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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宰场之舞》作者:[美]劳伦斯·布洛克

_4 布洛克(美)
  “我猜不会,买一打以上的人就很少了。不过不包括运动或美式足球赛的带子,和我这里没卖的色情片。”
  “据我推测,这个房客,就是那有三十盘录像带的人,可能是一个嗜电影成癖的人。”
  “那还用说吗?这家伙有《马耳他之鹰》的三个版本,还有一九三一年里卡多·寇蒂兹那一版——”
  “你说过。”
  “是吗?我想我一定讲过,因为实在太奇怪了。真不知道他怎么买到那些玩意儿的,我从来都没在目录里看过这些片子。这家伙八成是个电影狂。”
  “所以除了那些用来保存的录像带,他一定偶尔也会租录像带。”
  “哦,我懂你的意思了。是啊,绝对错不了,人们偶尔会买一些片子,但大部分还是租的。”
  “而且他就住附近。”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的房东太太住附近——”
  “哦,没错。”
  “所以他很可能也是你的客人。”
  他想了一下。“当然有这可能,可能我们俩还聊过黑色电影呢。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把所有顾客的电话号码都输入电脑了吧?”
  “是啊,这样省事多了。”
  “你说她是在六月的第一个礼拜把那些录像带拿来的,所以他的记录一定在七八个月前就停了。”
  “那种记录我有一大堆。有人搬家,有人死了,还有些人的录像机被入室盗窃的孩子搬走了,有些人则是跑到前面几家去租,更有些人隔了好久没来,后来又再冒出来。”
  “有多少人从六个月之前就停了?”
  “我怎么知道?不过应该查得出来,你何不坐下来或四处逛一逛,也许可以找到一部想看的电影。”
  他把事情处理完已经过了十点钟,可是仍没有客人上门。
  “我告诉过你早上的生意很清淡。査到的名字一共二十六个,都是在六月四号之后就停止的,而他们在之前的五个月里至少都来租过一盘带子。也许如果他病了很久,一直都待在医院里面——”
  “就从你查到的先开始吧。”
  “好,我把姓名和地址复印给你,不过不一定会有电话号码,很多人,尤其是女客是不留电话的,这一点不能怪她们。另外还有信用卡号码我得保密,所以没印下来。除非那是你追查某个人的唯一方法,我倒可以破例。”
  “我想不用。”
  他把名字印在两张有格线的活页本上,我浏览一遍,问他这里有没有让他会想起什么的名字。
  “没有,每天见的客人这么多,记得住的只有常客,而且也不是都认得出他们或记得他们的名字。我把这二十六个人去年租的片子也査了一下,拿他们租的片子比对那人的录像带,但我还是看不出谁有可能是那个电影狂。”
  “还是值得一试。”
  “我也这么想。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个电影狂是男的,因为房东太太提起房客时用的是‘他’。这二十六个人里有一些是女的,不过我统统都印下来了。”
  “太好了。”
  我把纸折好,放在上衣口袋里,“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谢谢你。”
  “嘿,当我想到你们这些人在荧幕上带给了我多少乐趣时,怎么能拒绝你呢?”他笑了,然后正色道,“你是不是要打击色情集团?事情是这样的吗?”我迟疑了一下。他为了使我安心,连忙接口说如果不方便,他能够谅解,但至少等事情结束后,能不能哪天顺道过来告诉他后来到底怎样了。
  我说我会的。
  名单上列着的二十六个名字当中,只有十一个有电话号码,我先试着打,这样就不用在城里跑来跑去了。即使是这样,还是遇到很多挫折。很多电话打不通,有的就算打通了,也是电话录音。听到的三通答录机中,有一通的电话录音很可爱,其他两通只重复了后面的四个号码,然后请我留话,另外的四通,是由奈拿克斯电信公司的电脑语音系统控制,直截了当告诉我,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停用了,只有一通提供了新的电话,我抄下来,再打过去,没人接。
  后来电话突然通了,听到真人的声音时,我一下子差点忘了怎么反应,匆匆地看了眼手上的名单,然后问:“呃……是阿卡多先生吗?约瑟夫·阿卡多?”
  “我就是。”
  “你是不是一家录像带俱乐部的会员?——”它叫什么来着?“——六十一街和百老汇大道的那家。”
  “六十一街和百老汇……?是哪一家?”
  “马丁酒吧的隔壁那一家。”
  “哦,对了,怎么啦?有录像带没还吗?”
  “不是的,我注意到你的记录已经停了好几个月。阿卡多先生,我们想请你到店里来看看我们的新目录。”
  “哦。”他吃惊地说,“是这样啊?服务真周到。我现在习惯到离办公室比较近的那家去租,不过这几天晚上我会过去一趟。”
  挂上电话,我把阿卡多从名单上划掉。现在剩下二十五个名字,看来,我好像得亲自跑一趟了。
  我打了一整天电话,直到下午四点半,名单上的名字被我划掉了十个,进展很慢,比预期中的还慢。那些地址都是在脚程范围之内,要四处打听还不算太难,然而那并不表示某一个地址还住着同一个人。
  我在五点之前回到旅馆,洗澡,刮胡子,看了一会儿电视。七点钟和伊莱思在格林威治村的格洛莉娅街上的摩洛哥区碰面。我们点了库斯库斯①,她说:“如果食物的味道像这间屋子闻起来这么好就太棒了。世界上吃库斯库斯最好的地方是哪里?”
