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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_17 威廉·福克纳(美)
傲了所以看不起他。他们象突然涌来的一股黑色的细流那样进入白人的生活,一瞬
间,象透过
①见《圣经·创世记》,第四十二章第三十六节,原话是便雅悯(班吉明)之
父雅各说的,与此句不尽相同。上一句中的“百折不挠的流亡者”应指便雅悯之兄
约瑟。
显微镜似的将白人的真实情况放大为不容量疑的真实;其余的时间里,可只是一片
喧嚣声,你觉得没什么可笑时他们却哈哈大笑,没什么可哭时又嘤嘤哭泣。他们连
参加殡葬的吊唁者是单数还是复数这样的事也要打赌。孟菲斯有一家妓院里面都是
这样的黑人,有一次象神灵附体一样,全都赤身裸体地跑到街上。每一个都得三个
警察费尽力气才能制服。是啊耶稣哦好人儿耶稣哦那个好人。
电车停了。我下了车,人们又纷纷看我的眼睛。来了一辆无轨电车,里面挤满
了人。我站在车厢门口的后平台上。①
“前面有座,”卖票的说。我往车厢里瞥了一眼。左边并没有空位子。
“我就要下车的,”我说。“就站在这儿得了。”
我们渡过了河。那座桥坡度很小,却高高地耸立在空中,在寂静与虚无里,黄
色、红色与绿色的电火花在清澈的空气里一遍又一遍地闪烁着。
“你还是上前面去找个座位吧,”售票员说。
“我很快就要下车的,”我说,“再过两个街口就到了。”
电车还没到邮局我就下来了。野餐的人现在准是围成一圈坐在什么地方,接着
我又听见了我的表声,我开始注意谛听邮局的钟声,我透过外衣摸了摸给施里夫的
那封信,榆树那象是被蚕食过的阴影在我的手上滑过。我拐进宿舍楼的四方院子时
钟声真的开始打响了,我继续往前走,音波象水池上的涟漪那样传过我身边又往前
传过去,一边报时:是几点差一刻?好吧。就算几点差一刻吧。
①昆丁跳下郊区电车,又换了一辆开往哈佛大学的电车。
我们房间的窗户黑漆漆的。宿舍入口处阒无一人。我是贴紧左边的墙进去的,
那儿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道螺旋形的扶梯通向阴影中,阴影里回荡着一代代郁郁
不欢的人的脚步声,就象灰尘落在影子上一样、我的脚步象扬起尘土一样地搅醒了
阴影,接着它们又轻轻地沉淀下来。
我还没开灯就看到了那封信,它在桌子上用一本书支着,好让我一眼就能看
见。把他①叫作我的丈夫。接着斯波特说他们要上什么地方去野餐;要很晚才能回
来,而布兰特太太另外还需要一个骑士。不过那样一来我又会见到他②了,他一小
时之内是回不来的因为现在六点已经过了③。我把我的表掏出来,听它嘀嗒嘀嗒地
报导着时间的逝去,我不知道它是连撒谎都不会的。接着我把它脸朝上搁在桌子
上,拿过布兰特太太的信,把它一撕为二,把碎片扔在字纸篓里,然后我把外衣、
背心、硬领、领带和衬衫一一脱下,领带上也沾上了血迹,不过反正可以给黑人
的。没准有了那摊血迹他还可以说这是基督戴过的呢。我在施里夫的房间里找到一
瓶汽油,把背心摊平在桌子上,只有在这儿才能摊平。我打开汽油瓶。
全镇第一辆姑娘拥有的汽车姑娘这正是杰生所不能容忍的汽油味使他感到难受
然后就大发脾气因为一个姑娘家没有姐妹只有班吉明②班吉明让我操碎了心的孩子
如果我有母亲我就可以说母亲啊母亲⑤我花了不少汽油,可是到后来我也分不清这
①②指施里夫。
③昆丁担心施里夫会回来见到他,转而一想,六点钟以后郊区电车一小时只
开一辆,所以又放心了。
④以上是昆丁与赫伯特·海德见面时,康普生太太所说的话。
