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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_27 威廉·福克纳(美)
逆转的灾祸时,她倒总能从某个地方挖掘出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一股力量。在现
在的情况下,她的力量来自对那个真相尚未大白的事件的一个不可动摇的信念。
“哦,”她终于开口了,“你找到那样东西了码?”
“找到啥?您说的是啥?”
“字条。至少她应该考虑得周到一些,给我们留下一张字条的吧。连昆丁①也
是留了的。”
①指她的大儿子。
“您说的是什么呀?”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她什么事也没有吗?”我敢打
赌,不到天黑她就会从这个门里走进来。”
“胡说八道,”康普生太太说,“这种事情是遗传的。有什么样的舅舅,就有
什么样的外甥女。或者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不知过她象谁更加不好,都好象是
不在乎了。”
“您老是这么说又有什么意思呢?”迪尔西说。“再说她又何必想不开要走那
样一条路呢?”
“也不知道,昆丁当时那样做又有什么理由呢?他究竟有什么必要呢?不可能
光是为了嘲弄我、伤我的心吧。这种事常是上帝不容的,不管谁当上帝也好。我是
个大家闺秀。人家看到我的子孙这么样也许不会相信,可是我的确是的。”
“您就等着瞧吧,”迪尔西说。“天一黑她准回到家里来,乖乖的在她那张床
上躺下,”康普生太太不说话了。那块浸透了樟脑的布镇在她的前额上。那件黑睡
袍横撂在床脚处,迪尔西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把上。
“好吧,”康谷生太太说。“你还有什么事?你要给杰生和班吉明弄点午饭,
还是就此算了?”
“杰生还没回来,”迪尔西说。“我是要做午饭的。您真的什么也不要啦?您
的热水袋还热吗?”
“就把我的《圣经》拿给我吧。”
“我今儿早上出去以前就拿给您了。”
“你是放在床沿上的。它还能老在那儿不掉下去吗?”
迪西穿过房间来到床边、在床底下阴影星摸了摸,找到了那本封面合扑在地上
的《圣经》。她抚平了窝了角的书页,把那本书放回到床上。康普生太太连眼睛都
没有睁开。她的头发和枕头的颜色是一样的,她的头给浸了药水的布包着,看上去
很象一个在祈祷的老尼。“别再放在那儿了,”她说,眼睛仍然没有睁开。“你早
先就是放在那儿的,你要我爬下床把它捡起来不成?”
迪尔西伸手越过她的身体,把那本书放在另一边宽阔些的床沿上,“您看不
出,没法读呀,”她说。一要不要我把百叶窗拉开一些?”
“不要。让它去得了,你去给杰生弄点吃的吧,”
迪尔西走出去了。她关上门,回到厨房里。炉子几乎是冷的。她站在那儿时,
碗柜上面的挂钟敲响了十下,“一点了,”她说出声来。“杰生还没回来。我看见
了初,也看见了终,”她说,一面看着那冰凉的炉灶,“我看见了初,也看见了
终。”她在桌子上放了一些冷食。她走来走去,嘴里唱着一支赞美诗。整个曲调她
唱的都是头两句的歌词。她摆好饭食,便走到门回去叫勒斯特,过了一会儿,勒斯
特和班进来了。班还在轻轻地哼着,仿佛是哼给自己听似的。
“他一刻儿也不停,”勒斯特说。
“你们都先吃吧,”迪尔西说。“杰生不会回来吃午饭了。”他们在桌子边坐
了下来。班自己吃干的东西完全不成问题,但是,虽然这会儿在他面前的都是冷的
饭食,迪尔西还是在他下巴底下系了一块布。他和勒斯特吃了起来。迪尔西在厨房
里走过来走过去,反复地唱她记得的那两句赞美诗。“你们尽管吃吧,”她说,
“杰生不会回来了。”
杰生这时候正在二十英里以外的地方。早上,他出了家门,便飞快地往镇上驰
去,一路上超越了去做礼拜的缓慢行进的人群,超越了断续刮来的风中夹带着的专
横的钟声。他穿过空荡荡的广场,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街,汽车进来后小街陡然变得