  ①一种北非传统的蒸粗麦粉,用蒸锅蒸粗麦及肉、蔬菜。
  “不知道。卡萨布兰卡?”
  “瓦拉瓦拉①。”
  ①Walla Walla,美国华盛顿州东南部城市。
  “哦。”
  “你懂了没?库斯库斯,瓦拉瓦拉。或者说如果你在德国想吃库斯库斯,就应该到巴登巴登①。”
  ①Baden Baden,德国西南部城市,为一著名矿泉疗养之地。
  “噢,我想我抓住重点了。”
  “我就知道你能。在萨摩亚要到哪里吃库斯库斯呢?”
  “帕哥帕哥①。失陪一下好吗?我必须去‘嘘嘘’。”
  ①Pago Pago 南太平洋美属西萨摩亚首府。
  库斯库斯美味极了,分量又多。我边吃边告诉她今天的遭遇。“真是挫折,但光凭门铃声没办法判断我要找的人是不是住里面。”
  “在纽约行不通。”
  “当然行不通,基本上很多人门铃旁的那块姓氏牌都是空的,我想这一点我应该谅解,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可是这本来就是个爱玩匿名游戏的城市。还有一些人的门上不是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是非法房客。所以,如果我要找比尔·威廉斯——”
  “那你就该去查威廉·威廉斯①。”她接口,“他是瓦拉瓦拉的库斯库斯之王。”
  ①Willam Williams,美国诗人。
  “正是。如果他的名字不在门牌上,并不表示他不住那儿,就算门上有他名字,那也不表示他就住那儿。”
  “可怜的孩子,那你怎么办?打电话给管理员?”
  “如果有的话。可是,大部分规模比较小的公寓都没有管理员,管理员也不比其他人更常待在家里,更何况他们不一定知道所有房客的名字。最后你只好一家一家敲门,按电铃,跟隔壁的人探听,大多数人都对他们的邻居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是小心翼翼地有所保留。”
  “吃这行饭可真不容易。”
  “有的时候真是如此。”
  “还好你很喜欢这份工作。”
  “是吗?大概吧。”
  “当然是喽。”
  “我想是吧。当事情抽丝剥茧,慢慢整理出头绪时,那种感觉实在很令人满足。”
  此刻我们正在用饭后甜点,一种甜腻腻的蜂蜜蛋糕,甜得我根本吃不下去,女服务员端来两杯摩洛哥咖啡,和土耳其咖啡差不多,又浓又苦,杯底三分之一是沉淀的咖啡渣。
  我说:“今天我辛苦了一整天,感觉还不坏,但却不是调查该办的案子。”
  “你难道不能同时处理两件案子吗?”
  “也许可以。但没有人付钱请我调査虐童的变态电影。我应该追究的是理查德·瑟曼有没有谋杀他妻子。”
  “你不正在办吗?”
  “是吗?星期四我借口瑟曼是有线节目制作人跑去看拳赛。有几样收获,我知道他是那种工作时会把外套和领带脱掉的人。他很带劲儿,可以爬上拳台再跳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我还看到他在举告示牌的小妞屁股上拍一下,然后——”
  “哎哟,那可不得了。”
  “对他来说是不得了。但是我却不知道那件事对我会有什么帮助。”
  “开什么玩笑?他妻子才死了两个月,他就开始对一个派对玩具毛手毛脚,这当然不对劲。”
  “两个半月。”我说。
  “还不一样。”
  “派对玩具,嗯?”
  “玩具、淫娃、宝宝。叫玩具有什么不对?”
  “没不对。他并没真正地拍她屁股,只是拍了一下而已。”
  “当着成下上万人的面。”
  “那是他们有眼福。而且其实只有几百个人而已。”
  “还有待在家里的观众呢?”
  “哦,他们那时正在收看广告。不管怎么说,这都不能证明什么。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狗杂种,老婆尸骨未寒就开始拈花惹草,或者他根本就是冤枉的,所以不用惺惺作态。怎么解释都可以。”
  “唉。”她叹道。
  “星期四,就是昨天,我站在同一家酒吧里和他一起喝酒。就像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之中我们分别站在两端,但同时身在同一个空间里面。”“不赖啊。”
  “昨天晚上,我在他公寓楼下的雷迪希奥餐厅吃晚饭。”
  “餐厅如何?”
  “没什么特别,通心粉很好吃。我们找时间去尝尝。”
  “他在不在餐厅里?”
  “我想他根本不在家。在家的话也是摸黑关在屋子里。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打了电话给他,反正有其他的电话得打,干脆顺便打给他。”
  “他说了什么?”
  “是电话答录机,我没有留言。”
  “我希望他跟我一样,对不留话的来电觉得很烦。”
  “只好这么想。你知道我该怎么做吗?我该把莱曼·沃里纳的钱还他。”
  “不要,千万别这么做。”
  “为什么?无功不受禄。我现在一筹莫展,这件案子在警察局留的档案资料我看过了。凡是我想到的他们都做过了,甚至还多。”
  “不要把钱还给他,亲爱的。钱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妹妹被杀了,只有他认为自己是在为她作了些什么,他才会死而瞑目。”
  “那怎么办?难不成骗他?”
  “如果他问起来,你就告诉他这种事得花时间去查。你不会再向他要钱吧?”