⑤以上是康普生太太给班吉明换名字时所说的话。
摊湿迹到底还是血迹呢还是汽油了。汽油又使我的伤口刺疼了。所以我去洗手时把
背心搭在椅背上,又把电灯拉下来①使电灯泡可以烤干湿迹。我洗了洗脸和手,可
是即使如此我还能闻到肥皂味里夹着那种刺激鼻孔使鼻孔收缩的气味。然后我打开
旅行袋,取出衬衫、硬领和领带,把有血迹的那些塞进去,关上旅行袋,开始穿衣
服。在我用刷子刷头发时,大钟敲了半点。不过反正还可以等到报三刻呢,除非也
许在飞驰地向后掠去的黑暗中只看见他自己的脸看不见那根折断的羽毛除非他们两
人可是不象同一天晚上去波士顿的那两个接着黑夜中两扇灯光明亮的窗子猛然擦过
一瞬间我的脸他的脸打了个照面我刚看见便己成为过去时态我方才是看见了吗没有
道别那候车亭里空空如也再没有人在那儿吃东西马路在黑暗与寂静中也是空荡荡的
那座桥拱起背在寂静与黑暗中入睡了那河水平静而迅疾没有道别③
我关了灯回进我的卧室,离开了汽油但是仍然能闻到它的气味。我站在窗前,
窗帘在黑暗中缓慢地吹拂过来,摸触着我的脸,仿佛有人在睡梦之中呼出一口气,
接着徐徐地吸进一口气,窗帘就园到黑暗之中,不再摸触着我了。他们③上楼以
后,母亲靠坐在她的椅子里,把有樟脑味的手绢按在嘴上。父亲没有挪动过位置他
仍然坐在她身边捏着她的手吼叫声一下接一下地响着仿佛寂静是与它水火不相容似
的我小时候家里有本书里有一张插图,画的是一片黑暗,只有斜斜的一道微弱的光
照射在从黑暗中抬起来的两张脸上。你知道假如我是国王我会干什么吗?她从来
①这是附有吊球可以任意拉下来放回去的那种电灯。
②以上这段是回忆方才坐电车过桥时的情景。
③指班吉和凯蒂。这下面一段是写家中知道凯蒂与人有苟且行为后一家人的反
应。
没有做过女王也没有做过仙女她总是当国王当巨人或是当将军我会把那个地方砸开
拖他们出来把他们好好地抽打一顿那张图画被撕了下来,被扯破了。我很高兴。我
得重新看到那张画才知道地牢就是母亲本人她和父亲在微弱的光线中握着手向上走
而我们迷失在下面不知什么地方即使是他们也没有一点光线。接着忍冬的香味涌进
来了。我刚关上灯打算睡觉它就象波浪似的一阵、阵地涌进来气味越来越浓到后来
我简直透不过气来只得起床伸出手摸索着往外走就象小时候学步时那样手能够看见
在头脑里摸触着所形成的看不见的门 在成了手看不见的东西我的鼻子能够看到汽
油,看到桌子上的背心,看到门。走廊里仍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代代郁悒不欢的
人的脚步走去取水。然而看不见的眼睛象咬紧的牙齿没有不相信甚至怀疑痛楚的不
存在胫骨脚踝膝盖顺着那一长道看不见的杉梯栏杆在母亲父亲凯蒂杰生毛莱都睡着
的黑暗中一失足 门 可并不怕只是母亲父亲凯蒂杰生毛莱在睡梦中走得那么远了我
会马上入睡的当我 门 门 门 盥洗室里也是空荡荡的,那些水管,那白瓷脸盆,那
有污迹的安静的四壁,那沉思的宝座①。我忘了拿玻璃杯了,不过我可以手能看见
发凉的手指那看不见的天鹅脖颈比摩西的权杖还要匆那玻璃杯试探地击叩着不是在
细瘦的脖颈上击叩而是击叩发凉的金属玻璃杯满了溢出来了水使玻璃杯发凉手指发
红了瞌唾把潮湿的睡眠的味道留在脖颈的漫长的寂静中我回到走廊里,吵醒了寂静
中一代代说着悄悄话的学生的失落的脚步,进入了汽油味中,那只表还在黑暗里躺
在桌子上撒着弥天大谎。接着窗帘又在黑暗中呼出一口气,把气息吹拂在我的脸
上。还有一刻
①指无人在用的抽水马桶。
钟。然后我就不在人世了。最最令人宽慰的词句。最最令人宽慰的词句。Non
fui. Sum. Fui. NOm.①有一回我不知在哪儿听到了
