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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大之窗-约翰·狄克森·卡尔

_2 约翰·迪克森·卡尔(美)
  “是的,大人,正是那副遮板。”
  “现在请你像星期六傍晚时一样地把遮板锁上好吗?”
  那根铁棍有点不灵活,插进锁孔里时发出砰然巨响,在那个像教室的法庭里造成相当可怕的效果。戴尔掸掸手上的灰。那根铁棍一动,锁好的好像不止一扇窗。我们后面那穿豹皮大衣的女子聊天似地低声说道:
  “我说呀,绞架上的暗门打开的时候,也要抽开闩子的,是吧?”
  戴尔很满意地将铁棍拉回来,又掸了掸手。
  “据我所知,在这副遮板外面,”检察总长继续说道,“有两扇上下开动的窗子吧?”
  “是的。”
  “窗子也由里面锁上了吗?”
  “是的,大人。”
  “很好,现在请告诉庭上和陪审团,在你锁好遮板之后怎么样了?”
  “我走了一圈看看房间里是不是都安顿好了。”
  “这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始终挂在壁炉上方墙上的那三支箭呢?”
  “看到了。”
  “那时候死者和你说了什么吗?”
  “是的,大人,他仍然看着棋盘没有抬头,并问我手边准备的洒够不够喝。我看到在小柜子上有一满瓶威士忌,一瓶有虹吸管的苏打水,还有四个杯子。”
  “看看这个酒瓶,告诉我这是不是你星期六傍晚五点十五分左右,在小柜子上所看到的同一个?”
  “就是那个酒瓶,”证人回答说,“这是我本人奉了胡弥先生的命令,到瑞勤街的哈得利名店买来的。我想这是个很昂贵的雕花玻璃酒瓶。”
  “那时候他还有没有向你说什么别的?”
  “他说到他在等傅来明先生晚上来和他下棋,还说傅来明先生来的时候,我们准备的酒要足够。我知道他这话是开玩笑的。”
  “后来,到了六点十分,你让被告进了大门?”
  戴尔在这点上的证词证实了第一位证人的说法。然后事情就危险了。
  “我带着被告到了胡弥先生的书房。他们没有握手。胡弥先生对我说:‘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去看看车子弄好了没有。’我走了出去,关上房门。这个时候胡弥先生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而被告坐在桌子前面的一张椅子里,我不记得在我出门之后听到有什么人把门闩上的声音。我当时并没有太警觉,可是有点不安。最后我走了回来,仔细地听了听。”
  我觉得法庭里的这种话最为有力。我们似乎看见戴尔站在门外那黑暗的小走廊里,那条走廊即使是在白天也没有多少亮光。他解释道,走廊的一头是一扇门,通往在这栋房子和傅来明先生的房子之间那条铺了砖块的通道,以前那扇门上有一块玻璃;可是胡弥先生喜欢隐秘,在六个月前把那里换了一扇整片的木门。到了晚上,走廊唯一的光源就是大厅那里来的。把这些形诸文字的话,戴尔的证词大约是这样的。
  “我听到被告说:‘我不是到这里来杀人的,除非真有那个必要。’我听不清楚胡弥先生说了什么,因为他平常说话的声音就很低,这时候,胡弥先生开始说得比较急,可是我听不出他说的字句。到最后他突然说道:‘老兄,你怎么了?你疯了吗?’然后我听到有声音,我觉得是拖着脚走动的声音,我敲了敲门,大声地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胡弥先生也大声地叫我走开,他说他自己可以料理好,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先前已经说了要我去把车子开回来,所以我就去做那件事。我一定得去,否则就会丢了差事。我戴好帽子,穿上大衣,去了裴家修车厂,大概走路要三四分钟,他们还没有把车完全修好,说他们跟我们讲过了时间也许还要再久一点。我后来尽量往回赶,可是因为有雾的关系,让我开不快,等我回到家时,照大挂钟上的时间来看,已经是六点三十二分了。
  “在通到书房的那条小走廊口上,我碰到了乔丹小姐。她说他们在打架,要我去拦阻他们。大厅里没什么亮光,乔丹小姐还给史本赛·胡弥大夫的一个大箱子给绊了一下:而听到我说去找个警察来比较有道理的时候,她踢了我一脚,我觉得她在哭。
  “然后她在我的建议之下去找傅来明先生,而我则去取一根拨火棍,我们三个人到了门口,敲门之后过了一分钟,被告开了门,绝无疑问的是到那时候为止。门都是由里面闩住的。
  “听到被告说:‘好了,你们最好进来吧!’之后,傅来明先生和我就进去了,我马上去到胡弥先生那里,他当时躺着,就像照片里那样。你给我看过的那支箭插在他的胸口。我并没有去摸他有没心跳,因为我不希望弄得我满手是血;可是我按了下他的脉搏,他已经死了。
  “房间里没有藏着人。我马上去看窗子上的遮板,而且还叫傅来明先生来看。原因是即使是在那个时候,也还很难把那件事和我所听说的被告这样一位绅士连在一起。两扇窗子的遮板仍然用铁棍闩住,而后面的窗子也从里面上了锁。”
  在众人的眼光和一些人的小望远镜注视下,检察总长引着他证实了乔丹小姐的证词。
  “哎,戴尔,在提到要报警的时候,嫌犯有没有说什么呢?”
  “他说:‘对,我想我们最好把这事弄完了。’”
  “对这点你有没有表示什么意见?”
  “有的,大人。我知道我本来不该开口,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他坐在那张椅子里,一条腿还跨过椅子的扶手,就好像那把椅子是他的一样。还点了一支香烟。我说:‘你是石头做的吗?’”
  “他对这话怎么回答呢?”
  “他回答说:‘在我的威士忌里下药,他话该。’”
  “你觉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大人。我看了看餐具架,说:‘什么威士忌?’他用手里的香烟指着我说:‘你听好了。我进到这里之后,他给了我一杯掺苏打水的威士忌。酒里有什么,下了药。让我昏迷之后,有人进来杀了他。这是在陷害我,你知道的。”’
  “你有没有过去看看小柜子呢?”
  证人第一次把他的两手放在证人席的栏杆上。
  “我看了。那装了威士忌的酒瓶和我先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满。那瓶苏打水也是满满的:虹吸管的嘴子上扣着的纸都还在,杯子看起来也完全没有用过。”
  “被告当时有没有任何征兆让你觉得他受到药物的影响呢?”