  “老天,当然不会。”
  “那他就不会觉得你在欺骗他。至于钱也不必缴回。如果觉得是白拿,你大可捐出去,捐给爱滋病研究中心,或者是‘传送上帝之爱’之类的机构,很多地方可以捐。”
  “没错。”
  “我了解你。你一定会想办法凭真本事赚到这笔钱。”她说。
  她想到威佛利去看场电影,但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戏院门口一定排起了长龙,我们谁也不想站在那儿排队。走了一会儿,我们停在麦克道格街喝了些卡布奇诺咖啡,又到布里克的露天俱乐部听一个乡村女歌手演唱。
  “长长的头发配上老祖母的眼镜加格子棉布长裙,”伊莱恩说,“谁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已经结束啦?”
  “她的歌曲听起来都一样。”
  “因为她只会三个和弦。”
  走出来之后,我问她想不想听爵士乐。她说:“好啊,去哪里好呢?甜蜜巴兹尔?还是范盖得?挑个地方。”
  “我在想,鹅妈妈之家也许不坏。”
  “嗯哼。”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喜欢鹅妈妈之家。”
  “那你想不想去?”
  “想啊,可是如果‘男孩’丹尼不在,我们还要待在那里吗?”
  “男孩”丹尼不在。不过我们到了不久他就来了。鹅妈妈之家在阿姆斯特丹路和八十一街之间,是一个吸引人的爵士俱乐部。他们把灯光调得很暗,鼓手总是用鼓刷轻轻敲打,从不独奏。它和普根酒吧是两个可以听到丹尼·贝尔歌声的地方。
  不论在哪里,他总是很醒目。这个得了白化症的黑人,皮肤与眼睛都对阳光过敏,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永不与太阳同时出现。他身材短小,穿着一套亮面的深色西装,搭配闪闪发光的背心,喝俄罗斯伏特加,而且只喝冰镇的。通常他的身边都会跟一个和他身上的背心一般醒目的女人,今天晚上的女人,有一头草莓色金红头发,和一对巨硕乳房。
  招待将他们带到紧靠舞台的老位子。我以为他不会注意到我们,不料一名招待随即过来对我们说,贝尔先生希望我们能过去一道坐。我们走过去,“男孩”丹尼说:“马修,伊莱恩,看到你们俩真好。这位是莎莎,她真的很迷人,不是吗?”
  莎莎咯咯娇笑,我们随便聊了几分钟之后,莎莎便闪进了化妆室。
  “她去补点粉。”“男孩”丹尼说,“关于争论禁药合法化的最好论点就是人们不必再一直跑洗手间,如果他们知道陪客时间吸食古柯硷正在损耗着美国工业的话,就应该把这一趟一趟‘厕所之旅’的成本给算进去。”
  等莎莎又一次“厕所之旅”时,我向丹尼提起了理查德·瑟曼。
  “据我推测是他杀的。”他说,“因为她比他有钱。如果那家伙是医生就更不用怀疑了,为什么总觉得医生会宰老婆呢?难道他们有娶婊子的倾向?你怎么解释?”
  接下来我们就这个问题开始讨论,我说也许这些医生习惯了扮演上帝那种决定生死的角色。伊莱恩的看法更妙,她说会选择医疗工作当职业的人,多半是那些想克制自己伤人倾向的家伙。“为了要证明自己不是杀人狂所以才去当医生,”她说,“可是在他们受到压力时,这些压力又会使他们想起自己的天性,于是就开始杀人了。”
  “这种说法倒挺有趣。”“男孩”丹尼说,“但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胎里带来的,”她说,“在生产过程中,母亲不是几乎死去就是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楚。所以那个孩子的想法是‘我伤了女人’或是‘我杀了女人’,他用当医生来补偿,但不久之后,内心冲突越来越大——”
  “他就宰了他老婆。”丹尼接道,“我喜欢你的说法。”
  我问她有什么根据来支持这项理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但确实有很多关于出生思想的研究报告。丹尼说他才不管什么根据,你可以用数据去证明任何事情,而这却是他听过最有道理的一个理论,所以管他妈的什么数据资料。莎莎在我们讨论到一半时回到座位,我们并没中断,而她看起来也毫不在意。
  “关于瑟曼,”“男孩”丹尼说,“没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因为我并没有刻意打探。我应该打探吗?”
  “耳朵放尖点总是好。”
  他为自己倒了几盎斯托利。在普根酒吧和鹅妈妈之家这两个属于他的地盘,有人会为他准备好香槟桶冰镇的俄罗斯伏特加。他望了望杯底,把酒当白开水一口喝下去。
  他说:“他在一个有线电台工作,是个新的体育频道对吧。”
  “叫五洲电讯。”
  “对了,有一些关于他们的谣言。”
  “什么谣言?”
  他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来路不明的钱这类的内幕消息,我会多留意的。”
  几分钟后,莎莎又起身离桌。等她走远听不见我们说话,伊莱恩侧过身来说:“真受不了,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瘾头这么大的人。”
  “我知道。”
  “丹尼啊,她的药瘾简直比你的头还大。”
  “我知道,但她很特别对吧?我想我得放弃她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养不起,要让她那可爱的小鼻子高兴,不知道花了我多少钱,说出来你不相信。”
  “趁还能享受的时候尽量把握吧。”
  “哦,我会的,”他说,“人生就是这样。”
  回伊莱恩的公寓之后,她煮了壶咖啡,我们坐在沙发上。她放了钢琴独奏曲的唱片,有孟克、兰迪·维斯顿、锡达·沃尔顿。她说:“那个莎莎,可真不得了,真不知道‘男孩’丹尼上哪儿找来这个小妞的。”
  “K-mart超级市场。”我提议。
  “当你看到那种波霸,就会想到硅胶。不过,也许是几可乱真的上好货色,搞不好还是天生丽质。你怎么想?”