钟声。在密西西比还是在马萨诸塞。我过去存在过。我现在即将不存在。在马萨诸
塞还是在密西西比。施里夫在他衣箱里有一瓶。你难道不准备拆开这封信了吗杰
生·李奇蒙·康普生先生暨夫人宣布三次。好多天。你难道不准备拆开这封信了吗
小女凯丹斯的婚礼那种酒能让你把手段与目的都弄混了。我现在存在。喝吧。我过
去不存在。咱们把班吉的牧场卖掉好让昆丁进哈佛这样我死也瞑目了。我快要死在
哈佛了。凯蒂说的是一年是不是。施里夫在他衣箱里有一瓶。先生我不需要施里夫
的我已经把班吉的牧场卖掉了我可以死在哈佛了凯蒂说的死在大海的洞窟与隙穴里
随着动荡的浪涛平静地翻腾因为哈佛名声好听四十英亩买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声一点
也不贵。一个很高雅的过去的名声咱们用班吉的牧场来换一个高雅的逝去的名声。
这能维持他一个长时期的生活因为他听不到除非他能嗅得到她刚进门他便哭喊起来
我一向以为那不过是父亲老拿来跟她开玩笑的镇上的某个小无赖但是后来。我以前
也一直没有注意他还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陌生的旅行推销员或是跟别人一般穿军用
衬杉的可是突然之间我明白了他根本不把我看作是潜在的破坏者,而是看着我想的
却是她是透过她在看我正如通过一块彩色玻璃你干吗非得管我的闲事不可你难道不
知道这没有一点点好处吗我本以为这事你已经撒手让母亲与杰生来管了呢
是母亲让杰生来监视你的吗我是怎么也不会干这种事的。
女人仅仅是借用别人的荣誉准则罢了这是因为她爱凯蒂即
①拉丁语语法的时态练习,意为:过去不存在。现在存在。过去存在过。现
在即将不存在。
使病了她也呆在楼下免得父亲当着杰生的面嘲笑毛莱舅舅父亲说毛莱舅舅旧学根底
太差这才犯了把机密要事交托给那旧小说里少不了的瞎眼童子①他应该挑选杰生的
因为杰生至多只会犯毛莱舅舅所犯的同样的莽撞的错误而不会让他落个黑眼圈的帕
特生家的孩子比杰生小他们合伙糊风筝卖给人家五分钱一只直到发生经济上的纠葛
杰生另外找了一个合伙人这孩子更加小些反正是相当小的因为T·P·说杰生仍然管
帐可是父亲说毛莱舅舅何必去干活呢既然他也就是说父亲可以白养活五六个黑人他
们啥活儿也不干光是把脚翘在炉架上烤他当然经常可以供毛莱舅舅的吃住还可以借
几个钱给毛莱舅舅这样做也可以维持他父亲的信念在这种热得宜人的地方他的族类
就是天生高贵这时母亲就会哭哭啼啼他说父亲自以为他的家族比她的家族优秀还说
他嘲弄毛莱舅舅是在教坏我们这些孩子其实她不明白父亲要教我们的是所有的人无
非就是一只只玩偶罢了他们肚子里塞满了锯木屑这些锯木屑是从以前所扔掉的玩偶
的什么部位的什么伤口--不是使我死去的那个伤口--里流出来归拢来的。过去
我总以为死亡就是象祖父那样的一个人象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交情很深的私交就象
过去我们印象中祖父的写字桌也是特别神圣的不能碰它甚至在祖父的书房里大声说
话都是不应该的在我头脑里祖父和他的书桌总是分不开的他们在一起老是等待着老
沙多里斯上校②来临和他们一起坐下来他们等在那些杉树的后面的一个高地上沙多
里斯上校站在更高的地方眺望着什么他们等他看完后走下来祖父穿着他的军服我们
能听到他们说话的低
①指班吉。毛菜舅舅曾打发他传递情书给帕特生太太。
②福克纳笔下的另一个南方贵族世家的族长,在长篇小说《沙乡里斯》等作品
中出现。
语声从杉树后面传过来他们谈个不停而祖父始终总是正确阶
