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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

尼尔·斯蒂芬森 (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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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
中文名: 雪崩
英文名: Snow Crash
作者: 尼尔·斯蒂芬森 Neal Stephenson
发行时间: 1992年
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简介:
内容简介:
第一本以网络人格和虚拟现实的初步暗示为特色的塞伯朋克小说。另外,你会喜欢上那个叫Hiro Protagonist(日本名)的主人公,他是一名黑客、日本武士兼披萨饼快递员。
简要评论:
《雪崩》描写二十一世纪美国社会彻底公司化,政府经商,沦为二流企业,为大财团大公司跑龙套。
作者简介:
1959 年10月31日,Neal Stephenson出生于美国马里兰。史蒂芬森曾经做过计算机的编程员,非常了解电脑网络和黑客生活。是“后电脑朋克”(postcyberpunk)(继承了早期电脑朋克小说家William Gibson和Rudy Rucker的特点,并加入了更多的黑色幽默)科幻小说的领军人物。同时,他也为《连线》等杂志撰写科技文章。虽然,Stephenson很早就开始写小说,但是直到1992年出手《雪崩》,才一炮走火,一举确立了科幻小说大师的地位。此后,平均四年出版一本大部头的巨著,1995年描写纳米技术的《钻石年代》(The Diamond Age: or A Young Lady's Illustrated Primer),1999年推出描写数据密码的1000多页的《编码宝典》(Cryptonomicon),全书综合了历史小说和科技惊险小说的要素。以二次大战的密码破译员和计算机研制和东南亚建立的“信息天堂”(data haven)这两个传奇故事作为线索,平行展开。书中的“信息天堂”中没有政府乾涉电子邮件、线上金融交易和网络,客户将享有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安全感,隐私获得充分保障。2003年,他推出《巴洛克记》(“Baroque Cycle”)(共三卷)的第一卷《怪异的人》(Quicksilver)。长达927页,追述了1656至1714年间发生的故事,其中无处不闪烁着思想的火花。该部小说的故事像茂盛的枝叶一样,朝四周伸展开来,丰富的叙述中时时透出亵渎神灵的态度,向读者传达了一个永恒的真理:科学不可逆转地改变了整个世界。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有牛顿、莱布尼茨(德国著名的哲学家和数学家)等曾为科学作出过巨大贡献的人物,他们和史蒂芬生笔下的那些性格怪异但才智超人的虚构人物一道推动着小说的发展。“我不得不承认“9·11”事件确实让我觉得有好几年时间我会没有勇气去写人类的未来。那样的事件一发生,作为一个预见并展望人类未来的作家,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与脆弱。”1999年美国《时代》周刊评选出50位数字英雄,称他们是当今技术创新的最重要人物。40岁的尼尔·斯蒂芬森作为Epiphyte公司的创办者入选其中,《时代》的评语是:“自从发表了小说《雪崩》之后,他塑造了一批网客。这一年,斯蒂芬森以一本洋洋洒洒、亦真亦幻、长达1000多页的杰作闯入网络创作的主流。”雪崩同时入选亚马逊网上书店选出的“20世纪最好的20本科幻和奇幻小说”之列。作者作品名录: The Big U (1984) Zodiac (1988) Snow Crash (1992) Short story: "Spew" (1994) The Diamond Age: or A Young Lady's Illustrated Primer (1995) Cryptonomicon (1999) Quicksilver (2003)
《雪崩》:赛伯朋克小说新典范
网络世界的崛起为科幻作家的思想提供了一个驰骋万里的绝妙空间。同时,科幻小说也为网络世界的发展和网络文化的形成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功效。今天的很多术语都源自于这些天才文学家的灵感。比如“赛伯空间”(Cyberspace)这个名词,就是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在短篇故事“燃烧之铬带”(Burning Chrome,1981年)中所创造,随后在他最有名的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1984年)化为实在的例子。这本典型的计算机科幻庞克小说,科幻、性、迷幻药加上摇滚,加上这个新鲜的词汇,对电脑迷们有着特别的吸引力。但是对今天的互联网更真切的演绎和解释,“虚拟实境 ”(Metaverse)可能比“赛伯空间”更胜一筹。“虚拟实境”来自科幻小说家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1992年写的科幻小说《雪崩》(Snow Crash),书中,斯蒂芬森描绘了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数字空间“Metaverse”,为地理空间所阻隔的人们可通过各自“化身”(avatar)相互交往,度过闲暇时光,还可随意支配自己的收入。
与威廉·吉布森和Rudy Rucker等的早期赛伯朋克(cyberpunks)小说不同,《雪崩》加入了更多的黑色幽默。同时,史蒂芬森曾做过计算机的编程员,非常了解电脑网络和黑客生活。可以说,《雪崩》将赛伯朋克的世界、复杂的语言学理论和后现代主义的讽刺强行结合在了一起,堪称第一本以网络人格和虚拟现实的初步暗示为特色的塞伯朋克小说。在2003年《商业2.0》杂志推出的“每位CEO必读的伟大书籍”中,文章对此书如此评价道:“旧媒介产品中几乎很少能够像这本书那样,为新媒介世界注入如此多的东西。被企业化的政府和送比萨饼的敲诈勒索景象简直令人头晕。《雪崩》引发了“赛伯朋克”的产生,而后者依然能够从这本有趣且令人心醉神迷、让人爱不释手的书中获得灵感。”
《雪崩》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不久的21世纪的美国。那时,美国社会彻底公司化,美国政府已经垮台,政府经商,沦为二流企业,为大财团大公司跑龙套。主人公 Hiro Protagonist,是一名天生的黑客和日本武士兼披萨饼快递员,靠为黑手党递送皮萨饼谋生的。当致命的雪崩病毒,开始战胜黑客,并且威胁到虚拟现实本身时,Hiro就成了制服病毒的人。《雪崩》确实是一本光彩夺人的小说:混合了赛伯空间的狂欢作乐、宗教、异乎寻常的幽默、以及刺激的冒险情节,以及黑手党、潜在的致命、递送皮萨饼的30分钟期限、半智能的核动力的看门狗,琳琅满目。与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的《神经浪游者》(NEUROMANCER)和帕特·卡蒂根(Pat Cadigan)的《合成人》(SYNNERS)等传统朋克小说形成鲜明对照。
1959年10月31日,史蒂芬森出生于美国马里兰。虽然,史蒂芬森很早就开始写小说,但直到1992年出手《雪崩》,才一炮走火,一举确立了科幻小说大师的地位。此后,平均四年出版一本大部头的巨著。1995年,描写纳米技术的《钻石年代》(The Diamond Age: or A Young Lady's Illustrated Primer)。1999年,推出描写数据密码的1000多页的《编码宝典》(Cryptonomicon),全书综合了历史小说和科技惊险小说的要素。以二次大战的密码破译员和计算机研制和东南亚建立的“信息天堂”(data haven)这两个传奇故事作为线索,平行展开。书中的“信息天堂”中没有政府乾涉电子邮件、线上金融交易和网络,客户将享有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安全感,隐私获得充分保障。2003年,他推出《巴洛克记》(“Baroque Cycle”)(共三卷)的第一卷《怪异的人》(Quicksilver)。长达927页,追述了1656至1714年间发生的故事,其中无处不闪烁着思想的火花。该部小说的故事像茂盛的枝叶一样,朝四周伸展开来,丰富的叙述中时时透出亵渎神灵的态度,向读者传达了一个永恒的真理:科学不可逆转地改变了整个世界。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有牛顿、莱布尼茨(德国著名的哲学家和数学家)等曾为科学作出过巨大贡献的人物,他们和史蒂芬生笔下的那些性格怪异但才智超人的虚构人物一道推动着小说的发展。
1999年美国《时代》周刊评选出50位数字英雄,列举当今技术创新的最重要人物。40岁的尼尔·斯蒂芬森作为Epiphyte公司的创办者入选其中,《时代》的评语是:“自从发表了小说《雪崩》之后,他塑造了一批网客。这一年,斯蒂芬森以一本洋洋洒洒、亦真亦幻、长达1000多页的杰作闯入网络创作的主流。”
加州大学凯瑟琳·海勒丝认为,从《雪崩》到《钻石时代》再到《Cryptonomicon》的一系列小说中,个人主义者与生物性大众的冲突贯穿其中。斯蒂芬森以迷人的魅力展现出一个自立的个体如何退化成一个奴性的机器人,这个“机器人”毫无选择只能按照它的程序行事。而且,具有鲜明对照和讽刺意义的是,整个漂流伐上的芸芸众生大都来自印度、越南和中国这样的国家,而这些人直接威胁到的领地——美国南加利福尼亚州——一个个人主义至上的地方。而且,特别在其虚拟社会内划了一个“李先生的大香港”(Mr. Lee's Great Hong Kong)自治管辖区,由“李先生”所拥有。
史蒂芬森的“虚拟实境”深刻地影响了技术领域,尤其是游戏领域。他的理念渐渐演化为专业网络技术人员持久的梦想——建立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拟世界,把现实生活中的交流通讯网络也搬到虚拟世界。然而,或许是早期的“虚拟实境”建造者太过想当然了,许多人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但是,人们锲而不舍。麦克尔· 亚布拉什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软件工程师之一,曾经写过7本相关书籍,其中包括业内极具权威的《图形编程的禅宗》。早期他就读过《雪崩》,他觉得自己可以实现其中90%的构想。为此他花了数月的时间,希望说服微软高层让他构建电脑虚拟世界的基础架构,他提议让微软成立一个游戏研发项目以研究这种共享的虚拟世界。最后微软通过了他的项目。
奇怪的是,斯蒂芬森的小说越来越纵横在历史之中,而不是美丽奇幻的未来世界。他对记者说:“我不得不承认,“9·11”事件确实让我觉得有好几年时间我会没有勇气去写人类的未来。那样的事件一发生,作为一个预见并展望人类未来的作家,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与脆弱。”1998年3月,《审理杂志》推出“最后审判日:100本你今生必看的书”的文章,评出100本最佳科幻-奇幻小说,《雪崩》也在其中。《雪崩》同时入选亚马逊网上书店选出的“20世纪最好的 20本科幻和奇幻小说”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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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速递员属于精英阶层,备受他人尊崇。他富于才智,才得以跻身这个阶层。此刻,他正准备完成今夜的第三个使命。他的制服如同活性炭一样漆黑,能滤掉空气中每一丝光线。这件衣服由蛛网纤维织成,子弹打在上面会弹飞,就像撞在大门上的鹪鹩一样;但过量的汗水却可以透过布料挥发出去,好似轻风吹过刚刚被凝固汽油弹轰炸过的森林。他身上各个骨节突出的部位都配有烧结凝胶护甲:摸上去像是坚韧粗粝的果冻,起到的保护作用则不亚于一摞电话簿。
  得到这份工作的同时,他还得到了一把枪。尽管速递员从来不跟现金打交道,但仍然有人会尾随他--也许是想打劫他的汽车或是他运送的货物。这把枪模样小巧,流线型设计风格,重量极轻,是那种服装设计师中意的款式。枪口发射极小的飞镖,速度是SR-71黑鸟侦察机的五倍。每次用过之后,你得把枪插在点烟器上充电,因为它靠电能发挥功效。
  速递员从来不曾因为愤怒或是恐惧而拔枪,只在吉拉高地上有过一次例外。那是因为,吉拉高地上的几个朋克,一帮异想天开的郊区痞子,打算不花钱吃白食。他们本想用一根球棒把速递员吓跑,但速递员掏出枪,用激光瞄准器对准那个摆好姿势、挥舞着球棒、扮成路易斯维尔队强击手的阿飞,然后开火。枪的后坐力非常大,就像在他手里炸开似的。球棒中间三分之一的部分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碎木屑,像爆炸的恒星一样向四外迸射开去。最后,那个朋克呆立在原地,脸上露出一副蠢相,手中握着球棒的手柄,球棒的断口处还冒着缕缕白烟。除了麻烦,他们从速递员那儿什么也没得到。
  从此以后,速递员就把枪收在车子仪表板旁的储物箱里,只靠一套日本武士刀防身。在任何情况下,武士刀一直是他的首选武器。吉拉高地的阿飞不怕枪,所以他不得不开火,让那帮家伙见识一下厉害。然而,刀的功效并不需要示范。
  速递员的汽车马力强劲,电池中储存的能量足以把一磅熏肉送到小行星带。与小型面包车和休闲越野车不同,速递员的车子通过张开大口、闪光锃亮、像括约肌一般的排气装置来释放能量。只要速递员踩下油门,就真有好瞧的了。想探讨一下这辆车轮胎与地面的接触面积吗?好吧,你的车胎同沥青路面的接触面微乎其微,那四小片地方只有舌头一般大小。可速递员的车子装着抓地性极强的大轮胎,接地面积有如胖婆娘的大腿。这样的轮胎才能将速递员和路面紧密相连,尽管启动有些费力,但刹车时精准有度。
  为什么速递员的装备如此精良?因为人们全都仰仗他,人人以他为楷模。这就是美国。人们想他娘的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觉得有啥不妥?大家都有权为所欲为,而且人人有枪,没有谁能他娘的阻止人们胡作非为。结果美利坚成了全世界经济最糟糕的几个地方之一。说到底,这是个贸易平衡问题。结果就是,随着人才外流,我们将全部科技拱手送给其他国家,真正实现了世界大同。这以后,玻利维亚制造汽车,塔吉克斯坦制造微波炉,然后拿到美国这儿销售;用不着花几个小钱,香港造的巨轮和飞艇就能把整个北达科他州一路运到新西兰,于是我们在自然资源方面的优势也不复存在。经济规律,这只所谓的"无形之手"在历史上曾经制造了多少不公平,现在却将种种不公揉得粉碎,在地球表面均匀地涂了厚厚一层。在巴基斯坦砖窑的苦工眼里,涂了这么一层,日子大概还真算得上繁荣兴旺。现如今,我们只有四样东西比其他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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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雪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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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
  电影
  微码(软件)
  高速匹萨外卖
  这个速递员的任务就是派送外卖匹萨。以前他是编软件的,如今只偶尔做做,至于原因嘛……如果人生是一所令人轻松惬意的小学,而办学者是一位心地善良的教育学博士,那么速递员的成绩单上可能会这样写道:"阿弘这孩子非常聪明,富于创造力,但需要多下工夫,提高自己的团队合作能力。"
  所以他现在干起了这份工作。它跟聪明或创造力没关系,但也不需要与他人合作。这行当只有一个规矩:别看速递员一副自信无畏的模样,但无论谁叫了外卖,这份馅饼就必须在三十分钟之内送到,不然订餐的人就可以免费享用匹萨、枪杀速递员、抢占汽车、提出集团诉讼。速递员做这份工作已经六个月,以他的标准,真是时间长、长见识,而他送达匹萨的耗时从没超过二十一分钟。
  唉,那些叫外卖的家伙总爱在送达时间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休。想当年,送外卖的在这上头浪费了多少精力啊:想占便宜的户主被自己的谎言刺激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浑身散发着香水和臭汗的味道,站在灯色昏黄的门廊前,挥舞着腕上的精工牌手表,还冲着挂钟的方向指手画脚:妈的,你们这些人就不会看钟点吗?