  “我没注意。”
  “那你最好多多参加戒酒聚会,一定是伏特加而不是她的胸让你流口水。”她向我凑过来,“如果我胸部再大一点,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当然会。”
  “真的?”
  我点点头说:“腿再长一点也不错。
  “是这样吗,那么脚踝再细一点呢?”
  “也无妨。”
  “真的?再多告诉我一些嘛。”
  “別这样,很痒。”
  “是吗?告诉我在你的希望排行榜上还列了哪些对我的期望?阴道再紧一点好不好?”
  “那更求之不得了。”
  “好啊!”她说,“你还真在想这事儿,是不是?”
  “是吗?”
  “我希望是,真的。”
  后来我躺在她床上,她将唱片换面,并且倒了两杯咖啡拿过来。我们坐在床上,没说什么。一会儿,她说:“你昨天生气啦?”
  “我?什么时候?”
  “我有客人要来,你得离开的时候。”
  “噢。”
  “是不是?你生气了吧?”
  “有一点,不过没事了。”
  “我接客的事情让你很烦恼,对不对?”
  “有时候会……大部分的时候都不会。”
  “我迟早是要收手了。你只能投那么久的球,连百万金臂汤米·约翰都退休了,他的手臂像超人的。”她侧过身来看着我,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说:“如果你要我收手,我大概不会再做了。”
  “然后你回头来怨我。”
  “你这样认为吗?我有那么神经质吗?”
  她想了一下,然后自己说:“嗯,大概有。”
  “反正我不会提这种要求。”
  “不,你宁可我怨你。”
  她翻过身来仰躺着,直直看了天花板片刻,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就不干了。”
  室内一片沉寂。接着,音响里忽然传来钢琴如瀑布般洒泻下来的降音阶,和一阵不成调的弦律。
  “你如果假装没有听见,我就假装没有说过。我们连那个L开头的词都没说过,我不应该直接跳到那个M开头的词。”
  “那几个字母之间可是个危险地带。”
  “我知道,我应该学着只说那个F开头的词,那是我的地盘,我才不想结婚呢,真希望什么事情都不要改变。为什么事情就不能一直保持原状呢?”
  “当然可以。”
  “真伤感哪,简直是神经,我干嘛要伤感?还突然变得哭哭啼啼的。”
  “没关系。”
  “我不会哭的。不过,你可以抱我一下吗?你这只老狗熊,抱我一下吧。”
第09章
  星期天下午,我找到了那个电影狂。
  根据菲尔·菲尔丁的记录,他叫阿诺德·莱韦克,住在离录像带店六条街远的哥伦比亚大道。那是出租公寓,离高级社区比较远。两个男人坐在台阶上,喝着牛皮纸袋里面的罐装啤酒。其中一个男人的大腿上抱着个小女孩,正在吸她奶瓶里的柳橙汁。
  门铃上没有阿诺德·莱韦克的名字,我走过去问那两个坐在台阶上的男人阿诺德·莱韦克是不是住这里。他们耸耸肩,摇着头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我走进去看,连管理员的门牌也找不到,只好按一楼住户的电铃,直到有人开门让我进去。
  走廊上散发着老鼠和尿骚味。尽头的门打开,一个男人探出头来,我向他走去,他说:“你要干嘛?不要走得这么近!”
  “别紧张。”
  “你才不要紧张!”他说,“我有刀。”
  我把手臂靠在身侧,让他看到我的手里空无一物,我说我要找一个叫阿诺德·莱韦克的人。
  “哦,是吗?希望他没有欠你钱。”
  “为什么?”
  “因为他死啦。”说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是个老头儿,白发稀疏,眼眶深陷,看来好像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和莱韦克作伴似的。他的裤子很松,用吊带吊着,法兰绒衬衫道袍似的挂着。除非他是去二手商店买衣服,否则就是他最近真瘦了很多。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我在生病,不过别担心,这病不会传染。”
  “我比较怕那把刀。”
  “哦,天哪。”
  他把刀子拿出来给我看,是一把木柄法国碳钢菜刀。
  “进来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会砍你的。”说着他把刀放在靠门的桌上,领我进屋去。
  他的房子很小,被隔成两个狭窄的房间,大的那间天花板上有一盏吊灯,是这房子唯一的照明设备。三个灯座中有俩灯泡已经烧掉了,剩下的那个最多只有四十瓦。房间整理得很干净,可是闻起来仍有一股老年人生了病的气味。
  “你是怎么认识阿诺德·莱韦克的?”他问。
  “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他拽一条手巾捂住嘴咳嗽。
  “该死!”他说,“那些混蛋把我浑身上下从屁眼到胃口都切除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这个病拖得太久了,因为我怕他们真会查出什么来。”
  他尖厉地笑着,“结果还是被我料中了。”
  我什么也没说。
  “莱韦克这家伙嘛,人还不错,是法裔加拿大人,他一定是在这里出生的,因为他没什么口音。”
  “他在这里住很久了?”
