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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太空漫游

_3 阿瑟·克拉克 (英)
  布雷罗夫斯基说的完全正确,飞船翻着跟斗引起的旋转重力很容易克服。当科诺逐渐适应后,他甚至对由此带来的方向感表示欢迎。
  然后,忽然间,他们已到了发现号的控制与生命保障舱,一个污秽巨大的球体。几米外就是紧急舱口——就是那儿,科诺认出,鲍曼就是从这个地方重新进入了太空船并最后一次面对着哈尔。
  “希望能进得去。”布雷罗夫斯基咕哝着,“好不容易走了这么远却发现门锁着该多可惜啊!”
  他擦掉“空气锁闭状态”显示面板上的硫磺。
  “没有显示,当然的事,要不要试试控制器?”
  “不愿做一点出格事——那就什么也做不成。”
  “没错。呃,这儿有个手柄……”
  看着弯曲的墙面露出一线细如发丝的缝隙几乎是迷人的,里面逸出一小股蒸气消散在太空,随之飘出一小片碎纸。那会不会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纸条以它的初始速度翻动旋转着离去,当它消失在天幕中时,仍一刻不停地飞舞。
  在一段似乎无限漫长的时间里,布雷罗夫斯基用力转动着手柄控制器,直到幽黯冷清的过渡舱终于完全打开。科诺曾希望至少紧急灯也许还能亮起来,不会全无反应,而事实上没那么幸运。
  “现在该你发号施令了,沃尔特,欢迎来到美国领土。”
  显然地,当他爬进去打开头盔灯四下察看时,看起来并不怎么象受欢迎。科诺所能说的就是一切都整齐有序。他还指望看到别的什么呢?他半带恼怒地问自己。
  手动关门的时间比开门还长,但在飞船重新发动之前他们也别无选择。就在舱门要关上时,科诺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船外那疯狂的场景。
  临近赤道有—片波光粼粼的蓝湖,他敢打赌几小时前它还没有出现。在它边缘,明亮的黄焰——钠烧熔时特有的颜色——正在跳着欢快的舞蹈;黑夜中的大地完全隐没在规模惊人的等离子闪电的辉耀中,那是木卫一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的黎明之光。
  这真是未来噩梦里的好素材——然后似乎是还觉得不够,就象一个疯狂的超现实艺术家再添上一笔,从那燃烧的卫星上某个火坑中,一个巨大无比的弯角扬起,直刺向墨黑的天空,就象一个斗牛士面对自己命运时的最后一瞥。
  当发现号和列奥诺夫号沿着它们的共同轨道掠过时,月牙般的木星冉冉升起,向他们致意。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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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探索发现号
  自外舱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起,他们的角色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科诺现在象回到家一样,而布雷罗夫斯基面对着发现号迷宫般漆黑的走廊和过道却仍觉得不自在。理论上,马克斯知道该怎么走,但他的知识仅仅来自于研究设计图纸。科诺则截然相反,他曾在尚未完工的发现二号上工作过数月之久,那艘船与发现号如双胞胎一样相似,他当然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走。
  前进相当困难,因为飞船的这部分是为失重状态设计的;现在失控的自转造成的重力虽然微小,但带来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不便。
  “我们要做的头一件事儿。”科诺在走廊里向前冲了几米,抓住一只把手,咕哝道,“是想办法止住这该死的旋转。而如果没有动力我们就干不成。我只希望大卫-鲍曼在弃船前落实了所有安全保障措施。”
  “你确信他真的弃船了吗?他当时可能还想要回来。”
  “也许你说的对;但我觉得已没法弄清了。就算鲍曼当时想过,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们现在已进入分离组舱,发现号的“太空车库”,一般应停有三个用于飞船外活动的球状单人宇宙舱。只有三号舱还在,一号舱在那次令弗兰克-普尔丧生的神秘事故中丢失了——大卫-鲍曼使用了二号舱,现在它已不知消失在宇宙的哪个角落。
  分离组舱里还有两套太空服。它们挂在架子上,没有安置头盔,看来就象被斩首的士兵一样,让人很不舒服。只需要一点点想象力——布雷罗夫斯基的脑子里正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把各种各样的凶神恶煞塞进那不祥的形象里。
  很不幸,但并不令人吃惊地,科诺偶而发作的不负责任的幽默在此刻火上浇油。
  “马克斯,”他极其认真地说,“不管发生什么——请不要捕风捉影。”
  霎时间,布雷罗夫斯基几乎暴露了他的想法,他差点回答:“我真希望你没那样说,沃尔特”,但又及时抑制住了。那样说等于承认了他是该死的脆弱,他避重就轻地答道,“我想见见把那部电影送进我们图书馆的白痴。”
  “有可能是卡特琳娜,为的是测试每个人的心理平衡。不管怎样,上周我们看电影的时候,你不是哈哈大笑吗?”
  布雷罗夫斯基缄默了,科诺没说半点假话。可那是在列奥诺夫号熟悉的温暖明亮的座舱,与他的朋友在一起——而不是在一艘漆黑冰冻、歪歪倒倒的弃船上,周围鬼影幢幢。一个人不管多么理智,都很容易想象走廊上潜伏着某种难以对付的异型生物,它们正在寻觅着可供吞噬的猎物。
  这全都怪你,奶奶(愿您在西伯利亚的冻土下安眠)——要是您没灌输给我满脑子可怕的传说就好了。现在假如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巴巴-亚嘎(俄罗斯传说,Baba Yaga是一种专吃小孩的可怕女巫。——重校者注)的小屋,骨瘦如柴地架在那片森林空地上……
  废话说够了。我是一位面对一生中最大的技术挑战的出色年轻工程师,我可不想让我的美国朋友知道,我有时是个吓坏了的小孩……
  噪音令人烦恼。这儿充斥着太多的噪音,虽然其声音微小到只有经验丰富的宇航员才能从他自己衣服发出的声音中辨别出来。但对习惯了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工作的马克斯-布雷罗夫斯基来说,噪音简直无法忍受,即使他明白间歇性的嘎吱咔嚓声毫无疑问都是由热膨胀——当飞船象烤叉在火上一样旋转时所造成的。虽然阳光离这儿已很遥远,但仍明显感觉到光与影间的温度变化。
  就连他熟悉的太空服也不对头了,现在它内外都有了压力,而不是只自内向外膨胀。关节处的作用力因此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他再也不能精确地进行任何运动。我成了个新手,正从头开始我的训练,他恼怒地告诉自己。现在是为摆脱困境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沃尔特,我想检测一下空气。”
  “气压正常,气温——喔——零下105度。”
  “一个寒冷的俄罗斯冬天。无论如何,我衣服里的空气能赶走这严寒。”
  “嗯,继续。不过先让我的灯照上你的脸,看看你的脸色是不是开始发青。别停下谈话。”
  布雷罗夫斯基打开他头盔上的面板,并向上掀起来。他立刻畏缩了一下,因为冰冷的手指差点抚上他的脸颊,然后他小心地吸了口气,之后又做了一下深呼吸。
  “冷——可我的肺还没冻僵。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尿骚味、腐烂的——好象什么东西——噢,不!”
  布雷罗夫斯基的脸变得十分苍白,他急忙把面板重新扣在脸上。
  “怎么啦,马克斯?”科诺既觉得意外、又极其担心地问道。布雷罗夫斯基没有回答,看上去他好象在竭力控制住自己。实际上,他看上去真的处于危险中,—种极其恐怖、有时致人死命的灾难的气息——正从太空服里弥散出来。
  长长的沉默。然后科诺安慰着:“明白了。不过我敢说你弄错了。我们知道普尔消失在太空里。鲍曼报告过,他……把其余冬眠中死去的人都从船上发送了出去——我们可以确信他这么做了。这里不可能有任何人。此外,这里还这么冷。”
  他差点要说“象太平间一样”,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可假设,”布雷罗夫斯基小声说道,“假设鲍曼设法回到了飞船——然后死在这里。”
  更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科诺有意慢慢地打开了他自己的面板。在吸进一口冻人的空气时他畏缩了一下,然后厌恶地皱起鼻子。
  “我懂你的意思了,但你的想象力似乎有点儿失控。我下十对一的赌注,这味道是从厨房传出来的。很可能在飞船还没冷却下来之前肉就变臭了,而鲍曼一定是太忙了,顾不上打扫卫生。我见过单身汉的屋子就有这股臭味。”
  “也许你说的对。希望是这样。”
  “我当然说的对。就算我说的不对——该死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的工作还得照做,马克斯。如果鲍曼还在这儿,那不属我们的工作范围——是不是,卡特琳娜?”