更加闻寂了。他在一幢木框架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下车沿着两边栽了花的小道向
门廊走去。
纱门里有人在讲话。他正要举手敲门,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便把手缩了回来。
接着一个穿黑呢裤和无领硬胸白衬衫的大个子走出来把门打开。这人有一头又粗又
硬的铁灰色乱发,三欢灰眼睛又圆又亮,象小男孩的眼睛。他握住杰生的手,把杰
生拉进屋子,手一直握着没有松开。
“快请进,”他说,“快请进。”
“你准备好可以动身了吗?”杰生说。
“快快进去,”那人说,一边推着杰生的胳膊肘让他往里走,来到一个房间,
里面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你认得默特尔①的丈夫的吧,是不是?这是杰
生·康普生,这是弗农。””
“认识的,”杰生说。他连看也不着那人一眼。这时警长从房间另一端拉过来
一把椅子,那人说。
“咱们走吧,好让你们谈话。来吧,默特尔。”
“不用,不用,”警长说,“你们只管坐你们的。我想事情还不至于就那么严
重吧,杰生?你坐呀。”
“咱们一面走一面说吧,”杰生说,“拿上帽子和外衣。”
“我们要走了,”那个男的说,一边站起身来。
“坐你们的,”警长说,“我和杰生到外面门廊里谈去。”
“你带上帽子和外农,”杰生说。“他们已经先走了十二个小时啦。”警长带
他回到门廊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刚好经过门口,和警长说了几句,警长热情地、
动作夸张地回答了他们。钟声还在鸣响,是从所谓“黑人山谷”那个方向传来的。”
“你戴上帽子呀,警长,”杰生说。警长拖过来两把椅子。
①默特尔是警长的女儿。
“坐下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你了,”杰生说,他站着不坐。“我那样做是为了节约
时间。是不是得让我通过法庭来迫使你执行你宣誓过要履行的义务呢?”
“你先坐下,把情况跟我说一说,”警长说。“我会保障你的利益的。”
“保障,算了吧,”杰生说。“你就管这叫保障利益?”
“现在是你在妨碍我们采取行动,”警长说。“你坐下来把情况说一说嘛。”
杰生跟他说了,他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嗓门说着说着就大了起来。片刻之后,
他为自己辩护的急躁心情与火气越来越厉害,已经把他的当务之急抛诸脑后了。警
长用那双冷静闪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过你并不真的知道是他们干的,”他说,“你只是认为是他们干的。”
“不知道?”杰生说。“我整整花了两天工夫尾随着她在大街小巷钻进钻出,
想把她跟他拆开,我后来还跟她说过要是再让我碰到他们在一起我会怎样做。在发
生了这些事情以后,你还居然说我不知道是那小娼--”
“好,行了,”警长说,“清楚了。说这些也就够了。”他把头扭开去,望着
街对面,双手插在口袋里。
“在我来到你这一位正式委任的执法官吏的西前时,你却……”杰生说。
“戏班子这个星期是在莫特生①演出,”警官说。
①在福克纳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里,莫特生在杰弗生西南二十五英里,也
是一个小镇。
“是的,”杰生说,“如果在我面前的执法官吏对选他上台的人民的利益多少
有一点责任心,那我这会儿也在莫特生了。”他又将他的故事的要点粗粗的说了一
遍,好象能从自己的发怒与无可奈何中得到一种真正的乐趣似的。警长好象根本没
在听他。
“杰生,”他说,“你干吗把三千块钱藏在家里呢?”
“什么?”杰生说;“我将钱放在那儿是我自己的事。你的任务是帮我把钱我
回来。”
“你母亲知不知道你有这么多钱放在家里?”
“嗨,我说,”杰生说,“我家里边抢劫了,我知道这是谁干的,也知道他们
在什么地方。我到这来是找你正式委任的执法官吏的,我要再一次问你,你到底是
出力帮我把钱找回来呢,还是不干?”