  “多久才算很久?我在这里住了四十二年啦,你相信吗?在这种鬼地方一住四十二年,今年九月就要满四十三年了,不过九月之前我就会搬出去——到一个更小的地方。”说完他又放声大笑,笑得咳嗽不停,得再拽出手帕捂住嘴巴。等咳嗽稍微止住了,他又说:“一个更小的地方,像个六尺的盒子,懂不懂?”
  “我猜把这种事情拿来开玩笑可能会好过一点。”
  “瞎扯。没有什么会让我觉得好过。阿诺德住这儿大概有十年了,因为没选择余地,你懂吗?大部分时间他都关在自己屋里,当然喽,以他那种体型是不可能上街去跳踢踏舞的。”
  我的脸一定看起来非常茫然。因此他说:“哎呀,我忘了你根本不认识他。他呀,胖得跟猪一样,我是说阿诺德。”他手往前一比,从上到下划一个愈来愈宽的弧形。“就像一颗梨子,走起路来和鸭子一样摇摇晃晃。他住三楼,不管去哪里都要爬两层楼,所以才不常出来。”
  “他年纪多大?”
  “不清楚,四十岁吧,一个人胖成那样,实在很难看得出来到底几岁。
  “他是做什么的?”
  “你是说以什么维生吗?不知道。他以前上过班,后来就不常出门了。”
  “据我了解,他很喜欢看电影。”
  “哦,那还用说吗?他有一台那叫什么玩意儿?那种可以在电视机上看电影的机器。”
  “录像机。”
  “再过不久,我也会有一台。”
  “那后来他怎么啦?”
  “你说莱韦克吗?唉,你到底有没有注意听?他死啦。”
  “怎么死的?”
  “被他们杀啦,不然你以为呢?”
  这个“他们”,是一个很笼统的称呼。阿诺德·莱韦克被别人从背后刺杀,横死街头。吸食快克的人流浪到街头之后,那老头说,治安就一年比一年糟糕,他们会为了一张地铁车票把你杀掉,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说应该是一年前吧,可是在菲尔丁的电脑资料中,他最后一次交易记录是四月十九日,我说莱韦克四月时还活着,他回答,他的脑袋已经没办法记得那时候的事了。
  他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管理员。“她也没做什么事,就收收房租罢了。”问他名字,他说叫格斯,再问他姓什么,一抹狡狯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知道我叫格斯就够了,你不告诉我你姓什么,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说?”
  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他接过来,伸直手臂举着那张名片眯起眼看,并大声念出我的名字。他问我可不可以留着名片,我说当然可以。
  “我到上面见到阿诺德之后,一定会转告他说你在找他。”说完他又笑个不停。
  格斯姓吉斯坎德,这是我从信箱上发现的,我可不是个偷懒的侦探。管理员的名字叫赫塔·艾根,就住同一条街隔两户的地下室。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可能连五尺都不到,一张谨慎多疑的小脸,说话时略带中欧口音,还会一边弯手指。因为关节炎,她的手指都变形了,不过活动起来还算灵活。
  “警察来过,还把我带到城里去看他。”她说。
  “他们要你认尸?”
  她点点头。“‘是他没错,’我说,‘是莱韦克’。之后又把我带回来,要我开门让他们进去搜査,我跟着后头进屋,他们却说:‘你现在可以走了,爱琴太太。’‘不要紧,我留在这儿吧。’因为这些人,有些还好,有些就会背着死人偷钱,这句俗语是不是这样说的?”
  “没错。”
  “‘背着死人偷钱’,只可惜,他们偷不到什么钱。”
  她叹了口气,“搜查完了之后,我把门锁好问他们,现在我该怎么办?有没有人会来把他的东西拿走?他们说会与我保持联络,然后就没下文了。”
  “他们就没消息了?”
  “没,没人告诉我谁会来领走他的遗物或我该怎么办。既然他们不联络我,我只好打电话给管区警局,可是他们竟然搞不清我说什么。大概被谋杀的人太多了,谁都懒得继续追查下去。”
  她耸耸肩,“我呢,我得把那间公寓租出去。除了家具以外,其他东西都被我搬到这里,没人领我就把它们扔了。”
  “你把录像带卖掉了。”
  “录像带?我把它们拿到百老汇大道,卖几个钱。那样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我又没偷,如果他有家人的话我早就还他们了。可是莱韦克先生连个亲人都没有,他住这里已经很多年了,我来上班之前他就住这里了。”
  “你什么时候来上班的?”
  “六年前吧……等等,我说错了,是七年前。”
  “你只是个管理员而已?”
  “不然呢?难不成是英国女皇?”
  “我以前认识一个女人,她告诉房客她是管理员’但实际上她就是房东。”
  “喔,当然啦。”她说,“当然这栋房子是我的,所以我才能住地下室。其实我是一个大富婆,一个喜欢像老鼠一样住在地下的大富婆。”
  “那这栋房子到底是谁的?”
  “我怎么知道?”
  我看着她,她说,“你去告我好了,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人知道。雇我的是一家管理公司,我收了房租就交给公司,随他们怎么办。至于房东,我从来也没见过。房东是谁很重要吗?”