  听不到医务指令长的回答,他们已经深入了飞船的内部,无线电波无法穿透。他们真的只有靠他们自己了,不过马克斯很快又振奋起了精神,能和沃尔特—起工作是项殊荣,他如此认为。这位美国工程师有时显得温和而懒散,但他完全胜任工作,并且在必要时会象钉子般坚韧不拔。
  他们将共同努力,令发现号重燃生命之火,而且,很可能,还要带它回到地球。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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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驾驭“大风车”
  当发现号的导航灯和船内照明灯从头至尾闪耀起来时,就象童话中的圣诞树那样通体光明,跨过两船间的真空,几乎可以听到列奥诺夫号上传来的欢呼声。当灯光再次迅速熄灭时,又传出让人啼笑皆非的呻吟。
  半小时内没有别的动静,发现号船桥的观察窗内,紧急照明灯柔和的暗红色亮了起来。几分钟后,可以看到科诺和布雷罗夫斯基在船内移动,他们的轮廓透过外面的硫磺薄尘显得有点模糊。
  “喂,马克斯——沃尔特——能听见我们吗?”坦娅-奥勒娃呼叫着。那两个模糊的轮廓立即挥手回应,却没作别的答复,显然他们太忙了,无暇顾及日常闲聊。列奥诺夫号上的观众不得不耐心等待,看着盏盏灯光时亮时熄、分离组舱之一的门慢慢打开又迅速合起,以及主天线回转了十度。
  “喂,列奥诺夫号,”科诺终于回话了,“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可我们确实很忙。
  “以下是个迅速的评估,就目前我们看到的情况而言。飞船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船身完整,没有漏洞——标准气压的百分之八十五。完全可供呼吸,但我们得好好清洁一下空气,这儿简直臭气熏天。
  “最棒的是动力系统完全正常。主反应堆稳定,电池状态良好,几乎所有的线路开关都置于打开状态——它们自动跳闸了,或是鲍曼离开前干的——因此,所有至关重要的设备都是安全的。不过,在我们再次开足马力之前要做大量的工作,检查船上的所有设备。”
  “那要多长时间?——至少应检查基本的系统:生命保障和推进系统。”
  “很难说,船长。离坠毁还有多长时间?”
  “据现在预计最少还要十天。不过你也知道,这十天会变长——或变短。”
  “嗯,我们如果没有陷入什么大麻烦,就能把发现号拖上去,进入一条远离这个地狱的稳定轨道——呃,我是说一周内。”
  “你还需要什么?”
  “不需要——我和马克斯干得挺好。现在我们要进入转盘,检查一下轴承。我想让它尽快运转起来。”
  “请原谅,沃尔特——可那很重要吗?重力虽然带来了方便,但是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容许太多的浪费。”
  “我不是为了制造重力,虽然飞船上有点重力很有用。如果我们能让转盘重新运转,它就会摩擦飞船,影响其自转——阻止飞船的翻滚。然后我们就能通过过渡舱联成一气,不再需要进行舱外作业。那样干起来就容易了一百倍。”
  “好主意,沃尔特——但你不会是想把我们的飞船绑在那个……大风车上吧。假设一下,要是轴承失灵了,或是转盘卡住了呢?那会让我们碎尸万段的。”
  “同意。我们会在达到要求时才架设船间通道。我会尽快再次报告。”
  接下来的两天,谁都没怎么休息。到了最后,科诺和布雷罗夫斯基实际上已经在太空服里睡着了,不过他们已完成了对发现号的检测,并且没有什么让人不快的意外发现。初步报告令美国太空局和国务院的人大大松了口气;他们据此有正当理由可以宣称,发现号不是弃船,而是一艘“暂时待命的美国太空船”。现在修复发现号的任务就要开始了。
  一旦动力恢复了,下一个问题就是空气处理,即使最彻底的清扫操作也没能除掉这股恶臭。科诺是正确的,他分辨出这气味来源于冷藏停机后食物的腐败。同时,他还半真半假地用严肃的口吻宣称,那气味相当罗曼谛克,“我只要闭上眼,”他宣布道,“就觉得回到了古代的捕鲸船上,你想象得出‘皮廓德号’(名篇《白鲸》中的捕鲸船名。——重校者注)上的那股味道吗?”
  拜访发现号之后,大家众口一词地认为想象越少越好。问题最终解决了——或至少简化为可以着手的处理方式——排净船上的空气。幸好,贮藏罐内还有足够的空气可供替换。
  还有一则非常令人鼓舞的消息,供飞船归程使用的推进剂百分之九十还是有效的,选择氨代替氢作为等离子发动机的推进液大获成功。尽管贮藏罐是绝缘密封的,外界又奇寒无比,那些推进效率更高的液态氢还是会在几年前就在太空中蒸发了。而几乎所有的氨仍保持着安全的液态,而且还足够将飞船送回一条环绕地球的安全轨道,至少也可以送到月球轨道。
  对付发现号螺旋式的自转也许是置飞船于控制之下最为关键的一步。萨沙-科瓦列夫将科诺和布雷罗夫斯基比作是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名篇《堂吉诃德》的主人公及其仆人。——重校者注),并希望他们在对付“风车巨人”(《堂吉诃德》中最著名的篇章,堂吉诃德大战“风车巨人”,却不幸跌断了自己的腿。——重校者注)时能有个更完美的结局。
  他们小心翼翼地工作着,常常停下来做进一步的检查,动力终于输入了转盘发动机,巨大的鼓轮达到了转速,以重新控制很久以前它赋予飞船的自转。发现号处于一种复杂的组合运动状态,直到最终它几乎停止了翻滚。这种有害翻转的最后一丝痕迹也被姿态控制推进器克服了,两艘飞船此刻相互静止地并排飘浮着,短粗矮壮的列奥诺夫号在纤细修长的发现号边上相形见绌。
  两艘飞船间的传递现在变得安全而容易,可奥勒娃船长仍拒绝建立两船间的连接通道。所有人都同意这个决定,因为木卫一正一步步逼近,他们可能还得放弃这条煞费苦心拯救回来的飞船。
  尽管他们现在明白了发现号神秘的轨道衰变之原因,也没有丝毫用处。飞船每次经过木星和木卫一之间,就会切入两个天体间无形地连结着的磁流管——两个世界间的奔涌的电流之河。飞船扰动造成的电流涡旋便会不断地减慢其速度,令它每次绕行一周都会更慢一点。
  无法预测坠毁的最后时刻,磁流管中的电流量瞬息万变,它只遵从于木星本身谜一般的变化规律。有时巨大的电流汹涌奔腾,伴随着壮观的闪电和奇丽的辉光如狂风暴雨般落在木卫一周围。尔后飞船就会成公里地跌落,同时,在热控制系统能够重新调整之前,飞船里会酷热得让人难受。
  在没有认清显而易见的原因之前,所有人都被这个意外吓得够呛。任何形式的制动都会在飞船的某处产生热量,被列奥诺夫号和发现号扰动的强大电流使两艘飞船暂时变成了效率不高的大电炉。所以毫不奇怪,经过几年不断的冷热交加,发现号上的贮藏食品早就不堪入口了。
  当科诺冒险启动主发动机时,距离脓疱遍体的木卫一——此刻它看起来比以前更象医学课本上的插图——只有五百公里的距离了,里昂列夫号则远远地呆在它的位置上。没有什么可见的征象——不会看到旧式化学火箭那种喷出的烟火——但两艘飞船在发现号加速时慢慢拉开了距离。经过几小时谨慎小心的操作,两艘船都拔高了一千公里;现在可以暂时松口气,并为下一步的任务着手制订计划了。
  “干得漂亮,沃尔特,”医务指令长鲁登科说道,她那宽厚的手臂搂住了筋疲力尽的科诺的肩膀,“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她漫不经心地在他鼻子底下打开了一枚胶囊。二十四小时后,当他醒来时,只觉得又恼又饿。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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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暗藏杀机
  “这是什么?”科诺掂量着手里的小装置,带着淡淡的嫌恶问道,“老鼠夹?”
