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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_19 威廉·福克纳(美)
怎样,当时母亲一边哭一边说:“难道你连见都没见到他③吗?难道你压根儿没有
想办法让他出点赡养费吗?”父亲说:“没有,她是不会碰他的钱的,连一分钱也
不会要的。”于是母亲就说:“应该让法律来使他就范,他什么也不能证明,除非
--杰生·康普生④啊,”她说,“你难道愚蠢到这个地步,居然去告诉--”
“别说了,卡罗琳,”父亲说,接着他差我帮迪尔西到阁楼上去把那只旧摇篮
搬下来,这时候我说话了:
“哼,他们今儿晚上倒真的把工作安排到我家里来了。”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我
们一直在指望凯蒂跟她丈夫会把事情安排妥当的,他也会抚养凯蒂的,因为母亲老
是说凯蒂至少对家庭还是有点感情,在她自己跟小昆丁有了出路之后,总不见得会
跟我过不去,不让我有点儿机会的。
①一种给疯子穿的限制其行动自由的衣服。
②指凯蒂,前面的“她”指小昆丁。
③指凯蒂的丈夫悉德尼·赫伯特·海德。他知道凯蒂婚前行为不端后,抛弃
了她。
④这里的“杰生·康普生”是康普生先生。
“那你说该把小昆丁放在哪儿抚养?”迪尔西说,“除了我,还会有谁来带
她?你们这一家子,不都是我带大的吗?”
“你带得真不错,”我说,“至少,如今又有事情可以让她来操心了。”我们
把摇篮搬下顶楼,迪尔西动手把它放在她那个老房间里支起来。这时候母亲又来劲
儿了一下。
“别哭了,卡罗琳小姐。”迪尔西说。“你要把娃娃吵醒了。”
“让她在那儿睡吗?”母亲说,“让她受这么坏的空气的毒害吗?她命这么
苦,还不够她受的吗?”
“别讲了,,父亲说,“别讲傻话了。”
“干吗她不能在这儿睡,”迪尔西说,“在她妈妈还小,没法单独睡的时候,
每天都是由我带着在这个房间里睡的。”
“唉,你不知道,”母亲说,“我的亲生女儿都让她的丈夫抛弃了。可怜的无
事的小宝宝啊,”她一边瞅着小昆丁一边说,“你不知道你给别人带来了多么大的
痛苦。”
“别说了,卡罗琳,”父亲说。
“你干吗老是这么向着杰生?”迪尔西说。
“我是想保护他,”母亲说。“我一直想保护他,不让他受到拖累。至少我是
要尽力保护这小娃娃的。“”
“让她睡这间房怎么会对她有害呢?我倒要问,”迪尔西说。
“我也没有办法,”母亲说。“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个讨人厌的老太婆。可是我
知道藐视上帝律法的人都应受到惩罚的。”
“胡说八道,”父亲说。“那就把摇篮支在卡罗琳小姐的房间里吧,迪尔
西。”
“你可以说我是胡说八道,”母亲说。“可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连她妈叫什
么名字也不能让她知道。迪尔西,我不许你在地面前提她妈妈的名字。要是她长大
后根本不知道她有母亲,那就要谢天谢地了。”
“别这么傻了,”父亲说。
“你怎么抚养教育孩子,我可从来没有干涉过。”母亲说,“不过这一回我可
不能由着你了,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今天晚上,就要说说清楚。要就是不许在她面
前提那个名字,要就是别在这个家里抚养她;再不然,就是我走。你选择吧。”
“行了,别说了,”父亲说,“你太激动了。把摇篮支在这儿,迪尔西。”
“我看你也快病倒了,”迪尔西说。“你看上去都快象个鬼了。你快上床去。
我给你冲杯热酒,让你快点入睡。我敢说你离开家门以后准是没睡过一次好觉。”
“肯定没有,”母亲说,“你不知道医生怎么关照的吗?你干吗还要纵容他喝
酒。他现在不应该喝酒,你瞧我,我身体虽说不好,可是我意志并不薄弱,不会明
知有害还要酗酒。”
“胡说八道,”父亲说,“医生懂得什么?病人不想怎么千,他们偏让他那么
干,就靠这个办法骗钱混饭吃。这谁不会呀?人人都知道,退化的猿猴①也就是这
样干的。下一步,你该请一位牧师来拉住我的手了。②”这时候,母亲哭了,父亲
走了出去。他走下楼去;接着我听见了酒柜开关的声音。我醒过来时又听到他下楼