“如果你找到了他们,你打算把那姑娘怎么办?”
“不怎么办,”杰生说,“我不把她怎么样。我连碰也不会碰她一下,这小娼
妇,她弄丢了我的差事,葬送了我的前程,害死了我的父亲,每日每时都在缩短我
母亲的寿命,还使得我在全镇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他
说。“我连毫毛也不动她一根。”
“这姑娘的出走是你逼出来的,杰生。”那警长说。
“我怎么管家,这可是我个人的事,”杰生说。“你到底肯不肯为我出力?”
“你把她逼得离开了家,”警长说。“而且我还有点怀疑,这笔钱到底是应谈
属于谁的,这桩公案我琢磨我是一辈子也弄不清的。”
杰生站着,双手在慢慢地绞扭他捏着的那顶帽子的帽沿。他轻轻地说:“那
么,你是不准备出一点力来帮我逮住他们了?”
“这事与我毫不相干,杰生,要是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我当然得采取行动。
可是既然没有证据,那我只好认为这事不在我职权范围之内。”
“这就是你的回答,是吗?”杰生说。“你趁现在还来得及,再好好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杰生。”
“那好吧,”杰生说。他戴上帽子,“你会后悔莫及的。我也不是没人帮忙
的。这儿可不是俄国,要是在那儿,谁戴了一只小小的铁皮徽章,就可以无法无天
了。”他走下台阶,钻进汽车,发动引擎。警长看着他启动,拐弯,飞快地驶离这
所房子,朝镇上开去。
钟声又响起来了,高高地飘荡在飞掠过去的阳光中,被撕裂成一绺绺明亮的、
杂乱的声浪。杰生在一个加油站前面停了下来,让人检查一下轮胎,把油加足。
“要走远路,是吗?”加油站的黑人问他。他睬也不睬。“看样子总算要转晴
了。”那黑人说。
“转晴?见你的鬼去吧,”杰生说,“到十二点准下倾盆大雨。”他瞧瞧天
空,想到了下雨、泥泞的土路,想到自己陷在离城好几英里的一个破地方进退两
难。他甚至还幸灾乐祸地想,他肯定要措过午餐了,他现在匆匆忙忙动身,中午时
分肯定是在离两个镇子都同样远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还觉得现在这个
时刻倒是个天然的喘息机会,因此,他对黑人说:
“你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给了你钱,让你尽量阻挠这辆汽车往前
走。”
“这只轮胎里可是一点点气儿也没有了,”那黑人说。
“那你给我滚开,把气筒给我,”杰生说。
“现在鼓起来了。”黑人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您可以走了。”
杰生钻进汽车,发动引擎,把车子开走了。他椎到第二档,引擎劈劈啪啪地
响,直喘气。接着他把引擎开到最大限度,把油门狠狠地往下踩,粗暴地把气门拉
出推进。“马上就要下雨了,”他说,“等我走到半路,肯定会来一场瓢泼大
雨。”他驱车离开能听见钟声的地方,离开小镇,脑子里却出现了一幅自己陷在泥
潭里千方百计要找两匹马来把汽车拖出去的情景。“可是那些马儿又是全都在教堂
门口。”他又设想自己如何终于找到了一座教堂,他正要把一对马儿拉走,牲口的
主人却从教堂里走出来,对他又吼又叫,他又怎样挥起拳头把那人打倒在地。“我
是杰生·康普生,看谁敢阻拦我。看你们选出来的当官儿的敢阻拦我。”他说,仿
佛见到自己领着一队士兵走进法院去把那个警长押出来。“这家伙还以为他能两手
交叉地坐着看我丢掉差事。我会让他看看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差事。”他一点儿也没
想起他的外甥女,也设想起自己对那笔钱的武断的评价。十年来,这二者在他眼里