  如今再不会有这种事了。匹萨速递成了支柱产业,管理相当完善。速递员在"我们的事业"匹萨大学 花费四年时间来钻研快送这门学问。这些来自阿布哈兹、卢旺达、瓜纳华托和南泽西的学生入学时连整句的英文都不会写,但毕业时对匹萨的了解甚至比贝都因人对沙子的了解还要多。"我们的事业"深入研究了各种专业问题:将在客户门前为送达时间而争执的发生频率画成图表,为早期的速递员装备跟踪仪器,记录并分析郊郡中产阶级白人使用的辩论技巧、声音紧张度的矩形图以及独特的语法结构。那些有头有脸的郊郡居民完全不讲逻辑,把家门口当作拼死一搏的阵地,与他们陈腐乏味、死气沉沉的生活相对抗:为了得到免费的匹萨,他们对别人撒谎,同时也自欺欺人,编造打电话定外卖的时间;不,应该这样说:既然他们拥有生活、拥有自由、拥有追求任何目标的权利,那么他们理所当然应当得到免费匹萨,谁他娘的都不能剥夺这种权利。心理学家被派到这些人家里,白送他们一台电视机,哄他们接受匿名采访,给他们接上测谎器,给他们播放情节拙劣莫名其妙的色情影片、深夜车祸场面和小山米·戴维斯 的电影,录下他们的脑电波,然后进行研究;把他们领进甜香扑鼻、四壁涂成紫色的房间,提一些伦理学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极其令人困窘,就连耶稣会的教士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忍不住犯下骂脏话的小罪过。
  "我们的事业"匹萨大学的分析家最后得出了结论:为了免费馅饼而撒谎,这是人的天性,谁也无法改变。于是他们采取了快捷又便宜的技术解决方案:智能盒。现在装匹萨的盒子由塑料制成,表面呈波状起伏以增加强度,一侧的小型发光二极管闪烁着读数,告诉速递员--自从那致命的订购电话打来之后,导致贸易失衡的送货耗时已经滴滴答答地过去了多少分钟。盒子里面还装有各种芯片和其他元器件。送货时,一盒盒匹萨排成一小摞,安放在速递员脑袋后方的专用槽里。随着每一盒匹萨轻轻滑入槽中,就像电路板插进电脑的卡槽,"咔嗒"一声,智能盒就连上了速递员坐驾里的车载系统。由买主的来电号码可以推断出送货地址,这个地址先输入智能盒的内置存储器,再传送到汽车上,而汽车则计算出最佳路线,并将线路图投射到司机的平视显示器上。于是,一幅闪闪发光的彩色地图便出现在挡风玻璃上,速递员甚至不必低头就能掌握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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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雪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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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过了三十分钟的时限,噩耗马上会传到"我们的事业"匹萨总部,继而转发给恩佐大叔本人--这位西西里的肯德基山德士上校,纽约本森赫斯特区的安迪·格里菲斯 ,速递员的噩梦中挥舞着剃刀的虚幻魔影,"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的老大和首脑--将在五分钟内拨通顾客的电话,不厌其烦地一再致歉。第二天,恩佐大叔乘坐的喷气式直升机将在顾客的院子里降落,他会再次赔礼道歉,并为那个没有按时收到匹萨的家伙奉上免费的意大利之旅。而幸运的顾客只有一件事要做--签署一份弃权协议书,从而成为公众人物、"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的代言人--等那个幸运儿明白过来时,他的私人生活基本上就此结束了。等事情过后,不知怎地,他还会觉得自己欠了"我们的事业"一份人情。
  这个速递员不太清楚,碰到这类情形,送货的司机会有什么下场,但他听过一些传言。大多数匹萨都是在晚上送往客户家中,那正是恩佐大叔的私人时间。要是你在与家人共进晚餐时不得不半截停下来,为了一张送迟的倒霉匹萨饼而给某个难伺候的郊郡傻屌打电话道歉,你会有何感想?恩佐大叔侍奉自己的家庭和国家已有五十年。以他这把年纪,大多数人都在打高尔夫或是抱孙女。可恩佐大叔却要从浴缸里爬出来,浑身滴水,然后趴在地去亲吻某个十六岁滑板阿飞的双脚,就因为那小子叫的辣味香肠匹萨用了三十一分钟才送到。老天爷,光是想想这场面就会让速递员倒吸一口凉气。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给"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打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让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这种感觉不同寻常。这就像是神风特攻队的飞行员。你心无旁骛、头脑清醒。而其他人--商店店员、汉堡师傅、软件工程师以及所有构成美国人生活的毫无意义的工作者--全都依靠老一套的竞争谋生。若要生存,那些人只能在翻烤汉堡或是修正程序时力求更快更好,胜过两个街区之外、同样在烤汉堡或写软件的高中同学,因为大家都在互相竞争,看重的也都是这一类庸庸碌碌的事情。
  狗屁竞争。"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就没有任何竞争,竞争有悖于黑手党的道德规范。你努力工作并不是要和街上的同行作对,而是因为自己的一切,名声、荣誉、家庭和人生,全都悬于一线。没错,汉堡师傅可能会活得更长久。但你该扪心自问,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生活。正因为如此,任何人--甚至包括日本人在内--都无法以更快的送达速度胜过"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速递员感到很自豪,他穿上制服,驾驶着派送车,最后堂而皇之地踏上无数郊郡家庭门前的走道。他身着令人生畏的忍者黑衣,肩扛匹萨,智能盒上红色发光二极管显示的读数在夜色中骄傲地闪烁:12分32秒,或是15分15秒,偶尔才会显示出20分43秒。
  速递员被分配到峡谷区"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3569号店。南加利福尼亚的这个地区挤得要命,拥挤成这样,它还不如干脆把自个儿勒死算了。对于此地的人口来讲,道路总是不够用。通途道路公司一直都在铺设新路,为此不得不将大量街区夷为平地,好在那些七八十年代开发的房子的存在目的就是等着给人拆掉。此地没有人行道,没有学校,什么也没有。更没有自己的警力--因而也没有移民管制机构--不受欢迎的来客未经盘查就可以任意进入,不会遇到任何麻烦。如今郊郡社区才是住人的地方。郊郡是自成一体的城邦,拥有自己的疆界、法律、警察,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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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雪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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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速递员以前在麦瑞维尔州农场保安队里当过警士,因为对一名众所周之的坏坯动了刀子而被炒了鱿鱼。当时那家伙正要闯入一家住宅,不料被一把钢刀刺透了衬衫。刀背紧贴着脖根滑过,将歹徒钉在那幢房子扭曲起鼓的塑料墙板上。尽管这是一次完全正当的逮捕行为,可他还是被解雇了,因为犯事的痞子刚好是麦瑞维尔农场副长官的儿子。当权的那些卑鄙狡诈之徒找到了借口,说三十六英寸长的武士刀有违武器管制条例,他也违反了疑犯拘捕法案,那个恶棍则因精神创伤而饱尝痛苦,现在见了黄油刀都害怕,只敢用茶匙背面抹果酱。他们说,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履行自己的法律义务。
  为了赔付这一切,速递员只能借钱,只能向黑手党借钱。于是,他的资料进了他们的数据库--视网膜纹理、DNA、语音波形图、指纹、脚印、掌纹、腕纹--他身上每一处地方,只要长着他妈的纹路,几乎都让那些杂种滚过印油、留下印记、经过数字化处理之后输入电脑。话又说回来,钱是他们的,借出去当然要倍加小心。而且,当他申请速递员这个职位的时候,他们很乐意聘用他,因为他们认识他。借钱的时候,他不得不和峡谷区黑手党的副统领助理亲自打交道,就是那个助理后来推荐他应聘速递员。所以说,黑手党就像一个大家庭,一个可怕、变态、人人污言秽语的家庭。
  "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3569号店位于维斯塔路,从国王公园购物中心出来走不远就是。维斯塔路以前是加利福尼亚的州属道路,现在则名叫"通途道路公司CSV5号路"。这条路以前的主要竞争对手是一段联邦公路,如今叫做"漫游大道公司加州12号路"。出了峡谷区再向前一点,两条相互竞争的公路交叉而过。那里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斗,交叉路口还因为偶尔发生的狙击事件被关闭过。最后,一位大开发商买下了整个交叉路段,把它建成了一座驾车购物商场。现在两条公路都汇入同一停车系统--并不是普通的停车场,也不单单是通车坡道,而是一个真正的系统,让两条路失去了自己原有的特色,变成了同一副模样。如今要开车通过这个交叉路口,就得走停车系统中的一条条内部通道。众多车道犹如一束束编成辫子状的细丝,活像当年的胡志明小道。CSV5号路上的车流速度较快,但加州12号路的路面更出色一些。这就是二者的典型区别:通途公司注重的是结果,让你迅速到达目的地,适合A类驾驶者;而漫游大道公司则注重过程,让你尽享驾车的乐趣,适合B类驾驶者。
  我们这位速递员属于狂暴的A类驾驶者。他正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在CSV5号路的左车道上飞驰,奔向自己的基地--"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3569号店。车子呈菱形,肉眼很难分辨出它的形状。汽车通体漆黑,车身反射出路边林立的特区标志牌,像是在招牌组成的隧道中穿行。车头前方,一排橙色车灯疯狂闪动,而护栅的模样让人觉得车子仿佛能够呼吸空气。橙色的灯光就像汽油燃烧时迸发出的烈焰,直接射入前方一辆辆车子的后窗,从后视镜上反射到驾驶者的脸上,在他们的双眼前罩上了一只火焰面具,让灯光直直探入他们的潜意识,发掘出骇人的恐惧,让他们在头脑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感到自己正被钉在即将爆炸的油罐上,逼得他们只想闪到一旁,让速递员那辆燃烧着意大利辣肠火焰的黑色战车赶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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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雪崩(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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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在左右车道上方的无数标志牌排成两列,用电光在夜色中勾画出了CSV5号路的身躯,像飞行器在空中留下的两道尾流。每一块标志牌都出自曼哈顿的图像设计师之手,他们设计一个标志的报酬比速递员一辈子赚的钱还要多。虽然他们尽力想使电子标志突出醒目,但那些牌子还是混在一起、模糊不清,尤其在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车上看去更是如此。不过,"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3569号店的招牌还是显而易见,因为它的广告牌即使以当前崇尚夸张的标准来看,仍算是又宽又高。实际上,模样敦实的连锁店看上去更像个低矮的基座,支撑着一根根巨大的芳纶纤维立柱,将广告牌推入满是招牌的苍穹。请注意,宝贝儿,意大利人的注册商标。
  这块广告牌的制作堪称一流,样式也已沿用多年,并非应时的黑手党宣传标语。它就是一项宣言,如同纪念碑一样永存不朽。风格简约,高贵庄严。广告牌上是恩佐大叔,身穿漂亮的意大利式西装,细条纹布料像肌肉一样富有光泽和弹性,方形衣袋也光鲜平整。他的发型纹丝不乱:抹着某种永远不会失效的发胶,妥妥帖贴地梳向脑后,每一缕头发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理发师巴伯是恩佐大叔的堂弟,经营着世界上第二大廉价理发连锁企业。恩佐大叔站在那儿,似笑非笑,眼中闪烁着真正的伯父般的光芒。他并不像模特一样故做姿态,而是真像你的大叔那样站在那里。广告牌上写道:
  黑手党
  你在大家庭中找到了朋友!
