也越来越稀时,她的脚步便自然地加快了;到了感觉到四周一片漆黑,已经没有电灯的亮光时,她更是拔腿跑了起来。
一定要快、一定要快、一定要快……此时她的脑子里只有这几个字反复地出现。可是,她的身体似乎不能和这几个字的意思相配合,一直在奔跑的腿部肌肉正在向她脑子里的意志提出抗议。
野村操的手里提着小包,包里是在中滨车站换下来的衣物。把头挖出来以后……那个可恶的女人的头一定已经变成骷髅了……就暂且先放在这个小包里吧!虽然会弄脏包,也会弄脏衣物,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直到现在才想到要如何处理挖出来的头,之前只顾着赶路,只想着要赶快把头挖出来,完全没有想到挖出来以后要怎么处理。
都是那个女人不好。令人心痛的思绪在野村操的心里奔跑着。当初自己对中菌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他确实长得很英俊,个子也很高,或许可以说是现在的日本男人中少有的美男子。还有,他在学术上也很有实力,又是个单身的未婚男子,是女性追逐的目标。
可是我真的一点也不关心那些,我的脑子里只有自己的研究,更何况我是独自来到东京的异乡人,在一直还没有搞清楚东京的东南西北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异性。
那个女人像一头疯狂的猪,不管我做什么事情她都要来破坏。因此,当知道我对出云神话有兴趣时,原本在研究什么埼玉县吉见百穴的她竟也突然开始读起《出云国风土记》来,然后在我的论文里寻找漏洞。
如果她靠的是她自己的本事那也就罢了。她明知在学问上不是我的对手,便到中菌那里去刺探我的论文里不成熟的部分。不管是在研究室、教室,还是在酒馆,甚至是在床上,青木都无所不用其极地从中菌那里得到可以打击我的最佳武器。
那个女人和中菌订婚时,我原本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只是她以为她压下了我的气焰,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很难忍受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有杀死那个女人的念头呢?我自己也很难判断。我不愿意把这归咎到中菌的身上,不愿意认为我杀人的动机与男人有关。可是,或许中菌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是为了我的父亲。父亲孤独地住在山阴地区的乡下,为自己的研究投入毕生精力,他在没有得到任何掌声的情况下就默默地死去。可是却有人要用那种可恶的言论来攻击他的研究,所以我实在不能允许那个女人继续得意洋洋地活下去了。青木根本没有认真研究过《古事记》的记述就完全否定里面的记述与事实有关,认为那都是虚构的幻想。说这种话的她,是站在最轻松的立场、用最漫不经心的话就否定了别人的汗水。她傲慢地批评别人,不把别人辛苦的研究当回事。还为了正当化自己的言论,不仅以中菌贞夫的权威为靠山,还要把他的权威据为己有。她是个污浊的女人,只懂得利用让人难以忍受的政治性行为来合理化自己的言论。
谁也不能否认她的行为是政治性的。她所拥有的只是女人的美貌,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除了容貌外,她对于总能帮助自己在考试中过关斩将的记忆力也非常有自信。对于记忆力这一点,她的信心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然而,记忆力有什么了不起呢?光凭这一点并不能让一个劣等生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只会读书、考试,充其量只能获得很好的学历,并不保证可以成为好学者。她对自己优秀的学历也很自负,经常以学历来表示自己高人一等,可是她却不能展现学者应有的创造力。从缺乏创造力这一点来看,我认为她是个差劲的学者。如果她没有遇到中菌,那么,她大概会和优秀的银行职员结婚,过着和别的家庭主妇比较住家的大小和丈夫的成就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生活。
她走错路了,竟然迷路闯进学者的世界。当她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优等生的自尊并不适用于学者的世界时,她的心里一定感到非常的焦躁不安吧!她只是很会读书、很会考试,但是来到学者的世界后,却找不到可以发挥专长的地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做什么。发现这一点后她一定非常非常的不安吧!
高傲而自以为是的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在学者的世界里证明自己的方法。她利用自己的容貌,让站在这个研究领域高点的男人成为自己的俘虏,并以这个男人的权威为盾牌,让自己摇身一变成为攻击凌厉的评论家。
批评别人、从别人的话里找漏洞是最容易凸显自己优点的方法。还有,她从学生时代起就学得一手好钢琴,还很会打网球,身上穿的是和流行服装杂志上一模一样的衣服。所以不管任何时候,她都是众人眼光的焦点。不过,不知现在已经到了那个世界的她找不找得到可以吸引别人眼光的衣服?