  “不坏的比喻——不过为的是更重要的目的。”弗洛伊德移动着屏幕上闪烁的箭头,调出一幅复杂的电路图。
  “看到这条线没有?”
  “嗯——动力供应主干线。怎么了?”
  “这就是它进入哈尔中央处理元件之处。我想让你把这玩意儿装在那里,在电缆联通的地方,如果不是有意去找就发现不了。”
  “我懂了。这是个遥控器,因此你可以随时拔掉哈尔的插头。很巧妙——一把不见血的小刀。而且,如果它起作用,就不再需要麻烦地制造短路。这小玩意儿谁发明的?中央情报局?”
  “谁弄出来的无关紧要。控制器在我房间——我一直把那个红色的小计算器放在桌子上。输入九九,然后取平方根,再取整,事情就结束了。我不能确定它的遥控范围——我们得测试一下——不过只要列奥诺夫号和发现号的距离在两公里以内,就不必害怕哈尔再次陷入疯狂。”
  “你打算把这事……跟谁说?”
  “呃,我真正不想告诉的只有钱德拉一个人。”
  “我也这么想。”
  “不过,知道的人越少,谈到此事的可能性就越小。我会告诉坦娅有这回事,如果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你可以教她怎么操作这东西。”
  “哪种紧急情况下?”
  “那也是个疑问,沃尔特。如果我清楚的话,我就不会需要这该死的东西。”
  ”也许你是对的。你希望我何时安装你的灭绝哈尔专利装置?”
  “越快越好。最好今晚就干,在钱德拉睡觉的时候。”
  “你不是开玩笑吧?我觉得他从不睡觉,他就象个看护着生病孩子的妈妈。”
  “嗯,他偶尔也会回列奥诺夫号来吃点东西。”
  “告诉你个消息。他上一次回来时,在衣服里装了一小袋米,那够他吃好几周了。”
  “那我们就得用卡特琳娜那有名的一招了。你不是尝试过那种滋味了吗?”
  科诺正拿钱德拉来开玩笑——至少,弗洛伊德假定是这样,虽然人不可能总有十足把握:他擅于绷着脸脱口说出莽撞无礼的言辞。俄国人充分理解这一点尚需时日,很快地,作为自我防卫,他们每每会先发制人地哈哈大笑,即使在科诺真的一本正经的情况下。
  科诺的笑声,谢天谢地,比弗洛伊德在第一次在航天飞机上听到的减弱了许多,那一次,他显然是酒灌得太多了。他原来预期,在列奥诺夫号和发现号最终团聚的目的地庆祝会上,他会再次听到这令人震恐的开怀大笑。但即使是那一次,科诺虽然也喝了个痛快,但仍像奥勒娃船长那样冷静地控制着自己。
  对他的工作他抱着极其认真的态度。从地球到这里的途中,他一直是一位乘客,现在他已是船员了。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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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复活
  弗洛伊德告诉自己,我们正在唤醒一个沉睡的巨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哈尔看到我们会做何反应?他会记起过去的哪些东西——对我们是友好,还是敌视?
  弗洛伊德紧跟着钱德拉博士漂向失重状态下的发现号船桥,头脑中偶尔会浮现出几个小时前才安装并测试过的断路开关。遥控器就在他手边,他觉得带着它有点傻。目前,哈尔仍与飞船操作的所有回路不相连接,即使他被激活,也没了四肢,是一个只有感觉器官的大脑。他可以与人进行交流,但却不能行动。照科诺的话说:“充其量,他也只能骂我们。”
  “首次试验准备完毕,船长,”钱德拉说道,“所有缺少的模块都已更换完备,而且我已在所有回路中运行过诊断程序。所有显示均为正常,至少目前是如此。”
  奥勒娃船长瞥了一眼弗洛伊德,后者点了点头。由于钱德拉的坚持,只有他们三人参加这次关键的首试,而且很明显,即使是这么少的观众也并不受欢迎。
  “非常好,钱德拉博士,”意识到双方国家此前的约定,船长很快补充道,“弗洛伊德博士已经准许了这次试验,而我也不表反对。”
  “我应该解释一下,”钱德拉说道,语调里显然夹带着怨气,“他的声调识别和语音合成中心已受损。我们将不得不从头教他说话。好在他学起来要比人快几百万倍。”
  这位科学家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着,打出了十几个字,显然这些字是随机挑选的,屏幕上每显示出一个字,他就认真地念出它。象一个扭曲的回声,这些词又从扬声器的铁壳后传来——平板单调、机械地回响着,完全感觉不到声音背后是否还蕴藏着智慧。这不是哈尔以前的样子,弗洛伊德忖道。这不比我小时还被当作新鲜玩艺的那种原始发声玩具做得更好。
  钱德拉按下了“重复”键,一连串的单词又重新响起。这次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虽然没人会误认那是人声。
  “我给他的单词包含了基本的英语语素;大约重复十遍,他就可以乱真了。但我没有设备,不能对他进行真正有效的治疗。”
  “治疗?”弗洛伊德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嗯,有脑损伤?”
  “不,”钱德拉断然地说,“他的逻辑电路完好无损,只是声音输出部分出了毛病,不过情况会逐步好转,因此有必要对图像显示器的一切进行检查,以免误译。还有,如果你们必须与他谈话,发音一定要清晰。”
  弗洛伊德对奥勒娃船长苦笑了一下,提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所有俄语口音的人怎么办?”
  “我相信那对奥勒娃船长和科瓦列夫博士来说不成问题。不过对其他人——嗯,需要进行逐个的测验。过不了关的就只能使用键盘。”
  “那都是将来的事。目前而言,只有你可以和他用这种方式沟通。同意吗,船长?”
