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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犬神家族

_7 金田(日)
  “畜牲!松子这个畜牲!她杀了佐智!是她杀了佐智。刑警先生,快点把她抓起来呀!把松子抓起来,判她死刑!不、不,死刑还不足以惩罚她的罪孽,应该将她大卸八块,放火烧她,还要把她的头发一根一根拔下来……。”
  梅子如泼妇般说了一大堆骇人听闻的刑罚后,又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抽抽噎噎地向吉井刑警说:
  “刑警先生,你也知道我父亲遗嘱的内容,如果没有那封遗嘱,松子的儿子佐清肯定是犬神家的继承人,我父亲遗嘱上明明白白写着:想要成为犬神家的继承者,就非得和珠世结为夫妻不可。坏女人松子的儿子佐清,不但变得面目全非,那张脸还红肿得跟石榴一样……唉唷,一想到他那张可怕的脸,我就忍不住想吐;就算珠世再怎么善良,也不可能选个丑八怪当自己的另一半吧!
  因此,松子这个恶毒的女人才会先杀掉佐武,接着又杀了我的儿子佐智,只要她杀死这两个人,珠世就算再不喜欢、不情愿,也非得和那个丑八怪结为夫妻不可,若珠世不愿意,就等于自动放弃继承权;而这个时候,佐清就能独占犬神家的事业了。哼!坏女人!松子那个歹毒阴狠的坏女人!刑警先生,请你把那个歹毒的女人抓起来,把松子抓起来!”
  梅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吉井刑警为了安抚她,只好试图转移话题:
  “佐智的死因是被人勒毙,而且凶手勒死佐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把古筝琴绕在他的脖子上。”
  梅子闻言,随即吃惊地瞪着吉井刑警。
  “你说佐智是被古筝琴弦勒死的?”
  “不,不是。凶手使用绳之类的凶器勒死佐智之后,才把琴弦绕在他的脖子上;不过就连署长也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筝琴弦……”
  梅子神情恍惚地说出这几个字,过了一会儿,她又再说了一遍:
  “古筝琴弦……古筝……”
  忽然间,她不知想到什么事情,脸色突然就得非常不规律,仿佛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这个来自丰田村的噩耗除了带给梅子极大的震撼外,小夜子的母亲竹子也深受打击。
  但她的震惊并不是因为佐智被杀,而是由于从吉井刑警口中得知小夜子发疯,以及她巳怀有身孕的消息,不得不感到心痛。
  后来竹子也跟梅子一样,歇斯底里地骂了好一阵子,频频说姐姐松子是凶手,还说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佐清继承犬神家的全部家产,才相继杀害佐武和佐智。
  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当吉井刑警告诉她有关古筝弦琴的事情时,她的反应竟和梅子一模一样!
  “古筝琴弦?你是说古筝琴弦?”
  刚开始竹子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当她反复念这几个字好一会儿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深吸一口气说:
  “啊,琴!”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还有前阵子的菊!”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但随即又陷入沉思当中;不管吉井刑警和她的丈夫寅之助如何问她,她都紧闭双唇不作任何回答。
  过了半晌,竹子终于脸色铁青站了起来。
  “我要去跟梅子谈一谈,虽然应该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但我总觉得很可怕……或许我应该去跟梅子谈一谈。”
  说完,她便如幽灵般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食指的血
  犬神家中,最不受这个噩耗影响的,不用说,当然是佐清的母亲松子。
  当吉井刑警来到松子的房间时,她正在跟古筝老师宫川香琴学琴。
  香琴老师一到那须,就碰上佐武事件,之后她去伊那巡回教学,直到昨天才又回到那须的旅馆。
  吉井刑警过来后,戴面具的佐清也从自己的房间来到这里,并坐在母亲和香琴老师中间,一句话也没说。
  吉井刑警随后把佐智被杀以及小夜子发疯的事做了简短的报告,可是松子听完,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不,不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弹着古筝。
  总之,她的态度实在冷酷得叫人不敢想信。
  倒是香琴老师从吉井刑警一进门便中止弹琴,专心聆听刑警的叙述,当她知道佐智被杀之后,也不由得张大那双不太灵活的眼睛,瘦弱的肩膀更是不停抖动。
  至于佐清又是什么表情呢?”