去的声音。母亲大概去睡或是干什么别的去了,因为屋子里终于静悄悄的没一点声
音了。他也静悄悄的尽量不发出声音,因为除了他睡衣的下摆和他裸露的腿脚在酒
柜前发出的赛车声之外,我没听见他发出什么别的响声。
迪尔西安好摇篮,替婴儿脱了衣服,把她放进摇篮。自从
①指人。康普生先生是个犬儒主义者,认为世上的生物愈来愈退化。
②弥留时的宗教仪式。他这里的意思是:她在盼他早点死。
父亲把她抱回家,她还没有醒过呢。
“她个子挺大,眼看就要睡不下了,”迪尔西说。“我有办法了。我以后就在
过道里搭个地铺,这样你晚上就不用起床了。”
“我睡不着,”母亲说。“你回去睡好了。我不在乎的。我很乐意把自己的余
生都用在她的身上,只要我能够阻止--”
“好了,别这样说了,”迪尔西说。“我们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也该上床歇着
去了,”她对我说,“你明天还得上学呢。”
我往房外走去,但母亲叫住了我,扑在我身上哭了一会儿。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她说。“每天晚上,我都为你而感谢上帝。①当我
们站在那儿等着大伙儿动身时,她说感谢上帝,如今父亲也不得不给带走,留在我
身边的是你而不是昆丁。感谢上帝你脾气不象康普生家的人,因为我现在剩下的只
有你和毛莱舅舅两个人了,这时候我对自己说,嗯,有没有毛莱舅舅我倒是一点也
不在乎。哼,他一直用他的黑手套拍着她的手,一面跟她讲话,一面从她身边走
开。轮到他铲土到墓穴里去时,他脱下手套。他走到第一批铲土的人的身边,有人
给他们打着伞挡雨,时不时蹬蹬脚要把脚上的泥巴蹬掉,铁铲上粘满了泥上,因此
他们只得把泥巴敲掉,泥巴落到棺材上时,发出了一种空荡荡的声音。当我退后几
步站在那辆出租马车旁边时,我看见他躲在一块墓碑的后面,又从酒瓶里喝了一口
酒。我还以为他要喝个没完了呢,因为我身上也穿了一套新西服,幸而马车轮子上
那时候还没粘上多少泥巴,只有母亲看到了这一点,她说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
再做一套新西服了,这时毛莱舅舅说,“得了,得
①“感谢上帝”这句话使杰生的恩绪从接回小昆丁的那天转移到举行康普生
先生葬仪的那天。
了。你根本不用发愁,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依靠我呢。”
“是啊,我们是可以依靠他的,任何时候都可以。①第四封是他写来的。可
是根本没有必要拆。这种信我自己都写得出来,也可以照背一遍给母亲听,为了保
险起见再加上十块钱就可以了。可是对于另外那一封信我却有一种预感。我凭直觉
感到又到了她耍花招的时候了。在第一次之后她变得非常精明。她很快就发现我与
父亲不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当人们快把墓穴填满时,母亲号啕大哭起来,于是毛莱
舅舅陪她一起上了马车,动身走了。②他对我说你可以和别人一起坐车;总会有人
愿意让你搭车的。我得先把你母亲送回去,我本想说,是啊,你应该带两瓶酒出
来,只带一瓶是不够的,可是我考虑到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因此我让他们先走了。
他们才不管我身上有多湿呢,要是我有了得肺炎的迹象,母亲又该大惊小怪,不愁
没事干了,。
且说我想着这件事情,看着人们把泥土往墓穴里扔,拍击着泥巴,象是在和灰
泥。树栅栏似的,我觉得有点儿好玩了,便决心在附近逛一会儿。我想如果我往镇
子的方向走,他们准会赶上我,一定会让我搭他们的一辆车,因此我就往后走,朝
黑人的墓园走去。我来到几株杉树的下面,这儿雨比较稀,只是间或掉几滴下来,
在这里我可以看见他们什么时候于完,什么时候动身回去。过了一会儿,他们全走
了,我再等了一分钟才走出来。
我不得不顺着小路走,否则草会打湿我的脚,因此我一直走到离她很近了才看
到她,她站在那儿,穿着一件黑斗篷,在看一束花儿,我第一眼就认出那是谁了,
没等她转过身于看我,没等她撩起面纱。
①回到“当前”。
②康普生先生殡葬那天。