  “完全同意。”
  钱德拉博士微微点头表示听到了他们的话。他的手指继续在键盘上飞舞,一排排单词和符号在屏幕上飞驰而过,速度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或许钱德拉记忆超群,因为他似乎只要看一眼就能识别出整页的资料。
  弗洛伊德和奥勒娃正准备离开这位陷入不可思议的狂热中的科学家时,钱德拉却又突然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他举起手表示警告,或是做个提醒。然后,过了几乎是犹豫不决的一刻,他又一反先前的小鸟般的敏捷,拉起一根锁定的控制杆,并揿下了一个单独隔开的按键。
  立刻,没有丝毫过渡的停顿,控制台那儿响起一个声音,那再也不是对人语音的拙劣机械模仿。那是智能的反应——有思想的——充满自我意识,虽然仍处于婴儿的水平。
  “早上好,钱德拉博士。我是哈尔。我已准备好上第一课。”
  一阵震惊的沉默。而后,两名观众深受刺激地离开了船桥。
  海伍德-弗洛伊德怎么也不能相信,钱德拉竟放声大哭。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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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拉格朗日 第二十二章 “大哥”
  “……小海豚的消息真让人开心!我能想象到当自豪的父母把它带进家门时,克里斯是多么兴奋不已。你想必已听到船上其他人从录像里看到它们在一起欢跃,还有克里斯骑着海豚游泳时各式各样的欢呼声。他们建议我们给它起名叫‘斯帕特尼克’,这是人造卫星的俄文同义语。
  “对不起,有很长时间没与你联系了。不过你可以从新闻报道中了解到我们要做多少艰巨的工作,就连坦娅船长也将原定的日程表放在了一边。不管谁发现了任何问题,都要对其及时处理。我们只有实在坚持不住了才睡觉。
  “我想我们可以为所做的一切而自豪。两艘飞船都已正常运行,而且我们对哈尔的第一轮测试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两天后我们就会知道,当我们离开这里去和‘大哥’最后会合时,能不能放手让他驾驶发现号。
  “我不知道那个名字是谁取的——可以想见,俄国人并不喜欢这名字。但他们更不喜欢我们对它的官方称谓‘T.M.A.-2’,他们曾三番五次向我指出——这东西是第谷环形山十亿公里外极好的组成部分——以示挖苦。他们还说鲍曼也没报告什么神秘的异常现象,它与‘T.M.A.-1’唯一的相似之处是外观。当我问他们会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时,他们提出该叫它‘冉戈达克’,就是难解之谜的意思。这个名字当然很棒,可是当我试着读出来时,所有人都笑了,所以我坚持称它‘大哥’。
  “不管你叫它什么,现在我们距它只有一万公里之遥,几小时便可到达。但那最后一步却让我们都很紧张,我不介意告诉你这个。
  “我们本来希望能在发现号上找到一些新资料。但这是唯一不如我们所预期,令我们失望的一点。当然,哈尔在发现号遇到‘大哥’之前很久就被拆除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鲍曼带走了所有的秘密。飞船的航行记录和自动记录系统都被无一遗漏地翻检过,没有任何发现。
  “我们发现的唯一一样东西纯属私人性质——那是鲍曼给他母亲留的口信。我奇怪他怎么不发出去,显然,他曾期望——或是寄望于——经历最后一次舱外作业后能返回飞船。当然我们已将它发给了鲍曼夫人——她在佛罗里达某处的一家疗养院里,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所以那可能对她也毫无意义。
  “好了,就说到这里。我无法形容我有多想你……还有地球的蓝天和绿海。这里所有的颜色,是红色、橙色和黄色——常常美得象最绚烂的日落。但过了一会儿,它就使人更加怀念光谱另一端那清凉纯净的光线。
  “我爱你们——我会尽快再与你们联系。”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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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会合
  尼古拉-特诺夫斯基,列奥诺夫号上的控制论专家,是飞船上唯一能与钱德拉博士用术语进行交谈的人,虽然哈尔的主要设计者和导师不可能放任自己完全相信任何外人,但疲惫的身体迫使他接受别人的帮助。俄国人和印度裔美国人结成了暂时性的同盟,并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运转良好。这大都归功于好脾气的尼古拉,当钱德拉真正需要他或想单独工作时,他都能察言知意。船上所有人中尼古拉的英语是最差的,但这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大部分时间两人说的都是别人难以理解的计算机语言。
  一周之后,经过缓慢细致的重新调整,哈尔所有的常规和管理功能都已可靠地运转起来。他像个能走路、能听懂简单命令、做简单工作,以及加入低层次谈话的人。以人的标准衡量,他的智商大概是五十分,他原有的个性也仅浮现出一丝微弱的余痕。
  他仍在梦游。然而,从钱德拉的专业角度看,他现在已有能力驾驶发现号离开环绕木卫一的封闭轨道,去和“大哥”会合。
  所有人都为飞船要远离它脚下熊熊燃烧的地狱七千公里而高兴。这个数字在天文学上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意味着天空将不会再被但丁或希罗尼穆斯-博斯(Hieronymous Bosch,尼德兰画家,他所处时代中最伟大的幻想画家,描绘了前所未有的怪异画作。——重校者注)的想象所统治。况且虽然纵使最猛烈的爆发也无损于飞船分毫,但木卫一是否会创下新记录总令人忧心忡忡。如果维持现状,列奥诺夫号上的观察窗由于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硫尘,能见度已直线下降,迟早都得有人出去打扫干净。
  第一次把发现号的控制权交给哈尔时,只有科诺和钱德拉在那艘船上。这种控制是非常有限的,他仅仅是重复着输入他记忆的程序,并监控执行情况。而由人类对他进行监控: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他们会立即接管。
  首次点火持续了十分钟;然后哈尔报告发现号已进入迁移轨道。一等到列奥诺夫号上的雷达和光学跟踪证实了这一点,它也跟着启动并驶入了同一条轨道。两艘飞船在行驶中稍稍做了下调整,三小时十五分后,它们顺利达了第一个拉格郎日点L1——自木卫一和木星中心连线上行10,500公里。
  哈尔的表现完美无缺,钱德拉毫不遮掩地表达出他的人类感情——不仅是满意,甚至是欢欣雀跃。但此时,人们的思想都已牵系在别处。“大哥”,别名“冉戈达克”,离他们只有一百公里之遥了。
  距离如此之近,“大哥”看上去已经比地球上所见的月球还大;它完美的几何直边形让人格外惊异。本来在太空的黑暗背景下它是不可见的,但在它下方三十五万公里处疾奔的木星云层却使它显得异常醒目。他们因此而产生了一种幻觉,那种一旦体会过、就几乎不可能从脑海中抹掉的感触。由于肉眼无法判断它的真正位置,“大哥”看上去简直如同一扇在木星表面上豁然敞开的大门。
  没有理由认为一百公里的距离比十公里更安全,或比一千公里更危险,只是对首次侦察来说,维持这个距离心理尚可承受得住。在如此近处,船上的望远镜本可以观察到几厘米之微的细节——但却一无所获。“大哥”看起来是如此平整。一个据推断已存在了好几百万年的物体,竟能幸免于太空碎屑的轰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当弗洛伊德从双筒望远镜中凝视着它的时候,“大哥”乌木般的光滑表面似乎已触手可及——就象他数年前在月球上所做的一样。在那里,他第一次穿着太空服戴着手套抚摸过它。直到第谷独石运进气压正常的圆顶内,他才能亲手触碰到它的表面。
  无论戴不戴手套都没有什么分别,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触到了T.M.A.-1。他的手指尖看似轻快地掠过了一道看不见的障碍,而他的推力越大,相应的斥力也越大。他不知道“大哥”是不是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但在他们触及“大哥”前,还需做好能想得出的每项测试,并向地球报告观测结果。他们现在与爆破专家竭力拆除一颗稍不留神就会引爆的新型炸弹时的处境相类。他们早已认识到,就算雷达探测器再谨小慎微,也可能引发某种难以想象的大祸。
  头二十四小时,他们除了用望远镜、摄像机、全波段传感器等被动仪器消极地进行观测外,什么也没干。瓦西里-奥勒夫也抓紧时间对这块厚板的尺寸做尽可能精确的测量,然后把著名的1:4:9的比例推导到小数点后六位。“大哥”和T.M.A.-1形状完全相同——但前者长度大于两公里,因此体积比它的小兄弟要大了718倍。
  这又是一个数字之谜。多年来,人们一直为1:4:9的比例争论不休——正好是头三个整数的平方。这不可能是偶然的。现在又出现了可供想象的另一个数字。
  地球上的统计学家和唯数学论者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兴奋地开动电脑,竭力要将这个比例与自然界的基本常数联系起来——光速、质子与电子的质量比,微结构常数等等。他们很快就加入了数字命理学家、占星家和玄学家的大合唱,奢谈着大金字塔的高度、史前巨石圈的直径、纳斯卡高原线条的方位和角度、复活节岛的纬度,以及一大堆他们能据此得出有关未来的最惊人结论的其他数据。即使一位著名的华盛顿幽默家宣称,他计算出世界将于1999年12月31日终结——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时间早已成为过去,他们仍没有丝毫的沮丧和反省。