如果她只批评我个人的论文也就算了,让我不能忍受的是她竟然用那样的傲慢言论来批判我父亲努力的成果。
父亲是个接受了旧式教育的人。可能因此之故,他认为《古事记》里所说的事都反映了确实发生过的事件。这是父亲的信念。
回顾父亲的一生,除了以教师的身份在高中授课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奉献在研究上。可是那个女人研究《古事记》不过短短两三年,和父亲相比彷佛只有一个晚上那么短暂,却用权威般的口吻否定父亲的研究。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就算不是我,一定也会有别的人受不了她的作为是要求她付出代价吧!
对我而言,不,是对我的父亲而言,那个女人就像八歧大蛇,是邪恶而丑陋、应该被消灭的怪兽。当她得到那个男人时,她就像被美酒麻醉了全身的大蛇,这正是消灭她,把她分成数段的最好时机。
把她切割成八块后,再把谷物放在身体的旁边。因为她曾经那样嘲弄父亲“五谷的起源”的说法,所以,这是我献给天上的父亲的供品。除了把大豆小麦和她的身体放在一起外,还要再把稻种放在眼睛里,把粟米塞进耳朵里,把小豆放进她高傲的鼻孔里。根据传说,大蛇的八个头会漂流到木次町的八本杉神社境内。所以最后把头埋在刻着八本杉字样的石碑之下。
但是,那些种子变成幼苗了!
这当然不是完全想像不到的事情。可是,我认为就算种子变成幼苗被附近的人看到了应该也无所谓,因为谁也不会想到石碑的下面竟然埋着一个人头。
然而,发现那些幼苗的人是岩渊久子。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把自己看见的情形写成文章,刊登在《神有月》上。
岩渊大概认为我会看《神有月》,所以那篇文章应该是特意写给我看的。我知道她没有什么用意,不过是想传达故乡的情景让我知道罢了。可是那篇文章却让我毛骨悚然,脊背发凉,这是谁也无法了解的。
岩渊是住在那里的人,当然有可能发现种子变成幼苗。看到那样奇特的情形然后把它写成文章,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那篇文章被印刷出来了。一旦被印刷出来,迟早会被刑警们看到,刑警们,尤其是那位吉敷刑警,一定会觉得那是一种不自然的现象,于是去找岩渊,问出那个地点,然后进行挖掘,找到那个头骨,经过检验之后断定那是青木恭子的头部。为了防止这种情形的发生,我一定要早一步把那颗头挖出来。
人的身体也可以成为植物的养分让植物异常快速的成长吗?一想到这里,我的背脊就不断发凉,好像要冻起来一样,脚下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力量了。
看到八本杉的石头牌坊了。由八棵杉木铺设而成的小路旁,是一座茂密的小树林。入口的石头牌坊外,低矮的栅栏把这个神社的围绕起来。
四周一片宁静,没有别人。太好了,野村操想。她鞭策着疲累的腿,跑进神社。
很安静。深夜里的乡下神社理当如此吧!可是,这里的气氛却是异样的安静。
神社的范围并不大,她站在中央,肩膀上下起伏地喘着气。气息像水波的波纹一样往外扩散,然后被吸入周围的黑暗之中。
好像一直有一个高而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只有青木的头被埋在这里,所以那声音一定是青木恭子的哀鸣吧?不安的骚动声充满了这个绝对寂静的地方。
气息渐渐平静下来了,野村操终于能抬起头。刚才呼吸困难所引起的喘息似乎已经完全被黑暗吸收去了。
可是,心脏的悸动仍然停留在她的身体里。只有心脏的悸动是她无法控制的事情。此刻,这股悸动越来越强烈。
高而尖锐的声音好像来自竖立在正面的石碑。刻着“八本杉”这三个表意文字的大石块像金刚力士一样耸立在野村操的面前。一个月以前,也是在这样的深夜,也是只有这块石碑看着她悄悄地在自己的脚下做了什么不欲为人知的事情。
这块石头的脚下现在已经长出了绿色的苗。
野村操的视线搜寻着石碑的脚下。但是石碑的周围实在太暗了,从她站立的地方看过去,完全看不到地面的情形。
野村操想向前迈进,这才发现腿脚一直在微微发抖。而且脚底好像和地面粘在一起了,根本无法挪动。她的腿颤抖着,想要抬脚往前迈出时,腿就会像抽筋一样地痉挛。她的脚底好像长出深入地表的根,让她无法动弹。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一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被八本杉围绕起来的四方形空间里。这是神给我的惩罚吧!她这样想着。神降罪于我,让我像植物一样永远站在这个四方形的框框里。
接着,她了解到一件事:这个位于出云木次町里的小小四方形土地并不是没有意义的空间。八本杉生长在埋藏大蛇八个头土地的上方,以大蛇头部的腐肉为养分,所以恭子的头才会被牵引到这里。自己正是受到那股力量的操控才会把恭子的头埋在这里。
现在我要把头挖出来并且带离开这里。可是,这里的土地会答应我这么做吗?
