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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山秀夫 动机

横山秀夫(日)
  《动机》(又名《密室》)
  作者: 横山秀夫
 ******************
  ★作者简介★:
  横山秀夫(よこやま ひでお、1957年1月17日 - ),日本东京都出生的推理作家。被认为是日本最有实力和最受欢迎的警察推理小说家。毕业于东京都立向丘高等学校普通科、国际商科大学(现在的东京国际大学)商学系。此后进入上毛新闻社,开始了长达12年的记者生活。1991年以《罗苹计划》(ルパンの消息)获得第9回三多利推理小说大奖,也以此为契机从新闻社退出,专事写作。并以自由作家的身份为《少年周刊杂志》中的漫画原作、儿童书执笔,还兼差做警备。横山秀夫是位坚持“一笔入魂”的作家,凭借著多年记者经验,1998年以《阴暗的季节》(阴の季节,一译《影子的季节》)夺得第5届松本清张奖。由非搜查领域的县警本部警务部为背景,反转过去推理小说主流书写的方向,针对往往被视为台面下的、不可告人的警察内部事件,延续日本社会派名家松本清张的精神,创作出带有强烈心理悬疑风格的推理小说。作品揭露了事件背后的人性,深入探究人物的心理状态,被日本文坛视为社会派大师松本清张的接班人,而有“平成的松本清张”之美誉。2000年再以《动机》一举拿下第53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短篇部门)。
  2002年,以作品《半自白》(半落ち,一译《半落》)同时获得“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和“周刊文春推理小说BEST10”两大排行榜的第一名。2003年,以同作入围直木奖,但是该届主要选考委员北方谦三对“接受受刑者的骨随移植手术”等情节提出质疑,经向相关单位提出后,所得到的回答是“事实上,来自受刑者的骨髓提供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最终以此为由,进而指出该作现实批判性欠佳,《半自白》最终落选。这时著名小说评论家目黑考二谴责选考委员,发出“直木奖已经失去权威性了吗?”的感言,类似的议论纷纷出现。横山秀夫反驳选考委员的批判,并作出与直木奖诀别的宣言。2004年,《半自白》同名电影开拍,横山秀夫在片中担任法庭记者和临时演员。横山的重要作品还有《颜》、《第三时效》、《登山者》、《真相》、《踏影游戏》、《看守者之眼》、《临场》、《没有出口的海》等。自2005年发表又一批判力作《震度0》之后,未再有新作问世。
  ★作品简介★:
  一笔入魂、扣人心弦、字字珠玑!
  第53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获奖作品。
  《动机》:30本警察证件不翼而飞 是内部作案还是外部人作案 而如果是内部作案罪犯的动机又是?
  《逆转之夏》:一位曾经的杀人犯被假释出来3个月,竟然接到一个奇怪的匿名电话,说是要花重金让他杀人……
  《情报之源》:全国各大报社都想把地方小报的记者水岛真知子调过去,这是为什么?她真的掌握着关乎记者生命的情报之源么?
  《密室里的人》:(略,TNND,豆瓣上对这一篇的介绍泄底~~~)
  目录:
  动机 
  逆转之夏
  情报之源
  密室里的人
  《动机》
  *1*
  上午10点多,起风了。
  可以俯瞰大海的医院大厅里,看不到新年前匆忙的景象。这里既没有排队领药的患者,也没有探视病人的亲朋,也看不见旋风般来去匆匆的护士。其实,无论什么时候来到这所医院,情景都是如此。在这家窗户上 镶嵌着铁栅栏的医院里滞留着的空气,跟外面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今年应该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贝漱正幸一边在探视表上写着 日期一边想。
  贝濑是J县警察局【注:日本的警察机关的名称跟中国有所不同。最高 警察机关叫警察厅,相当于中国的公安部,首都东京的警察机关叫警视厅 ,相当于北京市公安局。各道(北海道)、府(京都府、大阪府)、县的 警察机关叫警察本部,相当于中国各省的公安厅。都道府县下边的区、市 的警察机关叫警察署。出于翻译上的方便, 本书把”警察本部“翻译为 ”警察局“。一译者注】警务部警务科的规划调查官,44岁。为了给来年 春季的机构改革做准备,贝濑年内必须完成的工作堆积如山。
  贝濑听着自己的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穿过大厅,顺着楼梯走上二楼 ,向封闭病房传达室递交了探视表。一个健壮的男护士打开锁,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栅栏门。贝濑顺着走廊往里走的时候,心里什么都不想。住院的病人有的靠墙缚着,有的在地上躺着,一个个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贝濑的父亲在娱乐室里,面向墙壁邋里邋遢地盘腿坐着,长了很多眵 目糊的眼睛,死死盯着榻榻米的某一个点。看来是吃的药见效了。随着年 龄的增长,用药量越来越大,父亲的语言、表情和一些习惯性动作一点儿 一点儿地被药性夺走了。也许是父亲穿的那件土黄色毛衣的缘故吧,一个 月没见的父亲蜷曲着身子,就像一堆随时都会崩溃的泥土。
  贝濑觉得一阵心酸。
  “老爷子,我来了。”贝濑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故意很不礼 貌地招呼了一声。他在父亲身旁蹲下,掏出一袋年糕片儿,撕开口,递到 脸上没有表情的父亲面前。
  “吃吧!您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父亲没有任何反应。
  “饭量还行吧?”父亲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贝濑叹了口气,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过父亲说话的声音了。父亲以前 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警察,被誉为外勤警官的一面镜子。战争结束后不久, 父亲就当了警察,四十年如一日,勤勉、朴实、亲切,无论在哪个派出所 工作,都受到当地居民的好评。
  退休以后正打算跟老伴儿安度晚年的时候,老伴儿却先他而去。
  父亲受到巨大打击,得了精神病。
  贝濑看着父亲满是皱纹的脸,心想:“老爷子,您是以身殉职的啊! ”
  发病的先兆在母亲去世前就有了。越是临近退休,父亲越是沉默寡 言,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对于父亲来说,警察已经不是一种职业 ,而是自己活在世界上的一种证明。脱掉警服,结束警察生活,就等于结束生命。当年父亲听到退休的脚步声的时候,一定如同听到死神的脚步声那么可怕。
  ”啊,您来啦?” 一个看上去还是个小姑娘的护士看着贝濑世界的 声音。
  “您好!我叫贝濑,我父亲给你们添麻烦了。”
  ”果然是您!您跟您父亲长得真像!”从小护士胸前的小牌子上可以知道,她的名字叫“八木茜”。她接替了照顾贝濑父亲的工作以后,给贝濑寄过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写道:“抽时间来看看您父亲。”大概是觉得只这 样写有些勉为其难,又很客气地写道:”知道您工作非常忙,可是……”最后还豳了三个可爱的笑脸。
  “跟您父亲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吧!”八木茜看起来是个乐天派。她在榻榻米上跪下来,抓起贝濑父亲那蜡人似的双手上下摇晃着,“这下可好 了!您儿子看您来了!”