  戴尔皱起了眉头。
  “呃,大人,这方面我可说不上来。”他这话让公正的大人抬起眼来,他犯了规,也马上加以改正,给詹姆士·安士伟的绞架钉上一根长长的钉子。“可是,”戴尔说,“我倒是听见你们警方的医生说,被告完全没有服过任何药物。”
04 要么有一扇窗户,要么没有
  一点钟刚过,法庭因午餐时间暂时休庭,艾芙莲和我意气消沉地下了楼。“老贝利”里人很多,充满了从大理石或瓷砖弹回来的脚步声回音,我们在楼梯口挤进一大群人中间走向中庭。
  我说出了我们共同的想法。“虽然我不懂为什么我们那么偏见地对他有好感,除非是因为H.M.在为他辩护,或者除非是他看起来完全是个好人。我是说,他看起来好像只要你有需要,他就会借给你十镑;要是你有了麻烦,他就会来帮忙。问题是,只要坐进被告席的,看起来都是有罪的样子。要是他们很平静,那是很坏的迹象。要是他们很狂乱,那就更糟糕,这也许是因为大家有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他们如果是清白的话,根本就不会坐在被告席上。”
  “呣,”我的妻子脸上带着那种有什么疯狂想法时的专注表情,“我在想……”
  “这样很不明智。”
  “哎,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肯,在他们一样样拿出所有证据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不可能有人会像这家伙那样疯狂,除非他是清白的。可是接下来又来了那件他完全没有吃什么安眠药之类的事。要是他们能以医药方面的证据证明的话……哎,H.M.到底还是得想办法证明他精神失常了。”
  H.M.到底想要证明什么还看不出来。他先前对戴尔做了一场极其漫长又极其无趣的交叉讯问,主要在证明发生凶案那天,胡弥早在上午九点钟就开始不停地想用电话和安士伟联络。H.M.干得很好的一点和造成凶案的那支箭有关,而即使是这件事,也还让人觉得如坠五里雾中。H.M.请大家注意到箭上的蓝色羽毛有一半破损了。在凶案发生之前,戴尔看到那支箭在墙上的时候,羽毛是完整的吗?哦,是的。确定吗?绝对没错。可是当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那半截羽毛已经不见了吗?是的。他们有没有在房间里的什么地方找到另外那半截羽毛呢?没有。他们仔细搜查过,可是找不到。
  H.M.的最后一击更加暖昧不明。那三支箭是贴靠在墙上挂着的吗?不全是,戴尔回答道。形成三角形上面两边的那两支箭是平贴在墙上的;可是底下的那支箭,则是架在那两支箭上,在铁挂钩上大约向外突出四分之一吋。
  “所有这些问题,”艾芙莲评论道,“H.M.问起来像羔羊一样温顺。我告诉你,肯,这太不自然了。他一直巴结那个小管家,就好像那个人是他这边的证人一样。我说呀,你想我们能见到H.M.吗?”
  “我想不会,他大概正在皇家律师协会的餐厅里吃午餐吧。”
  就在这时候,有人强行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我们始终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到底他是和法庭有关联的什么人,或者是一个急于想提供消息的人)。就好像是魔术师马世凯里尼的幻术表演似的,一个矮小的男人由人群中挤了出来,拍拍我的肩膀。
  “要看看这件大案子里的两个关键人物吗?”他轻声地问道,“就在你前面,右边的那个是史本赛·胡弥医师,左边的那个呢?就是雷金纳·安士伟,他的堂哥。他们也跟我们在一起呢,而且还得一起下楼。嘘!”
  他的头缩了回去。因为人群挤在宽大的大理石楼梯上,他所指出的那两个人被人群夹带着并肩前进。照在他们身上冷冷的三月阳光没有增添他们的神采。胡弥医师是个中等个头、有些矮胖的男人,一头开始花白的黑头发很服帖地分开梳理在他圆圆的头颅上,显得像个车轮。他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我们看到他充满自信的鼻子和不高兴地撅起的嘴巴。他拿了一顶很不搭调的高礼帽,一直防着怕被人挤扁。
  我认出他的同伴正是我先前看到坐在律师席上的那个年轻人,戴尔表示认识地和他打过招呼。他是那种很好看的人:瘦瘦的,肩膀很挺,下巴的线条很帅气。裁缝师傅也把他的衣服做得很合身,而他正心不在焉地用手掌边轻敲着一顶常礼帽。
  那两个人彼此很快地对望了一眼,然后随着“老贝利”的大军一起下楼。他们决定注意到对方的存在。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气氛会不会充满敌意;可是,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他们显然已经有所决定,他们之间的气氛看似如胶似漆,却是虚情假意。
  雷金纳·安士伟说话的语气,完全是专用在葬礼场合的那种。
  “玛丽的感觉如何?”他用沙哑的低语问道。
  “我怕很糟糕,”那位医师说着摇了摇头。
  “太糟糕了!”
  “对呀,太不幸了。”
  他们又下了一级楼梯。
  “我在法庭没见到她,”雷金纳半闭着嘴,由嘴角发话,“他们会传她当证人吗?”
  “检方不会。”胡弥医师用很奇怪的声音说着,朝侧面看来,“我注意到他们也没有传你?”
  “哦,不会,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辩方也不会传我。我对他不会有什么好处。我到那栋房子的时候,他已经——你知道,昏过去了。可怜的吉姆。看他那么大的个子,我还以为他的身子骨要壮实得多呢。当然啦,他是个疯子。”
  “相信我,我很了解的,”胡弥医师喃喃地说着,很快地回头看了一眼,“我本人本来应该很乐于作证的,可是检方好像有那么点怀疑,而他本人,你知道,他说——”他停了下来。“不会生气吧?”
  “不会,哦,不会。在这个家族里就有疯狂的因子存在,你知道的。”
  他们几乎走完了整道楼梯。
  “当然不很严重,只是在好几代以前有那么点黑人血统。不晓得他在吃些什么?”
  医师引了句话说:“啊,这就难说了,我想‘他正在独饮苦啤酒,那黑人军曹说’【此句引自战时流行于小酒馆的小调,下一句为“他们正要吊死丹尼·狄维”。——注】。”
  “你他妈的,”另外那个人不动声色地说,“为什么要提到军队的事?”
  他们停了下来。
  “亲爱的朋友,这只是一种说法!再说,我并不知道你已经和军方没有关系了。”胡弥医师带着关切的表情对他说。他们停在中庭那个画着模糊壁画的大穹顶下面,胡弥医师非常慈祥地说:“哎,我们得面对现实,这是桩悲惨的事,我自己失去了一个哥哥,你知道,可是问题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像他们说的,男人必须工作,女人必须哭泣。所以最后做的一件有道理的事,就是不要再去想这件不愉快的事,尽快把这件事忘掉。呃?再见,上尉。最好不要让人看见我和你握手;在这个情况下,那样看起来不妥当。”
  他匆匆地走开了。
  因为他们已经和丹尼·狄维没有关系:
  你听得到死亡进行曲正在演奏;
  大军列队,正在前进——
  这个地方的气氛有些什么让人会有像我脑海中想到的这些歌词中类似的感觉。但很快地就因为看见H.M.的秘书乐丽波普那出人意料却大受欢迎的身影而消散了。她从人群中挤出,直朝我们走来。艾芙莲刚张口说:“天啦,我们赶快出去!”她住了口,那张漂亮的面孔微微发红。
  “哎哟!”艾芙莲吐了口大气。
  “是H.M.啦。”乐丽波普毫无必要地说道,“他要见你们。”
  “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目前嘛,”乐丽波普怀疑地说,“我想他应该是在拆桌子打板凳。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他要去做那件事。不过等你们到了的时候呢,我想他应该是在吃他的午餐了。你们请到伍德街的密首客栈,就在前面转角过去。”
  H.M.对无名小吃店的丰富知识来自他对无名小卒的广大交往。好像每个人都认得他,而且是越不光彩的越好。密首客栈藏身在伍德街的一条小弄堂里,看起来店里的小木框窗子从那场大火【指一六六六年所发生的伦敦大火。——注】以来就没有擦过。现在在客栈的酒吧间里倒生着很旺的火来抵挡三月的料峭春寒。我们给带到楼上一间私室里,H.M.坐在好大一杯啤酒和一大盘羊排后面,领子里塞了条餐巾,正以电影中描述亨利八世的姿势啃着一块大羊排边上的肉。
  “啊,”H.M.睁开一只眼睛说道。
  我等着看他的情绪会朝哪边变化。
  “哎,”H.M.只是有那么点恶毒地说,“我想你不会打算让那扇门开上一整天吧?你想要我得肺炎死掉吗?”