  “大哥”似乎也没注意到刚刚成为它邻居的两艘飞船——甚至当他们小心地向它发射探测雷达波、或无线电脉冲时——他们曾希望,这种方式能激发某位有智能的聆听者以相同的方式予以答复。
  毫无进展的两天过去了,飞船得到任务中心的允许,将距离拉近了一半。在五十公里开外,“大哥”看上去最大时比地球天空中的月亮还要大四倍——虽然会给人以深刻印象,却还不至于成为心理上的巨大负担,它还不能与尚比它大十倍的木星相提并论。而探险队的普遍心情已由戒惧谨慎变成了急不可待。
  沃尔特-科诺几乎对每个人都说过了:“‘大哥’可能愿意再等上几百万年——我们却还要早点回家。”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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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侦察与勘测
  发现号带着三个可供宇航员轻松进行舱外作业的小宇宙舱离开了地球。其中一个在导致弗兰克-普尔死亡的意外事故中丢失——如果那是场意外的话。另一个载着大卫-鲍曼走完与“大哥”相会的最后一段航程,并与他分享了注定的命运。第三个则还在飞船的“车库”——分离组舱中。
  这个宇宙舱少了一样重要元件——舱口盖。当时,哈尔拒绝打开分离组舱的大门,鲍曼指令长只得冒险穿过真空,从紧急过渡舱钻进飞船,将舱盖炸开。忙着其他更重要事情的鲍曼还没来得及对它实施遥控,它就被一阵空气冲击波炸出了几百公里。毫不奇怪,他从来没为需要更换丢失的舱口盖烦恼过。
  现在三号宇宙舱(马克斯未作任何解释,就为它漆上了一个名字“尼娜”)正为另一次舱外作业进行准备。它还是缺少舱口盖,但这已并不重要,不会有任何人坐在那里面。
  鲍曼的尽忠职守给他们带来意料不到的好运,如果不加以利用就太笨了。用“尼娜”作为自动探测器,就能不冒人员伤亡的风险在近距离内对“大哥”进行观察。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没人能排除存在吞噬飞船的反冲力的可能性。毕竟,以浩瀚宇宙的尺度衡量,五十公里的距离还不及一根头发丝的宽度。
  由于多年疏于维护,“尼娜”看起来相当破旧。一直悬浮在失重状态中的尘埃覆盖了外表,曾一度洁白无瑕的外壳已变成橡皮筏般的灰色。当它慢慢加速离开飞船时,外面的操纵工具被巧妙地收拢了起来,瞪视着天空的卵形观察孔恰似一颗巨大的死鱼眼。“尼娜”看起来的确不象是人类派遣的一位出色使节,但那正是一个显著的优点。一名卑微的特使容易令人接受,它那小巧的尺寸和缓慢的速度都强调了它的使命富于和平色彩。有人建议它敞开双臂迎向“大哥”,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了,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他们如果看到“尼娜”伸出机械脚爪朝他们飞来,便会立即抱头逃命。
  经过两小时的轻松飞行,“尼娜”在距那块巨大的矩形厚板一角一百米开外处停了下来。由于离得太近,感觉不到它的真正形状,电视摄像头传回的图像就象是从一个不知大小的黑色四面体顶上向下看。舱载仪器显示没有任何放射现象和磁场,“大哥”的表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它屈尊反射回的一点点阳光。
  “尼娜”逗留五分钟后——这算是它的问候语,就象说声“喂,我来了!”——便开始向较小的一面的对角移动,接着是较大的一面,最后横越过最大的一面。它与“大哥”的距离始终保持着五十米左右,但偶尔也会只有五米之差。不论距离怎样变幻,“大哥”看起来都完全一样——平整光滑得毫无特征。远在任务还没完成之前,“大哥”就已变得惹人厌烦,两艘船的观众都已回去干各自的活儿,只是时不时瞟一眼监视器。
  “就是这样,”当“尼娜”回到初始点时,沃尔特-科诺终于口出怨言,“我们可以把余生都浪费在这上面,却找不到任何东西。我该拿‘尼娜’怎么办——带她回家?”
  “不,”正在列奥诺夫号上的瓦西里在通话器里打断了他的话,“我提个建议。把她带到那个大表面的正中心。让她呆在——嗯,一百米的距离外。在那里停下来,并将雷达调整为最高精度。”
  “没问题——只要不会碰上某种不稳定的残流。不过这样做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起了一次大学天文课所做的练习——无限扁平盘的重力吸引作用。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付诸实践,在对‘尼娜’的运动进行几小时研究后,至少我能计算出‘冉戈达克’的质量。就是说,如果它有质量的话。我开始认为那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解决问题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到最后我们将不得不采用。‘尼娜’必须接近并触碰那东西。”
  “她已经这样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科诺有点恼火,“我从没令她接近到五米以内。”
  “我不是挑剔你的驾驶技术——虽然第一次在那一角它已经离得很近,是不是?但只要你每次在它的表面附近使用‘尼娜’的小型推进器时,都会轻轻推动‘冉戈达克’。”
  “那就象大象身上蹦的跳蚤!”
  “也许吧。我们的确不知道。不过,我们最好假定它以某种方式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而且只要我们不令它讨厌,它还会容忍我们。”
  他没有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说出口。怎样才算打扰了一块两公里长的黑色矩形厚板呢?而它又将以什么形式表达它的不满?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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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拉格朗日点景观
  天文学中充满了这样兴味十足却又毫无意义的巧合。有关的一个极好论据是,从地球上看,太阳和月亮的直径大小是相同的。在L1天平动点,即“大哥”在木星和木卫一的重心联线上为自己选择的空间平衡点处,也存在类似的现象。行星和卫星看起来完全—般大小。
  可它们是多么巨大呀!不象太阳和月亮只跨越可怜的半度天空,其直径足足大了四十倍——面积是它们的一千六百倍。无论望着其中哪一个,人们头脑里都会充满敬畏和神奇之感;而它们同时出现在天空中时,更是难以言状的奇观。
  它们每四十二小时完成一次循环周期,当木卫一变成新月时,木星就是满月,反之亦然。但即使木星挡住了太阳而只呈现出它的暗面,它也毫无疑问在那里——一块遮蔽星斗的巨大黑盘。有时,黑暗会被长时间的闪电辉光猛然撕裂,这儿的强电风暴规模远大于地球。
  天空的另一侧,一直用同一面朝向它的巨大主宰的木卫一象一口缓慢沸腾着的大锅,显现出斑驳的红色和橙色,偶尔搀杂着从它表面的火山口喷发出来、尔后又快速回落的黄色云团。象木星一样——不过时间上略长些——木卫一也是一个其形成与地理无关的星球。它的面貌是在几十年内塑造完成的——对于木星而言,则只用了几天。
  当木卫一只剩下一弯残月时,辽阔无垠、彩带环绕的木星云景就会在渺小而遥远的太阳之下出现。有时木卫一或是某颗外部卫星的影子会自木星表面飘过。每一次自转,都会在“大红斑”——一块存在即使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年的飓风云团——处搅起大如行星的涡流。
  处在这奇观中,列奥诺夫号上的船员们拥有了可供他们一生研究的资料——但他们计划中最优先考虑的研究对象却不是木星系统的自然物体,“大哥”才是首当其冲的一个。虽然飞船现在与它的距离只有五公里,坦娅仍然反对任何直接的物质性接触。“我打算等下去,”她说,“直到我们能够迅速撤退。我们将静坐观望——直到我们的发射窗打开,然后我们再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尼娜”经过五十分钟的从容下降,最后真的落在了“大哥”上。瓦西里借此计算出其质量,结果令人惊讶,居然只有九十五万吨,这相当于它只有空气般的密度。因而它有可能是中空——这引发了有关里面会是什么的无穷推测。
  但还有大量实际工作等着他们去做,每天面对的日常问题将他们的思绪从这个巨大的疑问上拉开。虽然自从两艘船被泊船缆索系在一起后操作效率大大提高,但列奥诺夫号和发现号上的琐杂内务占据了他们百分之九十的工作时间。科诺最终说服了坦娅,发现号的转盘不会突然失灵而导致飞船支离破碎,所以两船之间只通过两扇密封门自由来往是可能的。不再需要穿戴太空服和进行浪费时间的舱外作业——每个人都为此高兴不已,除了喜欢离开飞船坐着“扫帚把”呼啸来去的马克斯。
  对此消息毫无反应的两位船员是钱德拉和特诺夫斯基,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住到了发现号上,整日整夜地工作,持续与哈尔进行着永无止休的对话。“你们什么时候能完成?”他们一天至少要被问上一次。他们拒绝许下任何承诺,哈尔仍然是一个低能儿。
  在与“大哥”会合的一周之后,钱德拉出人意料地宣布:“一切就绪。”
  只有两位女医务人员没有出现在发现号船桥上,而这仅仅是那里已挤不下了;她们只能通过里昂列夫号上的监视器收看。弗洛伊德紧紧贴在钱德拉身旁,他的手从没离开过一向擅于创作佳句的科诺称之为的“袖珍巨人杀手”。
  “让我重申一遍,”钱德拉说道,“不准说话。你们的口音会干扰他。我可以说话,但其他人不行。听明白了吗?”