“嗨,杰生,”她说,一面伸出手来,我们握了握手。“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说。“你不是答应过母亲再不回来的吗?我这以为你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呢。”
“是吗。”她说,又去瞧那些花儿了。那些花怕是五十块钱也买不到的。有人
把这束花放在昆丁的坟上,“你是这么想的吗?”她说。
“不过我倒也不感到意外,”我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的。你根本不考虑别人一别人的处境怎么样你根本不管。”
“噢,”她说,“那个职位①。”她眼睛盯住坟墓,“这件事我是感到很抱歉
的,杰生。”
“你也感到抱歉?”我说。“你现在说话口气也硬不起来了吧。可是你何必回
来呢。什么遗产也没留下啊,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毛莱舅舅。”
“我什么都不要,”她说。她眼睛还是望着坟墓。“为什么他们不通知我?”
她说。“我是偶然在报上看到的。在最后一页,我是偶然看到的。”
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们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坟墓,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
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感到自己有点不舒服,好象有点疯疯癫癫,又想起
如今毛莱舅舅又得住在我们家了,家里的事也得由他说了算了,就象他让我淋着雨
一个人回家那样。我说:
“你真有心眼,父亲一死马上就溜回来。不过你不会捞到什么好处的。千万不
要以为你能利用这个局面悄悄地回到家里
①指她丈夫原来答应给杰生在银行里找个差使的事。
来。既然你驾御不了自己的马儿。哪你只好下来步行,”我说。“我们连你住在哪
栋房子里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说。“你明白吗?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和他跟昆
丁的事,”我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说。“杰生,”她说,眼睛仍然看着坟墓,“如果你想办法让
我看她一分钟,我给你五十块钱。”
“你根本拿不出五十块钱来,”我说。
“你干不干呢?”她说,眼睛并不看我。
“拿出来看看。”我说。“我不相信你身上有五十块钱。”
我可以看到她的双手在斗篷里蠕动,接着她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果真捏满了
钱,我看见有两三张黄色的钞票。
“他现在还给你钱?”我说。“他寄多少钱给你?”
“我可以给你一百块。”她说,“怎么样?”
“只看一分钟,”我说,“而且得按我的吩咐办。你即使给一千块钱我也不愿
让她知道。”
“行。”她说,“就按你的办。去吧。只要让我看一分钟就行。我不会求你别
的,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的。我看了马上就走。”
“把钱给我!”我说。
“事情办完了再给你,”她悦。
“你难道还信不过我?”我说。
“信不过,”她说。“我了解你。我是跟你一块长大的。”
“你这种人居然还要说什么别人是否可靠,”我说。“好吧。”我说,“我可
不能没完没了的挨浇。再见了。”我作出要走的样子。
“杰生!”她喊我。我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我问。“有话快说,我都要湿透了。”
“好吧,”她说,“给你。”四周围没有一个人,我走回到她身边去拿钱。她
的手还捏住不放。“你会办的吧。”她说,透过面纱盯看着我,“你答应了?”
“松手吧,”我说,“你想让谁走过来看到我们不是?”