  “在过去,”我说,“你曾经在证据薄弱方面脱身,这回也有这种可能吗?”
  H.M.把羊排放下,睁大了两眼。在他那木然的脸上渐渐浮现觉得很有趣的表情。
  “呵,呵,”他说,“原来你觉得他们已经把我这个老头子给打垮了。呃?”
  “那倒不见得,H.M.这家伙有罪吗?”
  “没有!”H.M.说。
  “你能证明这点吗?”
  “我不知道,小子。我会好好地试一试。这要看我所提出来的证据他们会认可多少。”
  辩方没什么起色。老头子在担心了,而且几乎表现出来。
  “这个案子里由谁来指定你呢?”
  他用手摸了摸他的大秃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诉状律师?没有诉状律师【按照规定,到“老贝利”出庭辩护的律师只能由诉状律师指定,但这种规定有两个例外:“法律援助”的案子,还有“被告直接委托”。所谓法律援助案件,是在嫌犯无钱聘雇律师时,由法官指定辩护律师。非法律援助的,就成为“被告直接委托”,嫌犯有权选择任何律师穿上袍子到庭为他辩护。在安士伟的案子里,当然不是没有钱的问题,但因为安士伟除了H.M.之外,拒绝理会任何其他的人,因此这个案子理论上就成为被告直接委托了。我听说选样的做法,尽管不符常规,却是完全合法,一般被告直接委托是公正无私的中央刑事法院最好的作为之一。任何一个律师,不论多么杰出,一旦被选中,就必须出庭辩护;并且因为荣誉问题而必须竭尽全力辩护;所得的报酬则必须是——不得多于或少于——一磅三先令六便士。——注】。你知道,我可是唯一相信他的人。我就喜欢有残疾的狗嘛,”他满怀歉意地加上最后一句。
  一片沉默。
  “还有,要是你以为有什么戏剧性的最后高潮,某个隐葳的证人突然冲进法庭,造成骚动的话,趁早别这么想。要在巴梅·包德金主审的法庭上造成骚动,就跟在棋盘上一样不可能。一切都得始终公开在台面上——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像下棋一样,步步为营。或者也许像打猎,你还记得《约翰·皮尔》②里的一段吗?‘从发现之点到关键之处,从关键之处到观看之景,从观看之景到晨间的捕杀。’”
  ②英国传统的狩猎歌,全名是D'ye ken John Peel。
  “呃,祝你好运。”
  “你可以帮得上忙啊!”H.M.突然大吼道,想一吐胸口闷气。
  “帮忙?”
  “哎,闭嘴!该死的!”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H.M.就紧接着说道,“我现在不是在玩什么把戏,也不会害你去坐牢。我要你做的,只是带封信去给我的一个证人,不会让你多麻烦的,我自己不能去;而在这个案子里听到他们干的那些事以后,我对电话也有了疑心。”
  “哪个证人?”
  “玛丽·胡弥……你的汤端上来了,快吃,不要说话。”
  那里的茶非常之好,吃完之后,H.M.的紧张情绪纾解了,心情(比较上说来)好到他又开始埋怨不休。在小壁炉里生着很旺的火:H.M.的两脚架在炉罩上,抽着一支大雪茄烟,紧皱着眉头提起了那个话题。
  “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讨论这个案子的,”他说,“可是如果和那有关的事情,你们想知道的,只要不牵涉到辩方所知道的,或是精明能干到能杳得出来的——也就是说我啦——”
  “有,”艾芙莲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让这个案子上法庭呢?我是说,当然啦,要是你能让警方知道——”
  “不行,”H.M.说,“这是你们不能问的问题之一。”
  他吸了下鼻子,望着炉火。
  “好吧,那,”我建议道,“要是你说安士伟不是凶手,你能不能解释真凶到底是怎么进出那个房间的呢?”
  “哎哟,我当然希望我能够啦,小子!否则你以为我能怎么辩护呢?”H.M.悲哀地问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大笨蛋,没有另外一种解释就埋头冲进去吗?我说呀,这也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是那个女孩子本人,这个玛丽·胡弥,在我陷入死胡同的时候让我有那个想法的。她是个好女孩子。呃,我那时候坐在那里想,而那样好像一点用也没有;然后她提到说吉姆·安士伟在牢里最恨的一样东西就是犹大之窗,你知道,这下我就明白了。”
  “是吗?犹大之窗是什么?喂,你可不会说那些铁护板和锁上的窗子有花样吧?”
  “不是。”
  “那,那扇门呢?他们说门是从里面闩住的,还说那是一扇很厚实的门,所以门闩既不能、也没有从外面操作,是真的吗?”
  “当然啦,他们说的那些话全是真的。”
  我们都喝了一口啤酒。“我不会说这是件不可能的事,因为你以前都曾经解决过。可是如果不是某种技术上的——”
  H.M.似乎觉得有种潜在的讽刺性。
  “不是的,小子。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那扇门真的是又紧又厚实,而且闩上了;而那两扇窗子也真的是又紧密又实在,而且也锁上了。没有人动过手脚将锁打开又锁上,还有,你也听到那位建筑师说墙上任何地方都没有一丝缝隙或是老鼠洞;这话也是真的。不是的,我是在告诉你:凶手是由犹大之窗进出的。”
  艾芙莲和我彼此望了一眼。我们两个都知道H.M.不只是在制造谜团,而是已经有了新的发现,正着迷地在心里反复思索。“犹大之窗”听起来很邪恶,让你兴起很多意象,却没有一个是清楚明白的。你好像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在窥探,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该死的,”我说,“要是所有的情况全是真的,那就不可能有这种东西。要么有一扇窗户,要么没有。除非,又是那样,你的意思是说在那个房间的构造上还是有些特殊的装置,是那个建筑师没有发现的?”
  “不是的,小子,这就是奇怪的地方。那个房间和其他任何房间一样。你自己家里的房间内就有一扇犹大之窗:这个房间里有一扇,‘老贝利’的每个法庭里也都有一扇。问题是太少人注意到了。”
  他有点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雪茄烟头红亮,他皱起眉头来看着外面层层叠叠的屋顶。
  “哎,哎——”H.M.用抚慰的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有工作要做。肯,我要你送一封信到格鲁斯维诺街去给玛丽·胡弥。只要她回答好还是不好,然后马上直接回来。我希望你能听听下午的庭讯,因为他们首先要让鲁道夫·傅来明先生站上证人席。而我有很多非常寻根究底的问题要问他——和羽毛有关的问题。事实上,只要你仔细听过已经有的证词和就要在法庭上提出的证词,你就会明白我打算把证人带到哪里,还有为什么那样做的原因何在了。”
  “还有什么指示吗?”