  "我们的事业基金会"敬立
  这座广告牌就像为速递员指路的北极星。他知道,在CSV5号路上行驶时,一旦看到广告牌的下角被"韦恩牧师珍珠门"连锁店伪哥特式的彩绘玻璃拱门遮住,就该换到右侧车道了。右行车道上尽是些脑筋迟钝的家伙,开着面包车沿路漫无目的地探头探脑,犹豫不决,看着路边每一个专营店前的车道,像是摸不准里面是吉是凶,不敢贸然进入。
  速递员超过一辆小型家用面包车,猛地急转弯,从一家"买了飞" 连锁店门前冲过,开进了隔壁的"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3569号店。宽大厚实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抱怨声,但仍然稳稳咬住通途公司获得专利的高摩擦力路面,把他带上了坡道。店门前的车道上没有其他速递员在等着派货。很好,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业务的高速周转,行事快捷,可以不停地递送匹萨。他嘎吱一声停下车,车身一侧的电动机械舱门已经打开,露出了空空的匹萨槽。随着咔哒声响,舱门像甲虫的翅膀一样自动折叠收起。匹萨槽在等待,等着刚出炉的热馅饼。
  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他还得等。速递员按了按喇叭。这种情况可是非同小可。
  匹萨店的窗口滑开。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发生。你可以看看"我们的事业"匹萨大学的三孔活页手册,对照查询一下"窗口"、"车道"和"匹萨外卖调度员"这三项,就会找到与这个窗口有关的所有程序规定。手册早已说明在先,这扇窗子决不应该打开,除非出了什么差错。
  但现在窗口打开了,而且--小心--烟冒了出来。速递车音响系统中重金属狂飙的旋律里突然冒出不和谐的节拍。他意识到这是从连锁店中传来的烟雾报警器声。
  速递员按下音响的静音按钮,令人压抑的沉寂袭来,他的耳膜恢复正常之后才听到窗子被烟雾报警器的鸣声震得嗡嗡响。他的汽车处于怠速状态,仍在等待。舱门敞开的时间太久,空气中的污染物正在匹萨槽后部的电子触点上凝结,看来他不得不在保养期之前提早清理了。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与"我们的事业"匹萨大学的三孔活页手册完全相左,匹萨世界的和谐韵律全被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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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雪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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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里,一个身材像只足球的阿布哈兹汉子正在跑来跑去,手里捏着一本打开的三孔活页簿。胖子用他备用轮胎般的肚皮顶住手册,免得本子合在一起,跑起来活像个正用汤匙端着鸡蛋的人。他正用阿布哈兹方言大声喊叫--峡谷区这一带"我们的事业"匹萨店的经营者都是阿布哈兹移民。
  看上去火势并不严重。速递员曾在麦瑞维尔农场见过真正的火灾,滚滚浓烟让你什么也看不见。到处都是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浓烟底部偶尔闪出橘红色的火光,就像高空云层中无声的闪电。今天的火警跟那次不同,只是小火,冒出的烟刚够触发烟雾报警器。可他却在为这该死的意外事件浪费时间。
  速递员按下喇叭不松手。阿布哈兹经理来到窗口前。他本该使用内部通讯系统和司机通话,无论他想说什么都会直接传送到速递员的车里,可这个人偏不,非要面对面说话不可,好像速递员是个该死的牛车把式。经理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滴溜溜转动着眼珠,竭尽全力想着如何用英语措辞。
  "失火了,小火。"他说。
  速递员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视频监视器会录下一切过程。录像带会送到"我们的事业"匹萨大学,在匹萨管理科学实验室里进行分析。随后,录像资料将成为"如何砸掉自己的饭碗"的教材范例,播放给匹萨大学的学生们看,或许正是其中的某个学生会在你被解雇之后来顶替你。
  "一个新店员--把他的饭放进微波炉--里面有金属箔片--结果,砰!"经理说。
  阿布哈兹曾是鬼地方苏联的一部分。要新来的阿布哈兹移民操作微波炉,简直就像让深海蠕虫给人做脑外科手术。这些家伙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难道就没有美国人会烤该死的匹萨了么?
  "快把馅饼给我。"速递员说。
  "馅饼"两个字终于把这个家伙拉回现实世界。他定了定神,"砰"地一声关上窗子,截断了烟雾报警器没完没了的哀号。一只日本造的机械手递出匹萨,放进位于顶端的槽里。舱门随之关闭,把馅饼保护起来。
  速递员驾车驶出坡道,提高速度,一面查看挡风玻璃上显示出的地址,一面盘算该右转还是左转。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他的音响再度被切断,这次是车载系统的命令使然。仪表板上的指示灯全都变成了红色。红色!蜂鸣器也开始反复鸣响。挡风玻璃上的发光二极管读数与智能匹萨盒的时间显示完全同步,闪烁着一串数字:20分00秒。
  接到订餐电话二十分钟之后,店里才把这盒匹萨交给速递员!他查看了一下派送地址,目的地在十二英里之外。
  第二章
  速递员发出一声怒吼,猛踩油门加速。冲动之下,他真想回去宰掉那个经理--从行李箱里取出武士刀,像忍者那样飞身跃进小小的窗口,把那家伙从忙碌混乱、装备着微波炉的特许经营连锁店里揪出来,给他厚馅饼皮似的脑壳来一记终极兜头斩。每当有人在高速公路上超车挡路时,他就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从没真正做过,至少到现在还没做过。
  他可以应付当前这种状况。能办到。速递员把橙色警示灯打到最亮,让顶灯自动闪烁。他强行关闭了蜂鸣警告器,把立体声系统调到出租车电台扫描位置,搜寻所有出租车司机的通信频道,收听有用的路况信息。一般人连他妈的一个词都听不懂,但你可以买盒录音带,边开车边学习,练习讲那套"出租车黑话"。要想在的士行当里找份工作,会讲专业黑话是最基本的要素。据说出租车黑话以英语为基础,可一百个词里没有一个能让你听明白。尽管如此,你还是能猜出大概意思。只要这条路上有什么麻烦,他们就会用出租车黑话叽里咕噜说个不停,那就是在提醒速递员走另一条路,这样他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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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雪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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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握方向盘
  困在车流里
  瞪圆两只眼
  感到压力正把眼珠子往脑壳里挤
  或是被堵在一辆活动房车后面
  憋着一泡尿
  还得惦记着送披萨
  哦,老天,亲亲老天
  要迟到了
  挡风玻璃上的数字已是22分06秒,可他眼前和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时间:30分01秒。
  出租车司机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出租车黑话是一种流畅动听的语言,夹杂着些刺耳的外来口音,就像拌了碎玻璃的黄油。他总是听见司机们提到"乘客"这个字眼。那些家伙 总是急促而又含糊地说着他们那见鬼的乘客。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你们送客迟到了又会怎样,不就是拿到的小费少一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跟往常一样,车流速度在CSV5号路和瓦胡岛路的交叉口慢了许多,绕过此地的唯一方法是抄近路穿过温莎高地住宅小区。
  所有温莎高地小区的布局全都相同。每当建造新郊郡的时候,温莎小区开发公司就会把可能妨碍街道规划的山峰削平,让奔腾的大河改道,为了保证驾车的安全性而改造环境。从费尔班克斯到雅罗斯拉夫尔,甚至深圳经济特区,到处都建有温莎高地小区,速递员在哪里总是轻车熟路。
  不过,等到你为温莎高地小区的每幢房子都送过几次馅饼之后,你就会了解其中的小秘密。速递员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知道,标准的温莎高地小区中只有一个院子--就一个院子--挡住你的路,让你无法从一个入口进来,直穿这片郊郡,再从另一边出去。如果不忍心开车碾过那个院子的草坪,你可能要花上十分钟才能穿过温莎高地小区。但若是你有胆量在人家的地盘横冲直撞,就能从小区的正中直穿而过。
  速递员知道那个院子。他曾经去那里送过匹萨。他仔细观察过那儿,认真做了研究,还记下了凉棚和野餐桌的位置,就算在黑暗中也能认出那儿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要把一盒出炉二十三分钟的匹萨送到数英里之外,而且会在CSV5号和瓦胡岛路的交叉口碰上塞车--到那时,他必须开进温莎高地小区(速递员的电子签证将自动开启大门),顺着祖产大道呼啸而过,对遍布小区四处的"此路不通"、"限速"和"小心儿童"等交通标志丝毫不予理睬,急转弯开进稻草桥区,高效强劲的子午线轮胎从减速带上重重碾过,冲上稻草桥环线15号那户人家的车道,绕着房后的凉棚猛地左转,飙进八角莲大街84号那一家的后院,闪过院里的野餐桌,(很难!)开进这家的车道,再疾驰而出,驶上八角莲大街,前往贝尔伍德山谷大道,直达这片郊郡的出口。温莎高地小区的保安警察可能会在出口等着他,但他们的强力破胎装置只能刺破来自一个方向的车胎--可以把外来者拒之门外,却无法阻止他们逃出去。
  这辆车跑得他娘的真叫快,速递员驶入祖产大道时,如果有个警察刚咬下一口炸面包圈,那么也许没等那条子来得及把点心吞下肚,速递员已经呼啸着开上了瓦胡岛路。
  突然间"砰"的一声响。同时,挡风玻璃上又有几只红灯亮了起来,提示速递员:车子周边遭到了侵犯。
  不,这不可能。
  有人跟在车后,就在左侧。就在他转向祖产大道的时候,有个溜滑板的人追了上来,紧随他在公路上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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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雪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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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速递员刚才略一分神,让自己被叉上了,就像被鱼叉叉住一样。袭来之物是个又大又圆的电磁吸盘,连着蛛网纤维制成的缆绳。这东西正好"砰"的一声附在速递员的车屁股上,就这样成功了。车后十英尺处,这该死玩意的主人正攀住缆绳"冲浪",踩着滑板搭上了顺风车,就像个牵在快艇后面的滑水者。
  后视镜里闪动着橙色和蓝色。搭便车的家伙并不是出来找乐子的小阿飞,而是个借这一手挣钱的生意人。看那人橙蓝两色相间的连身工装,各处被烧结凝胶护甲塞得鼓鼓囊囊,显然是"信使"的制服。"激进快递系统"的信使。这些人就像骑自行车的信使,但更让人懊恼百倍,因为他们从来不靠自己的力气蹬车--他们就这样咬住你,拖慢你的速度。
  再自然不过了。速递员正在匆忙赶路,车灯狂闪,轮胎尖叫。这条路上属他最快。再自然不过了,信使当然会选中他吸上去。
  但不必慌张。只要能从温莎高地小区抄近路,他就会有足够的时间。速递员在中间车道超过一辆速度稍慢的车,然后直插到它的正前方。信使必须松开吸盘,否则就会斜刺里猛撞在后面那辆车上。
  大功告成。速递员车后十英尺处,已经不见了信使的踪影--那家伙凑得更近了,正从后窗玻璃向车里窥视呢。信使早就料到他会使这一招,于是用带有动力线轴的手柄收起缆绳,攀住匹萨车的车顶,脚下滑板的前轮伸到了车子后保险杠下面。
  一只戴着橙蓝两色手套的手伸向前来,托着一张透明的塑料纸,一下子拍在司机一侧的车窗上。速递员被粘上了一张贴纸。这张纸有一英尺见方,上面印着大写的橙色印刷体大字。字母的印刷顺序与常规正相反,好让他从车里看清楚:
  没劲儿的老把戏
  速递员一走神,差点错过了通向温莎高地小区的岔路口。他只能踩下刹车,等路上的车流通过之后再切入边道,开进这片郊郡。边界上的岗哨灯火通明,海关人员会搜查所有的来访者--如果发现来客有问题,甚至会搜查他们全身的孔窍--但是,当安全系统探测到"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的这辆车时,大门居然不可思议地敞开了,而速递员只说了一句"长官,我来送个匹萨。"他穿过大门的时候,他的跟屁虫--那个信使--居然向把守边界的警察挥手致意!真是个讨厌的杂种!好像他是这里的常客似的!