报三刻的钟声开始了。第一下钟声鸣响了,精确而平稳,庄严而干脆,为第二
下钟声驱走了那不慌不忙的寂静原来如此如果人也能始终这样相互交替那该多好就
象一朵火焰扭曲着燃烧了一个短短的瞬间然后就彻底熄灭在冷冷的永恒的黑暗里而
不是躺在那里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摇晃的钟摆直到所有的杉材都开始具有那种强
烈的死亡的香味那是班吉最最讨厌的。我只要一想到那丛树便仿佛听见了耳语声秘
密的波浪涌来闻到了袒裸的皮肉下热血在跳动的声音透过红彤彤的眼帘观看松了捆
绑的一对对猪一面交配一面冲到大海里去于是他说①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看着邪恶暂
时得逞其实它并不能永远--于是我说它也没有必要占上风如此之久对一个有勇气
的人来说--于是他说你认为那是勇气吗--于是我说是的父亲你不认为是吗--
于是他说每一个人都是他自己的道德观念的仲裁者不管你是否认为那是勇气反正它
比那行动本身比任何行动都重要否则的话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于是我说你不相信
吗我可是认真的--于是他说我看你是过于认真了才这样要使我震惊否则你是不会
感到万不得已非告诉我你犯了乱伦罪不可的--于是我说我并没有说谎我并没有说
慌--于是他说你是想把一桩自然的出于人性所犯的愚蠢行为升华为一件骇人听闻
的罪行然后再用真实情况来拔除它--于是我说那是要将她从喧闹的世界里孤立出
来这样就可以给我们摆脱掉一种负担而那种声音就象是从来没有
①从“于是他说”起昆丁回想凯蒂失身后他与父亲的一番谈话。由于昆丁处在
自杀前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中,这段对话是没有逻辑、混乱不堪的。读者可视为精
神不正常者的谵语。为清楚计,我们用破析号把两人的对白分开。原文是没有任何
标点的。
向过一样--于是他说你当初是存心要她干的吧--于是我说我当初害怕这样做我
怕他会同意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好处了可是如果我能使你相信我们干了那样的事那
么事情就会真的是那样了而别人的事就会不是那样而整个世界就会暄叫着离开我们
--于是他说道关于那另外的一件事你现在倒也没有撤谎不过你对你自己内心的思
想对普遍真理的那一个部分亦即自然事件的递迭次序以及它们的原因仍然蒙然无所
知这些原因使每个人的头上笼上阴影包括班吉在内你没有考虑到有限性的问题你在
考虑的是一种神化的境界在这种境界里一种暂时的思想状态会变成匀称超出在肉体
之上它不但意识到自己也意识到肉体的存在它不会完全抛弃你甚至于也不会完全消
灭一于是我说暂时的--于是他说你不禁要以为有一天它再也不会象现在那样地伤
害你你似乎仅仅把它看成是一种经验使你一夜之间头发变白不妨这么说可是一点也
不会改变你的外貌你在这些情况下是不会做这件事的这将是一场赌博奇怪的是这种
被不幸事件所孕育的人每一下呼吸都是一次新的投掷所掷的骰子里早已灌了铅肯定
对他不利这样的一个人还不愿面对最后的判决其实他事先早已知道他是迟早要面对
的不必试用种种权宜之计包括用暴力也包括连三岁孩子也骗不过的小手法直到有一
天在极度厌恶中他孤注一掷盲目地翻开一张牌不管是谁即使是在失望或悔恨或失去
亲人时袭来的第一阵盛怒之中也不会这样做的只有等他认识到即使是失望或悔恨或
失去亲人对于一个阴郁的赌徒来说也并不特别重要时才会这样做--于是我说暂时