  H.M.把雪茄烟由嘴里拿了下来,看了一阵。“呃……哎。考虑到我不想让你惹上任何麻烦,没有别的事了。只要说你是我派去的,把我等下写给你的那张便条交给玛丽·胡弥。要是那个小女孩想要谈这件案子,就跟她谈吧,因为你反正所知有限。要是还有别人也要跟你聊这事的话,就让你的舌头爱怎么动就怎么动吧,散布一点神秘不安的气氛不会有坏处的。可是不要提犹大之窗。”
  我从他那里能问得到的就只有这些了。他叫人送来信纸和一个信封,就着桌子写了一张短简——将信封封好打上封蜡。问题好像既在事实也在言语上,在那四个字:犹大之窗。我下楼的时候,很不解地想到有好几千栋房子,好几百万个房间塞在伦敦这个兔子窝似的拥挤城市里:在一条条长街上每个房间都很规矩,都亮着灯;可是每个房间里都有一扇犹大之窗,只有凶手才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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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又不是食人魔的洞
  让我在格鲁斯维诺街十二号门前下车的计程车司机很感兴趣地望着那栋房子。那是一栋那种窄窄的暗褐色建筑,最近很多这种房子的窗子里都贴着“出租”的告示。通常都离路边往里缩进去一点,留下一块铺了水泥的小小前院,还围着铁栏杆。一条狭窄通道隔开了左边的那栋房子。我由台阶走到前门口,一阵冷风在时间转到下午的时候,由格鲁斯维诺街那头一路吹过来,来应门的苗条小女仆不等我话出口就准备关门。
  “对不起,先生不能见胡弥小姐,生病——”
  “麻烦你告诉她,我有封从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那里送来的信。”
  那个女仆很快地走开,门半开半掩。她既没有请我进去,也没有当我面关上门,所以我走了进去。在门厅里,一个巨大的挂钟一本正经地对着你,似乎不是在滴答走动而是在沙沙作响。由左边一道拱门下门帘的摆动,可以看得出女仆的去向。里面传来轻微咳嗽的声音,雷金纳·安士伟由里面走进门厅来。
  现在这样面对面地见到他之后,更印证了先前的印象。他那张长下巴、神情忧郁而好看的面孔让他感觉颇为黝黑,和他金色的头发并不相配。在高而斜的额头下,两眼有点凹陷,但很率直,虽然比先前镇定,却不像在“老贝利”的楼梯上那样一副人之将死的谦卑模样,我判断他通常会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
  “你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那里来的?”他问道。
  “是的。”
  他压低了声音,用有点激烈的语气说:“哎,老兄,胡弥小姐她——不太舒服。我就是为这事过来看一下的。我是——呃,我是这家人的朋友,当然也是她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信件之类的,我可以代为收下。”
  “对不起,可是信是要给胡弥小姐的。”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天啦,你们这些律师真是一群多疑的人!哎,我真的会把信给她的,你知道。这里又不是食人魔的洞或是……”他停了下来。
  “不过,我还是觉得最好能见见她。”
  从走廊后面传来一阵快步下楼的脚步声。玛丽·胡弥看来毫无病容,反倒是一副强自温顺下相当亢奋的模样。报上的照片出奇地精准,她有一对分得很开的蓝眼,短短的鼻子,以及丰满的下巴;这些应该都不算是美丽,但在她脸上却都很美。她的金发中分,在颈后挽成一个髻,但一点也不显得随便。她穿着半似丧服的衣裳,戴着订婚戒指。
  “我是不是听到说你有从H.M.那里来的信?”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胡弥小姐吗?是的。”
  雷金纳·安士伟开始在帽架上翻找着。他的脸出现在那一圈帽子边,露出很有魅力的笑容。
  “呃,我要先走了,玛丽。”
  “谢谢你。”她说。
  “哦,不客气,公平交易嘛,”他开玩笑似地说,“那,都同意了?”
  “你知道我的,雷。”
  在这一小段神秘的对话中,她一直用同样温顺的口气说话。等到他点头招呼,走出门去,很小心地将大门关上之后,她把我带到左边的房间里,那是一个安静的小客厅,有一具电话放在两扇窗户中间的一张桌子上,大理石的壁炉里生着很旺的火。她接过信封,走到炉火前面去打开封蜡,看完里面的短简之后,很小心地把信丢进了火里,把头左右摆动着一直看到连纸角都烧光了。然后她转回来看着我,两眼闪着光。
  “告诉他说好的,”她说,“好的、好的、好的!——不要,拜托!等一下,不要走。你今天上午在法庭里吗?”
  “在。”
  “请你坐一会儿吧,抽根烟。在那边的盒子里。”她在壁炉前一张宽大的矮榻上坐了下来,把一条腿盘在身子下面,火光让她的头发更蓬松。“告诉我,会不会——很可怕?他好不好呢?”
  这次她说的不是H.M.。我说他行为举止都很好。
  “我知道他会的,你站在他这边吗?抽根烟吧,请来一根,喏,”她怂恿道。我把烟盒递给她,替她点上一根烟。她一双手很纤巧;微有点颤抖,用两只手拿住烟,隔着火柴的火焰,她很快地看了我一眼。“他们证明了很多事吗?如果你是陪审员的话,会有什么感觉呢?”
  “没有多少。除了开场白之外,只有两个证人,因为讯问的时间相当长。两个证人是乔丹小姐和戴尔——”
  “哦,那没关系,”玛丽·胡弥很实在地说,“艾蜜莉亚并不见得真的不喜欢吉姆,她太沉迷在恋爱的年轻美梦里:要不是她那样喜欢我父亲的话,她甚至还会更喜欢他。”
  她迟疑了一下。
  “我——我从来没去过‘老贝利’。告诉我,他们对那些去当证人的人会怎么样?我是说,他们会对着证人的耳朵大吼大叫,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发脾气,大叫大嚷吗?”
  “他们绝对不会那样,胡弥小姐。别这样乱想!”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她侧目望着炉火,变得更加平静了些。她朝着火焰吐出一大口烟,烟又给吹了回来,她也再转过头来。“哎,你跟我老实说好吗?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胡弥小姐,你可以相信H.M.会照顾好他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知道,最初就是我去找H.M.的。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吉姆的律师拒绝再受理这个案子,因为他觉得吉姆在说谎。我——我原先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什么,”她不知所云地解释道,显然以为我早已经知道了,“只不过我当时不知道,也没有想到。H.M.起先说他不能帮我,又叫又骂的;我怕我当场哭了起来;结果他又吼了一阵之后就说他答应了。麻烦的是,我的证词也许可以帮吉姆一点忙;可是没法让他摆脱那件可怕的案子。即使是现在,我都还一点也不知道H.M.打算怎么个做法。”她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吗?”
  “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承认道,“说老实话,就他完全不声不响的这件事看来,他一定另外有什么妙计。”
  她比了个手势。“哦,我想也是。可是我不知道的事就不能让我安心。光是说一切都没问题有什么用?”