  或许他真是这里的常客--从温莎高地小区的要人那里取走重要物品,送到其他的"特许经营组织准国家实体"(特许邦国)。携带物品出入关境,这本来就是信使的工作。
  速递员的进展过于迟缓,没有了势如破竹的冲劲,就无法灵活掌握时机。那个信使哪儿去了?啊,原来他放长缆绳,又跟在了车子后面。速递员知道,这个蠢货非要有个大大的惊喜才肯罢休。等这家伙以上百英里的时速被拖着冲过一辆被压扁的塑料三轮童车,他还能好端端地站在那该死的滑板上么?咱们等着瞧。
  速递员忍不住朝后视镜望去,看到那个信使正像个滑水运动员似地脚蹬滑板,身体后仰,晃来晃去,现在又荡到了车子一侧,和他并驾齐驱驶上了祖产大道,然后一扬手,又拍上一张贴纸,这一次居然粘到了挡风玻璃上!上面写着:
  滑溜麻利,通便灵老兄
  速递员听说过这些贴纸。要从车上弄掉这玩意儿,得花好几个小时,甚至还要把车开到精细处理厂,花掉亿万钞票。现在速递员有两件要紧事要做:不惜任何代价甩掉这个街头烂仔,然后把车上该死的匹萨及时送到,现在时间已经是:24分23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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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雪崩(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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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说明,剩下的时间还有五分三十七秒。
  就这么办了--得多留神路上的车流--他没打转向灯就猛地拐上路旁的小街,盼着这一甩能让信使撞在街角的路牌上。没有用。精明的家伙会时刻注意车子的前轮。你刚打算转弯,他们就能看出来,没办法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取道稻草桥区吧!这条路似乎变长了,比他记忆中更长--当你匆忙赶路时,自然会有这种感觉。他看到几辆车在前方闪现,都停在路边--说明已经到了内圈。然后就是那所房子了。有着浅蓝色乙烯墙板的两层小楼,旁边还有座车库。此时车道已经变成了速递员的宇宙中心,他把信使抛在脑后,也竭力不去想恩佐大叔,管那老头在做什么--可能在洗澡,或是大便,或是跟某个女演员做爱,或是在教他二十六个孙女里的一个唱西西里民谣。
  突然,他的前轮在车道的斜坡上猛地一撞,让半个前悬挂系统撞进了发动机室,不过悬挂系统就是干这个用的。他躲过车道上停放的汽车--今晚这家肯定有客人,因为他记得这家人没有凌志车--随后速递员穿过树篱,驶入旁边的院子,同时寻找那个凉棚,他绝不能撞上那个凉棚。
  可是并没有凉棚。它不在那儿,他们肯定把它拆掉了。
  下面要解决的是隔壁院子里的野餐桌
  等等,前面有个篱笆,他们什么时候竖起了篱笆?
  已经没有时间踩刹车了。他必须提高速度把篱笆撞倒,千万不能损失自己的动能。只不过是个四英尺高的木头玩意儿。篱笆很容易就倒下了,而他只减少了大约十分之一的速度。可奇怪的是,篱笆看上去很旧--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在哪儿拐错了弯。但此时,他已经一头扎进了后院一个空空如也的游泳池。
  如果池子里全是水的话,情况还不会这么糟,也许汽车还有救,他就不用欠下"我们的事业"匹萨公司一辆新车了。可池子里没有水,他就像一架"斯图卡"俯冲轰炸机,撞在游泳池另一边的池壁上。那动静不像撞击,更像是爆炸。安全气囊膨胀鼓起,一秒钟后又瘪了下去,就像幕布徐徐拉开,向他展示着自己人生的新阶段:他被困在一辆报废的汽车里,卡在温莎高地小区一个没水的游泳池中,郊郡保安警察的警笛越来越近,而他脑袋后面还躺着一盒匹萨,像断头台的刀刃一样高踞在那里,记时器上已然显示出25分17秒。
  "要送到哪儿去?"有人问道。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朝车外看去--车窗的边框已经扭曲变形,镶着一圈形状不规则的安全玻璃晶体颗粒--是信使在和他说话。这个信使不是男的,是个年轻女人。一个他妈的十几岁的姑娘!她毫发未损,没有受伤,这时已经踩着滑板溜进了游泳池,正在两侧的池壁之间荡来荡去。先滑上一边的池岸,几乎跃过边缘,然后空中转身,滑下来溜过池底冲上另一边。信使的右手拿着飞抓,电磁吸盘已经收到手柄上,所以看上去像是某种奇怪的大射角星际死光枪。她的胸前闪闪发光,就像个戴着上百枚绶带和勋章的将军,不过那些灿烂夺目的小方块并非荣誉标志,而是条码的一部分。条码上带有身份识别数字,能让她自由进入不同的公司、公路或是特许邦国。
  "喂!"她说,"匹萨要往哪儿送?"
  他就要完蛋了,可她还在乐呵呵地跳来跳去。
  "白柱区。奥格尔索普环线5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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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雪崩(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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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帮你送到。打开匹萨槽。"
  他的心脏一下子胀大了两倍,泪水涌上眼眶。他或许可以活命了。速递员按动按钮,匹萨槽应声打开。
  信使再次滑过池底,用力从槽里抽出匹萨盒。一想到馅饼上盖浇的大蒜调料正被挤在盒子的后壁上,速递员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紧接着,那姑娘还把盒子往身侧的胳膊底下一夹,更让速递员感到惨不忍睹。
  但她会把匹萨送到目的地。恩佐大叔不会因为馅饼变得难看、烂糟糟、凉冰冰而向客户道歉,他只为送迟的匹萨道歉。
  "嘿,"他说,"给你这个。"
  速递员从破碎的车窗中伸出裹着黑衣袖的胳膊,手里一张白色的长方纸片在后院暗淡的灯光下闪着微光。这是一张名片。信使又一次荡过来,抓过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着:
  名片背面是一堆杂乱的联络方式:电话号码,全球语音电话定位码,邮政信箱号码,六个电子通信网络上的网址,还有一个"超元域"中的地址。
  "你这名字可真傻气。"她一面说,一面把名片塞进一个口袋,她的制服上有成百个口袋。
  "但你永远也不会忘记。"阿弘说。
  "既然你是个黑客……"
  "我怎么会来这里送匹萨?"
  "是啊。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自由职业黑客。听着,不知你叫什么--我欠你个人情。"
  "我叫Y.T.,"她说着,单脚在池底蹬了几下,积聚起更多的力量,然后像被弹弓弹出去一样飞出了泳池,转眼就不见了。她滑板的一只只智能轮上有好多好多辐条,可以随着地面形状的起伏伸缩变化,带她轻巧地穿越草坪,就像一块黄油滑过炙热的不粘锅底。
  阿弘--三十秒钟之前已经不再是速递员了--钻出汽车,从后备厢取出武士刀,将双刀系在身上,准备越过温莎高地小区的疆界,来一次惊心动魄的午夜逃亡。此地距离橡树庄园区的边界只有几分钟路程,他还大至记得那里的布局,而且知道郊郡警察的行事方式,因为他自己就曾是一名警察,所以他成功的几率很大,但会不乏刺激。
  在他头顶上方,拥有泳池的这家房子里亮起一盏灯,孩子们正从卧室的窗户里向下看他。他们全都裹着暖和的、毛茸茸的里尔·克瑞普斯牌和木排忍者牌的睡衣--这两种睡衣要么防火,要么不含致癌物质,但不能二者同时兼得。他们的父亲一面穿外套,一面走到后门口。真是个美满家庭,一家人安全地住在灯火通明的房子里,而速递员也曾是这样一个家庭的一员,就在三十秒钟之前。
  第三章
  弘·主角和室友维塔利·切尔诺贝利正在他们的家中放松休息。这是一个二十乘三十英尺的大房间,位于加州英格尔伍德区的一座"随你存"仓库里。房间的地面是混凝土板,以波纹钢板墙与相邻的单元分开;另外还有个独特的奢侈品--面朝西北方向的钢质卷帘门,每天这个时候,当落日在洛杉矶国际机场上方斜斜西坠时,便会有几缕红色阳光射进来。不时有一架波音777客机或是苏霍伊/川崎超音速运输机,在太阳前缓缓滑过,垂直尾翼挡住了落日的余辉,或是喷气尾流扫过红色的阳光,投射在房间墙上的平行光线就会编织出斑驳的花纹。
  比这里更糟的地方多的是,这幢"随你存"货仓中就有。只有这种大单元房才有自己的门。其他大多数住户只能通过一个公用的装卸舱口进出,经由四通八达的波纹钢板走廊和货运电梯组成的迷宫才能回到自己的家。这就是贫民窟,很多房间只有五乘十或是十乘十英尺大小。雅纳玛部落的人在里面点燃成堆的彩票,烹煮豆子或是熏烤着一把把的古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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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雪崩(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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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在以前,也就是"随你存"货仓还在名副其实地发挥自己本来的功用时(顾名思义,这座货仓是为有过多原材料需要存储的加州人提供便宜的额外存储空间),一些企业主会来到前台办公室,用伪造的身份证租下十乘十英尺的仓房,在里面堆满盛着有毒化学废料的钢桶,然后一走了之,把麻烦留给"随你存"公司处理。据传言讲,"随你存"公司也只是干脆将这些货仓上锁注销了事。如今的移民们声称,这种生化鬼魅依然在一些房间里作祟。当然这只是讲给孩子听的故事,免得他们闯进那些上锁的仓房。
  从没有人想要闯进阿弘和维塔利的房间,因为里边没有什么东西可偷。而且就他们二人目前的生活状况而言,也并不值得别人杀害、绑架或是审问。阿弘有两把不错的日本刀,可他总是带在身边;另外,若要偷窃此类极其危险的武器,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危险,而且不合逻辑:当两个人为争抢一把刀而缠斗时,手握刀柄的人总是胜利者。阿弘还有一台相当不错的电脑,可他也总是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维塔利有半条"幸运"牌香烟、一把电吉他,此外还有宿醉的恶习。
  此刻,维塔利·切尔诺贝利正摊开手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的垫子上。弘·主角则盘腿坐在日式矮桌前,这张桌子其实只是一只用煤渣砖支起的货盘。
  夕阳渐落,密布特许连锁店的区域内众多霓虹标志牌射出灿烂的灯光,取代了太阳的红色光芒,构成了"随你存"货仓区的自然景观。这种标志牌闪烁出的光芒,让房间中的各个阴暗角落充溢着令人不快的、过度饱和的色彩。
  阿弘生着如同卡布齐诺咖啡一样颜色的皮肤,还有满头长钉一般、截短了的辫子。他的头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丰盛,但人还年轻,既不秃顶也没有脱发,略微后退的发际让高高的颧骨更显突出。他戴着一副闪亮的目镜,包住了半个脑袋;目镜的镜架两端各有一只小耳机,分别塞在两只耳朵里。
  耳机具有某种内置的噪音消除功能。在对付平稳持续的噪音时,这种东西的效果最好。当一架架巨型喷气机在街对面的跑道上开始起飞,阵阵轰鸣在阿弘的耳朵里被减弱成了低沉而杂乱的"嗡嗡"声。不过每当维塔利在吉他上疯狂地试弹一段独奏时,阿弘的耳朵还是会受不了。
  目镜在他眼前涂上了一抹朦胧的淡色,映射着一幅扭曲的广角画面:一条灯火辉煌的大街,伸向无尽的黑暗。但这大街其实并不存在,它只是电脑绘出的一片虚幻的空间。
  在这幅图像后面可以看到阿弘的眼睛,一对亚洲人的双眸,遗传自他的母亲,一位定居日本的韩国人。他其余的地方更像父亲:住在得克萨斯的非洲裔黑人,军人--那时军队还没像今天这样分裂成一个个相互竞争的组织,比如吉姆将军领导的"防卫体系"或海军上将鲍勃麾下的"环球安全"组织。
  阿弘面前的货盘上摆着四样东西:一瓶产自普吉特海湾地区的啤酒,阿弘其实喝不起这种昂贵的玩意儿;一把长刀,在日语中称作"打刀";一把短刀,日语叫"胁差"--它们是阿弘的父亲从东洋夺来的战利品,当时日本刚在二战中挨了原子弹;此外还有一台电脑。
  这台电脑是个模样平常的黑色楔形物,看不到电源线,但从后盖上伸出了一条细细的、半透明的塑料螺旋线管,拖过货盘和地板,插进墙上的光纤插孔--维塔利·切尔诺贝利这会儿正睡在这只草草装就的插座下面。塑料线管的中心是细如发丝的光纤电缆,正在阿弘的电脑和外部世界之间传输着大量信息。若要传输同样数量的纸质信息,就得派一架747货机,装满像电话薄和百科全书一样的大部头文本,每隔几分钟就在他们的房间里急速起降一次,永远也不能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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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雪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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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弘其实负担不起这台电脑,但他总得有一台,这是他谋生的工具。在全球黑客界,阿弘算是个极具天赋、浪迹天涯的漂泊者。不过五年前,他还认为眼下这种生活方式很浪漫。但完全成年后,在风雨凄凉中回想二十岁出头时的光景,简直就像周日早晨醒来回味周六晚上的轻狂。他很清楚自己真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身无分文、没有工作。短短几周前,连送匹萨的差事也告吹了--速递员这个职业毫无意义,而且没有出路,却是他唯一真正喜欢的工作。从那以后,他便格外重视自己那份应急的第二职业:中情公司的自由职业特约记者。中情公司指的是中央情报公司,总部设在弗吉尼亚州的兰利。