的--于是他说很难相信一种爱或一种哀愁会是一种事先没有计划便购买下来的债
券它是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自己成长起来的而且是事先不给讯号就涌进了自己的
记忆并被当时正好当道的任何一种牌号的神所代替的不你不会那样做的直到你开始
相情即使她也是不大值得为之感到失望的--于是我说我是永远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没有人知道我所知道的事--于是他说我想你最好马上就致坎布里奇去你或者先去
缅因州呆上一个月如果你节约些钱还是够用的这样做也许是桩好事因为精打细算地
使用每一个子儿比耶稣治愈了更多的创伤--于是我说就算我能理解你的用意我下
一周或是下个月在那儿是会理解的--于是他说那你就该记住你进哈佛是你母亲毕
生的梦想从你生下来时起她就怀着这样的希望而我们康普生家的人是从来不让一位
女士失望的--于是我说暂时的这样做对于我对于我们大家都是有好处的--于是
他说每一个人是他自己的道德观念的仲裁者不过谁也不该为他人的幸福处方--于
是我说暂时的--于是他说这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一个词了世界上别的什么也没有这
不是绝望直到时间还不仅仅是时间直到它成为过去
最后一下钟声也打响了。终于钟声不再震颤,黑暗中又是一片寂静了。我走进
起坐间打开了灯。我穿上背心。汽油味现在淡得多了,几乎闻不出来了,在镜子里
也看不出有什么血迹了。至少不象我眼睛上那么明显。我穿上外衣。给施里夫的那
封情在衣服里格拉格拉地响,我把它拿出来再检查一遍地址,把它放在我侧边的口
袋里。接着我把表拿到施里夫的房间里去,放在他的抽斗里,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取
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走到门边,把手伸到电灯开关上。这时我记起了我还没有刷
牙,因此得重新打开旅行袋。我找到了我的牙刷,往上面挤了些施里夫的牙膏,便
走出去刷牙。我尽量把牙刷上的水挤干,把它放回到旅行袋里去,关上袋子,重新
走到门口。我关灯之前先环顾了一下房间,看看还漏了什么没有,这时我发现忘了
戴帽子了。我必须经过邮局,肯定会碰到个把熟人,他们会以为我明明是个住在哈
佛四方院子宿舍里的一年级生,却要冒充四年级生。我也忘记掉刷帽子了,不过施
里夫也有一把帽刷,因此我也不必再去打开旅行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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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一)
我总是说,天生是贱坯就永远都是贱坯。我也总是说,要是您操心的光是她逃
学的问题,那您还算是有福气的呢。我说,她这会儿应该下楼到厨房里去,而不应
该待在楼上的卧室里,往脸上乱抹胭脂,让六个黑鬼来伺候她吃早饭,这些黑鬼若
不是肚子里早已塞满了面包与肉,连从椅子上挪一下屁股都懒得挪呢。这时候母亲
开口了:
“可是,让学校当局以为我管不了她,以为我没法--”
“得了,”我说,“您是管不了,您真管得了吗?您从来也不想办法约束约束
她,”我说,“迟至今日,她已经十六岁了,您还能把她怎么样?”