  贝濑的父亲突然“呀”地叫了一声。贝濑吃了一惊,赶紧看了看父亲的脸。
  “看把他老人家高兴的!”八木茜说。
  那是高兴吗?贝濑对八木茜牵强的解释表示怀疑。父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至少贝濑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变化。父亲真的是高兴吗?
  ”护士小姐……”贝漱正要跟护士说些什么,上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了。他妈的,不管在哪儿都不肯放过我!
  贝濑掏出手机,转过身去,八木茜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 
  “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一个生硬的声音钻进了贝濑的耳朵,是县警察局警务科的井冈,贝濑的直属部下。
  “出什么事了?”
  “这个嘛……”井冈停顿了一下,”麻烦您用有线电话跟我联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无线电波满天飞,被什么人截获就泄密了。贝濑焦躁起来,站起来刚要走,一看八木茜的脸色不好,就对父亲说了句:“我去去就来。”
  走出娱乐室,来到走廊一头的公用电话前,拨通了警务科长小菅的电话。
  “我是贝濑,出什么事了?”
  大概是为了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吧,小菅停顿了一会儿才说:
  “证件被盗!”
  “什么?”
  “30本警察证件,U市警察署统一保管的30本警察证件被人偷走了!”
  贝濑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警察局将召开紧急会议,要贝濑立刻赶回去开会。小菅通知完毕,临挂电话冷冷地甩下这么一句话:“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这就叫事与愿违!”
  贝濑愣在了公用电话旁边。
  统一保管是为了防止警察证件丢失实行的新制度。以前,警察不管是在上班时间还是下班以后,证件都是随身携带的。实行新制度以后,警察们要在下班之前把证件交给上司统一保管,不能带家。
  提倡和起草这个新制度的正是贝濑。贝濑不顾刑警队的反对,从上个月开始首先在县警察局的管理部门和U市警察署试行。本来以为这样做可以杜绝警察证件丢失的现象,没想到……
  以杜绝警察证件丢失为目的的新制度,导致了前所未有的大量丢失!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这就叫事与愿违!”小菅的话就像一把利剑穿 透了贝濑的胸膛。”现在,恐怕整个县警察局都在埋怨我吧!”贝濑心想。
  贝濑大步向门口走去,越走越快。太阳穴痛得要命。
  在二楼与一楼之间的平台处,贝濑碰上了抱着一大堆衬衣的八木茜。 她狠狠地瞪着贝濑,一句话都没说。
  “以后再来。”贝濑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出这几个字来,声音小得连他 自己都听不见。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从寒冬苍白的海面上吹过来的海风打在他的脸上。此刻的他除了怎么尽快回到警察局以外,什么都不想 了。
  *2*
  沿海公路没什么车,但进城以后特别堵,几乎寸步难行。走小路绕来绕去总算到达警察局的时候,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都快中午了。
  “上下三层请走楼梯!”警察局大楼每层电梯口都贴着这么一条标语,除了节约用电以外,还有号召大家锻炼身体的意思。贝濑虽然一点儿 没有发胖,但他嫌等电梯耽误时间,从来都是爬楼梯。
  三楼,警务科。贝獭屏住呼吸,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大家一齐把脸转 向贝濑,但大部分都躲开了他的视线。直属部下井冈把两张写着事件纪要的纸递给贝濑,小声说了句”会议室“,就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头埋进了文件堆里。是考虑到贝濑现在的心情不好说什么,还是怕连累了他自己?不对,不管怎么说,贝濑是统一保管的提倡者,井冈只不过是接受贝濑的命令写成了正式文件,俩人对待这个事件的态度是有温度差的。
  贝濑走出办公室,直奔八楼的会议室。虽然经过电梯间的时候电梯 正好来了,他还是选择了爬楼梯。他打算一边爬楼梯一边想想正在八楼会议室举行的领导层会议上应该怎么说。事件发生的概要、如何进一步调查、善后工作……都是需要时间认真考虑的。他抓着扶手一阶一阶地往上爬 ,眼睛飞快地在U市警察署的事故报告上扫着。
  “事件发生的场所:U市警察署一楼。”
  U市警察署采用的是每层楼统一保管的方法。一层是警务科和交通科,这两个科的警察证件全部被盗。
  “事件概要:昨天下午5点以后,一层负责统一保管的负责人开始回收证件,总共回收30本,都放在文件柜里锁好了。然后一直有人值班,夜间没有任何可疑者入内,今天早晨7点45分打开文件柜的时候,发现30本警察 证件不翼而飞……”
  混账话!贝濑气得在心里大骂。这种报告,还不如报纸上关干某事务所被盗的报道写得详细,简单得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发生在警察署里的事情 。
  贝濑不耐烦地翻了一页。“刑警队和警备队开始内部侦查。”虽然是秘密进行的,但规模很大。
  “三名监察官进入U市警察署,在五楼的室内练功房听取内部有关人员的汇报。”
  内部作案当然是不能排除的。
  警察证件一下子被盗走30本!这个前所未闻的不幸事件震撼了整个警察局。贝濑向会议室一阶一阶地爬上去,就像是走向审判战犯的国际法庭 。
  到底是谁干的呢?——贝濑差点儿说出声音来。
  他忍着炸裂般的头痛,把U市警察署大楼里边的布局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一层是开放式办公,进门左边是交通安全科,再里边是警务科,两个科之间没有隔断,互相看得到对方,往来方便。文件柜就放在警务科靠墙的地方。 
  外部人员下得了手吗?
  一般很难做出这种判断。U市警察署下午5点1刻进入值班状态,值班员就坐在交通安全科的一角,大楼的前门和后门都看得见,而且文件柜的钥匙就在值班员身边的墙上挂着。当着值班不可能的!
  不,先别简单地下结论。U市警察署的值班员有13名,晚上10点以后将有近一半的人睡觉去,那个时候是最容易松懈的,而且恰恰在那个时候如果谁喝醉了跟同事吵架,如果在外面巡逻的警察抓回一群犯事儿的,值班员都有可能暂时离开岗位造成空隙,留给罪犯下手的机会。
  那么,如果是外部人员下的手,应该是什么人呢?