她松开了手。我把钱放进我的兜里,“你会办的吧,杰生。”她问,“只要有
别的办法,我是不会来求你的。”
“你算是说对了,你也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我说,“我当然会给你办的。
我说过我要办的,是不是?只不过你现在就得按我说的办法去做。”
“好的,”她说,“我听你的,”于是我告诉她到什么地方去等我,说完我就
朝马车行走去。我加快了步子,就在他们正要把马匹从车子上卸下来的时候走到那
儿。我问车钱算过没有,老板说还没有,于是我就说康普生太太忘了拿一样东西,
还要用车,于是他们就让我坐上了车。赶车的是明克①。我买了一支雪茄敬他。我
们赶着马车兜圈子,直到后街天色暗淡下来,人们在那儿看不出他了,这时明克
说,他得把马儿赶回到车行去了,我就说,我待会儿再给他买一支雪茄,于是我们
把车子赶进小巷,我穿过院子走进屋子。我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听到母亲与毛莱舅
舅在楼上说话的声音,于是我朝后面走进了厨房。小昆丁与班在那里,迪尔西看着
他们。我说母亲要让昆丁去一下,于是我抱着她走进屋子。我找到了毛莱舅舅的雨
衣,把它裹在她身上,我抱起她回到小巷里坐上了马车。我让明克把车子赶到火车
站去。他很怕在马车行门前经过,于是我们只好绕后街走。这时候我看见凯蒂站在
路口街灯下,我就吩咐明克让车子挨近人行道走,等到我说“快走”时,给牲口抽
上一鞭子。这时我把小
①马车行里一个赶车的伙计。
昆丁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把她举在马车窗前,凯蒂一看见她简直要往前扑过来。
“抽鞭子呀,明克!”我说,于是明克狠狠地往马身上抽了一下。我们象一辆
救火车似的从她身边冲了过去。“现在快上火车吧,这是你答应了的。”我说。我
透过马车后窗可以看到她跟在我们后面奔跑。“再抽一鞭。”我说,“咱们回家
吧。”我们在路口拐弯时她仍然在奔跑。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数钱并且把钱放好时,我心里美孜孜的,我心里说,我看
这下子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我想现在你总知道不能弄丢了我的差事就此完事了
吧。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不遵守诺言没搭乘那班火车离开,这得怪我当时对女人了
解得大少;我那时还太傻。女人怎么说我就怎么相信,因为第二天早上你道如何,
原来她居然径直朝店里走进来了,只不过她总算还有点分寸,戴着面纱,也没有跟
任何人讲话。那是个星期六的早上,因为我在店里,她急急匆匆地一直走到店堂后
部我的写字台前。
“骗子,”她说,“骗子。”
“你疯了吗?”我说。“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就这样走到这里来?”她刚要
张嘴,我把她给堵了回去。我说:“你已经撬掉了我一份差事,还想断送掉我这一
份不成?若是你有话跟我说,咱们可以说好天黑后到哪儿去见面。你到底有什么活
要说呢?”我说。“我答应了要做的事哪一件没有做?我说了让你见她一分钟。我
让你见了没有?嗯,你见到了没有?”她只顾站在那儿盯着我,象打摆子似的浑身
乱颤,双手紧握,象是在抽风。“我答应的事我全办了,”我说,“你自己才是骗
子呢。你答应我乘那班火车离开。你乘了没有呢?你不是答应过的吗?钡果你以为
你能把那笔钱要回去,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说。“就算你给我的是一千块
钱。你还欠着我的情分。要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要是十六次车开走以后我还看
见或是听说你在镇上,”我说,“我就要告诉母亲和毛菜舅舅了。这以后,你到老
死也别想再见到小昆丁。”她只顾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我,两只手扭来扭去。“你
真可恨,”她说,“你真可恨。”
“行,”我说,“你怎么说都行,注意我的话,听着,不乘十七次车走,我就
告诉他们。”
她离开之后,我觉得痛快多了。我心里说,我琢磨往后你想砸掉眼看到我嘴边
的饭碗可得先好好考虑考虑了。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家怎么说,我就怎么相信。
打那以后,我可学乖了。而且,如我所说的,我看我也并不需要仰仗别人的提携,
我满可以自已靠自己。我一直都是这样,不也挺过来了。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迪尔
西和毛莱舅舅,我想到凯蒂会说服迪尔西的,而毛莱舅舅这个人,你只要给他十块
钱,叫他干什么都行。可是我却在这里,甚至都不能离开这家破店去保护自己的母
亲。就跟她所说的那样,要是上帝要把你们当中的一个带走,我感谢上帝留下来的
是你,可以让我有个依靠,于是我说,哼,我命中注定跑不远,顶多就到那家杂货
店,免得您需要的时候找不到我。家产虽然已经所剩无儿,总得有个人守着它,是
不是?