早已失去了实体感和个体感;它们合并了起来,仅仅成为他在得到之前即已失去的
那份银行里的差事的一个象征。
天气变得晴朗起来,现在飞快地掠过地面的不是阳光而是一块块的云影了。在
他看来,天气变晴这回事是敌人对他的又一次恶毒的打击,是又一场要他带着累累
伤痕去应付的战斗;他过不了一阵便经过一个教堂,都是些没有上漆的木结构建
筑,有着铁皮尖顶,周围拴着些马儿,停着些破烂的汽车、在他看来,每一个教堂
都是一个岗亭,里面部站有“命运”的后卫,他们都扭过头来偷偷地瞅他一眼。
“你们也全都是混蜜,”他说,“看你们能阻拦得了我!”他想起自己如何带了一
队士兵拖着上了手铐的警长往前走,他还要把全能的上帝也从他的宝座上拉下来,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想起天上的天兵天将和地狱里的鬼兵鬼卒都对他严阵以待,
他又怎样从他们当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抓住了逃窜在外的外甥女。
风从东南方吹来,不断地吹在他的面颊上,他仿佛感到这连绵不断的风在往他
的头颅深处灌,突然,一种古老的预感使他紧扳车闸,煞住车子,一动不动地坐在
那儿。接着他伸出手来摸着脖子诅咒起来,他坐在车子里用沙嘎的气声狠狠地诅
咒。往昔,每当他要开车走远路时,为了防止头疼,他总要带上一块浸了樟脑水的
手帕,等车子出了镇,就把手帕围在脖子上,这样好把药味儿吸进去。现在,他爬
出汽车,翻起坐垫,希望有一条这样的手帕侥幸落在里面。他在前后座的底下都找
遍了,又站直身子,诅咒着,眼看胜利快要到手,却又受到它的嘲弄。他闭上眼
睛,斜靠着车门。他回去取忘了带的樟脑水也好,继续往前也好,不管怎么做,他
都会头痛欲裂。如果回家,今天是星期天,他肯定能找到樟脑,如果继续往前开,
那可就说不准了。不过要是他回去一趟,他到莫特生的时间就要晚一个半小时了。
“要不我车子开得慢些,”他说。“我车子开慢些,再想想别的事,说不定不要
紧--”
他钻进汽车,把车子发动了。“我来想想别的事情吧,”他说,于是就想起了
洛仑。他想象自己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不过他还只是躺在她身边,正在央求她帮
忙,可是接着他又想起了那笔钱,想到他居然在一个女的,尤其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手里栽了筋斗。如果他能让自己相信抢走他钱的是那个男的就好了。这笔给抢走的
钱,是他用来补偿自己没到手的那份差事的损失的,是他花了好大心思;冒了很多
风险才弄到手的,这笔钱象征着他丢失的那个差事,最最糟糕的是,使他失风的不
是别人,而是一个下贱的丫头片子。他继续赶路,翻起了一角翻领来抵挡不断袭来
的凉风。
他好象可以看见与他的命运和意志相对抗的各路力量正迅速地向一个会合点集
结,这地方要是被占领,那么局势就再也不能扭转了,他变得狡猾起来了。我可不
能冒冒失失地犯错误啊,他告诫自己。正确的做法只能有一个,别的变通办法都不
存在,他必须采取这种做法,他相信这对狗男女一见到他都会把他认出来,可他却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先看到她上,除非那个男的仍然打着那根红领带。他必须靠那根
红领带来辨认这件事仿佛成了即将来临的那场灾祸的总和;他几乎能嗅闻到这场灾
祸,能透过阵阵头痛感到它。
他爬上了最后的一个小山包。烟雾弥漫在山谷、屋顶和树丛里露出来的一两个
尖塔之间。他朝山下驶去,开进了镇子,放慢速度,一边再次告诫自己千万要小
心,首先是要找到那座大帐篷揩在何处。他的眼睛现在看不大清、他知道是那场灾
祸在不断命令他径直地往前冲,同时给自己的脑袋找点什么治一治。在一处加油站