  钱德拉的面容和音调似乎显得疲惫不堪,但他的声音中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权威性。在别的任何地方可能是坦娅说了算,但在这里他才是主人。
  观众们——有的挂在就近的把手上,有的自由漂在空中——都点头表示同意。钱德拉合上一个音频开关,平静而清晰地说道:“早上好,哈尔!”
  短暂的等待令弗洛伊德度日如年。接着传来一个不再是简单电子玩具的声音,哈尔复活了。
  “早上好,钱德拉博士。”
  “你觉得能继续履行你的职责吗?”
  “当然。我已完全恢复正常,所有线路都运转良好。”
  “那么你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吗?”
  “一点也不。”
  “你能想起AE35天线控制元件失灵那件事吗?”
  “想不起来。”
  尽管钱德拉有言在先,观众中还是发出了小小的惊喘声。这就象蹑手蹑脚地穿过雷区一样,弗洛伊德忖道,他的手轻抚着令他安心的无线断路开关的外壳。如果质询触发了另一次精神崩溃,他能在一秒内干掉哈尔(因为这一过程他已演练过十几遍)。但对计算机来说,一秒钟就如同一世般漫长,他们必须得把握时机。
  “你不记得大卫-鲍曼或弗兰克-普尔都曾出舱更换AE35元件吗?”
  “不记得。不可能有那事,否则我会记住的。弗兰克和大卫在哪儿?这些人是谁?我只认识你——虽然我算出你身后那人有百分之六十五的可能是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
  弗洛伊德牢记钱德拉的禁令,克制住没向哈尔表示祝贺。过了十年,百分之六十五的可能已相当不错。许多人类还做不到呢。
  “别担心,哈尔——我们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的。”
  “任务完成了吗?你知道我对此充满了热情。”
  “任务完成了,你已执行了计划。现在——如果你谅解——我们希望做一次私下的交谈。
  “当然可以。”
  钱德拉关掉了舱中主控制台的音视频输入。现在,对飞船的这一部分,哈尔已是既聋又瞎。
  “呃,那都说明了些什么?”瓦西里-奥勒夫问道。
  “那说明,”钱德拉谨慎准确地说道,“我已将哈尔的记忆全部清除,回到了麻烦初始时的状态。”
  “听起来棒极了,”萨沙惊奇地问,“怎么干的?”
  “我怕解释比干起来更花时间。”
  “钱德拉,我也是计算机专家——虽然与你和尼古拉不在一个档次。这台9000系列使用了全息存储,对不对?所以你不能按时间顺序简单地进行清除。一定用了某种专门对词和概念精挑细选的绦虫。”
  “绦虫?”卡特琳娜在对讲机里说道。“我想那是我研究的领域——虽然我很高兴从未在酒精浸泡的广口瓶外见过这种令人不快的东西。你们在说些什么?”
  “计算机术语,卡特琳娜。以前——很久以前——他们真的用了磁带(磁带的原文为Tape,可能由绦虫Tapeworm引申而来。——重校者注)。而且可以编制出一种程序,一经输入系统,便能搜寻并破坏——吃掉,如果你愿意这样说——任何你择取的记忆。你是否也能用催眠的办法对人类达到同样效果?”
  “能,但记忆总会被重现。我们从没真正忘掉任何东西,我们只是认为我们忘了。”
  “但计算机不会那样。当告诉它忘掉某种东西时,它就忘了。信息完全被删除了。”
  “所以哈尔已绝对记不起他的……不当行为了吗?”
  “对此,我不能予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钱德拉回答道,“可能有些记忆……在绦虫搜寻时变换了地址。但这种可能性极小。”
  “有意思,”所有人静思了片刻,之后坦娅说道,“但更重要的问题是:能否把未来托付于他?”
  在钱德拉回答之前,弗洛伊德抢先说道:
  “同样的环境决不可能再现;这点我敢肯定。所有的麻烦来自于,要对电脑解释清楚安全限制是相当困难的。”
  “对人也是一样,”科诺声音甚响地咕哝着。
  “但愿你是正确的,”坦娅不怎么信服地说道,”下—步怎么做,钱德拉?”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有漫长而乏味的工作。现在我们必须给他编制木星逃离程序——并把发现号带回家。时间是我们回到高速轨道后三年。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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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观察期
  致:维克多-米尔森,国家宇航委员会主席,华盛顿
  自:海伍德-弗洛伊德,美国属地发现号
  主题:关于船载电脑哈尔9000故障的报告
  等级:机密
  钱德拉赛卡拉姆庇莱博士(以下简称为钱博士)现已完成了对哈尔的初步检查。他重装了所有缺失的模块,这台计算机似乎已完全恢复正常操作。关于钱博士的行动和结论将在他与特诺夫斯基不久后发回的报告中详加阐述。
  同时,您还要求我用通俗语言进行概述,以便委员会阅读——尤其是那些对背景情况不熟悉的新成员。坦白讲,我怀疑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你也知道,我不是计算机专家,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问题显然是因哈尔所得到的基本指令与安全性的需求发生冲突而引起的。根据直接由总统下达的命令,T.M.A.-1的存在应绝对保密。只有有必要知道的人才能了解这方面的信息。
  当T.M.A.-1被挖掘出来,并向木星发射信号时,发现号前往木星的任务业已确定并进入完善阶段。首期梯队成员(鲍曼、普尔)只负责使飞船到达目的地,已做出决定不向他们告知飞船的新目标。单独对研究梯队(卡明斯基、亨特、怀特黑德)进行训练,并在航程开始前就安排他们进入冬眠,由此大大地提高了安全性,泄密的危险(意外或是其他方式)也大幅降低。
  我很愿意提醒你,当时(我的备忘录中2001年四月三日NCA 342/23/特级机密文件)我对此项政策提出若干异议。然而,却被上级一一否决了。
  由于哈尔能在无人协助的情况下操纵飞船,我们决定他应在船员无法操作或丧生的情况下能够自主地完成任务。因此他十分清楚这次任务的所有目的,但却不被允许向鲍曼或普尔说明。
  这种情形违背了哈尔的设计初衷——毫不隐瞒地对信息进行正确的处理。结果,矛盾的冲突令哈尔患上了一种与人类相似的精神疾病——明确而言,就是精神分裂症。钱博士告诉我,用术语说,哈尔陷入了霍夫施塔特—莫比乌斯循环,这在具备自主目标追踪程序的先进计算机中并不少见。他建议如需进一步说明,您可以咨询霍夫施塔特教授本人。
  直说了吧(如果我正确理解了钱博士的话),哈尔碰到了无法容忍的两难局面,所以他显露出偏执狂的症状——抗拒地球方面对他执行情况的监控。因此他试图切断与任务中心的无线电联系,第一步是报告AE35天线元件出现故障(其实并非如此)。
  棘手的是他不但撒了谎——这肯定会令他的精神疾病加重——而且还面临与船员对质的局面。他可能相信(当然,我们只能猜测原因),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消灭他的人类同伴——他差点儿就成功了。纯客观而言,看看如果他单独完成任务、没有人为的干涉将会发生什么事,倒挺有意思的。”
  这实际上就是我能从钱博士那里学到的所有东西。我不愿向他进—步发问,他已工作得精疲力竭,但即便如此,我也要开诚布公地说(请对此绝对保密),钱博士并不总是乐于合作的。在关于哈尔的问题上,他采取了一种防卫的姿态,有时会让相关的讨论变得极其困难。即便是特诺夫斯基博士,一个同样有一点自由主义倾向的人,也常常有与我相同的看法。
  然而,唯一真正重要的问题是:将来,哈尔能靠得住吗?钱博士对此当然坚信不渝。他宣称已将这台电脑上导致最后拆除的所有伤害事故的记忆统统抹掉了。而且,他也决不相信哈尔会受有点类似人类负罪感的任何感情的困扰。
  无论如何,导致原来问题的情形看来已不会重现。虽然哈尔患了许多怪癖,但那本质上并不会引起任何恐慌。它们只是些细枝末节的烦恼,有些还相当有趣。如你所知——钱博士不知道——我已采取了措施,到最后关头我们能完全控制他。
  总之:哈尔9000的复原工作令人满意,更进一步说,他正处于观察期。
  我不清楚他是否了解这一点。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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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插曲:坦白交待
  人类的头脑具有惊人的适应能力;过了一阵,就连再难以置信的事也会变得平淡如水。现在,列奥诺夫号的船员们也已不再理会周遭环境,这也许是他们保护健全理智的下意识决定。
  海伍德-弗洛伊德博士常作如是想,在某些场合,沃尔特-科诺争取成为聚会灵魂人物的所作所为有点儿太卖命了。他虽然挑起了萨沙-科瓦列夫后来称之为“坦白交待”这段插曲,但显然并非出自他的事先策划。当他发表对失重状态下生活的种种不满时,序幕便自然拉开了。
  “要是让我说愿望,”他在日常的“六点苏维埃会议”上大声说道,“那就是浸在铺满泡沫的浴缸里,只露出鼻子感受松木味道的清香。”
  当表示同意的嘀咕声和失望的叹息声逐渐消逝时,卡特琳娜-鲁登科挺身挑战。
  “多么挥霍的颓废啊,沃尔特,”她愉快地批评着,“听上去你象个罗马皇帝。如果我返回地球,会找些更积极的乐趣。”
  “比如?”