  过激派?搞邪门巫术的巫师?专门收集瞀察用品的收集狂?不久以前就发生过为了收集手枪和警察证件袭击派出所的案件。还有因为犯了错误被开除的警察,特别是原来在U市警察署工作的,也有作案的可能。另外,对其他可以出人警察署大楼的人员也要展开调查,比如各警察部门外围团体的成员、新闻记者、饭馆送外卖的、经常被抓的罪犯……等等。
  贝濑用手指压住眉心,绞尽脑汁思考着,不放过任何一类可疑的人。
  爬到六楼的时候,贝濑强迫自己把思考方向转到内部人员。
  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性肯定是有的,可是,U市蕾察署的警察谁最有可能作案呢?首先需要调查的是当天的那些值班员,已经进人U市警察署的监察员一定着手进行调查了。
  贝濑把视线转向U市警察署的事故报告上列出的13名值班0员名单上。那天值班总负责人叫益川刚,刑警队一科的。
  益川……
  一张粗犷的脸浮现在眼前。益川比贝濑早一年当警察,俩人没有直接交谈过,据说是个非常勇猛的人。年轻的时候当过柔道运动员,名噪一时。五年前因审问犯人时有打骂现象被告上法庭。
  因为益川是刑警队的,所以贝濑对他的看法比较复杂。半年以前贝濑 提出统一保管警察证件的时候,遭到了刑警队的激烈反对。
  “你懂得什么是警察的灵魂吗?”“你想把警察变成公司职员吗?”“警察,一天24小时都是警察!一年365天都是警察!”——吵嚷得可厉害 了。
  贝瀚没有退让。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想退都退不下来了。贝濑认为, 警察也不过是一种职业。虽然跟那些以营利为目的的民间企业有所不同,但也是上班挣钱,养家糊口。没有必要否认这个现实,大唱高调说什么警察的一生是“神圣的”。时代在变化,警察应该被看成一种职业,一种需要奉献精神的职业。意识到这一点,并不会影响出现更多的忠于职守的好警察。
  在统一保管的问题上不能让步一贝濑当时非常坚决。作为一个警察的儿子,贝濑从来都把父亲当成自己的骄傲。但是,自从父亲得了精神病以后,贝濑突然可以清醒地认识自已的职业一场会战。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种纯粹为防止丢失而采取的统一保管制度,由于遭到了刑警队的激烈反对,在贝濑的心中形成了另外一种意义。当然这种意义是不能明说的。贝濑坚决推行统一保管制度,跟刑警队展开了针锋相对的争论,最后终于决定强制试行。
  但是,刑警队对统一保管的不满大大超过了贝濑的想象……
  文件柜的钥匙就挂在值班员眼前的墙上,如果值班员有事离开,必须有值班总负责人接替。
  “值班总负责人益川刚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想到这里的时候,贝濑来到了八楼会议室门前。
  会议室的门紧紧关闭着。推门之前,贝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的贝濑不仅仅是害怕,在大脑的某一个角落,还有类似于走向角斗场的时候的那种紧张。
  *3*
  可以看得见海平线的会议室里,县警察局局长青山和警务、刑事、生活、交通安全、警备等各部部长围着圆桌坐在扶手椅上。在他们的身后,科级干部坐着折叠椅,低着头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做着记录。
  贝濑走进会议室以后,笔直地靠墙站着。
  没有人骂他也没有人讽刺挖苦他,所有的人对他的迎接都是冷冷的一瞥。这就是儆戒他的仪式,意思是:看!这就是这次事件的元凶!确认元凶的工作结束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理睬他了。
  不,有一个人故意咂了咂舌头。他就是贝濑的顶头上司,警务部部长鸭池。大概是想跟贝濑说:我可不赞成统一保管,是你小子非要那么干的 !
  贝濑来得比较晚,警务科长小菅已经代替贝濑把事件的基本情况介绍完了,脸还是红红的,可能是刚介绍完吧。他不满地瞪了贝濑一眼:你个丧门星!
  刑事部部长山之内小声骂了一句“他妈的”,鹰钩鼻子上冒着汗珠,闪闪发光。
  至此,对贝濑的“儆戒仪式”全部结束,判决书也跟着一起下来了,无声无息地,确确实实地。
  没有人让贝濑坐下,他就一直那么笔直地靠墙站着。
  会议继续进行。搜查方针很快就确定了,最叫人头疼的是如何对付新闻媒体。
  这个事件是通知记者,还是不通知记者呢?
  大多数人认为应该通知。30本,可不是个小数目,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如果隐瞒事实,万一那些警察证件被人用来干坏事,可就没法儿收场了。就箅什么事儿都没出,将来一旦被发觉,落个警察局隐瞒重大事件的罪名,受到的谴责就更厉害了。
  少数人认为不应该通知。不管怎么说,丢失30本警察证件,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要是在报纸上一登,在电视上一播,全县警察的信誉还不一扫而光!特别是统一保管的新制度是为了不使警察证件丢失而制定的,“警察无能”的大字标题肯定见诸各大报纸。
  会议室里一片长吁短叹。
  有的说:“要不就等到各报社截稿的时候再通知,那样的话至少可以缩小版面。”
  有的反驳:“没用!事件太大了,耍这种小聪明,惹急了记者,一生气给你连续报道十天半个月的。”
  有的说:“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地认错是最重要的。诚恳地对记者们说,统一保管制度还处于试行阶段,我们会重新考虑是否正式实行这种制度的,然后向他们鞠躬。”
  如果这个事件上了报纸上了电视,就等于判处主张实行统一保管制度的自己的死刑。不,在警察局内部,自己也许已经被判了死刑了。不仅如此,还要被看了报纸和电视的几十万、几百万人嘲笑!同事们将在自己的心里随意践踏。同情、怜悯、嘲弄、怒骂……
  事已至此,不能光考虑如何保全自己了。只要是当警察的,就知道警察证件是紧箍咒。跟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跟家人一起外出旅游的时候,都会经常不由自主地摸摸内衣口袋,看证件是不是安然无恙。如果把证件丢了,履历表上就会用红字记入,背一辈子黑锅。因为丢失证件而影响升迁的例子不胜枚举。
  的确,统一保管不但没有保管好,反而一下子丢了30本。表面看来 确实是事与愿违,但并不能说明统一保管制度本身是错的。如果有人想干坏事,从枪库里把统一保管的手枪和子弹偷走也是有可能的。制度本身并不坏,坏的是……
  益川刚——他脑海里突然掠过这个名字。
  “我不能就这样等死!”想到这里,贝濑咬紧牙关,举起手来。
  会议室里所有的眼睛立刻惊讶地看着他,其中几双眼睛的目光犹如利剑。
  青山局长伸长脖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
  贝漱的喉咙里好像有一块干巴巴的东西堵在那里,等他把那块东西咽下去以后,脑子里巳经变得乱七八糟了。内部人员作案、报复、先不要通知记者、一定把证件找回来……一时不知道 先说什么好。
  “怎么啦?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
  “是!”贝濑向前跨了一步,大脑迅速地思考着,“我认为,在还没有排除内部作案的情况下,先不要通知记者为好。”
  “为什么? ”
  “如果是内部作案,他肯定不会利用证件去干坏事。如果他只是为了恶心我们一下,会很快把证件还回来的。”
  局长不由得向前探出身子来:“还回来?你有什么根据说这种话? ”
  “总之…… ”一说到这里,贝濑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特别荒唐,心里感到非常的空虚,可是他的话已经收不住了。
  ”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可以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可能会害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呢,悄悄地把证件还回来。 ”
  局长看着天花板沉思起来,其他干部也沉思起来。
  “为了恶心我们一下偷那么多证件……警察局内部的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局长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这个嘛……”贝濑收紧小腹,一咬牙:到了这种时候,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了!“也许是为了搅乱整个警察局,也许是为了置某个特定的人于死地。”
  “谁?!”刑事部部长山之内大吼一声,“置谁于死地?你给我说清楚!”