  她话说得很激动,从壁炉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缩着肩膀,两手紧握在一起,好像她很冷的样子。
  “在我尽量把我所知道的事告诉他的时候,”她继续说道,“似乎让他感兴趣的两件事都简直没有道理。一件就是讲到个什么‘犹大之窗’的事,”她又坐了下来,“另外一件事是史本赛叔叔最好的那件高尔夫球装。”
  “你叔叔的高尔夫球装?那怎么了?”
  “不见了!”玛丽·胡弥说。
  我眨了下眼睛。她的话说来好像包含了某些意思。我得到的指示是只要她想谈,就和她讨论这个案子,可是现在我却除了保持沉默之外,完全无计可施。
  “衣服应该是挂在小柜子里的,可是并不在那里,”那女孩子说,“我也不明白打印台能跟这有什么关系,你明白吗?”
  我很能同意她的说法。要是H.M.的辩护在某方面只靠一扇犹大之窗、一套高尔夫球装和一个打印台的话,那可真是一场很奇怪的辩护了。
  “也就是说,打印台是在那套衣服的口袋里,傅来明先生急着想拿到。我——我本来希望你知道什么。可是事实上衣服和打印台都不见了。哦,我的天啦,我不知道家里还有别的人。”
  最后那句话说得声音低到我几乎听不见。她站了起来,把香烟扔进火里;瞬间之后,她的表情变了,成了一个温顺的女主人,用一张空白得像汤团的脸对着她的客人。我回头一看,看到史本赛·胡弥医师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很快而轻悄,好像要配合目前的状况。胡弥医师在那头分线至少有四分之一时宽,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下,一张圆脸显露出为家人担忧又同情的表情。他用那对鼓突的眼睛——和照片中他死去哥哥的眼睛很像——毫不关心地看了我一眼,倒像在细看整个房间。
  “哎,亲爱的孩子,”他轻快地说,“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眼镜在哪里?”
  “没有,叔叔,我确定不在这里。”
  胡弥医师捏着下巴,走过来看着桌上,然后又看着壁炉架上,最后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眼光转向我,带着询问的表情。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史本赛叔叔,他姓——”
  “布莱克,”我说。
  “你好,”胡弥医师语气平板地说,“我好像认得你的脸,布莱克先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是的,你的脸看起来也很面熟,大夫。”
  “也许是今天早上在法庭里吧?”他说。然后他摇了摇头,别有含意地看着那女孩子,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才几分钟之前所有的那份活力。“太糟糕了,布菜克先生,别耽误玛丽太久的时间,好吗?”
  她很快地说道:“审判进行得怎么样,史本赛叔叔?”
  “就像预期的那样好,亲爱的。不幸的是”——我后来才知道他的花样是先用充满希望的肯定句开场,然后再说“不幸的是”,一面还皱起眉头——“不幸的是,我怕到头来只有唯一的判决。当然啦,要是梅利维尔很在行的话,他就会以医学的证据来证明被告精神失常。不幸的是——天啦,对了,我现在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布菜克先生!我想我注意到你在‘老贝利’的大厅里和亨利爵士的秘书说话。”
  “亨利爵士和我共事有很多年了。胡弥大夫,”我很诚实地说。
  他看来很感兴趣。“可是你没有参与这个案子?”
  “没有。”
  “对了。我能不能问一下(只是你我私下谈谈),你对这件不幸的事有什么想法?”
  “哦,他会获得开释的,毫无疑问。”
  一阵沉寂。只有火光照亮这个房间;外面天色转黑,刮起风来。我执行“散布一点神秘不安的气氛”指令的效果如何,我却说不上来,可是胡弥医师粗心大意地从他背心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绑了黑色缎带的眼镜来,小心地戴在鼻子上,然后望着我。
  “你是说有罪可是精神失常?”
  “正常而无罪。”
  “可是这太荒谬了!简直荒谬绝伦!那孩子疯了!哎,单是他关于威士忌的供词——对不起;我想我真不该讨论这件事,我相信他们今天下午会传我当证人。对了,我一向以为所有的证人都会赶在一堆,像陪审团一样受到监管;可是我听说只有在某些案子里才会这样做。检方并不觉得这个案子有这个需要,因为那个——呃——问题太明显了。”
  “如果你是检方证人的话,史本赛叔叔,”那女孩说,“他们会让你说吉姆精神失常吗?”
  “大概不会吧,亲爱的孩子;可是我会想办法提出这点来。我至少该帮你这个忙,”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哎,我说,布莱克先生,我很了解你的立场。我知道你想尽量安慰玛丽,让她在大审的时候振作精神。可是给人虚幻的希望是——该死的,先生,这样太没心肝了!我就是这样说:太没心肝了。没有别的话可以形容。记住了,玛丽,你可怜的老父亲就躺在那里,死了,被谋杀的,埋在地下了;这些才是你需要用来支持你的东西,”他略为停顿,然后看了下表,“我得赶紧走了,”他轻快地继续说道,“就像他们说的,‘时间与潮水,一刻不待人’。呃——对了,我听说你是不是在胡说什么我那套咖啡色苏格兰呢衣服,那套旧衣服的事?”
  她坐在壁炉前的位子上,双手环抱着两膝。现在她很快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套很好的衣服,史本赛叔叔。值十二个金币呢,你也希望能找回来,不是吗?”
  他担心地看着她。“哎,玛丽,这正是个好例子,说明了人生这种——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候却会注意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的天啦,亲爱的,你为什么那样在意那套衣服呢?我跟你说过我送到洗衣店去了。当然啦,后来有那么多事情要想,我就没再管那套老高尔夫球装的事了!我只是忘了去取回来,据我所知,衣服还在洗衣店里。”
  “哦。”
  “你明白的,是吧?亲爱的孩子?”
  “明白,”她说,“你是连放在口袋里的打印台和橡皮章一起送洗衣店的吗?还有那双土耳其的拖鞋?”