因此,我一回到家里就钉住迪尔西。我告诉迪尔西“她”①得了麻风病,我把
《圣经》找出来给她念一个人身上的腐肉一块块掉下来的那一段,我告诉她只要她
或是班或是小昆丁给“她”看上一眼,他们都会传染上麻风病的。这样,我自以为
把一切都
①指凯蒂。
安排妥了,可是有一天我回到家中,发现班在大吼大叫。他闹翻了天,谁也不能让
他静下来。母亲说,好吧,把那只拖鞋给他①。迪尔西假装没听见这句话。母亲又
说了一遍,这时我说,我去取吧,这么吵我可实在受不了啦。我常说,我这个人是
很能忍耐的,我要求不高,从不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可是我在一家破杂
货铺子里干了一整天的活儿,是不是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太太平平地吃一顿饭
呢?因此我说,好吧,我去取拖鞋,可是迪尔西急急地叫了一声:“杰生!”
于是象心里打了个闪一样,我顿时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为了弄确实我还是
去取拖鞋;把它拿了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看到拖鞋之后闹得更加凶了,真好
象我们要把他宰了似的。因此我逼着迪尔西承认真相,然后我把事情报告母亲。接
着,我们又得把她送上床去了。等事情稍稍安定下来,我就启发迪尔西,让她明白
应该敬畏上帝。这就是说,多少要有点敬畏之心,对黑人要求本来也不能太高嘛。
使唤黑人佣人就有这份麻烦,日子长了,就免不了会尾大不掉,简直没法差他们做
事。他们还以为这个家是他们在当呢。
“我倒要问,让可怜的小姐看看她自己的孩子,这又有什么不对,”迪尔西
说。“要是杰生先生②还活着,事情就不会这样。”
“可是杰生先生不在人世了,”我说。“我知道你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不
过太太吩咐下来的话我想你总得听听吧。你老这么折磨她,要不了多久她也得进坟
墓,到那时这幢房子都让给你们这伙黑人穷鬼住得了。你说,你又干吗让那傻子见
到她呢?今
①班吉这天见到过凯蒂,所以大吵大闹。
②指康普生先生。
“杰生,如果你总算是个人,那你也是个冷酷的人,”他说,“我要感谢上
帝,因为我比你有心肝,虽说那是黑人的心肝。”
“至少我是个男子汉,让家里的面粉桶总是满满登登的,”我说。“告诉你,
那样的事你再干一次,你就别想再吃这儿的面包。”
因此我第二次见到她时,我就告诉她,假如她再走迪尔西的门路,母亲就要让
迪尔西滚蛋,把班送去杰克逊,自己带了小昆丁上别处去。她瞪大眼瞧了我好一会
儿。附近没有路灯,我看不清她的脸。可是我觉得出来她是在看我。我们小时候;
每逢她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时,她的上嘴唇总是这样一抽一抽的。上嘴
唇一抽搐,她的牙齿就会多露出一些,在这整个过程中她总是一动不动,象根石柱
一样,连一丝肌肉也不动,除了上唇翘得越来越高,牙齿露得越来越多,却什么话
也不说,临了她光是迸出了这几个字:
“好吧。要多少钱?”