上,人家告诉他演戏的帐篷还没有支起来,不过那几辆戏班子的专车正停靠在车站
的旁轨上。于是他便朝那儿驶去。
有两节漆得花里胡哨的普尔曼式卧车停靠在一条铁轨上。他走出汽车之前先把
它们打量了一番。他努力使自己的呼吸浅一些,好让血液不在他的头颅里搏击得那
么猛烈。他钻出汽车,沿着车站的围墙走着,一边观察着那些卧车。车窗外挂着几
件外农,软疲疲、皱巴巴的,象是最近刚刚洗过。一节车厢的踏脚板旁的地上放着
三张帆布折椅。可是他没见到有人的迹象,过了一会,才看见有一个系着条脏围裙
的汉子走到车门口,大大咧咧地把一锅脏水往外泼去,使金属的锅肚子反射出太阳
光,接着,那汉子又回进车厢去了。
我可得在他向他们发出警告之前给他一个措手不及,把他打倒,他想。他压根
儿没想过他们可能不在这儿,不在这车厢里,在他看来,他们不在这里,并且整个
事情的结局并不取决于他先见到他们还是他们先见到他,这两点倒是极不自然而违
反常规的。而且在他看来最最重要的是:必须是他先见到他们,把钱要回来,这以
后,他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与他不相干、否则,整个世界都会知道,他,杰生·
康普生居然让人给抢了,而且是让昆丁,他的外甥女,一个小娼妇给抢了!
他又重新侦察起来。接着他走到车厢前,迅速地轻轻地登上踏脚,在车门口停
住脚步。车上的厨房里很黑,有一股馊腐食物的气味。那汉子仅仅是一团朦朦胧胧
的白影子,正用嘶嘎、发颤的尖声在唱一支歌。原来是个老头儿,他想,而且个子
还没我高。他走进车厢,那人正好抬起眼睛来看他。
“嗨?”那人说,停住了歌声。
“他们在哪儿?”杰生说。“快点,说,是在卧车里吗?”
“谁在哪儿?”那人说。
“别诓骗我了,”杰生说。他在放满什物的昏暗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这是怎么回事?”那人说,“你说谁诓骗你了?”这时杰生一把抓住了他的
肩膀,那人喊了起来:“当心点,伙计!”
“别诓骗我了,”杰生说,“他们在哪儿?”
“怎么搞的,你这愣头青,”那人说。他那只又瘦又细的胳膊被杰生抓得紧紧
的,他使劲地想挣脱,扭回身去,开始在身后堆满什物的桌子上乱摸。
“快说,”杰生说,“他们在哪儿?”
“等我拿到了我那把宰猪的刀,”那人尖声叫道,“我会告诉你的。”
“好了,”杰生说,想抓住对方,“我只不过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你这混蛋,”那人尖声叫道,一面在桌子上乱摸。杰生想用两只胳膊搂住
他,不让他那微不足道的无名怒火发作出来。那老头的身于是这么衰老、孱弱,然
而又是这么死命地不顾一切,杰生这才毫厘不爽地看清楚,他一头扎进去的原来是
一场灾祸。
“别骂人了!”他说,“好了,好了!我会走的。你别着急,我这就走。”
“说我诓骗人,”那人哭号道。“放开我。放开我一会儿,我让你瞧瞧我的厉
害。”
杰生一面抱住这人,一面狂乱地朝四面瞪看。车厢外现在阳光灿烂,风急,天
高,寥廓,空旷,他想起人们很快都要安宁地回到家中去享受星期天的午餐,那顿
气派十足的节日盛宴,可他呢,却在费劲地抱住这个不顾死活、脾气暴躁的小老
头,他甚至不敢把手松开一会儿,以便扭过身子拔腿逃走。
“你先别动,让我下去,怎么样?”他说,“干不干?”可是那人还在死命挣
扎,杰生只好腾出一只手,朝他头上捶了一拳。这一拳打得笨笨拙拙,匆匆忙忙,
不算太重,可是对方已经一下子瘫倒下去,倒在一大堆锅碗瓢盆之间,发出了好一
阵磐铃哐啷的响声。杰生气喘吁吁地俯身在他的上面,谛听着。接着他转过身子匆
匆朝车厢外跑去。跑到车门伺,他抑制住自己,放慢了速度爬下蹬梯,在那儿又站
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变成了一种哈哧、哈哧、哈哧的声音,他站住了想让自己气儿