  这工作很简单,阿弘要做的就是搜集信息。所谓信息,可以是流言蜚语,也可以是录像带、录音带、电脑磁盘上的片断资料,或是某份文件的影印本,甚至可能是个笑话,源自最近备受公众注意的某场灾难。
  他把信息上传到中情公司的数据库"图书馆"里,那是以前的国会图书馆,不过眼下再也没有人这么叫它了。大多数人连"国会"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清楚,即便是"图书馆"这个词也会让他们一头雾水。从前那里堆满了书籍,大部分都是旧书,后来开始有了录像带、唱片和杂志。再后来,所有的信息都被转换成机读格式,也就是由"0"和"1"构成的文件。随着媒体数量的增长,素材也越来越新,图书馆的检索方式也变得愈加复杂。到最后,国会图书馆变得和中央情报局没什么本质区别。可巧的是,当时政府刚好开始分崩离析,于是这两个部门干脆合二为一,还上市发行了获利颇丰的股票。
  在阿弘上传信息的同时,另外数百万名中情公司的特约记者也在上传数百万份其他信息。中情公司的客户大多是大公司和国家首脑,这些人一直在数据库中搜寻有用的信息,如果他们发现阿弘提供的某些信息能派上用场,阿弘就能拿到报酬。
  一年前,他从伯班克一家代理机构的废纸篓里偷到了一部完整的电影剧本初稿,然后上传到中情公司,结果有半打制片公司都要看,于是阿弘靠这笔生意吃喝玩乐了六个月。
  但从那以后,时世变得艰难起来。四处碰壁之后他终于明白,图书馆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从来都不曾为人所用。
  举例来讲:一个信使曾向阿弘透露,有维塔利·切尔诺贝利这么一个人,于是阿弘苦干了了几个星期,研究音乐界的新动向--乌克兰"核子失真车库摇滚"团体在洛杉矶的兴起。他已经向图书馆上传了对此潮流所做的详尽注解,包括音频和视频资料,但没有一家唱片公司、代理商或是摇滚评论家愿意费神看上一眼。
  阿弘这台电脑的顶部表面光滑而又平坦,只有一只广角鱼眼镜头凸出在外--这是一个抛光的玻璃半球体,覆盖着淡紫色的光学涂层。每当阿弘使用电脑时,镜头便会自动弹出,咔哒一声就位,底座正好与电脑的上盖平齐,镜面上映射出本街区标志牌那经过弯曲和缩小的影像。阿弘觉得这镜头暗含色情意味。部分原因是由于几星期以来他一直都不曾纵欲,但还有更深层的缘故。阿弘的父亲曾在日本驻守多年,对相机十分迷恋。在远东服役期间,每逢休假,他总是把所有的相机都带回来。那些相机外面包裹着层层保护,当他拿出宝贝给阿弘看时,随着黑色皮套、尼龙包、拉链和系带一一解开,相机逐渐现出本来面目,那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场繁复华丽的脱衣舞表演。一旦镜头最终全部暴露出来,纯粹的几何综合体便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显得如此强大而又如此脆弱。这一切只能让阿弘联想到,自己仿佛将鼻子探进了裙子和内衣……这让他感到自己赤身裸体,虚弱而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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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雪崩(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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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可以看到整个宇宙的一半,也就是位于电脑上方的那一半,其中包括阿弘的大部分身体。这样,它基本上能知道阿弘身处何地,知道他正望向何方。
  镜头下方的电脑内部有三束激光--分为红、绿、蓝三色。这些激光颇具强度,足以发出明亮的光芒,但不会强到灼穿你的眼球,烤焦你的大脑,烧透你的前额,摧毁你的脑叶。就像每个人在小学里学过的那样,这三种颜色的光能够以不同的强度组合在一起,制造出阿弘能看到的任何颜色。
  这样一来,电脑内部就能发出一道细细的光束,可以是任何颜色,通过上方的广角鱼眼镜头射到任何方向。电脑中的电子镜面让这束光在阿弘的目镜上来回扫描,很像电视机中的电子束扫过显像管的内壁。由此形成的图像就悬在阿弘的双眼和他所看到的现实世界之间。
  只要在人的两只眼睛前方各自绘出一幅稍有不同的图像,就能营造出三维效果。再将这幅立体图像以每秒七十二次的速率进行切换,它便活动起来。当这幅三维动态图像以两千乘两千的像素分辨率呈现出来时,它已经如同肉眼所能识别的任何画面一样清晰。而一旦小小的耳机中传出立体声数字音响,一连串活动的三维画面就拥有了完美的逼真配音。
  所以说,阿弘并非真正身处此地。实际上,他在一个由电脑生成的世界里:电脑将这片天地描绘在他的目镜上,将声音送入他的耳机中。用行话讲,这个虚构的空间叫作"超元域"。阿弘在超元域里消磨了许多时光,让他可以把"随你存"中所有的烦心事统统忘掉。
  现在,阿弘正朝"大街"走去。那是超元域的百老汇,超元域的香榭丽舍大道。它是一条灯火辉煌的主干道,反射在阿弘的目镜中,能够被眼睛看到,能够被缩小、被倒转。它并不真正存在;但此时,那里正有数百万人在街上往来穿行。
  "计算机协会全球多媒体协议组织"的忍者级霸主们都是绘制电脑图形的高手,正是他们精心制定出协议,确定了大街的规模和长度。大街仿佛是一条通衢大道,环绕于一颗黑色球体的赤道之上,这颗球体的半径超过一万公里,而大街更是长达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公里,远比地球赤道长得多。
  对许多人来讲,"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是个难以捉摸的数字,但黑客除外。他们对这个数字可谓耳熟能详,比自己母亲的生日还熟悉: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是二的幂,确切地说是二的十六次方--就连这个指数十六也是二的幂,即二的四次方,而四又是二的二次方。如同二百五十六、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和二十一亿四千七百四十八万三千六百四十八一样,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是黑客世界的基石之一。在这个世界中,"二"是唯一真正重要的数字,因为电脑能识别的数字只有"二"个:一个是"零",另一个是"一"。任何一个由"二"相互连乘而形成的数字,减掉偶尔出现的"一",都能被黑客一眼认出。
  和现实世界中的任何地方一样,大街也需要开发建设。在这里,开发者可以构建自己的小街巷,依附于主干道。他们还可以修造楼宇、公园、标志牌,以及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东西,比如高悬在半空的巨型灯光展示,无视三维时空法则的特殊街区,还有一片片自由格斗地带,人们可以在那里互相猎杀。
  这条大街与真实世界唯一的差别就是,它并不真正存在。它只是一份电脑绘图协议,写在一张纸上,放在某个地方。大街,连同这些东西,没有一样被真正赋予物质形态。更确切地说,它们不过是一些软件,通过遍及全球的光纤网络供大众使用。当阿弘进入超元域,纵览大街,当他看着楼宇和电子标志牌延伸到黑暗之中,消失在星球弯曲的地平线之外,他实际上正盯着一幕幕电脑图形表象,即一个个用户界面,出自各大公司设计的无数各不相同的软件。若想把这些东西放置在大街上,各家大公司必须征得"全球多媒体协议组织"的批准,还要购买临街的门面土地,得到分区规划许可,获得相关执照,贿赂检查人员等等等等。这些公司为了在大街上营造设施而支付的钱全部流入由"全球多媒体协议组织"拥有和运营的一项信托基金,用于开发和扩充机器设备,维持大街继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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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雪崩(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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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弘在大街最繁忙地段附近的街区里有一所房子。以大街的标准来看,阿弘所在的街区简直老掉了牙。大约十年前,那时大街协议刚刚初次写成,阿弘就和几个哥们儿凑钱购买了一份首批开发许可证,创建了一个小小的黑客街区。那个时候,他们的乐土只是无边黑暗中的一小片灯火,而当时的大街也不过是一串街灯,环绕在虚空中的一颗黑色球体上。
  自那时起,这片街区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可大街却已面目全非。由于进入较早,阿弘的朋友们在这个行当里占尽先机,其中有几个甚至借此大发横财。
  为什么阿弘在超元域里拥有一所漂亮的大房子,而在现实世界中却只得与别人合住一间二十乘三十英尺的仓房?一个人在不动产投资方面敏锐的洞察力并非总能跨越不同的空间。
  超元域的天空和大地都是漆黑一片,宛如一幅没有任何图像显示的电脑屏幕。这里永远都是夜晚,而大街上始终华丽耀眼,灿烂夺目,就像超脱了物理法则和金钱限制的拉斯维加斯。阿弘所在的街区中,人人都是编程高手,所以他们这片乐园显得颇具品位。一幢幢房子看上去非常逼真。其中有几座将弗兰克·劳埃德·赖特 的风格模仿得惟妙惟肖,还有几幢极富精致华丽的维多利亚风格。
  如果有谁走出阿弘的街区,来到大街上,他准会大吃一惊:路边所有的建筑看上去都有一英里高。这里是闹市区,地处超元域中最发达的地段。如果从此地出发,顺着大街随便朝哪个方向走上几百公里,就会发现路边地带的开发程度逐渐下降,直到几乎等于零:只有一串稀疏的街灯,在黑天鹅绒般的地面上投下一圈圈白色的灯光。但闹市区则足有十二个曼哈顿那么繁华,被霓虹灯装点得旖旎多姿,而且高度也如同十二个曼哈顿层层叠起一般。
  如今的真实世界里,也就是地球上,约有六十到一百亿人。无论什么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制造砖头或是拆装自己的AK-47冲锋枪。其中大概有十亿人有足够的钱能买得起电脑,这些人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更富有。在这十亿个买得起电脑的人当中,或许有四分之一的人当真会花点工夫去买一台电脑,而其中又有四分之一的人拥有足够强大的电脑,可以自如地运行"大街"协议。因此约有六千万人会在任何时候来到大街上。另外还要再加上大约六千万人,他们虽然财力不足,但还是能以其他方式进入超元域,比如通过公用电脑或是利用学校或雇主的机器。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大街上的人数都是纽约市人口的两倍。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个该死的地方才会过度发达。只要在大街上放置一块标志牌或是竖起一座建筑,上亿个地球上最富有、最聪明、最灵通的人就会在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都看到它。
  大街宽一百米,正中贯穿着一条狭窄的单轨铁道。单轨列车是一个免费的公用软件,可以让大街上的用户快速平稳地变换自己的位置。许多人登上列车只是为了来来回回观赏沿途的风景。阿弘初来此地还是在十年之前,单轨列车的程序那时尚未开发出来。他和朋友们为了四处行走,只好自己编写汽车和摩托车软件。他们喜欢驾着软件快车在电子夜幕下的黑色荒漠中狂飙竞逐。
  第四章
  Y.T.多次有幸目睹年轻小伙子在未经准许的夜奔中把漂亮脸蛋戳进郊郡空荡荡的游泳池,但那些家伙出事时都踩在滑板上,还没见过开车飞进去的。所以说,只要你留心观察,总会发觉夜晚的郊区风景自有其怪异美丽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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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雪崩(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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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Y.T.重新踏上了滑板。凭借"激进快递系统"马克四型智能轮,滑板从院子当中一路滚过。Y.T.当初之所以将自己的装备升级成如此神奇的链轮,是因为她看到了《逆风行者》杂志上登出的这样一则广告:
  乱刀剁成的肉酱
  --这就是你将在镜中看到的自己。如果你还踩着不堪一击的滑板,靠迟钝的固定转轮应付路面上的排气管、旧轮胎、脏雪堆、动物尸体、驱动轴、铁道枕木或是昏头昏脑的行人,那么你肯定就是这个下场。
  如果你觉得自己未必会如此倒霉,那是因为你在不见人影的废弃商业街上滑得太多。最近在新泽西收费公路上,区区一英里的路段中,就连连出现上述所有这些障碍物,甚至更多。无论哪个陆上冲浪者,若想踩着寻常滑板在那段路上寻开心,肯定会把自己搞得脑浆四溅。
  所谓的原教旨滑板论者宣称"一切障碍都能被跃过",千万别信这种鬼话。专业信使都知道:如果你搭上的是一辆速度飞快、足以令你享受乐趣并节省时间的车子,那么留给你的反应时间就只有零点几秒钟,如果攀附在车上的缆绳收得更紧,你的反应时间会更短。
  买一套"激进快递系统"二代马克智能轮吧。它比全面翻新旧滑板更便宜,而且会为你带来更多乐趣。智能轮利用声纳、激光测距仪和毫米波雷达来识别排气管以及其他零碎废物,确保你不必在这些路面垃圾上磨练身手。
  别做守财奴--现在就升级吧!