“嗯,如果透过马车窗子看一眼价钱是一百块,那么……”我说。反正那一回
之后,她表现得相当不错,只有一次,她要求看银行账目的结单。
“我知道支票背面都有母亲的签名,”她说,“可是我想看一看银行的结单。
我想亲自了解一下那些支票都上哪儿去了。”
“那可是母亲的私人事务,”我说。“如果你以为你有权利刺探她的私事,那
我可以告诉她,说你认为那些支票都被人挪用了,你想查账目,因为你不信任她。
她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动弹,但我能听见她心里在说你真可恨你真可恨你真
可恨。
“你尽管大声说出来好了!”我说,“你我之间有什么看法,早就不是什么秘
密了。也许你是想把钱要回去吧。”我说。
“听着,杰生,”她说。“别再跟我说瞎话了。我现在说的是她的事。我不要
求看什么。如果钱不够,我每个月还可以多寄一些,只要答应我她能够--她可以
--这是你能够办到的。给她买一些东西。待她好一些,这些小事我都办不到,人
家不让我办。……不过你是不会帮我干的。你的血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听着。”他
说,“如果你想法子让母亲把昆丁还给我,我就给你一千块钱。”
“你根本拿不出一千块,”我说,“我知道你就是在说瞎话。”
“有,我有。我会有的。我可以弄到的。”
“我可知道你是怎么去弄的,”我说,“就是用弄出小昆丁来的那种办法。等
到她变成了一个大姑娘--”这时候我以为她真的要打我了,但接着我又搞不清楚
她到底要干什么了。有一瞬间,她好象一只发条拧得太紧眼看就要崩成碎片的玩
具。
“噢,我真是疯了,”她说,“我是癫狂了。我带不走她。你们抚养她吧,我
想到哪儿去了。杰生,”他说,一边紧紧攥住我的胳膊,她的手烫极了,象是在发
高烧。“你得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她,要--她是你的亲人;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
答应我,杰生,你的名字是和父亲的一样的,如果是在他面前,我难道还用求第二
遍吗?哼,连一遍也不用呢!”
“一点不错,”我说,“我身上的确有点象父亲的地方。你要我怎么办?”我
说,“买一条围裙和一辆婴儿学步车吗?你的苦恼都不是我造成的,”我说。“我
冒的风险可要比你大,因为你反正再没什么可以丢失的了。因此,如果你指望
--”
“对了,”她说,这时她大笑起来,同时又使劲抑制自己想要不笑。“对了,
我反正再没什么可以丢失的了,”她说,一面发出那种噗嗤噗嗤的怪声,一面用双
手捂住自己的嘴。“什么--什么--什么也没有了,”她说。
“好了,“我说,“别笑了!”
“我是想不笑的呀。”她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哦,上帝啊,哦,上
帝啊。”
“我可得走了,”我说,“我不能让人家看见我在这里。你现在就离开咱们这
个镇,你听见没有?,
“等一等,”他说,扼紧了我的胳膊。“我已经止住了。我不会再笑了。那你
答应我了,杰生?”他说。我觉得她的眼睛瞪着我,仿佛都能触到我的脸了,“你
答应了?母亲--那笔钱--如果什么时候昆丁需要什么--如果我把给她的钱用
支票汇给你,算是固定生活费之外的钱,你会给她的吧?你不会跟别人说吧?你会
让她象别的女孩子那样得到种种必要的生活用品的吧?”
“当然会的,”我说,“只要你听我的活,按我吩咐的去做。”
这时候,艾尔戴好帽子,走到店堂前面来①,他说;“我就到罗杰斯的店里去
随便吃点东西。我看咱们没时间回家吃午饭了。”
“你说咱们没时间,这是什么意思?”我说。
“戏班子在镇上演出,热闹得很,”她说,“他们今儿要加演日场,大伙儿都
想快点做完买卖,赶上趟去看演出。所以我们就上罗杰斯小吃店随便吃点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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