晕眩的感觉一阵阵袭来。野村操觉得害怕,脸部的肌肉都扭曲了。她抬头看天空——被耸立着、插入天际般的八本杉所围绕起来的四方形漆黑天空里,有闪烁着冰冷星光的星星。看着星星,头更加晕了。野村操觉得好像整个天空都在旋转,耳中好像也传入化身为八神尊的八本杉的哄笑声。
置身于黑暗中的她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嗅到泥土的气息,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土地。她发现自己和那个时候一样,正以手支撑着上半身。她曾经在这个同样的地点上弯曲着膝盖跪坐了许久。于是她的手用力地按着地面,艰难地让无力的脚站起来。
她的脚向前踏出,她能走了。再试着向前一步,好像真的能够走动了。但是当她想靠近石碑的时候,却绊到一个东西,好像是柔软的布料之类的东西。野村操很快就发现那是她携带至此的小包。
她单膝跪地,打开包,把手伸进去,拿出放在包底部,从涩谷的园艺用品店买来的铁铲。她右手拿着铁铲,左手提着包,包包开口的拉链仍然开启着,蹒跚地靠近石碑。
就算已经很靠近石碑了,脚下仍然是漆黑一片。她蹲下来看,仍然看不清楚。于是她把包放下来,战战兢兢地往地面的方向伸出右手的手指。空荡荡的!她的手滑过黑暗的空间,什么也没有触摸到。
她记得很清楚,不可能忘记。这地方应该已经生长出三种不同植物的苗了。可是她的指尖什么也没有碰触到。太奇怪了!于是她凝目看去。
虽然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但是她仍然无法在这样的黑暗中自由地看到东西,所以她让眼睛更接近地面。
太奇怪了,地面上不仅什么苗草也没有,还好像被耙子耙过一样,有好几道又细又深的沟痕。有人用粗鲁的方法打扫过这里了吗?或是在除草的时候把这里的植物全都强行铲除了?
不过,对野村操而言,不管打扫还是除草都是一样的。就算这里的苗草被铲掉了,刊登在《神有月》上岩渊的文章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她的记忆像植物的根一样,仍然深植在地下,不会消失。根和幼苗一样,必须一起被除掉才行。
好像用软弱的爪子刺向大蛇一样,她拿着小小的铁铲刺向地面。地面发出微弱、无奈的声息。才一个月而已,地面就变得如此坚硬了,大概是被附近来玩的小孩踩踏的结果吧!幼苗竟也能从这么坚硬的泥土里冒出头来。
野村操反握着铁铲,一次又一次地刺着地面,刺了十次、二十次。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刺地面,而是在刺青木恭子的身体。那个女人虽然已经被自己杀死了,但自己心中的恨意似乎还没有消除。
即使真的把她大卸八块了也不足以泄心头之恨。那个女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自己心中的怨恨却有增无减。
地面变得比较软了以后她才开始铲泥土。铲子刺入地面后,再把泥土铲起来,然后再刺、再铲。越下面的泥土越柔软,也越容易刺入、铲起,她使的力气就越小。
不过她并没有挖太,大约挖深到五十厘米左右吧?像须佐之男的剑碰到草薙之剑一样,铁铲发出锵锵的声音。
野村操专心挖掘发出锵锵声的地方。她用铁铲的尖端把洞的底部挖宽,然后挖松泥土。
接着,她放下铲子,用手去挖掘那个洞。在进行考古的野外调查时,经常会用手去挖出埋藏在泥土里的人骨或陶土器皿,因为那是学术研究上贵重的宝物,不能轻易损伤。
像一颗脏掉的圆形大石头一样的骷髅头,在微弱的星光下赫然出现在洞底。
头好晕……真像夏目漱石的百年之女①[1]啊!野村操想。完全想不到现实生活里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好像沉到了奇怪的梦境底层。当她挖出沉重的骷髅头,把它放在左手上时,强烈的晕眩感突然袭来,手上的骷髅头差点因此掉落到地上。
她闭起眼睛,摇摇头,慢慢等待晕眩感离开自己的身体。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张开眼睛,但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失去视力了,眼睛像被针剌一样疼痛。
我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紧闭着眼,视网膜上是一片近乎黑色的深蓝色块。她再度睁开眼睛,但眼前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面对神突然给予的惩罚,野村操的情绪变得十分混乱。她完全不了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视力。她睁开眼睛又闭上,这样反复了好几次,还用脏手背去揉眼睑,但仍然没有恢复视力。青木恭子的头颅终于从左手掉下,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或许又滚进原来的洞里了……