  是不太重要。我又问她莱韦克是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春天吧,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我回旅馆后打开电视,三个台都在转播大学篮球赛,战况激烈到我根本看不下去。后来找到一个台转播网球比赛,相比较之下这个节目就安静多了。说自己在“看”球赛不知对不对,可是当他们把球在网子上空打来打去时,我的确睁着眼睛坐在电视机前面。
  我和吉姆在第九大道上的一家中国餐厅吃饭。那是我们星期天晚餐碰面的老地方。老板不在乎我们坐多久,也不在意替我们添几次茶水,因为这里从来都不会客满。这里的食物并不差,真搞不懂它的生意为什么没有更好一点。
  他问我:“你今天有没有看《纽约时报》?上面有篇文章访问一个写了畅销小说的天主教神父,我忘了他叫什么。”
  “我知道你在说谁。”
  “因为有电话民意测验的支持,他说这个国家只有百分之十的已婚夫妇有过婚外情,为什么?因为大家都很诚实。可他要怎么证明这个说法呢?很简单,因为那些电话受访者都这么说。”
  “我们仿佛正处于道德复兴的关键期。”
  “那就是他的重点。”
  他掂起筷了,当作鼓棰敲。“不知他有没有打电话到我家来。”
  “嗯?”
  他避开我的眼光,幽幽地说:“我想贝弗莉有外遇。”
  “知不知道是谁?”
  “是她在艾尔-阿侬认识的男人。”
  “也许他们只是朋友罢了。”
  “不,不是的。”
  他替我们俩斟满了茶。
  “你知道,戒酒之前,我曾经胡搞过好一阵子,每到一个酒吧去,我就告诉自己要找寻艳遇。通常到最后只落得个烂醉如泥,可是也有走运的时候,其中有几次我甚至还记得。”
  “有时候你宁愿自己忘记是吧?”
  “是啊,重点是我刚开始参加戒酒计划的时候,还没完全放弃这种生活,酗酒最严重时,婚姻也差不多濒临破裂。可是后来我爬出了泥沼,渐渐清醒了,也度过了婚姻危机。她开始到阿侬去展开自己的生活,我们继续维持下去。不过我在外面还是有别人,你知道。”
  “我不知道。”
  “真的?”他想了一下,“啊,这么说来这事一定是在我认识你之前,那时你也还没开始戒酒。因为几年后我就不再拈花惹草了。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只是不再那么做罢了。也许是基于健康的理由吧,先是疱疹,再是爱滋病,我不知道。倒也不是被吓住了。是我不再感兴趣了。”
  他喝了一口茶。
  “如今,我是菲尼神父所说的那百分之九十,而她却开始在外面花起来了。”
  “轮到她去找乐子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喔。”我应道。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她知不知道你已经察觉?”
  “谁知道她知道些什么?谁又知道我到底知不知道?我只希望所有的事情都保持原状。可是你知道吗?那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我说,“昨天晚上我和伊莱恩一起,她说了那个M开头的词。”
  “什么M开头的词?‘操你妈的’?”
  “结婚。”
  “还不一样,婚姻就是操你妈的,她想结婚啊?”
  “她没这么说。她只说如果我们结婚了,她就停止和客户来往。”
  “客户?”
  “嫖客。”
  “喔,是这样啊。这是个前提条件吗?跟我结婚我就不做了。”
  “没那回事,假设而已。后来她为此跟我道歉,我们都同意保持现状就好。”我用凝视威士忌酒杯的眼神看着我的茶杯。“我看不太可能。当两个人都不希望改变时,就是产生变化的时候了。”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别急,一天一天慢慢来,千万别喝酒。”
  “嗯,我喜欢。”他说,“这话中听。”
  我们又坐了好一会儿,天南地北聊个没完。我谈到手上正在办的两件案子,一件是正式受到委托却始终掌握不到头绪,另一件案子根本没有人委托我,我却紧咬着不放。我们还聊到棒球,因为职业棒球老板恶性休业,春季训练可能要延期了。此外就是我们聚会里的一个小孩,他过去有着惊人的记录——嗑药酗酒什么都来,在戒酒四个月之后去世了。
  大约八点时,他说:“我今天晚上想做一件事,我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聚会,把我和贝弗莉这些事全部吐出来,我没法在这里的聚会上吐。”
  “你可以啊。”
  “我是可以,但我不想。在这里我可是洪荒时代就戒酒的老前辈,在那些新来的人面前,我可不想破坏我那完美的长老形象。”他笑了,“我要到市区去,把自己说得听起来徬徨无助,搞不好会有一个恋父情结的年轻小姐正在寻找她心目中的父亲形象。”
  “真是个好主意,”我说,“顺便帮我问问看她有没有妹妹。”
  我独自去参加聚会。
  星期天圣保罗没有聚会,所以我到罗斯福医院。出席的人大部分曾经是戒毒所的病人。那个演讲者一开始染上了海洛因,她参加明尼苏达州一个为期二十八天的住院疗程,戒掉之后,在接下来的十五年又染上酒癮。现在她已经戒酒三年了。
  等她讲完,大家围成一圈坐着自我介绍,大部分人只讲自己名字就继续往下轮。我决定要多说一点。例如她今天讲得很好,很高兴她戒酒成功,可是轮到我时我只说:“我叫马修,是个酒鬼。今晚我只听就好。”
  聚会结束后,我回到旅馆,没有人留话。我回房看了两小时书,是一本向人借来的平装书,书名叫《新门刑案日志》,内容是十七、十八世纪英国的犯罪记录,这本书在我手上大概有一个多月了,每晚睡觉前都会翻上几页。