  这番至理名言让Y.T.买下了新式智能轮。它的每个轮子都由一只中轴和很多根结实的辐条组成。每根辐条分为五节,均可伸缩。辐条的末端是又宽又厚的短足,底部套有橡胶垫,每只短足都通过一个球形转向节与辐条相连,可自由转动。当智能轮滚动时,短足依次接触路面,看上去几乎就是一只完整的轮胎。每当滑板碾过障碍物,辐条便会随着地势凸起而回缩,确保冲浪者平稳通过;遇到路面坑洼时,辐条会相应伸长,自动弹簧推动短足一直探到沥青凹坑的底部。无论哪种情况都可以吸收震动,绝不会有任何磕碰、震颤或是撞击能传到滑板上,更不会让你穿着高帮匡威运动鞋的双脚感到任何不适。广告说得没错:没有智能轮,你就不可能成为一个专业的公路冲浪者。
  把匹萨准时送到,等闲小事一桩。Y.T.从车道旁挂着露水的草坪上一滑而过,没打半点儿磕绊,到了水泥路面便开始加快速度,然后冲下坡道来到街上。她将臀部轻轻一扭,调整了滑板的方向,随即沿着霍姆戴尔小街巡弋,寻找自己的猎物。对面车道上,一辆黑色轿车正气势汹汹地闪着刺眼的车灯,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朝倒霉的弘·主角那里驶去。她的激进快递骑士目镜及时变暗,挡住了害人的强光,让她能放心大胆地睁大眼睛,寻找路上的移动目标。游泳池位于这片郊郡的最高点,从现在开始全是下坡路,但坡度还不够陡,她需要搭车。
  半个街区之外的一条小街上有辆面包车。那是一辆小型客货车,可怜的四缸发动机正在吱吱嘎嘎轰轰作响,车子马上就要启动。从Y.T.现在的位置正好能斜望到它。白色尾灯一闪,司机将变速杆由倒车档、空档挂到前进档。Y.T.对准马路砑子迅速冲去。智能轮上的辐条探测到障碍接近,马上准确收缩,让她从马路顺利地滑上草坪,没有丝毫磕碰,能看到的只有智能轮的短足留下的一串六角形印迹,从草坪中横穿而过。地上正好有一堆流浪狗的粪便,因肉质食物中无法消化的色素而呈现红色,被辐条印有徽记的短足碾过,狗屎中于是也留下了激进快递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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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雪崩(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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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对面,面包车正要驶离路边。轮胎侧壁蹭在马路砑子上,发出歇斯底里的摩擦噪音。要知道,这里是郊郡,人们宁可让自己的固特异轮胎在马路砑子上不停地蹭来蹭去,减少上千秒的使用寿命,也绝不敢冒激起民愤、遭到社会排斥的风险,把汽车再向外停几英寸更靠近路中央(别说什么"没关系,妈妈,我下车后可以自己走到路边上"),这样会对来往车辆构成威胁,对没什么准头的年轻自行车手来讲更是致命的障碍。Y.T.按下吸盘手柄上的放线按钮,放出一米长的线缆。她将线缆甩过头顶,转圈挥荡起来,像南方牛仔在舞动绳套。Y.T.打算同这辆破车跳一场贴身仑巴舞。线缆顶端的吸盘头和沙拉碗一般大小,旋转时发出阵阵哨音--这当然并无必要,但听上去很酷。
  吸上一辆面包车需要的技巧多得超出常人想像,因为这种车其实算不上什么能够正儿八经上路行驶的交通工具,车身缺乏钢材或是其他能被磁力吸盘咬住的含铁物质。现在已经有几种超导吸盘面世,能在车体中生成涡电流,强行将车子变成一块电磁体,从而吸住铝制车身,但Y.T.没有那种装备。那是骨灰级郊郡滑板冲浪客的招牌用品,而她尽管今晚出来找找乐子,但还算不上那种发烧友。她的吸盘只能攀上钢和铁,有时碰巧还能吸住镍。眼前这款面包车唯一的钢制部分就是车架。
  Y.T.采用的是"低抛"战术,吸盘的旋转平面几乎完全垂直于地面,每次飞旋都险些擦到快速向后退去的碎石郊区路面。她看准时机按动放线钮,吸盘从离地一厘米的高度飞出,飞行角度略微上扬,穿过马路之后钻到面包车的底盘下,吸住了钢制车架。这一击实实在在地命中了目标,牢牢吸住了这辆所谓的家用小型客货车--其实就是一团由空气、内部装潢、漆料和营销策略共同打造而成的混合物。
  对方立时做出了反应,以郊郡的标准衡量已算得上相当机敏。这个人想要Y.T.滚开。面包车像一头荷尔蒙急速奔涌的公牛,屁股上又被斗牛骑手插上了带倒刺的花标,于是猛然向前冲去。开车的人可不是位老大妈,那是年轻的斯达德利,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和这片郊郡的所有男孩一样,他从十四岁起就每天下午在中学更衣室朝静脉里注射马睾丸激素了。如今他块头庞大,脑筋迟钝,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转什么念头。
  他的车开得飘忽不定,靠人工手段隆起的肌肉显然不大听他使唤。铸模制造的栗色方向盘上压着皮革纹路,气味闻上去就像妈妈爱用的润手乳液,让他的情绪愈加狂暴。面包车时而猛冲,时而减速,因为他总是狠踩油门,可把油门踩到底看来也不起什么作用。他想让这辆车像自己的肌肉一样,力量强得让他不知道怎么使唤,但却徒劳无功,车子处处跟他作对。斯达德利只好妥协,他按下标有"动力"的按钮。另一只标有"节能"的按钮顿时砰然弹起,失去了效用。这就像教学示范,提醒他两只按钮互相排斥。车子小小的发动机调到了低速档,让人感到马力更强劲了些。他牢牢踩住油门,沿着考蒂奇高地大街疾速狂奔,客货车的时速逼近了一百公里。
  考蒂奇高地大街的终点是个丁字路口,与贝尔伍德谷地路相接。快到路口时,斯达德利突然看到了一只消防栓。出于安全考虑,温莎高地小区的消防栓不计其数,为了保证地产价值,它们全都经过精心设计。这些消防栓可不是平常那种矮墩墩的铁家伙--印有某个工业革命时代破落铸造厂的名字,身上涂着上百层廉价的市政油漆。眼前这种消防栓由黄铜制造,每个周四上午都被机器人擦得锃光瓦亮,模样尊贵的输水管昂然直立于郊郡通过化学方法种植的完美草坪之上,堂而皇之地展示着一组三只水龙带接口,供前来救火的消防员选用。在电脑屏幕上构思出此等精品的唯美主义大师还设计了"维多利亚王朝"住宅、品味宜人的邮筒和位于每个交叉路口、墓碑般的巨型大理石街牌。尽管这些作品的设计出自电脑屏幕,但其风格却着眼于往昔岁月和被遗忘之物的典雅风范。这种档次的消防栓让有品位的房主因其出现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而备感骄傲,也让房地产商不再觉得有必要将它们从照片上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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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雪崩(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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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信使马上就会送命,缠在消防栓上死翘翘。睾丸激素男孩斯达德利会好好收拾这家伙。只需耍个小花招就行,他在电视上看过,电视可从不撒谎,他在脑海里也曾练习了许多次。在考蒂奇高地大街上把速度加到最大,随后突然转向,同时猛拉手刹。小客货车的屁股会甩向前方,强力牵引之下,牢不可破的线缆末端那个讨厌的信使会像鞭梢一样被横甩出去,飞向消防栓。毛头小子斯达德利将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放手驶上贝尔伍德谷地路,开进外面那个有许多最酷靓车的精彩世界,让他可以安闲自在地还掉已过租期的录像带:《漂流筏勇士第四部:最后一战》。
  但这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实,因为Y.T.虽然对驾车人的打算一无所知,但已经有所怀疑,于是对车中人的内心世界做了一番估量。她看到了一英里之外正在逼近的消防栓,看到了斯达德利伸出一只手放在手刹柄上。一切都显而易见。她不禁为斯达德利之流感到可惜。她放长线缆,让自己有更多的缓冲余地。果然,驾车人狠打方向,猛拉手刹,小车登时朝斜刺里冲去,但晃过了头,而且计划并未得逞,没能将她甩出去。Y.T.脱身了。在车尾打转的一瞬间,她将线缆用力一收,把天赐的角动量转化成前进的速度,以每分钟超过一英里的速度擦着面包车身疾飞而出。半空中,她发觉自己正朝一座标有"贝尔伍德谷地路"的墓碑状大理石街牌撞去,连忙斜身闪避,做了个凶险的空中转弯。智能轮的辐条紧扣住人行道,把她推离了石碑。由于身体过于倾斜,她几乎可以伸手触到地面。最后还是辐条再发神威,助她跃上了要走的那条街。与此同时,她关闭了吸住车子的电磁力。吸盘头松脱落地,弹跳着拖在她身后的路面上,随着线缆自动收到尽头而与手柄合为一体。Y.T.以惊人的高速直冲郊郡的出口,而在她身后,小客货车打着横撞上了石碑,爆炸般的撞击声轰然响起,在她五脏六腑间回荡。
  她蹲身从安全门下滑过,冲进瓦胡岛路上的车流之中。她插到两辆宝马之间,二车连忙急打转向,高声鸣笛,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两位宝马车手都在刹那间做出了规避动作,这是在仿效宝马广告中的那些驾车者,以此让自己相信他们买的车货真价实,并未被车厂敲竹杠。Y.T.一仰身,像个胎儿似地蜷起手脚,从一辆半挂拖车的底盘下钻过,一头撞向路中央隔离带上的泽西防护墩 ,似乎马上就要丢掉性命。但对智能轮来讲,防护墩只是小菜一碟,因为墩体下方的突出部位带有坡度绝佳的斜面,仿佛专为公路冲浪者设计。Y.T.踏板滑上隔离墩的半腰,随即轻轻一转身,平稳顺畅地在车道上落地,重新在车流中疾行。一辆车刚好就在面前,她甚至不必再抛出线缆,一伸手就把吸盘粘在了后备厢盖上。
  这个驾车者顺从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既不在意,也不同她纠缠,一路把她带到了下个郊郡白柱区的入口。此地极富南方风格,而且相当注重传统,是实行种族隔离的郊郡之一。大门上方高挂着装饰华丽的大幅标牌:"仅限白人入内。非白种人必须接受专门处理。"
  Y.T.有白柱区的通行证。她的通行证在任何地方都有效。法宝就在她胸前,是一片小小的条码。她向入口冲去时,一束激光扫过条码,移民大门随即为她豁然开启。精心装饰的铸铁大门颇为华丽,但白柱区生活节奏紧张匆忙的居民可没时间闲等在郊郡入口,看着大门以南方佬那种庄重而又奸邪的方式慢吞吞地打开,于是他们把大门的开关机制搞得像电磁轨道炮一样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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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雪崩(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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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柱区中的林荫小道洋溢着南北战争之前的旧式风情,路边是一片又一片小型种植园。最初起源于毛头小子斯达德利油箱的残余动能带着Y.T.继续滑行。
  世界上充满了动力和能量,只需从中略微揩点油,一个人就能走得很远。
  匹萨盒上,发光二极管显示出的时间已是29分32秒,而那个叫外卖的家伙,"胖球"先生,连同邻居"桃心"两口子和"圆腚"一家,全都聚在他家小种植园前的草坪上,开始提前庆祝,就好像他们买到了肯定能中大奖的彩票。从这家的前门可将整段瓦胡岛路一览无余,他们看不到路上有任何东西像是"我们的事业"匹萨快递车。且慢,那个信使有些古怪,从她身上似乎能嗅到什么特别的味道。那姑娘胳膊底下夹着个四四方方的大玩意儿,可能是公文包,装着一份广告设计新方案,送到下片街区里,供某个满脑子白人至上信条的市场部头头过目,但是--
  "胖球"、"桃心"和"圆腚"三家人全都死盯着她,张口结舌。剩下的能量刚好够她荡进这家的车道,动量顺势把她送到了坡道的顶端。Y.T.在"胖球"先生的本田阿库拉和她太太的面包车旁停住,走下滑板。辐条察觉到主人已经离开,于是自动平伸,稳稳立足于车道顶端,防止滑板后溜滚下坡去。
  一道炫目的光芒突然从天而降,笼罩在众人身上。骑士目镜的保护让她免于瞬间失明,但苦等匹萨的主顾们全都曲膝隆肩,似乎不堪这束光线的重负。几个男人抬起多毛的手臂挡在额头,来回扭动着水桶般的腰身,想找出光源究竟位于何方。他们彼此咕哝出只言片语,约略推测光线的来源,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已经一目了然。而女人们则低声叽叽咕咕,显得急躁不安。全赖骑士目镜的神奇效果,Y.T.依然能够看到发光二极管的显示:29分54秒,正是在这个时刻,她把匹萨扔到"胖球"先生的鞋尖前。
  神秘的光线消失了。
  其他人仍然没有恢复视力,但Y.T.的骑士目镜能够看穿夜幕,将一切景物转成近乎红外线影像的效果。她看到了光线的来源,那是一架双桨叶隐形直升机,正在邻家房子上空三十英尺处盘旋。它全身涂成极有品味的黑色,未加任何修饰,不是新闻报道小组的飞机。不过,空中还有另一架老式直升机正在隆隆作响,机身上抢眼地涂画着最时髦的标志,此刻正发出阵阵轰鸣,从白柱区空域飞过,用机上的探照灯扫荡着一片片种植园,满心希望能率先抢到独家大新闻:"晚十一点摄像报道:今夜一份匹萨派送迟到。稍后,本台专访记者会做出推测--既然恩佐大叔不得不访问这个标准都市小区,那么他将在何处停留。"但那架黑色直升机已经关掉了强光,要不是双涡轮喷气发动机仍旧射出红外线尾迹,它几乎根本不露行藏。
  那是黑手党的直升机。他们只想把事情的整个过程录下来,有了这样的录像资料,如果"胖球"先生决心向鲍勃法官的司法系统提起诉讼并索赔免费匹萨,他在法庭上的无理取闹就根本站不住脚了。
  另外又发生了一件事。今晚的夜空一片乌烟瘴气,大风从弗雷斯诺吹来了几百万吨浮土,所以激光束从中划过时显得十分清晰。一条细细的直线,像穿着百万颗红色闪光颗粒的光纤,骤然从直升机上射出,点中了Y.T.的前胸。随后激光束缓缓展开,变成一道狭窄的扇形,宛若一个由红光构成的锐角三角形,用底边罩住了Y.T.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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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雪崩(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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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持续了半秒钟。他们在扫描Y.T.前胸佩戴的大量条形码。他们要弄清她究竟是何方神圣。黑手党现在知道了Y.T.的一切:她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眼睛的颜色,信用记录,世系祖籍,还有血型。
  扫描结束之后,直升机倾身转弯,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一只冰球滑进了一碗印度墨水。"胖球"先生说了些什么,像是在拿刚从指缝间溜走的好运开玩笑,其他人勉强挤出一阵笑声,但Y.T.听不到,因为他们的动静全都湮没在新闻直升机的轰鸣之中,他们的人也仿佛在探照灯下瞬间速冻,变成晶体。夜空中满是飞虫,现在Y.T.看得清清楚楚,它们排成神秘的队形盘旋飞舞,攀在众人身上或是随着气流飞行。她的手腕上也落了一只,可她没有去打。