野村操不停地揉着眼睛,即使泥土跑进眼睛里她也顾不了了,她心里只想着:难道从此以后我必须过着盲人般的生活吗?
此时她的手好像被谁抓住了。一只人类的手,强而有力地握住野村操满是泥沙的手臂。
强烈的颤抖迅速贯穿她的身体,肩膀和脖子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收缩起来。她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情已经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吗?就在这一瞬间,她又听到神们发出来的奇怪声音。那个声音好像是笑声,好像是从远处、从高处传来的神们的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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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夏目漱石《梦十夜》中第一篇里的人物,故事讲过的是穿越百年时空的男女之情。
6
“怎么了?”一个冷静而低沉的男性声音在她的耳边慢慢响起。
“啊!有人救了我吗?”野村操迷迷糊糊地想。她好想让自己完全依附在某个强壮的男性臂膀之中。她一直闭着眼睛,觉得自己正从某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醒来,所有让她感到痛苦的事情都是一场恶梦。因为那只是个恶梦,所以现在自己可以抚着胸,安心地从洁白的床单上坐起来。
可是事与愿违,在她面前的是残酷的现实。她仍然在那个地方——出云木次町八本杉的下面。
还有,现在的这里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这里不再是寂静、无人的地方,而是充斥着人声,有许多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在她的周围走来走去的地方。这里变得像白天一样热闹。
她的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完全丧失了视力,所以她无法理解自己的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睛的疼痛开始逐渐消失了,但是她的视线中央似乎有一大片黑云遮挡着。不管她怎么左右移动视线或闭上眼睛,那片黑云都会遮住她眼前的事物。
疼痛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之后,她才意识到是突然而来的强烈光线让她的眼睛疼痛的。光线让她感到晕眩、眼前发黑。是突然而来的强光让自己……
她一边想着,一边揉眼睛。但是她的手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拉住,不能再去揉眼睛了,她越想把手拉到眼前,那股拉住她的力量就越大。
“泥沙跑进眼睛里了。”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她记得这个声音。
眼中的黑云渐渐变淡了,她的视力要回来了。
“好了,清楚了吗?”男人说。他用手中的强力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高而挺的鼻梁浮现在光线中。
“刑警先生!”野村操声音嘶哑地叫道。绝望贯穿了她的身体,这个男人竟然是吉敷。
“我怎么会在这里?不,我的意思是,刑警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路跟踪你才能来到这里。我是从米子开始跟踪的,我知道只有跟踪你,才能找到头部。我们马上会把那颗头拿去做齿型核对,证明那个死者是青木恭子。”
“你从米子就开始跟踪了?”
“是的。因为我们实在想不出你会把头部埋在什么地方。于是认为只有由你带路才可能找到这颗头。原来埋在八本杉!和你曾经教训过我的一样,如果认真一点研究出云神话,应该就不用你来告诉我们这个答案了吧!对你而言,青木恭子就是八歧大蛇,所以你在‘富士号’中把她分尸成八块。那八块尸体除了身体以外的部位后来都转移到了‘出云一号’上。那些尸块后来陆续被找到,但是就是找不到头部,原来被你埋在这里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来这里?为什么会知道我要把埋好的头部再挖出来?”