  刑事部与黉务部最近一直不和。从山之内的吼声里,贝濑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儿。面对咄咄逼人的山之内,贝濑选择了沉默。
  他并不是害怕山之内。山之内显然有些神经过敏的反应,却反而使贝濑脑子里原先只不过是一种模糊的推测变得清晰起来:很可能是跟刑事部有关的人干的!说不定山之内心里在敲小鼓呢。
  警务部与刑事部之间的矛盾,不只表现在统一保管的问题上。在去年春天的人事调动问题上,弄得也很不愉快。前任警务部长把山之内的心腹一刑警部一科科长一一调到交通安全部去,任命了一个参事官的闲职。调动理由表面上是一科科长“身体不好,请假太多“,实际上,已经决定上调警察厅的老警务部长心里另有打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打击一下 越来越嚣张的刑事部的气焰,这是我留给你们的礼物。”
  刑事部在J县警察局里是最牛气的,这回被警务部把核心人物给掐了,刑事部的刑警们都感到屈辱和愤怒。
  贝濑认为,刑事部的人本来就恨警务部,加上对统一保管制度的反感 ,通过把证件藏起来的手段给警务部难堪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说穿了,他们就是想借此机会埋葬统一保管制度,没有比一下子丢失30本证件对统一保管制度打击更大的事件了,而且要想消灭统一保管制度,试行阶段是最合适的时期,一旦成功地推广起来就不那么容易消灭了。在刑事部里的确存在这么一股势力。
  别,先别急着下结论,这个案件也许只不过是个人行为。就算是个人行为的话,恐怕也是警务部的报复行为。那样的话……
  “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吗?”山之内挺着鹰钩鼻子 叫道,“你是想推卸责任,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混账话吧?”
  “不是!”
  “那是什么?你说清楚!内部作案的根据是什么?是谁要恶心谁?说 !”
  现在的贝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走钢丝,他斟酌着词句说:“我的意思是说,假如是内部作案的话,还回来的可能性是有的。
  “诡辩!”山之内气愤得要站起来,被青山局长制止了。
  “贝濑的意见还是有参考价值的,证件要是能还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青山双臂交叉于胸前,既像是对山之内说,又像对自己说。青山那亮光光的大脑门儿让人联想到塑料娃娃。此刻,那亮光光的脑门儿上渗出些许细汗,证明那里边正在剧烈地转动:安全?危险?利益?损失?
  会议室又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局长说下去。 
  塑料脑门儿转向身后:“内部调查多长时间?”
  监察室主任弹簧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报告!最少需要两天时间!”
  贝濑没有正视山之内的眼睛,但他感觉得到,山之内凶猛的目光正盯着他呢。他紧张地等着局长的决断。
  过了好一会儿,局长终于慢悠悠地发话了:
  “关于通知记者的问题嘛,后天再说!”
  *4*
  “今天晚上回家早不了。”贝濑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开车离开了警察局大楼。
  到U市警察署开车大约需要15分钟。下午4点半刚过,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早早就装饰好了的圣诞树、圣诞老人什么的,已经戳在商店门口招揽生意了。 
  “缓期两天执行。”
  局长的话萦绕在贝濑脑子里。牛吹出去了,局长给了两天的时间。可是,只两天时间,能把犯人抓住,把丢失的30本证件追回来吗?
  副驾驶座上放着的文件夹里是益川刚的履历表。益川刚,U市警察署刑 警队一科盗窃案侦破组组长,45岁,立功受奖21次,家里有妻子和两个女儿。
  光凭这份履历表,实在找不着感觉。贝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怀疑这个连话都没说过的益川刚。不和、义愤、报复……从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些名词,冷静下来一想,贝濑自己也觉得摆不到一块儿。刑事部的下属是那天的值班负责人,其实是很偶然的。要从这个偶然里找出结果来,太牵强了吧?
  不!不能自己否定自己!眼下除了益川刚,没有别的线索。
  贝濑已经把外部作案的可能性排除了,因为那是大海里捞针,只能依靠刑事部和警备部的人海战术。就算只调查那天值班的13个人,两天时间也是不够用的,要先集中搞益川刚!这小子有作案嫌疑,只有先排除了益川刚的作案嫌疑才能考虑别的。
  但是,能不能跟益川刚接触上,贝濑心里没数。对内部人员的审查权 力掌握在监察室手里,不管主张实行统一保管制度的贝濑热情多么高,也不能把人家监察室的推到一边去,眼下监察室甚至连警务部的协助都不需要。局长主持的干部会结束以后,警务部部长鸭池把贝濑叫过去指示道:“准备一篇向记者公布时用的稿子!”
  只能采用游击战的战术了!
  贝濑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车开进了U市警察署。五楼的练功房亮着灯呢,大概是监察室的监察官在听取值班员的汇报吧。本来以为U市警察署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料走进去一看,里边平静得很,连人影都少见。一楼大厅左侧的交通安全科里有几个人,里边的警务科里,只有一个叫山崎朝代的老警察和一个年轻警察。
  “好机会。”贝濑心想。
  山崎朝代在U市警察署工作了30多年了,三个孩子两个已经成家。贝漱在U市警察署的时候,在山崎朝代手下干了两年,学到了很多东西。今天进门就碰上了老领导,肯定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吧。
  “您好!好久不见了!”