  大部分的案子都很有趣,其中更有几起案子特别精彩。我读了好几个晚上,感触很深。太阳底下,世事如常。以前的人,为了各种理由,或根本不为什么理由互相残杀,无所不用其极地使尽各种手段。
  有时这本书似乎变成翌晨早报的解毒剂。每天报上写的那些犯罪事件,让人很容易就下结论说,人性的丑恶正在空前急遽地恶化,世界末日来了,我们都要下地狱去了。当我看到这本书上的记载,几世纪以前的男男女女也是为了几个钱或为了情爱自相残杀时,我可以告诉自己,其实我们并没有变得更糟,我们和以前一样好。
  然而在其他的深夜里,这个发现带来的不是放心,而是绝望。我们从古至今都一个样。没有变得更好,也不会变得更好。
  历史上因我们的罪而牺牲的人,简直是死得轻如鸿毛,我们回报以更多的罪恶,我们的罪恶之源永不枯竭。
  那天晚上读的案子并没有给我什么启示,而我又还不想睡。午夜时分,我出去走走。天气又变冷了,寒风飒飒吹在哈德逊街上。我走到葛洛根开放屋,那是米克·巴卢开的爱尔兰酒吧,不过执照和产权证都不是用他的名字。
  酒吧里几乎全空了。有两个独饮的酒客各自分占住长吧台两端,一个喝啤酒,另一个则在细细品味一杯健力士黑啤酒。两个老头穿着旧货店买的外套,在靠墙的桌前共饮。伯克站在吧台后面,不等我开口,他便告诉我米克整晚都没来过。“他可能随时会出现,但我想他是不会来了。”他说。我叫了杯可乐,坐在吧台前,有线电视在播《小凯撒》的黑白老片,爱德华·罗宾逊主演,中间没有广告。
  我看了大约半小时。米克还是没来,也没有其他的客人再进来。喝完可乐,我便起身回家。
第10章
  第二十分局的人对于我当过警察并没什么过度反应。他们都很乐意帮助我了解莱韦克的死,可惜问题只有一个,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人是谁。
  “确实日期我不知道,大概是在四月十九日和七月四日之间。如果你要我猜的话,那么应该是在五月初吧。”我说。
  “是去年的五月。”
  “是的。”
  “就是那个阿诺德·莱韦克?麻烦你再拼一次他的姓,免得我搞错了。”
  我拼了莱韦克的姓,又把哥伦比亚大道的住址也给了他。“就在这附近嘛。”他说,“我去问问大家,看有没有人听过这个人?”结果还是没用。我们研究了几分钟,他又走开,回来时带着一脸困惑。
  “阿诺德·莱韦克。”他说,“男性,白人,死于五月九日,身上有多处刀伤,他不在我们的档案里,因为不是我们的案子。他是在五十九街的另一边被杀的,所以你应该到位于西五十四街的……”
  我告诉他我知道怎么去。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赫塔·艾根被她那一个管区的警员搪塞了一堆理由——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吃过早餐,我便往二十街走,等走到城中北区分局时差不多花掉了大半个上午。德金不在,可是就这件案子来说,我倒不需要他帮我,任何人都应该可以提供我所要的线索。
  有一个叫安德烈奥蒂的警察是我认识的,过去一两年间我们见过几次面。他正坐在桌前忙着赶公文,并不介意被我打扰。
  “阿诺德·莱韦克。”他皱着眉头用手滑过一撮粗黑的头发,“我想,我和贝拉搭档的时候曾经逮过他。他是个胖子吧?”
  “他们是这么说。”
  “如果你每一个礼拜都有这么多死人得看,真的没办法全部都记清楚。他是被谋杀的。有些比较普通的案子,你连死者的名字都记不住。”
  “这倒不假。”
  “除非真的有令人难忘的名字,比如说两三个礼拜前,有一个女人叫做万达·海因赫丝(Wanda Plainhccsc)我在心里头想,哟,我可不介意‘在房子里跟你玩一玩’(Play in‘ house with you)。”他满脸微笑讲着这一小段回忆,然后又说:“当然啦,这个女人还活着,我只不过是举个例子而已。有些名字真的让人印象深刻。”
  他翻出了莱韦克的档案。那个电影狂是在西第十大道与四十九街上两栋住宅间的窄巷里被发现,一个不具名的人打电话报警,报案时间根据一一九记录是五月九日早晨六点五十六分,法医研判死亡时间可能是前晚的十一点,死者身上被一种窄长的刀重戳了七次,伤在胸部和腹部,每一处伤口都是致命要害。
  “是在第十大道与第十一大道间的四十九街?”
  “比较靠近第十一大道,两边的建筑都准备要拆了。窗户上都是封条,根本没有人住那里。我想现在可能已经被拆掉了。”
  “我在想,他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安德烈奥蒂耸耸肩,“也许他在那里找点什么,可是不幸被他找到了。也许他想买一些毒品,或是找女人还是男人,每一个去那里的人都是有目的的。”
  我想起TJ。如他所说,每个人都各有意图,不然他们上迪尤斯干什么?
  我问他莱韦克有没有吸毒,他说从外表看不出来,不过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也许他那一天喝得烂醉,”他提供一些别的可能性,“醉得东倒西歪,压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不,这也不太可能,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低得测不出来。唉,反正不管他在找些什么,他是去错地方了。”
  “会不会是被抢。”
  “他的口袋里根本没钱,没手表,也没钱包。看来这个杀手是那种随身带着弹簧刀的吸毒犯。”
  “怎么查出他的身份?”