“因为我们得到了提示。”
“得到提示?我不明白。你们也看过岩渊写的那篇文章了吗?”野村操很不明白。
于是吉敷露出令人不愉快的笑容说:“你还认为《神有月》上的那篇文章是岩渊小姐写的吗?”
“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不可能在这个地方看到稻子或粟米的苗,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长出那样的东西。刚才你自己也检验过了吧?这里没有稻子或粟的苗草。”
野村操好像受到重重的一击,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好不容易她才喃喃自语般地说了这几个字。
“这里有任何谷物的幼苗吗?”吉敷说。
“你是什么意思?这是骗我的吗?”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高。
“没有办法,如果不用这个方法的话,我们根本想不出那颗头会在八本杉这个地方。”
“所以那篇文章是刑警先生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我没有那种本事、那种文笔。刑警只会写调查报告之类的东西。而且,我也是前天才知道你怎么利用‘富士号’与‘出云一号’的,所以就算有本事写,也来不及写出来。”
“那是谁写的?”
“好了,你可以过来这边了。”吉敷转身对背后的杉木大声地说。
一个矮小的男人的身影从杉木后面的暗影走出来。那个身影踏着漆黑的地面,慢慢地靠近吉敷和野村操。远处的车灯在男人的眼镜上闪了一下——是波地由起夫。
“是波地先生吗?”看到意想不到的事物般,野村操喃喃地说。
“正是波地先生。他模仿岩渊小姐的文笔写了那篇文章。既然身尸的身边有大豆和小麦的种子,那么被掩埋起来的头部里,一定会有稻米、粟米和小豆的种子吧!这是他的想法。不管那些种子有没有真的变成幼苗,你看到那篇文章后一定会心生不安,想把头部移到别的地方。若想找到头部,就必须跟踪你这次的行动。这个见解实在太高明了,而你果然也采取了移动头部的行动。”
“是我不够努力,所以才需要采取这种方法。”站在黑暗中的波地小声地说,“我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地方,所以文章里写的是白兔海岸和鸟取砂丘……”
“你和警方是串通好的吗?”
“不是,他没有和警方串通,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吉敷代替波地回答。“我也是昨天才听他提起他想跟踪你的计划。他没有事先告诉我的原因是他想独自处理。”
“怎么独自处理?”
“就是独自跟踪你。”波地回答。
“我搭飞机的时候你也能跟踪吗?”
波地没有回答。
“就算你能跟踪我,但是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对我怎么样?靠你自己的力量抓住我把我扭送到警察局吗?”
“不是。我打算在你找到头部,确认你就是凶手的时候劝你去自首……”波地说。野村操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站着,互相看着。
“是吗……那个人真的有那么好吗?”野村操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她的叫声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站在远处的警察们纷纷转头看向这边。
“为了她,你一定要抓到我才心甘情愿,是吗?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哪里讨人喜欢了?她的脸吗?”
吉敷伸手抓住野村操右手的手臂。他很清楚野村操因为愤怒、悲伤和焦躁而变得情绪失控了。因为想伸手去抓波地,她的肩膀剧烈地扭动着。
波地一直沉默不语。他是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言词才不出声吧?这个男人的情绪确实让人难以捉摸。
“我败给你了。这一点我无话可说,我承认我输了。而且我也必须重新认识你。如果你一直要把我抓出来的原因是基于正义感,那么我以前确实看错你了。但是如果你是为了替她报仇而非把我抓出来不可,那我还是瞧不起你。你现在好好听着,并且老实回答我!你是为了她吗?”
波地低着头,仍然不说话。
“你不辞辛苦地做这些事情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野村操用尽力气般地又问了一次。星光之下,她的嘴唇激烈地颤抖着。这些吉敷都看在眼里。
但是波地由起夫没有看到野村操激动的情形。因为他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虽然接下来他慢慢抬起头了,但是视线也只到野村操的胸部,不再往上看。
“我现在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小声地回答。
“呼……”野村操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说,“我总是输,总是输。”
她在喃喃自语。但是她的语气里也有“终于结束了”的畅快感。
“警方早晚都会抓到你的,他只是让我们能够提早结束这个案子的一个因素。不过,为了你这样也比较好吧?”吉敷说。
“是吧。媒体也对这个案子穷追不舍,我确实迟早会被抓到,躲不了的。”
“是吧!”