  因为他脸上戴着面具,所以这个问题照例没有答案。
  接着,吉井刑警又告诉他们佐智脖子上缠绕着古筝琴弦的事。
  “署长也感到百思不解。如果凶手是用琴弦杀人的话,事情倒还单纯,问题是凶手先用绳子勒死佐智,然后才在佐智脖子上缠绕琴弦,让人以为佐智是死于被琴弦……”
  松子听到这里,那双弹古筝的手渐渐不听使唤了,然而尽管如此,她仍没有中断弹琴。
  吉井刑警则继续说着:
  “所以凶手可能基于某种理由,特别偏好琴弦……除了这样的解释之个,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可能了。对了,前阵子佐武被杀时,凶手用菊花玩偶来布置现场;菊花玩偶……也就是‘菊’;而这一次则是‘琴’。琴和菊、斧、琴、菊……”
  吉井刑警在一旁喃喃自语。
  忽然,松子的古筝一声刺耳的响声,原来有根琴弦断了。
  “啊!”
  松子和香琴老师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香琴老师甚至吓得站了起来,松子则慌忙拆下贴在右手上的假指甲,只见鲜血正从她的食指指腹里渗出。
  松子连忙从口袋取出手帕,绕在那根食指上。
  “唉呀,你受伤了。”
  吉井刑警关心地说。
  “是的,刚才琴弦断掉的那一刹那……”
  香琴老师听了松子的话之后,不禁皱起眉头,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刚才琴弦断掉的那一刹那?”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松子的话。
  这时,松子眼中立刻闪过一道不寻常的光芒,这道光芒似乎隐含了腾腾杀气和极度的憎恨情绪。
  不过,那道光芒很快就消失了,松子又变回原来冷漠的眼神,所以吉井刑警本身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松子会突然流露出如此可怕的眼神?她的憎恨究竟是冲着何人而来?
  香琴老师由于眼睛不便,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还是保持站姿,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而一旁的佐清则立刻按住她,叫她坐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香琴老师站起来的时候,佐清第一个反射动作就是跳到香琴老师的身边,好像要抱住她似的。
  松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但不久她又把视线移回吉井刑警身上。
  “你说佐智的脖子上缠着琴弦?”
  “啊!对不起,我先告退了。”
  香琴老师冷不防说出这句话,并慌慌忙忙地站起来。
  她似乎被刚才的对话吓着了,脸色非常难看,脚步也摇摇晃晃。
  “啊!既然如此,我送老师出去吧!”
  佐清也跟着站起来,香琴老师则吃惊地张大眼睛说:
  “唉呀!少爷,不用麻烦了。”
  “没什么,让我送你到门口!”
  佐清温柔地挽起香琴老师的手,香琴老师也只好任由佐清挽扶。
  “对不起,夫人,我先告辞了。”
  松子偏着头,不可思议地目送两人离去,这才又转向吉井刑警。
  “刑警先生,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佐智的脖子上真的缠着琴弦?”
  松子又再问一次。
  “当然千真万确。咦?难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松子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中充满迷惑。
  “这个……对了!我那两个妹妹知道这件事后有没有说些什么?”
  “那两位夫人的反应十分不寻常,好像知道一些内情,可是却不肯说。”
  这时,送香琴老师离去的佐清也回来了,但他并没有坐下来继续谈话,只是默默向两人点点头,便走向自己的房间。
  而松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望着佐清的背影,肩头突然一阵颤抖。
  “夫人,如果您知道内情的话,请告诉我们,也好让件事更快明朗化。”
  “是的,这……”
  松子的眼神还是惊疑不定。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方便说出来。不过,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令人难以置信;看来我得跟我那两个妹妹好好谈一谈,不,我想,我还是先见过古馆律师之后再说吧!”
  松子说完,立刻按铃叫女佣进来,吩咐她去请古馆律师来一趟,然后又陷入沉思中。
  当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从丰田村回到犬神家时,已经是两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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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骇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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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
  犬神家那间六坪大的房间里,依然放着佐卫那幅虽然老迈,却不失俊秀的遗像。
  而聚集在遗像前的犬神一家,今天又少了一男一女。
  小夜子由于受到严重刺激,暂丧失意识,不过也许有一天她仍会恢复正常;倒是躺在那须医院手术台上,由楠田医生负责执刀解剖的佐智,就再了不可能参与犬神家的家族会议了。
  近来每当犬神家聚集在这里时,总会有几位重要人物不能出席,不知道佐兵卫面对这种惨状心里作何感想?