  这话虽然不是很明白,可是看来应该不会让人烦心才对。可是胡弥医师把他的眼镜取了下来,放回口袋里。同时我注意到门口的门帘动了动,有人在往里张望,那里的光线还不够亮到能把他看清楚:他看来是个很瘦的男人,一头白发,还有张毫无特征的脸;可是一只手抓紧了门帘的一角,好像在用力扭着。
  “我想大概我真是那样送洗的,亲爱的孩子,”胡弥医师的声音改变得就像那抓住门帘的手一样突然,可是他还是尽量想说得轻松,“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去管这种小事。洗衣店的人都很诚实的。哎呀,哎呀,我真的得走了。呃——哦,对不起,这位是崔甘农医师,我的朋友。”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把手放下,微微地鞠了个躬。
  “崔甘农医师是精神科的专家,”另外那位医师微笑地解释道,“好了,我还是一定得走了。再见。布菜克先生。别给玛丽的脑袋里装满了胡说八道的东西,也别让她对你做同样的事。今天下午睡一下吧,亲爱的孩子,我今晚会给你开点药,让你忘记所有的烦恼。莎士比亚不是说过‘那织补起你纷扰愁结的睡眠’【语出《麦克白)第二幕。——注】吗?嗯,的确如此。再见。”
06 一截蓝色羽毛
  在中央刑事法院第一号法庭证人席上的那个男子声音洪亮而充满自信。我悄悄溜进来的时候,他的话正说到一半:
  “——所以,当然啦,我想到了打印台。你知道,就像说‘医生还没到,准备先做好’嘛。只不过来的是警察。”
  鲁道夫·傅来明先生是个高大而粗壮的男人,留着硬硬的红胡子,这要是在四十年前,即使是在近卫团也是很少见的。他也有着近卫军的神态,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外面天色转暗之后,在橡木镶板后面隐藏式的灯光,让白色的穹顶有种戏剧性的光辉。可是在庭讯已经开始了几分钟之后才溜进来的我,在当时却觉得这不像个戏院,而像间教堂。
  艾芙莲不悦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兴奋地低声说道:“嘘——他刚证实了所有戴尔所说关于发现尸体经过的证词,一直到安士伟发誓说他喝了下了药的成士忌;可是他们发现威士忌和苏打水都没有动过。嘘!那位金发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让她噤声以为回答,因为已经有人把头转向我们这边,而且提到打印台的事吸引了我的注意。鲁道夫·傅来明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来,很感兴趣似地环顾整个法庭。他充沛的活力似乎也让律师有了朝气。傅来明那张大脸看来有点饱经风霜,下巴肉松垂,一大把硬直的红胡子;眼皮满足皱纹,眼光却很凌厉,让你感觉到其中应该夹着片单眼镜,而那头硬直的头发上应该有顶铜盔什么的。在审讯停顿的时候——比方说像电影断片的那样停了下来——他就会打量法官,打量律师,抬头去看坐在旁听席上的人。傅来明在说话的时候下巴会进进出出地动着,像只牛蛙。
  韩特利·劳顿正在发问。
  “傅来明先生,解释一下你提到打印台是什么意思。”
  “呃,事情是这样子的,”证人回答道,一面把下巴收了回来,好像他想闻那朵插在他那套黑白花纹西装胸前纽扣孔的花。“在我们看到小柜子上的酒瓶和苏打水瓶都是满满的时候,我对被告说,”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考虑,“‘你为什么不像个男子汉,就承认是你做的呢?看看那边那支箭,’我说,‘你看得到上面的指纹吧;那是你的指纹,对不对?’”
  “他听了这话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完——完——全全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想到印下他的指纹,我是个很实际的人,一向是这个样子,所以我才会想到这件事。我对戴尔说要是我们有个打印台——你知道那种东西,就是可以用橡皮章在上面蘸印泥的东西——我们就可以弄一组清楚的指纹了。他说胡弥大夫最近才买了几个橡皮章和一个打印台,在楼上那位大夫的一套衣服口袋里。他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本来打算把橡皮章拿出来,以免弄脏了口袋,所以他自告奋勇地说要上楼去拿来——”
  “我们很明白,傅来明先生,结果你有没有拿到打印台,取到嫌犯的指纹呢?”
  急切得把脖子都伸长了的证人似乎对这样打断他的话觉得很不高兴。
  “没有,我们没有拿到,我是说,没有拿到那一个打印台。戴尔找不到那套衣服,好像,要不就是那个打印台不在那里。可是他还是想办法从办公桌里翻找出一个旧的打印台,用的是紫色的墨水,而我们在一张纸上盖下了嫌犯的整套指纹。”
  “是这张纸吗?请拿给陪审团看。”
  “是的,就是这张。”
  “被告有没有表示反对呢?”
  “呃,有一点。”
  “他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样。”
  “我再重复一遍,傅来明先生,他怎么样了?”
  “没有怎样,”证人粗声咆哮道,“他趁我没防备,张开手来推了我一把,我两脚没站稳,结果撞在墙上,摔了一下。”
  “推了一把,原来如此,他这样做的时候态度如何呢?很生气吗?”
  “是的,他突然大发脾气。我们当时按住他的手臂,好取他的指纹。”
  “他对你‘推了一把’,结果你‘摔了一下’。换句话说,他出手既用力又快啰?”
  “他趁我没防备。”
  “劳驾你就只要回答问题就好了,他突然出手,又快又狠。是这样吗?”
  “是的,否则他不会推得倒我。”
  “很好。现在,傅来明先生,请问你有没有查看第八号照片所拍的那个房间墙上的那个地方,也就是从那里把箭拿下来的地方?”
  “有,我整个仔细看过。”
  “那些小挂钉,就是把箭挂在墙上的小挂钉,是不是给猛地扯出来了,好像是那支箭突然给扯了下来?”
  “是的,全都落在地上。”
  律师看了下他的案件摘要。在经过这场小冲突之后,傅来明挺直了肩膀,挑高眉毛,把一只拳头搁在证人席的栏杆上。他好好地看了看法庭里,好像在挑战看谁敢对他的回答置疑;他的前额有很多小小的皱纹。我记得他有次由对面正好直视着我的两眼,而我就像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那样想道:“这家伙到底真正在想什么?”
  或者,在这个案子里,你也许会奇怪被告到底真正在想些什么。他今天下午比早上更显紧张不安,在被告席上,只要有人一动,你就会注意到,就像是在空旷舞池里的动作一样,而被告席正像个空的舞池。挪下身子,手稍微动一动,似乎都在你眼前。他经常会望向律师们所坐的地方——看起来是朝向那一脸阴沉和讥诮在沉思着的雷金纳·安士伟。被告的两眼神色看来慌乱而担忧,宽宽的肩膀松垮。H.M.的秘书乐丽波普现在也坐在律师席,戴着纸做的护袖,细看一张打字机打好的文件。
  律师轻咳一声,重新问话。
  “傅来明先生,你说你是好几个射箭协会的成员,成为射箭手也有很多年了?”
  “正是如此。”
  “所以你可以自许为这方面的权威吧?”
  “是的,我想我大可以这样说。”证人回应着,很郑重地点了下头,喉咙像牛蛙似地动了动。
  “我要你看看这支箭,描述一下。”
  傅来明一脸不解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希望我说些什么。这是一支标准型的男子用箭,红松木的箭杆,二十八时长,四分之一吋粗,铁的箭头,或者叫箭镞,垫的是硬木,尾槽是牛角做的——”他把箭在手上翻转着。
  “尾槽,不错,麻烦你解释一下尾槽是什么好吗?”
  “尾槽是箭的尾端一小块楔子形的牛角。上面有个V字形的缺口——这里。就是用这里把箭搭上弓弦。像这样。”
  他的手臂往后一缩来示范,手却撞在支撑证人席顶盖的木头柱子上:让他显得既吃惊又懊恼。
  “那支箭有可能是以弓射出的吗?”
  “不可能,绝无可能。”
  “你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吗?”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何况,那个家伙的指纹是唯一的印子,留在——”
  “我必须请你不要预先讨论到证物,傅来明先生。这支箭为什么不可能是以弓射出来的呢?”