  探照灯徘徊了一分钟之久。盛着匹萨的大方盒子,带有"我们的事业"标志,无声地证明了一切。飞机盘旋着,拍下一小段图像,以备日后万一用到。
  Y.T.已经觉得无聊了。她踏上滑板。轮子马上展开变成圆形。她拐了几道急弯,绕过一辆辆汽车,顺坡滑到了街上。探照灯跟了她片刻,大概是拍些备用资料。录像带很便宜,而且谁也不知道某些东西什么时候会有用,所以不如多拍一点吧。
  人们就这样谋生--比方说,专门搞情报的人,像弘·主角那样的人。他们或是有本事掌握各种素材,或是四处乱转拍东西。他们把搞到的资料放进图书馆。如果有人想知道某件他们知道的事情,或是想看他们拍的带子,就会付给他们钱,然后到图书馆借阅,或是干脆买下来。这种行当很古怪,但Y.T.喜欢其中的理念。一般来说,中情公司对信使毫不在意,但显然阿弘同他们有交易。说不定她可以跟阿弘做笔交易,因为Y.T.知道很多有趣的小事情。
  而现在,她又知道了一件小事情:黑手党欠她一个人情。
  第五章
  阿弘朝大街走去,看到了两对年轻男女,大概是用父母的电脑来超元域约会。他们正从零号入口下来,那里既是局部入口 ,又是单轨列车的车站。
  当然,他看到的并非真人,全都是电脑根据光纤传输的数据规格绘出的动态画面。超元域中的每个人其实都是软件,名为"化身",是人们在超元域里互相交流时使用的声像综合体。现在,大街上的阿弘同样是化身,如果那两对男女走下单轨列车时朝他这个方向看一眼,他们也能看到他,就像阿弘看到他们一样,大家还可以凑在一起聊聊。但阿弘本人此时位于洛杉矶的"随你存",而这四个姑娘小伙儿可能每人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正坐在芝加哥市郊的沙发上。不过,他们大概不会同阿弘交谈,就像在现实世界里,这些好孩子绝不想跟一个身佩双刀、衣着华丽的独行混血仔搭话一样。
  每个人的化身都可以做成自己喜欢的任何样子,这就要看你的电脑设备有多高的配置来支持了。即使你模样很丑,仍旧可以把自己的化身做得非常漂亮。哪怕你刚刚起床,可你的化身仍然能够穿着得体、妆扮考究。在超元域里,你能以任何面目出现:一头大猩猩,一条喷火龙,或是一根会说话的大阴茎。在街头走上五分钟,你就能见到所有这些千奇百怪的玩意。
  阿弘的化身同他本人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无论阿弘在现实世界中穿什么衣服,他的化身总是身披一件黑色的皮制和服。大多数黑客都不喜欢过于花哨的化身,因为他们知道,用电脑表现一张真人的面孔,要比描画会说话的阴茎复杂得多。这就像真正懂得衣着之道的人才会欣赏精致的细微之处,同是灰色的羊毛西装,行家靠察微辨细就能将廉价货和昂贵的手工裁剪制品区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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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雪崩(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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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不能在超元域中的任何地方随意现身,不能像《星际迷航》里的柯克船长那样凭借光束从天而降。这会引起混乱并激怒周围的人,也会破坏超元域的象征意味。大家认为,在超元域凭空出现,或是骤然消失返回现实,这些事应当私下做才对,最好在自己家里进行。到了今天,大多数化身从解剖学角度来讲都极为合乎真人标准,刚被造出来的时候跟婴儿一样赤身裸体,所以,你应当首先确保自己表现得体,然后才能在大街上露面,除非你本来就是个下流货色,而且你全不在乎。
  如果你是个雇工,没有自己的房子,比方说,总是通过公用终端进入超元域,那么你就会在入口处现身。大街上共有二百五十六个高速入口,沿着环绕超元域星球的周长平均分布,各入口相隔二百五十六公里。每个高速入口之间又平均分布着二百五十六个局部入口,彼此相隔一公里(学过黑客符号学的人若是眼光敏锐,便会注意到"二百五十六"这个数字像着了魔似地被一再重复。它是二的八次方。其实就连"八"看上去也很有趣,因为它是"二"的二次方再乘上二)。入口的功能同机场有些相似:这里是你从别处进入超元域的地方。一旦你在入口现身,就可以到大街上走走,或是跳上单轨列车,去做任何事情。
  刚从单轨列车下来的那两对儿买不起定做的化身,自己又不会编写程序,所以只能买普通成品。其中一个女孩的模样看起来很不错,在K级通讯产品组合里应该算是相当时尚了。看样子她买的是"化身组合套件",用各种部件为自己组装了一个量身定制的化身。或许这个化身真跟主人有些相像。她的男友看上去也不错。
  另一个姑娘的化身是"布兰迪",她的男友则是"克林特"。布兰迪和克林特都是当下正流行的现成型号。当那些囊中羞涩的中学女生想在超元域约会时,总是要跑到本地沃尔玛超市的电脑游戏专柜去买一个布兰迪化身。她们可以选择三种胸围尺寸:"大得超常"、"大得骇人"、"大得可笑"。布兰迪只有几种有限的面部表情:"娇嗔可爱"、"漂亮风骚"、"活泼好奇"、"笑靥宜人"和"精灵古怪"。她的眼睫毛足有半英寸长,而且由于这种软件卖得太便宜,所以设计者干脆敷衍了事,把睫毛画得像坚硬的黑檀木片。当布兰迪眨动双眼时,你几乎能感觉到睫毛扇起的微风。
  克林特是同布兰迪半斤八两的男性角色。他粗犷而又英俊,面部表情更是少得可怜。
  阿弘暗想,不知这两对儿是怎么凑到一起的。他们显然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或许是姑表堂亲的兄弟姐妹。他们很快就走下电动扶梯,消失在人群中,与大街融为一体,街上的布兰迪和克林特多得简直能形成一个新种族了。
  大街上相当热闹,因为此时的欧洲正值清晨,现在来这儿的人大多是美洲人和亚洲人。美洲人占多数,所以人群看上去有一种超现实的浮华之感--亚洲现在正是午间,大家都穿着深蓝色的西装;而美洲已到了入夜欢会时分,来客的打扮极尽电脑之所能,千姿百态无奇不有。
  阿弘刚一跨过他那个街区同大街的分界线,一个个彩色图形立刻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好似兀鹰扑向公路上刚被碾毙的遗骸。阿弘所在的街区不允许出现动画广告,但大街上几乎没有任何禁忌。
  一架战斗机从空中飞过,突然迸射出熊熊烈焰,脱离航线后以两倍音速朝阿弘直直地飞坠下来,一头扎在他面前五十英尺处,随即解体、爆炸,绽放成一朵混杂着残骸和火焰的云团,从人行道上漫卷而过,将他裹挟其中。一时之间,阿弘眼前只有乱窜的火舌。电脑的模拟再现极度完美,令人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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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雪崩(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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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凝滞不动,一个人出现在阿弘面前。此人是个典型的黑客,满脸胡须,面色苍白,瘦骨嶙峋。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强壮些,他身穿一件大号防风夹克衫,上面印有超元域一家大型游乐场的标志。阿弘认识这家伙,他们二人以前常在交易会所碰面。近两个月来,他一直在鼓动阿弘为他工作。
  "阿弘,我就是搞不懂,你对我为啥总是敬而远之?我们在赚钱,大把的港币和日元。说到报酬,无论你要薪水还是猛药都好商量。我们打算做一个名叫'剑和魔法'的东西,正需要有你这身本事的黑客。你老兄还是屈尊和我谈谈吧,怎么样?"
  阿弘理都不理,径直穿过那人的影像,它马上不见了踪影。超元域的游乐场还算很棒,有大量交互式的三维电影游戏可玩。但归根结底,那些只不过是视频游戏。阿弘还没有穷到去为这家公司写视频游戏的地步;另外,企业归日本人所有,这倒无关紧要,但倒霉的是公司还由日本人管理,这意味着所有程序员都得穿上白衬衫,早晨八点上班,坐在小隔间里,还得开那些烦人的会。
  阿弘在十五年前就明白这行当是怎么回事了。当时的黑客还可以坐下来自己一个人写出整部软件,如今却不再可能。软件都是出自工厂的制成品,而黑客或多或少只算是流水线上的装配工。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会变成管理人员,再不必自己去写任何程序代码了。
  阿弘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装配工,正是黯淡的前景激励他今晚出来游荡,寻找一些真正有价值的好情报。他尽量振作精神,努力打破因长期失业造成的萎靡不振。一旦跻身于圈子里,你会发现情报这个行当其实相当了不起。凭阿弘的关系,做这种事应该不成问题。他只需认真对待就行。认真点,认真点。问题是,让他对什么事情认真起来实在太困难了。
  他欠黑手党一辆新车。这是个让他认真起来的好理由。
  他从单轨铁道下面径直穿过大街,朝一幢低平的黑色大型建筑走去。在大街上,它显得格外阴郁,就像一处被人遗忘的未开发之地。这座楼宇既矮且宽,外形恰似被削去顶部的黑色金字塔,只有一道大门--既然超元域中的一切都出自虚构,所以没有条令规定必须建多少个紧急逃生出口。这里没有门卫,没有标志,没有任何设施阻止外人入内,然而却有数千个化身在门外徘徊,不时朝里面窥探,盼着能看到些什么。这些人全都无法通过那道门,因为他们没有受到邀请。
  大门上方有一只黯淡无光的黑色半球体,直径约有一米,镶嵌在大楼正面的外墙上。它算是此地最近乎装饰物的东西。在半球下面,黑色墙体上刻着一串字母,那就是这座建筑的名字:黑日。
  当然,这算不上建筑上的杰作。大五卫、阿弘和其他黑客编写黑日大厦的程序时,没有足够的钱去雇佣建筑师或设计师,于是干脆选用了简单的几何图形。不过在门口打转的化身们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太拥挤了。如果这些化身是站在真实大街上的真人,那么阿弘根本无法走到门口。但负责大街运作的电脑系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料理,无暇一一监控数百万个化身,防止他们彼此撞在一起。电脑懒得费力去解决这个复杂得不可思议的难题。所以在大街上,化身们只需径直穿过对方的身体向前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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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雪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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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阿弘穿过人群走向大门时,他真是名副其实地"穿过"了人群。每当大家像这样挤在一起,电脑就会把所有化身简化得如同幽灵一般,人人都成了半透明的鬼影,让你可以看清自己要去的方向。阿弘自己的模样依然清晰实在,不过旁人全都形同鬼魅。他像穿越雾霭一样从人群中走过,清清楚楚地看到黑日就在眼前。
  阿弘跨过地界标线走进大门入口。就在这一瞬间,在门外徜徉的所有化身眼前,他的身形真切地变成了实体。化身们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认识阿弘--他只不过是个快要饿死的中情公司情报记者,栖身于机场旁的"随你存"仓房。重要的是,全世界只有几千人可以跨过那条分界线,走进黑日。
  阿弘转身朝近万名尖声狂喊的崇拜者望去。此时他一个人站在门口,不再湮没在化身的洪流之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人群前排的所有人。他们全都用最狂野、最华丽的化身装扮着自己,希望大五卫--黑日的老板和首席黑客--能邀请他们进去。他们个个急不可耐,汇成了一堵歇斯底里的人墙。其中有容貌卓绝的美女,由电脑精心描摹润饰,以每秒七十二帧的频率显示出来,就像一个个三维立体版的《花花公子》封面女郎。她们都是渴望被发掘的明日之星。其他一些化身将自己扮成模样狂野的抽象图形,好似由光线构成的一团团旋风。这些人是黑客,满心期待大五卫能注意到他们的才华,邀请他们进去,给他们一份工作。此外还有不少黑白两色的化身散布在人群中,他们通过廉价的公用终端进入超元域,呈现出的黑白图像颗粒粗大,时停时动,非常不稳定。其中好多人是身无长技的平庸之辈,但变态地狂追明星,一门心思幻想自己能把某个女演员一刀捅死。在现实世界中,他们根本无法接近自己的偶像,只好戴上目镜进入超元域来追寻猎物。人群中还有用激光打出来的未来摇滚明星,看上去好像刚刚走下演唱会的舞台。此外,这里还能看到日本商人的化身,被尖端设备描摹得精致绝伦,可依然身穿西装,显得拘谨保守,一副单调无趣的模样。
  其中有个黑白人显得十分醒目,因为他的个头比旁人都高。大街协议中规定,化身的高度不得高于本人,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使用一英里高的化身四处晃荡。此外,那个高个子看样子使用的是付费终端--从图像质量判断,肯定是的。那种终端不可能对化身加以虚饰,只会显示他的本来面目,就是图像质量不大好。在大街上跟一个黑白人聊天,就像同一个把脸贴在复印机上的人交谈--试想你站在机子的出纸口旁,把复印件一张接一张地抽出来,看着这些黑白面孔,感觉就是如此。
  那人留着长发,头发从正中分开,像拉开的窗帘一样露出额头上的文身图案。由于分辨率太差,那片刺青根本看不清楚,但瞧上去似乎是一串文字。他还留着一绺傅满洲 式的胡须。
  这家伙察觉到了阿弘的目光,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来,全身上下细细打量着阿弘,特别留意他的双刀。
  黑白人咧嘴一笑,像是感到满意,像是表示认可,像是他知道某件阿弘不知道的事情。那家伙就那么站在那里,交叉双臂抱在胸前,似乎觉得很无聊,正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随即,他垂下手臂,以肩膀为轴散漫地甩了甩,就像运动员在做热身活动。他举步尽量走近阿弘,向前探过身体--他如此高大,以致在他身后只能看到空廓的黑色天空,被动画商业广告拖出的闪光尾迹撕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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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雪崩(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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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阿弘。"黑白人说,"你想试试'雪崩'吗?"