  “啊,是贝漱呀!”朝代高兴地拍了拍手,转而又皱起眉头关心地问:“够你一戗吧?”
  “嗯。”
  “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呢?”朝代的话引起了贝濑的注意:“是啊,山崎老师,您看是谁干的呢?”
  “这个嘛……不过,有一条可以肯定,不是我干的。”朝代又恢复了刚才的笑脸。
  贝濑想提益川刚,但一时不知道如何提起,视线落在了靠墙的文件柜上。文件柜正好跟贝濑一边儿高,是用很厚的铁板做成的,不亚于保险柜。大概已经采集过指纹了吧,把手周围隐约可见采集指纹时专用的白粉。
  要是刑警队的人干的,还能留下指纹?
  “贝濑,坐吧!你看,茶都给你端来了。”朝代热情地说。 
  贝濑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年轻警察已经端着茶站在那里了。
  年轻警察叫神谷润一,贝濑觉得他长得很像精神病院那个叫八木茜的护士。
  “神谷这小伙子非常优秀,将来准跟贝濑一样有出息。”朝代的玩笑让贝濑和神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玩笑开完,朝代忽然严肃起来,认真地问贝濑:“难道我们科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警务科已经有四名科员被叫到五楼的练功房去接受监察官的询问,从早晨一直待到现在还没下来。精明的朝代希望从县警察局来的贝濑这里打听到一些确切的消息。
  “不能说怀疑你们科,监察官嘛,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贝濑的回答让朝代感到满意,但是,朝代刚才的问话就像在贝濑不平静的心里投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新的波纹。莫非是警务科的人干的?
  又是一种牵强的想法,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如果怀疑是内部作案的话,也不能光怀疑值班员,文件柜就放在警务科,他们要是下手不是太容易了吗?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只不过因为警务科跟自已是同行,不愿意怀疑他们罢了。从具体情况来分析,警务科的科员完全有作案的可能!
  最容易把30本警察证件一下子弄到手的当然是负责保管那些证件的人。假装把证件放进去,锁好文件柜,实际上已经把证件揣进怀里了。这种骗小孩子的手段谁不会呢?
  一层的负责人“军曹”,他的资料怎么连看都没看一眼呢? 
  提起“军曹“这个外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是U市警察署警务科的老资格——59岁的大和田。
  大和田是个耿直而粗鲁的人,对人特别严格。谁要是敬礼姿势不太标准,他会把你大骂一顿;谁要是没把值夜班的房间打扫干净,你就是回家睡着了,他也要把你揪回来让你打扫干净;谁要是把帽子戴歪了,他敢张手打你一个大嘴巴;有一回署长没有按指定位置停车,他找到署长室去提意见,非让署长把车移到指定位置不可。上级下级都有不少人讨厌他,但他不但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大家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甚至觉得这样的人也是需要的,于是就有了他存在的空间。
  贝濑也跟大和田打过交道。当时贝濑在派出所,大和田虽然不是他的直接领导,却也没少挨他的教训。“你父亲可是个优秀的警察哟!”大和田整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当时贝濑可讨厌他了。但是……
  如果真是大和田作的案,警察里边就没好人了。大和田在要求别人遵守规章制度方面做得是有些过分,而且喜欢钻牛角尖,为了遵守规章制度从来不怕顶撞上司。要是这样一个大和田违反最基本的规章制度偷走了证件,那就不只是贝濑,全日本的警察都会精神崩溃的。大和田明年春天就该退休了,按照以往的习惯,一过元旦就给他升一级让他回家休息去,也就是说他在警察署上班的时间连一个月都没有了。
  贝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问道:“山崎老师,大和田最近怎么样? “
  “怎么样?老样子呗,一天到晚怒发冲冠……”说到这里,朝代突然瞪大了眼睛,“我说贝濑,难道你连大和田都怀疑吗?”
  “不不不……”贝濑并没有怀疑大和田,只不过内心深处对他马上就要退休这件事有些放不下。
  贝濒知道,不只是自己的父亲,很多警察在退休之前心理状态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爱说的变得沉默寡言,平时很少说话的变成了话匣子,有的一天到晚眼泪汪汪,有的看着窗外一坐就是一天,有的犯下的常识性错误叫人难以置信……
  当了40多年警察,一直监视着这个社会,退休以后将倒转过来被社会监视了。脱下穿了一辈子的警服,可以说是从重压下解放了,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尽的虚无感“……
  当然,很多退休警察的这种精神状态很快就过去了。有的是因为去民 营企业再就业,呼吸到新鲜空气,有的是因为一心照看孙子,找到了从未有过的人生乐趣。但是,几乎所有临退休的警察都无法想象自己退休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们除了自己的警察形象以外想不到别的。临退休这个时期被称为警察的”魔鬼季节“。
  大和田怎么样呢?真的像朝代说的那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休之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真是大和田作的案,警察里边就没好人了。”贝濑反复地咀嚼着这句话,但同时又感到发现了一个新的可疑对象。他不是怀疑大和田这 个人,而是怀疑造成了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的大量悲剧的残酷的”魔鬼季 节“。
  “神谷!“贝濑背后传来一声怒吼。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发出 怒吼声的人是大和田。
  贝濑身体变得非常僵硬,他很不自然地站起来,礼貌地向大和田打招呼:”您好!好几年没见了。”
  “好久不见!你辛苦!”大和田比贝濑年长十好几岁,但因为贝濑是上级机关的,还是客气地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理 他,转身教训神谷 去了。
  “桌子这么脏,你也不知道擦擦!去!把抹布涮干净,擦两遍!抹布拧干点儿!”
  在贝漱的记忆中,大和田有一双寺庙里的金刚似的眼睛。那眼睛还没变,虽然头发眉毛都有白的了,但脸上的铍纹并不太深,身板挺得很直,依然像一个倔强的老兵,无愧于“军曹”……这个外号。
  看着神谷把桌子擦干净以后,大和田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贝濑看了看手表,5点15分。“怎么也得过去听大和田说几句话。”贝濑心里这样想着,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大和田的脸色特别不好,大概是因为在五楼练功房被监察官询问之后不高兴吧。
  这时,大和田背起他那大号的黑色挎包要走了。贝濑一咬牙站起来,向大和田走过去。
  “大和田老师,已经向监察官汇报过了?”
  大和田马上像背书似的大声说:“昨天下午5点20分,30本证件放进了文件柜里,上锁!今天早晨7点45分开锁以后,发现30本证件不在了,立刻打电话向有关部门报告。回答完毕!” 