她把我的活琢磨了一会儿。
“不过,让他们以为……我连她拿到了成绩报告单都不知道。去年秋天,她告
诉我,学校从今年起不再发成绩单了。可是方才琼金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如果她
再旷一次课,就只好叫她退学了。她是怎么逃学的呢?她能上哪儿去呢?你整天都
在镇上,要是她在大街上逛来逛去,你总该看见她的吧。”
“不错,”我说,“要是她是在街上溜达的话。不过我认为她之所以要逃学,
并不是仅仅为了要做什么不怕别人看见的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
“没什么意思,”我说。“我只不过是回答您的问题。”这时候她又哭起来,
嘟嘟哝哝地说什么连她自己的亲骨肉也诅咒起她来了。
“是您自己要问我的啊,”我说。
“我不是说你,”她说。“你是唯一没让我良心受到谴责的孩子。”
“就是嘛,”我说,“我压根儿没工夫谴责您的良心。我没机会象昆丁那样上
哈佛大学,也没时间象爸爸那样,整天醉醉醉直到进入黄泉。我得干活呀。不过当
然了,若是您想让我跟踪她,监视她干了什么坏事没有,我可以辞掉店里的差事,
找个晚班的活儿。这样,白天我来看着她,夜班嘛您可以叫班①来值。”
“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你们的累赘和负担,”她说着说着,就伏在枕头上啜泣
了起来。
“这我还不清楚吗,”我说。“您说这样的话都说了有三十年了。连班吉这会
儿也该明白了。您要不要让我来跟她谈谈这件事呢?”
“你觉得这会有好处吗?”她说。
“要是我刚开始您就来插一手,那就不会有任何好处,”我说,“如果您想让
我来管束她,您只管吩咐,可是再别插手。每回我刚想管,您就插进来乱搅和,结
果是让她把咱们俩都取笑一通。”
“要知道,她可是你的亲人哪。”她说。
“对啊,”我说,“我正好也在这么想--亲人,还是嫡嫡亲亲
①班吉的简称
的呢,依我说。不过,要是有人行为象黑鬼,那就不管他是谁,你只好拿对付黑鬼
的办法来对付他。”
“我真怕你会跟她大发雷霆,”她说。
“好了,”我说,“您那套办法也不大行得通。您到底要我管呢,还是不要?
要就说要,不要就拉倒,我还要去上班呢。”
“我知道,这么些年来为了我们你受够了罪,”她说。“你明白,当初要是我
的计划实现了,你早就有你自己的事务所了,也能象个巴斯康家大少爷似的过上几
天了。因为,你虽然不姓巴斯康,你骨子里却是巴斯康家的人。我知道要是你父亲
当初能预见--”
“哼,”我说,“我琢磨他也跟一般人一样,也会有看不准的时候。”她又啜
泣起来了。
“你怎么能这么刻薄他讲你死去的父亲?”她说。
“好吧,”我说,“好吧。随您的便吧!既然我没有自己的事务所,我还得去
上我的班,当我的差。那么您到底要不要让我跟她谈谈呢?”
“我真怕您会跟她大发雷霆,”她说。
“好吧,”我说,“那我什么也不说就是了。”
“不过总得想点什么法子呀!”她说。“别人会以为我容许她逃学,任她在大
街上逛来逛去,要不,以为我拿她没有办法……杰生,杰生,”她说,“你怎么能
撇下我不管呢。你怎么能把这么多的包袱都扔给我呢。”
“好了,好了,?我说,“您呆会儿又要把自己折磨得发病了。您要就是整天
把她锁在屋里,要就是别再为她操心,把她交给我。这样做不好吗?”
“她是我的亲骨肉啊、”她说着又哭了起来,于是我就说:
“好吧。我来管她就是了。快别哭了,行了。”
“你可别大发雷霆啊,”她说。“她还是个孩子呢,记住了。”
“不会的,”我说,“我不会的。”我走出屋去,随手带上了门。
“杰生,”她说,我没有回答她。我顺着楼上侧道走着。“杰生,”她站在房
门背后喊道。我一直往楼下走去。餐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接着我听到了她①在厨房
里的声音。她想让迪尔西再给她倒一杯咖啡。我走进厨房。
“这敢情是你们学校的制服,是吗?”我说。“要不,也许是今天放假?”