  “他房东太太指认的。说起她呀,可真不好惹。大概只有这么高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一点亏都不肯吃。她让我们进死者的屋里后,就一直秃鹰般地站那儿盯着我们,好像她一转身我们就会把屋子搬空一样,你会以为那些东西都是她的财产。不过反正后来也都会变成她的了,因为莱韦克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翻了几页报告,“是啊,连远房的亲戚都没有。反正是她出面指认的,她一开始还不肯去,‘我干嘛要去看一具死尸?相信我,这辈子我可是看的够多了。’不过她最后还是去了,而且还很仔细地看,确定就是他没错。”
  “那你又怎么知道要去问这女人?你哪里找来的名字和地址?”
  “哦,我懂你的意思了,问得好,我们是如何得知的呢……”
  他皱着眉翻动档案。
  “是指纹。他的指纹在电脑里,就是从那儿找到他姓名、地址的。”
  “他指纹怎么会在电脑档案里?”
  “不知道,也许他曾经担任过公职,或是在政府机关服务过。你知道电脑档案里有多少人的指纹吗?”
  “不是纽约市警局的电脑吧?”
  “还真不是。”他皱起眉头,“我们到底是已经有这一份资料了呢,还是从华盛顿的主机调过来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那时候大概是由别人负责处理的,为什么这么问?”
  “他有没前科?”
  “如果有,大概也是违反交通规则之类的吧,档案上并没有注明。”
  “能不能再帮我查一査?”
  他有些不乐意地嘀咕了一阵,不过到底还是帮我査了。
  “有了。他坐过一次牢,被逮捕过四次,大约在五年前吧。后来被释放,案子也撤销了。”他说。
  “什么罪名?”
  他眯起眼睛看着电脑荧光幕,“他违反了第二百三十五条的罪犯条例。那是什么鬼名堂?我都没听说过。”他抓起一本黑色的活页夹翻了起来,“找到了。是猥亵罪,大概是对谁说了粗话吧。案子后来撤销了,四年后他被不知名的人用刀捅死。这让我们学会不可口出秽言?”
  如果安德烈奥蒂愿意再多玩玩电脑,我就可以得到更多有关莱韦克的资料,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事得忙。之后我便到四十二街的图书馆查阅《纽约时报》的索引,说不定会查到莱韦克被捕或被杀的消息。巧的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莱韦克总是可以避开大众媒体。
  后来我又搭地铁到钱伯斯街走访几个市立或州立的政府机关。我发现略施小惠便能让许多办事员更乐意帮我的忙。他们替我查到了一些记录,我私下塞了一点钱以示回报。
  资料中查出莱韦克三十八年前出生于麻省的罗威尔。三十三岁之前待在纽约,住西三十四街的基督教青年会斯隆之家,并且在教科书出版社的收发室工作。一年之后,他离开了出版社,到一家叫“R & J商行”的公司上班,在第五大道和四十街附近,他在那里当售货员。不知道卖的是什么样的商品,那一家公司现也不存在了。在第五大道上,有许多不起眼的小型店号,零星地掺杂在合法的店家之间,无休止地举行结束营业大拍卖,同时拼命搜寻来路不明的象牙、玉器、照相机和电器用品,R&J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他仍然住旅馆,就我所知,一直住到一九七九年秋天搬到哥伦比亚大道为止。再次换工作很可能是他搬家的主因,因为在迁移的前一个月,他开始在哥伦比亚广播电台上班。哥伦比亚广播电台离我住的五十七街旅馆很近,只要再往西走一条街就到了。从他新家走路就可以到工作的地方。
  我无法得知他在哥伦比亚广播电台的职务,不过照年薪一万六千元来推测,绝对不会是什么总裁之类的职位。他在那里待了三年多,一九八二年十月离开。那时的年薪已经调到一万八千五百美元。就我所知,从那时起,他就没再工作过。
  回旅馆,那儿有我一封邮件。上面说我有资格加入国际退休警员协会,也可以参加在福特·劳代尔举行的年会。会员享受的权益有:会员卡一张、很酷的翻领徽章一枚,以及每个月出刊的时事通讯。时事通讯会有什么大事好登?讣闻吗?
  另外有一个留言,要我打电话给约瑟夫·德金,我打过去时他刚好在办公室。他说:“我知道,光是瑟曼一个人还是不够你忙。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所有的悬案都査清楚啊。”
  “只是想帮点忙。”
  “阿诺德·莱韦克怎么会扯上瑟曼的案了?”
  “很可能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那可不见得啊。他在五月被杀,她则在十一月,两件案子相隔整整半年,在我看来简直是预谋的。”
  “时间有些不同。”
  “嗯。她是被歹徒先强奸而后勒死,他则是被刀子捅死在暗巷里,我看那是凶手用来混淆视听的手法吧。说真的,你发现了任何有关莱韦克的线索了吗?”
  “很难说。我希望能够知道他活着的最后七年之间到底干了些什么。”
  “那还用说,不就在低级住宅区鬼混吗?不然还能干什么?”
  “据我所知,他既没上班,又没领救济金,我看过他住的地方,房租要不了多少钱,可是,他总得有经济来源。”
  “也许他刚好得到一笔钱,就像阿曼达·瑟曼。”
  “嘿,这倒是让他们俩有了一些共同点。我喜欢你的论点。”
  “我的脑袋从来都没停过,甚至连睡觉时都不休息。”
  “特别是在睡觉的时候吧。”
  “没错。你说他在生前的最后七年都没有再工作过是什么意思?他被捕的时候明明还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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