  贝濑被大和田的气势压倒,同时也明白了大河田为什么这么早就被监察官放回家。40年来以铁的纪律来约束自己的人,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一级 组织会怀疑到他头上。
  “对不起!我先走了!”大和田向贝濑点点头,大步离开办公室回家去了。
  在大和田身上,好像根本没有所谓的“魔鬼季节”,他还是那个呆气十足的“军曹”。贝濑对他的怀疑完全消失了。
  可是,就在他目送大和田走出警察署大门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一个有些遗憾的念头在心里闪过:30本证件要是装在那个大号的黑色挎包里,恐怕连显都不显吧。
  *5*
  大和田走后,贝濑一直坐在警务科等益川刚。
  6点多了,山崎朝代和神谷润一也都回家了,警务科里只剩下贝濑一个人。晚饭他托值班员帮他叫了一碗拉面。要是有个熟人还可以了解一些情况,可恨的是连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坐在交通安全科那边的值班员们不时狐疑地朝他这边看一眼,还互相咬耳朵。
  一边吃拉面一边注意着从楼上下来的人——千万不能把益川刚给错过去。
  贝濑很生监察官们的气。虽然没有认定他们会放走作案者,但对他们能破案报的希望也不大。调查对象是昨天晚上值班的17个警察,大和田等6人已经回家了,还剩下11个。监察官只有3个人,光靠听取汇报,能调查出来吗?
  “他妈的,益川刚怎么还不下来!”贝濑在心里骂了一句,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下。
  警务科飒散着“军曹”的味道。桌椅整整齐齐,地板一尘不染,反射着荧光灯的光。贝濑眼前浮现出拼命地擦拭桌子和地板的神谷和在他身后高声怒骂的大和田的身影……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恨大和田的人肯定不少,不光是警务科的人恨他,别的科的人肯定也恨他这会不会成为盗窃证件的动机呢?
  有可能!证件被盗,首先被追究责任的当然应该是大和田,这样可以使他陷入困境,至少可以让他感到耻辱,特别是在退休之前想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的时候……
  下楼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从楼梯上走下来几个人。一个、两个、三个……第三个正是益川刚!
  高高的观骨,鹰一般的眼睛。贝濑手上的履历表上只贴着一张半身照片,没想到益川刚还有一副橄槐球运动员似的身材。
  贝濑跑过去,在后门处追上益川刚,叫道:”益川!”  
  几乎跟脑袋一边儿粗的脖子转了过来。
  “我是县警察局警务部的贝濑。”
  “啊?啊,知道,知道。”益川那明显装出来的满不在乎的脸上,肌肉在微微赖抖。
  “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不过还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配合一下吗?”贝濑刚把话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太客气了。虽然益川提升得比较早,但现在贝濑比他高两级。 
  “我全都对监察官说了呀,竹筒倒豆子。”
  “这我知道,不过……”
  “啊,统一保管是您这位规划调查官的好主意嘛。”
  益川脸上的肌肉在冷笑,没有笑的眼睛密切注视着贝濑的反应。
  贝濑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时间不会太长,我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益川好像很疲倦地扭动着脖子:“遗憾得很,监察官说了,调查期间,不要对任何人说任何话!”
  “个别调查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明天还得接着查哪!这回你满意了吧?对不起,我得回家了!”益川说完推开后门,冒着寒风向停车场走去。
  “他妈的!”贝漱狠狠地跺了跺脚,差点儿骂出声来。
  益川回头看了贝濑一眼,也没点个头礼貌一下就钻进自己的车里去了。那是一辆深蓝色的小轿车。
  突然,贝濑心里一阵紧张:对呀,监察官检查他们的车了吗?
  益川作为昨天晚上的值班总负责人,在警察署待了一个上,早晨7点40大和田打开文件柜发现证件不翼而飞的时候,还属于值班期间。于是,昨天晚上值夜班的警察一个都没让走,全都请到五搂练功房里去了。也就是说,假如是益川作的案,也没有机会把证件转移走。
  想到这里,贝濑一个箭步蹿到益川刚的车前,挡住了去路。
  益川来了个急刹车:“不要命啦!”
  “对不起!把后备箱打开让我看看!”
  益川立刻满脸愤怒:“为什么?”
  不为什么,确认一下而已!”
  是……命令吗?”
  少他妈的给我来这套!贝漱没说话,死死盯着益川的眼睛,好像要把他看穿似的。
  益川轻轻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按下控制后备箱的按钮。
  贝濑跑过去掀开后备箱的盖子,仔细检查了里边的东西,工具、防滑链、抹布、洗车用的刷子……
  “今天早晨监察官就查过了!’,
  听到这话,贝濑触电似的抬起头来。只见益川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满不在乎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这个王八蛋!
  “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了,简直是把我们当嫌疑犯!”贝濑哑口无言。
  “我可以走了吗?”
  “啊。”
  “啊?”益川故意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贝濑瞪着益川,点了点头说:“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
  益川猛地空踩了一脚油门。
  在贝漱听来,那是益川对自己的怒骂和嘲笑。
  *6*
  贝濑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儿子幸一和女儿裕美子,回到客厅的时候,妻子爱子正在给他往杯子里倒茶。
  “睡了?”爱子问。
  “啊,睡得可好了。”
  爱子把杯子递给丈夫:“我接着给你讲幸一他们班的同学的事吧。”
  “后来怎么样了?”
  “那孩子把颜料弄了一地以后啊,拿起灭火用的水桶就冲,结果到处是水,咱们幸一的袜子也被打湿了。”
  “那孩子真够淘气的。”
  “才小学四年级啊,真够可怕的。听说最近有的学校因为学生闹得厉害,老师都没法上课了。”
  贝濑每天回家都要问问孩子们学校的情况,回来晚了就问爱子,这时候是他最高兴的时候,可是今天晚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给爱子帮腔时显得有些勉强。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二渡送来一箱苹果。”爱子没有看出丈夫心情不好。
  贝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0点多了,就说:“明天我再给他打电话道谢吧。”
  “是得打个电话说声谢谢,二渡每年都给咱们送苹果。”爱子边说边把脸转向厨房,竖起耳朵听着。
  糟了,爱子又要犯病了!她肯定是听到了煤气泄露的声音,那声音只有她听得见。
  “不要紧的。”贝濑轻声说。
  爱子刚才变得铁青的脸逐渐恢复了正常,两手揉着胸口,以平息由紧张引起的喘息。
  他们跟父亲一起住了五年,五年间一直是爱子照顾父亲——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战斗。煤气开关、安眠药、切菜刀、绳子……所有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都得监视起来。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可以说,父亲现在还活着,是爱子那开朗的笑容和乌亮的黑发换来的一一年纪轻轻的爱子, 已经有白头发了。
  “他爸……”
  “嗯?”