  很多在黑日门前闲荡的人都爱说些古里古怪的话,对此尽可以不加理睬,但这句话引起了阿弘的注意。
  事情有许多离奇之处,其一:那家伙知道阿弘的名字。不过,人们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获取这一信息,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二:刚才这话听上去像毒贩在兜售毒品。在现实世界的酒吧里,这是寻常之事,但此地是超元域,谁也没办法在超元域里卖毒品,因为你不可能只瞅一眼那些妙药就体验到飘飘欲仙的感觉。
  其三:毒品的名字可疑。阿弘以前从未听说有哪种药名叫"雪崩"。这倒也很平常,每年都会有上千种新毒品问世,每种在出售时都会有半打名号。
  问题在于,"雪崩"是个电脑术语,指一种系统故障。此类故障通常称为"臭虫",但"雪崩"却和普通臭虫不同。这种故障出自电脑的底层结构,会对控制显示器电子束的部件造成破坏,令电子束在屏幕上到处乱扫,把完美的像素栅格变成一片飞旋的暴风雪。这种场面阿弘见过上百万次,但对于毒品来说,这个名字实在非同寻常。
  真正引起阿弘注意的还是那人的自信。他全然一派镇定的神情,丝毫不动声色,让阿弘感到自己像是正在同一颗小行星打交道。如果那家伙说的话跟正经事哪怕有一丁点儿关系,这种做派倒也无可厚非,但可惜并非如此。阿弘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线索,但离得越近,那粗陋的黑白化身就越像是要分解成边缘粗糙、不停抖动的像素颗粒,就像一个人把鼻子贴在出了毛病的电视机屏幕上看到的那样,让阿弘直觉得牙疼。
  "对不起,"阿弘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想试试'雪崩'吗?"
  那家伙说话带着一种干脆利落的口音,阿弘无法确定他是哪里人。他的声音和图像一样差。阿弘能听到背景中汽车从那人身边驶过的声音。他一定是用某条高速公路旁的公用终端进入的超元域。"我不明白,"阿弘说,"'雪崩'是什么?"
  "是毒品,蠢货。"那人说,"你以为是什么?"
  "等等。我以前可没听说过这种新玩意儿。"阿弘说,"你当真以为,我会在这里付你钱?然后我该怎么办?等着你把货寄给我?"
  "我刚才说让你试试,不是要你买。"那人说,"用不着付我钱,这是免费试用品。你也不用等什么邮件,这会儿就能拿到。"
  说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超卡。
  超卡看上去就像一张名片,同样是某种化身。在超元域里,超卡代表着海量的数据,可以是文本、音频、视频、静止图像,或者任何可以用数字表达的信息。
  试想一下一张普通棒球卡,上面通常都有一幅图片,几段文字,还有一些数据资料。但一张棒球超卡里能装下一段影片,播放这名球员参赛时的精彩场面,画面质量如同高清电视一样完美;还可以容纳一部完整的传记,由球员本人亲自朗读,转录为数字立体声;另有一个包含全套统计资料的数据库,随附专用软件供使用者查询所需数据。
  超卡可以存储无限容量的信息。就阿弘所知,眼前这张超卡可能包含了国会图书馆中所有的图书,或是《夏威夷5O特警》的全集 ,或是吉米·亨德里克斯 的所有唱片,或是1950年的人口普查资料。
  或者,更有可能是各式各样、凶险异常的电脑病毒。只要阿弘伸手接过这张超卡,卡片所代表的数据就会从那家伙的系统传入阿弘的电脑。当然,阿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碰它,就好像谁也不会在时代广场上从陌生人手里接过一只白送的注射器,再把针头戳进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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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雪崩(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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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这根本不合情理。"这是张超卡。可我记得你刚说过,'雪崩'是毒品。"阿弘说。他完全被搞糊涂了。
  "它是毒品。"那人说,"你可以试试。"
  "它会搞坏人的大脑吗?"阿弘问,"还是搞坏电脑?"
  "都会搞坏,或者说,都搞不坏。这有什么区别呢?"
  阿弘这才意识到,他刚刚浪费了生命中宝贵的六十秒,跟一个精神分裂的偏执狂进行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对话。他转过身,走进了黑日。
  第六章
  白柱区的出口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像一只蜷伏着的黑豹,锃亮的钢制车身映射出瓦胡岛路的标志牌。这是个警察小组,"超元警察无限公司"的机动小组。车门上凸饰着一枚银亮的徽章,是个盘子大小的镀铬警徽,标有这家私营保安维和组织的名字,上面还醒目地写道:
  拨打1-800呼叫警察
  各大信用卡均可接受
  超元警察无限公司是白柱区的正式保安维和力量,同时也负责温莎高地、熊奔高地、肉桂林等小区和苜蓿地农场的安全。此外,他们还在"通途道路公司"经营的所有公路和支路上维持交通秩序。几个特许经营组织也雇佣他们,比如"正开曼"和"阿尔卑斯"。但很多特许邦国更愿意拥有自己的保安力量。可以打赌,"超元坦桑尼亚"和"新南非"肯定自行解决治安问题,而很多人之所以愿意成为这些邦国的公民,就是为了能被征选加入保安部队,从而谋到一份工作。不用说,"新西西里"也有自己的保安力量。但"昏醉哥伦比亚"根本不需要这类机构,因为就算人们临时开车路过那片凶蛮之地,只要时速低于一百公里,就会心惊胆战(所以每辆车都是一路高速狂奔,生怕惹上麻烦。在"昏醉哥伦比亚"领地分布较多的街区,Y.T.总是能搭上飞快的顺风车)。至于"李先生的大香港",所有特许邦国的鼻祖,则以典型的香港方式解决安全问题,用机器人维持治安。
  超元警察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是"撼世保安公司",这家机构负责监控"漫游大道公司"属下的所有道路;同时还在全球各地开展业务,服务客户有迪克希南部传统区、皮克特种植园、彩虹高地(请注意,这可是两个种族隔离郊郡和一个黑西装阶层聚居区),还有某某河畔草场谷地小区(至于某某河叫什么名字,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以及砖厂站。撼世公司的规模比超元警察公司小,但签约客户均属高消费阶层。据说它的间谍机构比超远警察公司更发达。其实,如果客户当真有情报方面的需要,撼世公司也不过就是找中央情报公司的业务代表聊聊,把事情交给中情公司去做。
  超元警察公司的另一个竞争对手叫"强制执行者",但他们的要价很高,而且不大服从监督。传说那帮人在制服下面穿着T恤衫,上面印着强制执行者自造的盾形徽章:一只紧握警棍的手,还醒目地写着几个字--"有种就去告我"。
  此时,Y.T.顺着缓坡滑向白柱区沉重的铁门,等着它轰隆隆地打开。但她等了又等,铁门却没有半点要打开的迹像,警卫室里也没有射出激光束来核实Y.T.的身份。看来系统被人从自动运行状态转成了手动控制。如果Y.T.是个傻乎乎的过路者,肯定会上前向超元警察询问原因,而超元警察会说:"事关城邦安全",仅此而已。这些郊郡!这些城邦!全都这么小,这么不安全,以至任何事情,哪怕是没有修剪草坪,或是音响开得太吵,都会成为影响国家安全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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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雪崩(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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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过围墙是不可能的。机器人锻造的铁制栅栏高达八英尺,把整个白柱区围得严严实实。她滑到门前,抓住栏杆用力摇晃,可那扇门又大又结实,根本摇晃不动。
  条例不准超元警察靠在他们的车上,那会让他们显得懒散疲弱。他们可以摆出那种姿势,看上去像靠在车上,甚至可以像Y.T.眼前这个警察一样,大大咧咧地装出一副快倒在车上的样子,但就是不能当真靠上去。再说,他们的"组合式个人装具背带"上耀武扬威地挂满了"便携式个人装备套件",它们会蹭坏汽车的面漆。
  "老兄,拜托把这个路障挪开,我还要去送货呢。"Y.T.向那个超元警察招呼道。
  就在这时,机动警车里传来一声带着水音的爆响,赶不上爆炸声那么响亮,听上去就像一个摔跤手卷起舌头吐出一口浓痰,发出柔和的"吧嗒"声;又像是正在大便的婴孩迸出遥远而又沉闷的"噗噜"声。Y.T.的手正抓着大门上的铁栏杆,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随即觉得冰冷刺骨,同时又火烧火燎,几乎不能动弹。她闻到了乙烯的味道。
  那个超元警察的搭档从警车后座钻了出来。后车门的窗户一直开着,但机动警车的各部分全都漆黑而又耀眼,只要车门不动,你根本看不清车子的细部状况。两个超元警察,戴着闪亮的黑色头盔和夜视镜,正咧开嘴巴狞笑。从车里钻出来的家伙手里举着一只短程化学约束投射器,称为痰液枪。他们的小花招得逞了。Y.T.刚才没想到用骑士目镜扫描一下后座,找找那里有没有发射黏液的狙击手。
  枪口射出的痰液在半空中展开时约有橄榄球大小。它拉出的纤维纤细但极为坚韧,加起来长达数英里,样子很像意大利面。面条上的调味酱又黏又稠,只在刚射出的一瞬间呈液态,随后便开始迅速凝固。
  超元警察必须携带这种装备,因为每个特许国的地盘都小得可怜,根本无法放开手脚追逐疑犯。而那些不法之徒,其实几乎总是无辜的滑板客,通常只需滑上三秒钟就能逃到相邻的特许城邦里去避难;而且,警察身上的"组合式个人装具背带"笨重得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像体积庞大的枝形吊灯,连同挂在上面的各种装备,严重拖慢了追击速度,以至于无论什么时候他们想迈步跑起来,总会遭到旁人的嘲笑。但超元警察并没有采取措施减轻累赘,反而又在背带上增添了更多东西,比如痰液枪。
  鼻涕一样的纤维滴坠物把Y.T.的手和前臂裹了个严严实实,捆在大门的栏杆上。多余的黏液顺着栏杆向下流淌,没流多远就渐渐凝固,变成橡胶似的东西。几缕松垂的纤维向前甩过来,攀住了她的肩膀、前胸和下颌。她向后退去,黏液与纤维团分离开来,拉出极细的长丝,像经过加热的莫扎雷拉奶酪。细丝很快凝固、变硬,随即断裂,烟雾似地卷曲飞散。这玩意儿并不算十分怪诞可怖,现在她的脸已经从黏丝中挣脱开来,但那只手仍被死死粘住,丝毫动弹不得。
  "我们在此向你提出警告,未经我方口头明确许可,你方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令你的身体遭受直接危害,并因此导致心理创伤。另外,取决于你个人的信仰体系,当你的身体遭受直接危害时,你方在精神方面也可能因此受到伤害。你方的任何举动,都被视同你已默认并不可逆转地接受此类伤害。"第一个超元警察说。他的腰带上有一只小小的扬声器,将这番话同时翻译成西班牙语和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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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雪崩(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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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个超元警察补充道:"换成我们以前常用的说法,就是说:别动,蠢货!"
  "蠢货"这个词不易翻译,小扬声器里分别冒出了"存货"和"出火"两个音。
  "我们是超元警察无限公司的授权代表。根据白柱区法规第二十四章第五条第二款,我们有权在这个地区采取行动,行使警察权力。"
  "比方说,跟无辜的滑板客找茬。"Y.T.说。
  超元警察关掉翻译器。"鉴于你讲英语,即被视同你已默认并不可逆转地同意我们此后的对话用英语进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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