“就半杯,迪尔西,”她说。“求求你。”
“不行,小姐,”迪尔西说。“我本能给你。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只应该喝
一杯,再说卡罗琳小姐也关照过的。你快快吃,穿好上学的制服:就可以搭杰生的
车子进城。你这是存心再一次迟到。”
“不,她不会的,”我说。“我们马上就来把这事安排一下。”她眼睛望着
我,手里拿着杯子。她用手把脸上的头发掠到后面去,她的浴衣从肩膀上滑了下
来。“你把杯子放下,到这里来一下,”我说。
“干什么?”她说。
“快点,”我说,“把杯子放在水槽里,到这儿来。”
“你又想干什么啦,杰生?”迪尔西说。
“你也许以为你可以压倒外婆和别的所有的人,也一准可以压倒我,”我说,
“可是你错了。我给你十秒钟,让你照我的吩咐把杯子放好。”
①指小昆丁。
她不再看我,而是把眼光转向迪尔西,“现在是什么时候,迪尔西?”她说。
“十秒钟到了,你就吹一下口哨。再给我半杯咖啡吧。迪尔西,求--”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松开了杯子。杯子跌落到地板上,摔得粉碎。她眼睛
盯着我,胳膊往后缩,可是我还是攥得紧紧的。坐在椅子上的迪尔西现在站了起来
“你啊,杰生,”她说。
“放开我。”昆丁说,“不然我要扇你一个耳光。”
“你要扇,是吗?”我说,“你要扇,是吗?”她一巴掌往我脸上抽来。我把
那只手也捉住了,我当她是只野猫,把她紧紧按住。“你要扇,是吗?”我说,
“你以为你扇得成吗?”
“你啊,杰生!”迪尔西说。我把她拖到餐厅里去。她的浴衣松了开来,在身
边飘动,里面简直没穿什么衣服。迪尔西趔趔趄趄地走过来。我扭过身子,噔地一
脚,把门冲着她的脸关上了。
“你别进来,”我说。
昆丁倚在餐桌上,在系浴衣的带子。我死死地盯着她。
“好,”我说,“我来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逃学不算,还向你外婆撒谎,
在成绩报告单上假冒她的签名,让你外婆愁得又犯了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言不发。她把浴衣一直扣到脖子底下,把衣服拉紧在身体周围,眼睛盯着
我。她还来不及抹胭脂口红,她的脸象是刚用擦枪布擦过似的。我走过去抓住她的
手腕。“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
“不关你的屁事,”她说。“你放开我。”
迪尔西走进门来。“嗨,杰生,”她说。
“你给我出去,听见没有,”我说,连头都没有转过去。“我要知道你逃学的
时候待在哪儿?”我说。“你没在街上溜达,否则我会见到你的,你同谁在一起鬼
混?是不是跟哪个油头滑脑的坏小子躲在树林子里?你去了没有?”
“你--你这个老混蛋!”她说。她挣扎起来,可是我抓住了她不放。“你这
个该死的老混蛋!”她说。
“我要给你点厉害瞧瞧,”我说。“你也许有本事把一个老太婆吓唬走,可是
我要让你明白现在是谁在治你。”我用一只手抓住她,这时候,她不再挣扎了,只
顾望着我,她那双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乌黑乌黑的。
“你要干什么?”她说。
“你等着,让我把皮带抽出来,然后你就知道了,”我说着,一面把裤带往外
抽。这时,迪尔西抓住了我的胳膊。
“杰生,”她说,“你啊、杰生!你难道不害臊吗?”
“迪尔西,”昆丁说,“迪尔西。”
“我不会让他抽你的,”迪尔西说。“你不用害怕,好宝贝。”她抱住了我的
胳膊。这时,皮带让我抽出来了,我一使劲把她甩了开去。她跌跌拖撞地倒在桌子
上。她太老了,除了还能艰难地走动走动,别的什么也干不了。不过这倒也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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