  “今天你去医院了?” 
  贝濑没有回答。 
  “他爷爷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
  “是吗……下次我去看他吧……”贝濑对妻子的要求没有表示同 意。
  妻子依然没有摆脱神经病父亲的困扰,也快神经病了。如果让她去了,说不定也要被关在那个铁栅栏门里,永远出不来了。
  把父亲送进精神病院是贝濑一个人的决定,没有跟爱子商量。贝濑一直后悔当初没有跟爱子好好商量商量,夫妻嘛。所以只要爱子一提到父亲,贝濑的心情就沉重起来。
  看着爱子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里以后,贝濑钻进被窝里枕着胳膊躺了下来。他觉得累极了。早晨刚到医院就接到了30本证件丢失的电话,然后到局长主持的干部会上,成了众矢之的;在U市警察署听大和田大喊大叫,最后又被益川弄了个下不来台。 
  益川是嫌犯?
  说不好。益川对警务部不感冒是确确实实的,从他说活的口气就可以知道他对警务部抱有敌意,本人性格也很别扭,可是,如果有人问益川这个人到底什么地方可疑,贝濑就回答不上来了。可以认为益川不可能作案 ,也可以认为如果是他作的案他就不会那么镇定自若,至少在他的车里没有发现证件。贝濑之所以怀疑他只是因为他是当天夜里的值班总负责人,但反过来一想,正因为他是总负责人,才最没有机会离开警察署把证件转 移到外边去……
  “没有机会……”想到这里,贝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贝濑从一开始就把益川当成了最有机会的嫌犯。如果证件是外部人偷的,统一保管制度和它的倡导者一起完蛋,但是,如果是内部人干的,尤其如果是仇恨警务部的刑事部的人干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到时候应该被指责的既不是制度也不是贝濑,而是刑事部的嫌犯!刑事部部长山之内再也不敢对贝濑高门大嗓。认定益川是嫌犯,可以说完全是贝濑的主观愿望。如果把嫌犯的范围扩大,得有多少人值得怀疑啊!贝濑把益川定为 嫌犯是非常随意也是非常不负责任的。
  虚构,连贝濑自己都觉得是虚构。
  其实,就算益川是嫌犯,也不会输给贝濑。益川是个非常老练的刑警,20多年来他抓住的罪犯何止万千!而他的对手呢,是没有丝毫搜查经验,也没有调查权力的行政管理部门的贝濑,胜负在没有开始决斗之前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让监察室的人去查吧!贝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钻出被窝欠起身子,把公文包拽了过来。
  拿出稿纸铺在矮桌上,贝漱准备写一篇向记者公布时用的发言稿。这是发生证件丢失事件之后上司分配给他的唯一工作。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贝濑拿着笔的手还是一动不动。
  为什么非写这种稿子不行呢?我贝濑难道是为了写这种稿子来当警察的吗?
  贝濑郁郁不乐。
  他尊敬当了一辈子警察的父亲,追随父亲也当了警察。他没有想过升官发财,也没有想过出人头地,只要能当警察,外勤也好内勤也好,刑警也好,交通警也好,干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活跃在第一线。在警察学校学习的时候,他的日记里反反复复写的就是这些。
  良好的环境培育了贝濑。组织上为这个继承父亲职业的第二代警官感 到由衷的高兴,长辈们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除了鼓励就是期望。认识父亲的上司们见到他就说,要做一个你父亲那样的警察,要超 过你父亲,比他干得更出色!
  贝濑没有辜负长辈们的期望,日常工作也好晋级考试也好,都很努力,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是他觉得活得很累,总觉得有人在逼着他往前跑,总觉得有人在要求他做出超出他的能力的事情,总觉得拼命工作的自 己不是自己。
  每次提升以后他都下决心不再努力,都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自己对自己说,行了,你已经到头儿了!看着肩章上逐渐增加的星星,总觉得自己正在步父亲的后尘。父亲不再是警察这组织的一员,得了神经病以后,跟警察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贝濑不同,组织上一直在培养他,从教养科到总务科到警务科,几乎所有管理部门的科长都当过。
  结果呢?
  一直培养贝濑,把贝濑提升到现在这个级别的组织,现在只因为一个证件被盗的事件,就要把全部责任推到他身上,把他当作罪人孤立起来。
  贝濑把钢笔摔了出去。
  就像对他的愤怒做出回答似的,孩子们的房间里传出咳嗽声。
  贝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拉开了孩子们的卧室的门。只见幸一蜷曲着身体,像个熟睡的婴儿,被子全都掉到床下去了。妹妹裕美子也是。俩孩 子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样。
  心里一个热浪头打上来,贝濑觉得喉咙发堵。
  贝濑早就暗暗下了决心,尽可能全家一起吃晚饭,即便晚饭时间赶不回来,也要在孩子们睡觉之前赶回来。老爷子没有做到的,贝濑要做到! 他要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父亲!
  可是,一到明年春天,贝濑就是想做也做不到了。从明年春天开始,贝濑要服从县警察局的安排,轮流到本部管辖之下的各个警察署任职,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更长。就像硬把孩子他们的身边拉走一样,太残酷了!他得单身赴任,把老婆孩子留在此地……
  贝濑回到客厅里,把稿纸收起,从公文包里把夹着U市警察署值班日志复印件的文件夹掏了出来。把复印件弄到手也是很不容易的,有了这个复印件,至少可以把昨天夜里的情况了解一个大概。当然,了解一个大概对于破案有多大意义,贝濑心里也没数。但是……
  “就算是垂死挣扎也要挣扎一下嘛!”想到这里,贝濑打开文件夹认真看起来。
  晚上6点30分,交通事故,三名警察出动,8点40分回署。7点10分,有人报警说发生打架斗殴事件,两名警察出动,结果是误报,7点58分回署,8点20分,交通事故,两名警察出动,10点5分回署……
  每次发生事件或事故的时候总有人出动有人留守,得把具体谁留守、什么时间留守搞清楚!可是现在贝濑的脑子很乱,理不出头绪来。
  他又把稿纸掏出来,剪成17个纸条,每个纸条上写上值班员的名字,再按照日志记录的时间摆在桌子上。
  摆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时候,贝濑发现了一个重大线索:从夜里12点 到12点23的20多分钟时间里,留在警察署的只有两个人——益川和户冢!