  总之,除了下落不明的青沼静马之外,和佐兵卫有血源关系的男性,目前只剩下佐清一人。
  现在佐清依然戴着那张橡皮面具,静静坐在位子上。
  佐清的身旁坐着松子,而竹子和她的丈夫寅之助则坐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至于哭红双眼的梅子和她的丈夫幸吉则坐在竹子夫妻的旁边。
  坐得离大家较远的,不用说,当然是珠世。
  珠世从昨天起被这接二加三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疲累不堪,可是她的容貌依旧如此光彩动人;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的身边竟然还坐着猿藏,叫大家都感到很惊讶。
  离这群人再远一点坐着才从丰田村回来的橘署长和金田一耕助,以及刚才被松子请来的古馆律师。
  此外,特地从丰田村赶来通知他们这个噩耗的吉井刑警也赫然出现在这里。
  由于在场的每个人都十分紧张,连大气儿也不敢吭一声,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氛。
  而放置在房间中央的铜制盆里,炭火正静静地燃烧着。
  松子首先批破沉默,开口说道:
  “那么,就由我来叙述那件往事吧!竹子和梅子若觉得我说得不够详尽,也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
  松子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容置疑,竹子和梅子两人只好怯怯地互望一眼,然后一脸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这件事一直是我们三姐妹之间的秘密,在此之前,我们从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过,可能的话,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人说。然而,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继续将这个秘密藏在心中。竹子和梅子也说,为了打倒孩子们的敌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不论你们听了这个秘密之后,会对我们持什么样的观感,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都想保住自己的幸福,更何况身为一个母亲,我当然不会只为自己的幸福着想,更会为了孩子的幸福着想。”
  松子说到这儿,稍微停顿了一下,用她那如秃鹰般的锐利双眼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之后,才又继续说:
  “这件事发生在我生佐清前后,所以应该是三十年前的往事。当时我父亲很宠爱一位叫青沼菊乃的女孩;菊乃是我父亲认识工厂里的女工,那年大概才十八、九岁,她并不是特别能干,或特别具有才能,但却很懂得怎么迷惑我父亲。总而言之,我父亲和她交往之后,很快就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了。
  那时我父亲大概五十二、三岁,犬神家的事业也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只要提起‘犬神佐兵卫’这个名字,没有人不知道他是日本一流的企业家,所以,如果被外人知道他对这个身分卑微的年轻女子情有独钟,那犬神家的面子该往哪里摆呢?
  松子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可以想见她当时有多么气愤。
  我父亲怕我们三姐妹知道这件事,所以并没有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只是在郊外买了一栋房子给那个女人住。刚开始,他们还掩人耳目、暗中来往,可是渐渐的,我父亲也顾不了这么多,最后两人竟然住在一块儿。请大家想想我们当时的感受吧!”
  松子说到这里,语气越来越高昂。
  “毕竟我父亲是信州财经界的巨头,又是那镇之父。正所谓树大招风,他在无形中树立了不少敌人,而那些人知道这件事后,自然少不了借着新闻媒体的势力来攻击我父亲,甚至还有人特别作了一首打油诗来讽刺他。
  一想起当时的事,就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那时每回我走在路上,总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还有一大堆恶毒的流言不断传到我们耳中。”
  偏执的松子似乎到现在仍忘不了当时的愤恨,只见她咬牙切齿地继续说下去:
  “菊乃怀孕后,又有传言说,我父亲将正式迎那个女人进犬神家,并把我们统统扫出家门。
  你们可以想像,当我听到这样的流言时,内心有多么气愤!不,不只是我气愤,就连我的母亲也感到十分怨恨与愤怒;而且我相信,竹子和梅子当时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觉。”
  松子说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着竹子和梅子。
  两姐妹赶忙深表同意地点点头。
  这三位同父异母的姐妹似乎只有在这件事上有共同的想法。
  “大家都知道,我们三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且三人的母亲都不是我父亲的正室,所以三位母亲心中的无奈可想而知。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根本不把我们的母亲当人看,他对这三位妾室不但没有一丝情爱可言,有时甚至还怀有强烈的厌恶之情。我父亲一直认为,这三个女人只要乘乘守着他过日子就好,至于怀孕生子根本是多余的。所以各位可以想见我父亲对我们三姐妹有多冷淡了。”
  松子越说越怒不可遏,连说话的音调都颤抖不巳,她的字一字一句都充满强烈的恨意,竹子和梅子则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父亲之所以愿意抚养我们长大成人,是因为我们毕竟不同于小狗、小猫,他没有理由抛弃我们,但老实说,他根本毫无父爱可言。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爱上一个来路不明、随随便便的女人,甚至还要把那个女人娶进门,这怎不叫人感到气愤呢?”