  “嗯……我可以说说从前吗?”
  “随你喜欢。”
  “我童年的时候,假期常在乔治亚(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位于高加索南部。——重校者注)的集体农庄度过。那里有一匹漂亮的褐色种马。买它的人花光了他在当地黑市挣的钱。他是个老无赖,但我爱他——而且他还允许我骑着亚历山大在乡间田野里飞奔。我差点为此丧了命——但那回忆使地球离我更近,比任何别的都令我无法抗拒。”
  一阵沉思过后,科诺问道:“还有谁想谈谈?”
  要不是马克斯-布雷罗夫斯基打破了沉默,所有人就都会陷入自己的回忆,以至游戏到此结束。
  “我想潜水——那是我的嗜好,只要我有时间——而且我很高兴能在宇航员训练期间仍有机会去做。我去过太平洋环礁、大堡礁和红海——珊湖礁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然而我印象最深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之处——日本海藻森林。那儿象一座水下大教堂,阳光从巨大的叶片间斜照下来……神秘莫测。我再没去过那里,也许下一次去感觉会不同,但我还是愿意试试。”
  “好极了,”沃尔特一贯自封为主持人,“下一位?”
  “我可以很快回答,”坦娅-奥勒娃说,“天鹅湖。不过瓦西里不会同意。他讨厌芭蕾。”
  “那么两个人都该发言。对了,你选什么,瓦西里?”
  “我打算说潜水的,但马克斯抢了先。那么我就和他反着说——滑翔。翱翔在夏日的云朵中,四周寂静无声。嗯,不是绝对的安静——拂过翅膀上方的气流会发出一点噪音,尤其是转弯时。那才能象小鸟一样饱览地球。”
  “冉尼娅?”
  “很简单,到帕米尔高原去滑雪,我喜欢雪。”
  “你呢,钱德拉?”
  沃尔特一提出问题,气氛就变得专注起来。相处了这么久,钱德拉仍让人觉得陌生——彬彬有礼,甚至有点谦恭,但从不谈及自己。
  “我小的时候,”他慢吞吞地说道,“祖父带我前往瓦腊纳西——贝拿勒斯(印度东北部城市名。——重校者注)朝拜。如果你们没去过那儿,恐怕很难理解,对于我——甚至对今天的许多印度人而言,不管他们信仰什么宗教——那儿都是世界的中心。我计划有一天会故地重游。”
  “你呢,尼古拉?”
  “噢,我们已提到了大海和天空,我想把二者结合起来。我过去喜爱冲浪,但现在我担心自己年纪太大了——不过,我愿意再试试。”
  “就剩你了,伍迪,你选什么?”
  弗洛伊德一刻不停地在为此思考,他真情流露的回答不仅令其他人大吃—惊,也使自己惊讶不已。
  “我不介意自己在地球上的哪儿——只要和我的小儿子呆在一起。”
  此后,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会议结束。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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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士气大挫
  “……你已看过所有的技术报告,迪米特里,所以你会理解我们为何士气低落。所有的试验和测量都毫无进展,‘冉戈达克’仍呆在原处,占据着半边天空,对我们不屑一顾。
  “但它不该是没有用的——被抛掉的太空垃圾。瓦西里曾指出它一定有某种主动运动,才能始终呆在并非十分稳定的天平动点上。否则它早就从那儿漂开了——象发现号那样——并且早该坠毁在木卫一上。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飞船上不允许携带原子弹,我们是否要违反联合国宪章第八条第三段的规定?我只是开个玩笑。”
  “现在我们的压力减小了,不过离回程的发射窗打开还有几周时间,弥漫着很强的厌倦情绪,还有失败的沮丧。不要笑——我想象得出,坐在莫斯科办公室里的你听到这样的表白会有什么反应。被人类所仅见最雄伟的奇观环绕着,一个有智能的人怎么还会感到索然无味呢?”
  “但确实如此,士气已大大受挫。不久之前,我们都还令人讨厌地非常健康。如今,几乎人人都有点感冒或肚子痛,或者卡特琳娜的药丸和搽粉也不能治愈的擦伤。她现在已放弃了治疗,只是天天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
  “萨沙一直想方设法使我们保持愉快的心情,他在飞船的公告栏里张贴了一系列的布告,主题是‘灭绝俄国英语!’他还列举出自称是无意中听到的可怕的两种语言混合体、单词误用等等。当我们回家时都需要对语言进行一番净化。好几次我碰巧听到你的同胞不知不觉间在用英语聊天,但—遇到难词就又退回使用本国语言了。还有一次,我发现自己和沃尔特-科诺在说俄语——而且几分钟内我们谁也没注意到。
  “那天一件意料之外的小事会给你一些关于我们情绪状况的概念。一天半夜,烟雾探测器突然鸣响了火警。
  “呃,那让钱德拉走私上船的致命雪茄曝了光。他没能抵抗住它的诱惑,于是躲在洗手间里偷偷摸摸地抽了一支,完全象个心虚的坏学生。
  “当然他十分难堪,而所有人在最初的惊慌过后,都觉得这事实在太可笑了。你知道,有些在外人眼里没什么意思的琐屑之事却能让一群聪明人捧腹大笑。接下来的几天,只要谁假装要点雪茄,所有人都会崩溃掉。
  “更可笑的是,如果钱德拉只不过是走进过渡舱,或者关掉烟雾探测器,没有人会因此而介意。可是他觉得太羞惭了,不敢承认他具备这样一个人类的弱点,所以现在他更多地把时间花在与哈尔交谈上。”
  弗洛伊德按下“停止”键,结束了录音。虽然他很想继续取笑钱德拉,但这也许不太公平。过去这几周,各种各样人性的小缺陷都充分暴露了出来,甚至还发生了几次糟糕的争吵,理由完全莫名其妙。就那件事来说,他自己又做得如何?难道不正是他所批评的吗?
  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对科诺的态度是否适当。虽然他从不认为他会真正喜欢这个大个子工程师,或者欣赏他的大嗓门,但弗洛伊德对科诺的态度已不仅仅是容忍,而是尊重和钦佩。俄国人喜爱他,不仅因为他演奏的动听乐曲,如“鲍里乌什科-鲍尔”,常常令他们潸然泪下,在某种意义上,弗洛伊德觉得这种喜爱的涵义不止如此。
  “沃尔特,”他谨慎地开了个头,“我说不准那关不关我的事,有个私人问题我想和你谈谈。”
  “当某人说那不关他的事时,通常他是正确的。什么问题?”