在吉敷的催促下,野村操抬起头。警车不知何时已停在路旁,石田站在打开的车门边,车顶的红色警示灯不停转动着。
“要去哪里?东京吗?”野村操不自觉地问。东京是都会区,一到了那里,她会立即遭受媒体旁若无人的包围与攻击。所以现在把她带回东京,等于是把她推到媒体面前,让她接受媒体的酷刑。
“不,去你弟弟那里。”刑警说,“去鸟取署。你也觉得去那里比较好吧?”
野村操放心了,点了点头。
在走向警车的途中,野村操好像想到了什么,问了一个和此时此景完全无关的问题。
“刑警先生。”
“嗯?”
“你一定结婚有太太了吧?”
在红色的警示灯光下,吉敷露出苦笑。他说:“刑警的薪水太少了。”
野村操好像很意外似的停下脚步,一脸讶异地看着吉敷说:“你没有太太吗?”
“没有。怎么了吗?”刑警反问。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野村操说完这句话,再度迈出步伐。
吉敷回头看,波地也谨慎地走在他们的后面。野村操快步向前走,没有回头看,好像根本忘了波地的存在。
吉敷走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他有些在意波地的感觉,好像波地是他柔弱的弟弟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呢?吉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仔细想想,他下了一个结论:这或许是基于同情心吧!
吉敷觉得:野村操其实是个大意的女人。她曾经批评波地由起夫根本不配做学者,说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所写的文章都是些人云亦云的东西。一辈子大概都只能生活在学界里阴暗的那一面。
可是,野村操的父亲不也是如此吗?为什么她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呢?
吉敷突然又想到野村操说过的一段话:我认为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他写的文章都不会左右任何人的人生。
虽然当时她是针对波地的论文而下的批评。但是吉敷现在回想那段话,却觉得那些话真是天大的讽刺,因为野村操正好败在波地所写的一篇文章上。野村操因为波地的文章而做出飞蛾扑火的行为,终于露出马脚。这篇文章完完全全地左右了她的一生。
吉敷觉得这个讽刺性的结局对波地而言应该是一场咀嚼有味的胜利。但是对野村操而言则是一场难以下咽的大失败了。
第五章 神有月
案子结束后,吉敷为了把学报和《神有月》还给波地又跑了一次本乡。他们仍旧相约在旧古河庭园见面,时间是星期五的下午。今天是波地的休假日。
他们并肩走过小石子路,步下石阶,来到玫瑰花园的尽头,坐在和上次相同的长椅上。吉敷说了一些感谢帮助之类的话。
“没什么。”波地淡淡地说。然后问:“那个命案的杀人、分尸过程和刑警先生之前的猜测一样吗?”
波地当然也有知道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的权利。
“几乎和我猜测的完全一样。野村操买了‘富士号’个人包厢的票给自己,又买了B卧铺的票给青木恭子,并要青木到列车的包厢找她。”
“她是怎么让青木去找她的呢?”波地说。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好像只是写了一封信,并把车票一起放在信封内,表示有事情要和青木商量,要青木去找她而已。”
波地慢慢地点了两三次头。他的双肘抵着双膝,上半身向前倾斜。日益强烈的春光将树上枝叶的影子投射在他向前倾斜而略成弓形的背上。
吉敷的这几句说明其实和事实有些出入。实际上,野村操好像在信上写着想要归还中菌写给她的许多信件,青木恭子不疑有他,就前去赴约了。不过,野村操是否真的拥有中菌写给她的信则是已经无法确认的事了。因为中菌说他没有写信给野村操,野村操却说中菌确实写过信给她,只是那些信全部烧掉了。吉敷的想法是:中菌应该确实写过信给野村操,但是数量并没有野村操所说的那么多。总之,青木恭子一定是不想让那些信留在野村操手中或想得到更完全的胜利,所以才应邀赴约,上了“富士号”列车,在列车一离开东京地区就立刻前往一号车厢找野村操。
吉敷曾经问野村操:为什么不约在咖啡厅或餐厅见面而一定要约在往西走的列车上见面呢?青木难道不会有这样的疑问而不答应赴约吗?但是野村操却表示,她知道青木一定会依照她的意思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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