  “看看那个尾槽,又弯又扭的到了那个程度,根本不可能搭上弓弦。”
  “你第一次看到那支箭在死者身上的时候,尾槽就是这副模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
  “能不能请你把那个传给陪审团检查一下?谢谢你。现在已经证明这支箭是不可能以弓射出的了:你告诉我们说你注意到箭上有一层灰尘的地方,你有没有看到除了你认为是指纹的印子之外,还有没有任何其他地方——任何地方——有任何印子呢?”
  “没有。”
  “没有别的问题了。”
  他坐了下来。那支箭还在陪审团之间传观,H.M.发出很长一阵大声清嗓子的声音,站了起来。世上的男音有千百种,而这种声音代表了宣战。这影响到了几个人,因为乐丽渡普静静地做了个意味强烈的警告手势,不知为什么把她刚才一直在细看的那份文件递了过去。整个房间都明显感到麻烦像风一样地吹来了,可是H.M.的开场却相当温和。
  “你告诉我们说,在那个礼拜六晚上,你本来就要到隔壁去和死者下棋的吧。”
  “一点也不错。”傅来明蛮横的口气好像在说:“那又怎么样?”
  “死者是什么时候和你约好的?”
  “大约是那天下午三点左右。”
  “啊哈。说好是晚上几点钟呢?”
  “他说七点差一刻的时候来吧,我们一起吃个冷盘的晚餐,因为屋子里其他的人都要出去了。”
  “乔丹小姐跑过去找你来的时候,你告诉我们说你已经出门来赴约了?”
  “对,我是早了一点,宁愿早到也不要迟到。”
  “啊,呃,来好好瞄——嗯啊——再看看这支箭。看看那三支羽毛。我想我这样说是对的吧?这些羽毛是装在箭杆的边上,离尾槽大约有一吋,而每根羽毛都大约两吋半长?”
  “对的,箭羽的大小不一定,不过胡弥喜欢最大的那种。”
  “你注意到中间那支羽毛相当利落地从一半的地方拉脱了吧,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傅来明怀疑地望着他,在那把红胡子后面露出警戒的神色。
  “是的,当时就是这样。”
  “你听到证人戴尔说,被告在六点十分走进书房的时候,所有的羽毛都没动过,都是完整的吧?”
  “我听到了。”
  “当然啦,我们全都听到了。因此,这支羽毛想必是在那个时候到发现尸体之间的那段时间里弄破的了?”
  “是的。”
  “如果被告从墙上抓下那支箭来,握住箭杆中间的部位,刺向胡弥,你想那羽毛是怎么弄断的呢?”
  “我不知道,大概是在挣扎中弄断的吧。胡弥看到箭刺过来,就伸手去抓箭——”
  “他伸手去抓威胁到他的箭头相反的另外一头?”
  “有可能呀。要不然也可能是箭从墙上挂钉上抓下来的时候扯断的。”
  “这是另外一种说法。那支羽毛断裂的原因:一是在挣扎中扯断的,一是在箭从墙上拉下来的时候弄断的。啊哈。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那截断裂掉的羽毛在哪里?你们搜查房间的时候有没有找到?”
  “没有,我没有找到;可是一小截羽毛——”
  “我告诉你,所谓的这‘一小截羽毛’可是有一又四分之一吋长、一吋宽哟。比半个克朗的铜板要大多了。如果地上有半个克朗的铜板,你一定会注意到吧?”
  “是的,可是那又不是半个克朗的铜板。”
  “我说这还要大多了,而且还染成了亮蓝色,对吧?”
  “我想是的。”
  “书房里的地毯是什么颜色?”
  “我想我记不得。”
  “那我可以告诉你,是浅棕色的;你接受我的说法吗?好。而且你也同意说房间里的家具很少吧?啊哈。可是你很仔细地搜索过那个房间,却还是没找到那少了的一截羽毛?”
  到目前为止,这位证人似乎对他自已的才智非常得意,刻意表现,偶尔还挑挑他口角的胡子。现在他不耐烦起来。
  “我怎么会晓得?也许卡在什么地方了,也许现在还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去问一问那位警探?”
  “我是要去问的。现在我们来谈谈你喜欢的射箭方面的资料,就拿箭尾的三支羽毛来说好了,它们都有什么有用的地方吗?还是只是装饰而已?”
  傅来明似乎很吃惊。“当然都有用处的,它们以等距装置,和箭矢进行的方向平行:这些你都看得出来。羽毛自然的曲线能让箭在空中转动——咻!——像这样!就像长枪的子弹。”
  “是不是总有一支羽毛的颜色和其他的不同,像这支?”
  “对,那叫标羽;让你知道把箭搭在弦上的什么地方。”
  “你买箭的时候,”H.M.继续问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梦幻,对方则瞪视着他,“箭羽都已经装好了吗?还是要你自己装上?”
  “一般来说,都是已经装好的。当然的嘛。不过有些人喜欢装上自己的那种羽毛。”
  “我想死者就是这样的,对吧?”
  “不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晓得的,可是他用的是另外一种。大部分的箭用的都是火鸡的羽毛。胡弥喜欢用鹅毛,而且要自己来装:我猜他是喜欢那种用灰色鹅毛的古老传统。这些都是鹅毛。那个做杂工的桑克斯通常会帮他装上。”
  “而这个小东西,你称之为标羽的,我听说他还用了一种很特别的染料,是他自己发明的,来给这种标羽着色。对吧?”
  “对,他就是这样弄的,在他的工作室——”
  “他的工作室!”H.M.说着兴致高昂起来,“他的工作室。这个工作室在哪里呢?把房子的平面图拿来指给我们看。”
  陪审团里响起一阵骚动,很多人把平面图打了开来。我们这些旁听的也有人在座位上动了动身子,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在他那件评价不高的袍服袖子里暗藏了什么乾坤。鲁道夫·傅来明用一根长了毛的红红手指点着,皱着眉头,抬起头来。
  “就是这里。那是后花园里的一间独立小屋,大约离主屋有二十码。我猜以前大概准备弄间温室吧;可是胡弥并不喜欢那种东西,那里有一部分是玻璃的。”
  H.M.点了点头:“死者在那里都放了些什么东西呢?”
  “他的射箭装备。弓啦,弦啦、箭啦、拉弓用的手套啦,这一类的东西。老桑克斯也在那里给箭羽染色,用的是胡弥自己的东西。”
  “还有什么别的?”
  “如果你要完整的目录,”证人回嘴道,“我可以给你。护臂、佩箭的腰带、清理箭头的毛纱、一两个给拉弓手套上油的小油壶——当然,还有一些工具。胡弥是个手很巧的好人。”
  “没有别的了吗?”
  “我记得的就这些。”
  “目前,你对这点很确定吗?”
  证人哼了一声。
  “好。——现在,你已经作证说那支箭不可能是由弓射出来的。我要建议你的是,这句话完全不是你所说的意思,你会同意说那支箭也可能是投射出来的吧?”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同呢?”
  “有什么不同?你看这边!看到这个墨水台没有?呃,要是我现在抓起来丢向你,这当然不是由弓射出来的;可是你绝对会同意那是投射出来的,对不对?”
  “对。”
  “好。而你也可以抓起那支箭来向我投射吧?”