  户冢浩一郎,刑警队一科盗窃案侦破组的,25岁,益川的直属部下。
  俩人一起干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可以解释宜川手上为什么没有证件了,很有可能是他命令户冢把证件转移到外边去了。
  这无疑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假设,但这个偶然的新发现把贝濑的心完全占满了。
  凌晨3点,贝濑抑制着兴奋的心情,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
  尽管他的动作非常非常的轻,爱子还是跟往常一样睁开了眼睛。
  *7*
  “今天晚点儿到。”贝濑给科里打电话说。
  接电话的井冈赶紧把电话转到小菅科长那里,小营没有问贝濑迟到的理由,只吩咐他快点儿把向记者公布事件时用的稿子写好,因为公布的时间已经定好了一明天下午1点。
  虽然还有一天的时间,可是……
  上午9点,贝濑来到U市警察署的单身宿舍,向宿舍长说明来意,径直上了二搂。
  203号室。果然不出贝濑所料,户冢浩一郎像死猪一样正躺然昨天应该在家睡觉,但为了接受监察官的调查在署里待了一天。今天户冢轮休,他打算睡到几点箅几点,好好补补觉。
  “户冢!起来!”贝濑使劲儿摇晃着户冢的身体。
  户冢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什么以后,睁开了睡意惺忪的双眼。一看是贝濑,赶紧跳下床来,向贝濑立正:“您早!”
  户冢从派出所调到U市警察署以后,先在拘留所干了一年的看守,今年春天调进了盗窃案侦破组。在他们那个世界里属于“端茶倒水要三年”的见习刑警。他留着小平头,脸圆溜溜的,让人联想到土豆,上面镶着两个看上去蠢乎乎的眯眯眼儿和紧紧地绷成一字的嘴巴。
  贝濑一开始就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结果正是如此。
  “今天下午我还要接受监察官的审问,现在不能回答您的问题。”
  户冢笔直地站着,一字一顿地说。
  “考虑问题不必那么死板嘛,我只不过想了解一下前天你们署里的情况。”
  不管贝濑问什么,户冢就是那一句话:不能回答您的问题。老油条益川不好对付这也可以理解,连户冢这个新兵也这么捣蛋。贝濑是抱着很大的期望来到这里的,现在看来恐怕什么都得不到。刑事部从上到下是一个血型。
  怎么你也得让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哪怕一星半点呢!贝濑有点儿急躁:“那就算我向你征求意见吧,这可不是审问。”
  户冢还是不说话。
  “你认为是外部人干的吗?”
  “我不那么认为。”户冢立刻大声回答。
  “为什么?”
  “那天是我们值班,别说是外部人员,连一只小猫它都进不来!”
  “这么说你认为是内部人干的了?”
  “那我不知道。”
  “不是外部人干的,当然就是内部人干的嘛。”
  “我不知道。” .
  贝濑再也问不下去了,最后只好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对统一保管制度怎么看?”
  “这个嘛……”户冢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贝濑站起来:“对不起,打搅你睡觉了。你接着睡吧。”
  “我觉得……”户冢刚说了一个开头脸就红了。
  “什么?”
  “我认为统一保管制度造成警官士气低落。”
  贝濑眯缝着眼睛盯着户冢看了一会儿,又环视了一下这个单身宿舍。30本证件很有可能在这里暂时存放过。从这个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U市警察署的大楼和楼前旗杆上挂着的太阳旗。
  贝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县警察局。本来想把户冢作为突破口突击一下的,结果没有一点儿进展。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傍晚再去会会益川!贝濑一边处理日常工作一边想着如何对付益川,没想到刚吃完午饭,益川来电话了,说有话要跟他说。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啊?
  贝濑带着几分警戒顺着楼梯爬到U市警察署三楼,来到刑警队一科门前。
  贝濑抓住门把手要开门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自己在U市警察署工作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到刑警队一科办公室来过。
  那是为什么呢?
  贝濑一进门就被一种独特而浓重的气氛包围了。他的面前是刑警们一张张严肃的面孔和眼睛。贝濑感到窒息。
  “哦,来啦,辛苦您了!”益川从靠里边的一张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向贝濑打招呼。傲慢的动作跟昨天晚上没有什么两样,但表情有所变化。心里明显有阴影,如果没有那双堪称锐利的眼睛,很可能就是另外一副模样。
  益川把审讯室的门打开。“反正是审问,索性就用这个房间吧!”说完扭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一屁股坐在了犯罪嫌疑人通常坐的不锈钢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您先问吧。监察官对我的审查已经结束了,现在您问什么我都回答。”
  这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您先问,而且是问什么都回答。得抓住这个机会!贝濑在刑警通常坐的椅子上坐好,迅速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们值班的时候,没有外部人进来过。也就是说,这回是内部人作案,是不是?”
  “应该是吧。”益川很爽快地回答说。
  “你认为是谁呢?”
  ”一般都会认为是‘军曹’吧,他是负责绐文什柜上锁开锁的。”
  这倒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回答。但是……
  “大和田有作案的动机吗?”
  “就是啊,您要这么问可就把我问住了。”
  “如果不是大和田,还有谁值得怀疑呢?”
  益川扭动着脖子:“那就是我啦,文件柜的钥匙就在我眼前挂着嘛!”
  贝濑屏住气,看了益川一眼:“有作案的动机吗?你!”
  “太有了!我早就想彻底摧毁统一保管这种混蛋制度了!”
  “你说统一保管是混蛋制度?”
  “行了吧您!”还没等贝濑发火,益川倒先发火了,“这回该我问您了!您趁户冢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去审问他,手段也太卑鄙了吧!”
  贝漱明白了益川为什么发火,反倒平静下来:“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卑鄙,我只不过是想快点儿把丢失的证件找回来。”
  “也就是说,您已经认定是我跟户冢干的啦?”
  “作案动机是有的,你不是也承认了吗?”
  “适可而止吧!抓小偷的刑警当小偷,被查出来一辈子不就完蛋啦?”
  “半夜12点到12点23分,署里就你跟户冢两个,对吧?”
  “拉倒吧,一个干警务的,手无缚鸡之力,也想学我们刑警破案!”
  “你说什么?”
  “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还不如一条被骟了的公狗,滚回你们县警察局大楼给当官儿的舔屁股去吧!”
  贝濑心中的怒火蹿上来,向益川扑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你敢再说一遍?”
  “嘿,你还来劲儿了是不是?”益川以超过贝濑一倍的力气揪住了贝濑,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把你的话收回去!”贝濑厉声喝道。
  “应该道歉的是你!户冢被你吓得在寒风中跑步呢!”
  “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益川那巨大的身躯把贝濑挤到墙上,使贝濑动弹不得,“扯淡!你的工作是什么?我们豁出命来保卫着这个城市的安全,你保卫谁啊?是保卫局长啊。还是保卫狗日的你自己啊?说!”
  “混蛋!我拼命工作,当然是保卫我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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