出得顺当些,一面眼光朝这边那边扫来扫去。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
来,他赶紧扭过头去,看见那小老头趔趔趄趄、火冒三丈地从车厢回过道里蹦跳下
来,手里高高的举着一把生锈的斧子。
他赶紧抓住那把斧子,并不感到受到了打击,却知道自己是在往后跌倒,心想
原来事情就要这样结束了,他相信自己快要死了,这时候不知什么东西在他的后脑
勺上沉沉地憧击了一下,他想老头儿怎么能打我这个地方呢,也许是方才他就给了
我一下子吧,他想,只不过我这会儿才感觉到就是了,他又想快点儿吧。快点儿
吧。赶快把这件事了结了吧,可是接着,他心头又涌起了一股忿忿不平的求生的强
烈欲望,他就奋力挣扎,耳朵里还能听见老头儿用沙哑的嗓子哭喊咒骂的声音。
这时有人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他还在挣扎,但他们抓住了他,他就不动了。
“我血流得多吗?”他说,“我后脑勺上。流血没有?”他还在说个不停,却
感到正被人急急地推着往外走,听到老头那尖细愤怒的声音在他后面逐渐消失。
“快看我的头呀,”他说,“等一等,我--”
“再等个啥,”揪住他的那人说,“那只小黄蜂会鳖死你的。快走你的吧。你
没有受伤。”
“他打了我,”杰生说。“我有没有流血?”
“快走你的。”那人说。他带领杰生绕过车站的拐角,来到空荡荡的月台上,
那儿停着一节捷运平板车,月台边一块空地上呆呆板板地长满着青草,四周呆呆板
板地镶着一圈花,当中树着一块装了电灯的广告牌。上画写道“用你的眼好好看看
莫特生。”在本该画上人的眼珠子的地方安了一只电灯泡。那个人松开了他。
“听着,”他说,“你快离开这儿,再别回来。你想干什么?要自杀吗?”
“我方才是想找两个人,”杰生说。“我不过是跟他打听他们在哪儿。”
“你找什么人?”
“找一个姑娘,”杰生说。“还有一个男的。昨天在杰弗生他打着一条红领
带。他是你们这个戏班子里的。他们俩抢走了我的钱。”
“哦,”那人说。“原来就是你,可不。好吧,他们不在这儿。”
“我料想他们也不会在这儿,”杰生说。他靠在墙上,用手摸了一把后脑勺,
然后看看自己的手心,“我还以为我在流血呢。”他说。“我以为他用那把斧子打
中我了。”
“是你的后脑勺撞在铁轨上了,”那人说。“你还是走吧。他们不在这儿。”
“好吧,他也说他们不在这儿。我还以为他是骗我呢。”
“你以为我也在骗你吗?”那人说。
“不,”杰生说。“我知道他们不在这儿。”
“我告诉他叫他滚,两个都一起给我滚,”那人说。“我不允许我的戏班子里
出这样的事。我的戏班子可是规规矩矩的,我们的演员都是规规矩矩的正派人
士。”
“是的,”杰生说,“你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吧?”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在我的戏班子里,谁也不许搞出这样的花样来,你
是她的--哥哥吗?”
“不是的,”杰生说。“这不相干的。我只不过是想找到他们。你真的肯定他
没打破我脑袋吗?真的没有流血,我是说。”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会挂彩了。你还是快走吧。那个矮杂种会把你宰了
的。那边的是你的车子吗?”
“是的。”
“好,快坐进去开回到杰弗生去吧。你要是真的能找到他们,也不会是在我的
戏班子里。我这个戏班子可是规规矩矩的。你说你遭到他们的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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