  “可以的!”证人说。
  他的口气表示:“天啦,我还真想这样干呢。”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都很有力,越来越让人听得清楚。就在这时候,检察总长华特·史东爵士清了下嗓子,站起身来。
  “庭上,”华特爵士说,他语气之丰厚和平静是可与一位大主教相媲美,“我并不想打断我饱学的朋友。可是我只想向我这位饱学的朋友请教一下,他是不是认为这支重量大约只有三盎司的箭可以投掷出去而深入人体八吋之多?——我只能想到我这位饱学的朋友显然把箭和长矛搞混了,更不用说误以为是渔叉吧。”
  H.M.假发的后面开始竖了起来。
  乐丽波普做了个很激烈的摇手的手势。
  “庭上,”H.M.用一种很奇怪的哽咽声音回应道,“我的用意在向证人所提出的下个问题里就会看得出来。”
  “请继续,亨利爵士。”
  H.M.喘过气来。“我的意思是说,”他对傅来明说,“这支箭可能是由一把十字弓发射的吗?”
  一片死寂。法官小心地把笔放下,把那张圆脸转了过来,好像一个好奇的月亮。
  “我还是不明白,亨利爵士,”法官包德金大人插嘴问道,“到底什么是十字弓啊?”
  “我这里就有一把。”H.M.说。
  他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像放西装用的大纸箱,从箱子里拿出一样很重、看来很有致命危险的器械,其中木头和铁制的部分都打磨得相当的亮。托柄部分并不长,有点像小型的来复枪:最长不超过十六时,可是前端却是一块弯成半圆形的宽软钢片,两端都连在一根弦上,弓弦则向后拉到装在托柄上一个有V形缺口和象牙把手的绞盘,扳机和绞盘相连,平平的托柄正中央则是一道长长的凹槽。这架十字弓的托柄上还镶嵌了珠母贝的花饰,在众目睽睽下握在H.M.手里本来应该看来很不协调的,可是却一点也没这种感觉,突然让人觉得那看起来像是一件未来的武器,而不是一件以前用的武器。
  “这个。”H.M.就像拿着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完全没有一点不自在地继续说道,“叫做短‘腿’十字弓。十六世纪法国骑兵队主要使用这种武器,你知道。把弦上紧——像这样,”他开始转动把手,在一阵难听的喀喇声中,弓弦开始移动,把铁板的两角往后拉,”在凹槽里放进一支铁的箭矢,叫做四角箭,扣下扳机,就会像投石器一样地射出。四角箭带着后面铁杆的重量激射而出……四角箭比一般的箭来得短。可是也可以用来射箭。”
  他扣动扳机,造成很震撼的效果。华特·史东爵士站了起来。这位检察总长的声音让刚开始的一片嗡嗡语声平息下来。
  “庭上,”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一切都很有意思——不论这算不算得上是证据。我们这位饱学的朋友是不是要提出另外一个理论,认为这次凶案是由他手上这种独特的器械所造成的呢?”
  他有点觉得很有意思似的,法官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玩。
  “嗯,我正要问你这个问题,亨利爵士。”
  H.M.把十字弓放在桌上。“不是的,庭上。这支弓是由伦敦塔借来的。我只是说明一下。”他再度转向证人。“艾佛瑞·胡弥自己有没有十字弓?”
  “说老实话,他有。”傅来明回答道。
  在陪审团下方的记者席上,有两名要赶下午截稿时间的人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证人一脸不太高兴、却很感兴趣的表情。
  “好久以前,”他大声地继续说道,“肯特郡护林官协会试用十字弓一年,那种东西并不好,很累赘,而且和弓箭比起来也差多了。”
  “啊哈。死者一共有多少把十字弓?”
  “两三把吧,我想。”
  “有任何一把和这把相似的吗?”
  “我相信有的。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都把十字弓放在哪里?”
  “在后院的那个小屋子里。”
  “可是一分钟前,你忘记了,是吧。”
  “一时忘了,是的,很自然嘛。”
  他们两个又都火了起来。傅来明的大鼻子和下巴像潘趣【Punch 是英国传统滑稽木偶戏中的主角之一。——注】似的挤到了一堆。
  “现在我们来听听你这位专家的意见,那支箭能用这样的弓发射吗?”
  “不会有什么准头。太长了,又会装得很松,二十码外就是乱射了。”
  “我问的是,能用这发射吗?”
  “我猜想是可以的。”
  “你猜想是可以的?你根本很清楚地知道是可以的,对吧?来,把那支箭给我,我来射给你看。”
  华特·史东爵士站了起来,很文雅地说:“庭上,就不必表演了吧。我们接受我饱学的朋友的说法,我们也很了解证人只是在可说是过分的情况下尽量表达他诚实的看法。”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艾芙莲轻轻地对我说,“你看到没有?他们会一路逗那只老熊,最后让他见不到那圈血。”)
  显然一般人的印象是H.M.把事情处理得很糟,再加上什么也没能证明,他最后两个问题更是听来口气十分可怜。
  “不用管二十码外的准确度如何。在很短的距离,比方说一两呎,能射得准吗?”
  “大概可以。”
  “事实上,不可能射不中吧?”
  “两三呎的话,不会射不中的。”
  “没别的问题了。”
  检察总长简短的交互询问把这个说法处理掉了,可以说是齐根斩断。
  “要以我这位饱学的朋友所提出的方式杀死死者的话,手持十字弓的人必须在距离被害人两三呎之内的地方吧?”
  “是的,”傅来明回答道,他的神态和缓了些。
  “换句话说,是在那个房间里?”
  “是的。”
  “一点也不错。傅来明先生,当你走进那间上锁的密室——”
  “哎,这点我们有异议,”H.M.说着,突然喘着气,抖动着文件,又站了起来。
  华特爵士第一次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转身对着H.M.,而让我们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结实的长脸,眉毛浓黑,虽然有点泛红,却是一张很有力的脸。但是他和H.M.都向着法官发言,好像彼此透过翻译在交谈似的。
  “庭上,我饱学的朋友究竟认为哪里有问题?”
  “‘密室’。”
  法官兴味盎然地用他明亮而稳定的眼光望着H.M.,可是他的话说来却很冷淡。“那个词也许太花俏了点,华特爵士。”
  “我愿意收回,庭上。傅来明先生,当你走进那间每个出入口都由里面闩住的非密室的时候——”
  “再次抗议!”H.M.说。
  “啊。当你走进,”华特爵士说道,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听来像是远方的雷声,“那间房门是由里面闩住,窗子不但关紧,还有上了锁的护板的房间里时,有没有发现任何像这样独特的器械?”
  他指着那把十字弓。
  “没有,我没有看到。”
  “这可不是一样会看不到的东西吧?”
  “当然不是,”证人很滑稽地回答道。
  “谢谢您。”
  “传史本赛·胡弥医师。”
07 站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
  五分钟之后,他们还在找史本赛·胡弥医师,我们知道一定是什么事出了问题。我看到H.M.把两手交握在一起,不过他再没有什么别的表示。韩特利·劳顿站了起来。
  “庭上,证人似乎是——呃——不见了。”
  “这点我也注意到了,劳顿先生。我想你是不是要提出休庭的申请,等证人找到之后再开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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