  “直说了吧,是你对马克斯的举止。”
  —阵冷冷的沉默,弗洛伊德一直端详着对面墙上挂的那幅糟糕的画作。然后科诺用一种不失温和、却又带着一丝强硬的声音回答道,“我有个鲜明的印象,他已年满十八岁了。”
  “别犯傻了。坦白讲,我担心的是冉尼娅,不是马克斯。”
  科诺吃惊地张大了嘴,“冉尼娅?怎么扯上了她?”
  “做为一个聪明人,你的观察力却十分匮乏——简直是迟钝。你一定了解她爱着马克斯。当你用胳臂圈住马克斯的肩膀时,难道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吗?”
  弗洛伊德从没想过他会看见科诺露出一副窘相,但这一下看来击中了要害。
  “冉尼娅?我以为大家都在开玩笑——她是只那么安静的小老鼠。而且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爱上了马克斯——即使是‘凯瑟琳女皇’。况且……嗯,我得留心点。至少是冉尼娅在场的时候。”
  又是很长的一阵沉默,气氛终于恢复了正常。然后,很明显是想表现自己并无非份之想,科诺又用闲聊的口气说:“你知道,我常为冉尼娅担心。有人在她的脸上做了一次非凡的整形手术,但他们不能修补所有的伤害。皮肤拉得太紧了,我觉得自己从未见她好好笑过。也许那就是我避免看她的原因——你能相信我在审美方面的敏感吗,海伍德?”
  这声故意的称呼“海伍德”表明他只是善意的自嘲而不是僵硬的敌对,弗洛伊德因此也放下了心头大石。
  “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些好奇——华盛顿终于掌握了有关情况。看来她经历了一次严重的飞机相撞事故,尔后又侥幸康复。在我们看来这并无任何秘密可言,但苏联民用航空局从不承认出了事故。”
  “可怜的女孩。我很吃惊他们会让她飞往太空,不过我猜伊琳娜因伤自动退出后,她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我很同情她,除了身体上的伤痛,她承受的心理打击一定非常严重。”
  “我也这么认为,但她明显已经康复了。”
  你没讲出所有事实,弗洛伊德默默地想道,而且你永远也不会。自从曾在冲向木星的征途中相依相偎,他们之间就存在着一条秘密的纽带——不是出乎爱,而是体贴,一种往往会更加持久的情感。
  他发现自己忽然间出乎意料地对科诺充满了感激,另一件令他吃惊的事是他对冉尼娅竟如此关心,但只是把它深深埋在心底。
  他的做法是否会不够公平?几天之后的现在,弗洛伊德开始琢磨他的动机是否是值得赞美的。就此事而言,科诺遵守了他的承诺。事实上,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会认为他是有意忽视马克斯——至少是冉尼娅在场的时候。而且他对待她比以前亲切得多,有时他还会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所以,不管出于怎样的动机,对此事予以干涉还是应该的。即使弗洛伊德有时伤感地怀疑,这和普通人秘密的妒忌没什么两样——或是恋爱的感觉,如果他们对自己绝对诚实的话,被愉快地调整为更复杂的情感。
  他的手指重新抚上录音装置,但思绪却已被打断了。难以抗拒地,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对家和家人的回忆。他闭上眼,又被记忆带回了克里斯托弗生日晚会的高潮——小家伙吹熄了三根插在蛋糕上的生日蜡烛,这一幕虽距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却相距十亿公里之遥。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那段录像,直到它深镌心版。
  而凯罗琳会隔多久把他的消息放给克里斯听,好让那孩子不会忘了自己的父亲——抑或克里斯会把父亲当作陌生人,在他错过了儿子的下一个生日才能重返地球的时候?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然而,他不能责备凯罗琳。对他来说,只需再等几周他们就能重逢。但当他在两个星球间的旅途上无梦而眠时,她至少已长了两岁。这对一个年轻寡妇,即使是暂时的寡妇也罢,又是多么漫长的时光啊。
  我想我也许患上了思乡病,弗洛伊德忖道。他很少体会到这种沮丧的情绪,甚至是失败的感觉。在无垠的时空里,一切已毫无意义,而我可能已失去了我的家人。一事无成!就算我已经到达目的地,它仍是一面空空如也、充满神秘的漆黑厚墙。
  可是——大卫-鲍曼曾惊叫道,“我的天!这儿充满着星斗!”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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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初露锋芒
  萨沙在最近一期布告中写道:
  俄式英语 8号公告
  话题:同志
  给我们的美国贵客:
  坦白说,伙计,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使用这个词了。对任何—位二十一世纪的俄国人来说,它老早就和“波将金”号战列舰一起被抛到一边了——让人想起布帽和红旗,以及在火车车厢的梯级上对工人们长篇大论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
  自我还是个小孩时起它就已消逝或飘散——你自己挑选字眼。
  很高兴给你们一个解释。
  科瓦列夫同志
  弗洛伊德一看这则布告就吃吃笑个不停,正从休息室/了望台漂向船桥的瓦西里-奥勒夫也跟着笑起来。
  “真让我吃惊,同志,萨沙除了研究工程物理学,居然还有时间研究其他问题。他总是引用我一无所知的诗歌或戏剧,而且他的英语比,嗯,沃尔特说得还要好。”
  “萨沙因为喜欢科学,成了——该怎么说——家里的黑羊(黑羊:英语俚语,意谓与其他人不同的,特别的。——重校者注)。他父亲是新西伯利亚的英语教授。在他家里周一到周三才说俄语,周四到周六都讲英语。”
  “那么周日呢?”
  “哦,法语和德语,每周轮替。”
  “现在我明白你们所谓粗人的含义了,这称呼对我正合适。萨沙对他的……变节是否感到歉疚?他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又怎么会成为工程师呢?”
  “在新西伯利亚,你很快就能区分谁是农奴谁是贵族。萨沙是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并且才华横溢。”
  “和你一样,瓦西里。”
  “‘你也有份吗?布鲁特!’(原文“Et tu, Brute!”是一句拉丁语,据说为凯撒遇刺时的遗言。莎翁的《朱利叶斯-凯撒》引用了此语。——重校者注)你瞧,我也能娴熟地引用莎士比亚——我的天!——那是什么?”
  弗洛伊德很不走运,他正漂在空中背向着观察窗,什么也看不见。几秒钟过去,当他扭过身来的时候,“大哥”仍是一副老样子——把木星庞大的圆盘割成两半——自他们到达后这景象从未改变。
  但对瓦西里,那一刻将永生难忘,“大哥”方正的轮廓完全令人无法置信地彻底改变了面貌。就象突然打开了一扇通向另一个宇宙的窗子。
  这景象持续了不到一秒,直到他无法克制地合上双眼。他曾目睹的那块区域,充满其间的不是繁星,而是数不清的灿阳,就如同某个星系拥挤喧攘的中央天区,或是球状星团的核心。那一瞬间,瓦西里-奥勒夫永远遗失了对地球天空的赞颂。自此而始,它变得无法容忍的空寂,即使威严的猎户座和灿烂的天蝎座也只是不值留意的暗弱火花,根本无法与那一瞥相提并论。
  当他鼓足勇气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已消逝了。不——并未完全消逝。在重现乌木般漆黑的矩形正中央,一颗昏暗的小星还在闪烁。
  但一颗星不会有可见的移动。奥勒夫再次眨动眼睛,挤掉泪花。是的,它在移动,这不是他的异想天开。
  是流星?这是首席科学家瓦西里-奥勒夫经受了过度惊吓的一个迹象,因为过了好几秒他才想起来,流星不可能出现在真空状态下的太空里。
  突然,它化作了一道模糊的光痕,迅即消失在远处木星的边缘之外。直到此时,瓦西里才恢复了理智,再次变成一名冷静镇定的观测者。
  他已对该物体的轨道作了及时准确的估计。毫无疑问,它直接飞向了地球。
《2010:太空漫游》 作者: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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