  听到这里,我也觉得很纳闷。
  (为什么佐兵卫对他的三个妾室,以及妾室所生的女儿们如此冷淡?难道他的性格中有什么缺陷吗?
  然而,根据“犬神佐兵卫传”的记载,佐兵卫这个人之所以能够成功全是因为他重感情、充满人情味的缘故。
  当然啦!书中或许写得比较夸大,可是自从我来到那须之后,也亲耳听到一些关于佐兵卫的传说,都和“犬神佐兵卫传”里叙述的差不多。可见那须市民即使到现在,依然把佐兵卫当慈父般爱戴。
  那么,佐兵卫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骨肉、妾室如此冷酷呢?)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曾经听大山神主提起佐兵卫年轻时和珠世的外祖父——野里大贰之间有暧昧关系的流言。
  (难道是这件事影响佐兵卫对自己的孩子、妾室垢态度吗?
  也就是说,因为他是同性恋,所以对男女之间的性生活不感兴趣,以致于很难对妾室及女儿们产生感情?
  可是,这样仍然很难解释佐兵卫对自己的妾室及女儿异常冷酷的理由,这当中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然而,那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由于松子此时又清清喉咙,准备继续述说,因此金田一耕助只好暂时将思绪拉回松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当时,我之所以愤恨难平,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因为那时我已经结婚,并且产下一子,那个孩子就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佐清。
  我父亲并不承认我的丈夫是他的继承人,但佐清可说是我父亲的外孙,所以佐清将来应该是继承犬神家的第一个选。然而,如果菊乃成为我父亲的正室,而且也生了个男孩的话,这个孩子就会成为我父亲的长子,那么犬神家的所有财产不都归给这个孩子了吗?
  这使得我更加怨恨菊乃;当时,竹子和梅子也有相同的怨恨和愤怒。竹子那时已经和寅之助结婚,而且还怀有身孕而梅子虽然还没有结婚,不过她和幸吉已经约定好,等隔年春天再举行结婚仪式。我们三姐妹为了已经出生以及即将出生的孩子,不得不争取自身的权益。因此,有时我们三人就会跑到菊乃家痛骂她一顿。”
  松子言词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觉到自己早巳汗涔涔,而橘署长和古馆律师也皱着眉头互看一眼。
  “由于经年累月所累积下来的仇恨,我们三人甚至还开始咒骂自己的父亲,后来我还说了这么一段话:‘如果你真的要这个女人为妻的话,我也就豁出去了。我会在她还没生下孩子之前,先杀了你们两人,然后再自杀。这样的话,犬神家的财产就会全部归佐清拥有了,就算到时我成为杀人犯,那也无所谓’。”
  松子说到这里,嘴角浮现出一抹可怕笑容,并看了看在座的每个人。
  金田一耕助顿时感到一阵心惊,不由得和橘署长、古馆律师面面相觑。
  (这是多么可怕的骨肉相残啊!)金田一耕助实在感觉如坐针毡。
  松子却又继续说:
  “这番话的确把我父亲吓坏了,他知道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因此也就不再提娶菊乃为妻的事,而且,心生恐惧的不只我父亲,事实上菊乃比我父亲更加害怕,她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的缘故,即将临盆的菊乃竟然大腹腹便便地逃离那栋金屋躲了起来。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的那块石头才好不容易放下,大家也都觉得这真是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但是谁也不知道,我父亲居然会做出那件卑鄙的事!
  松子说到这儿,又再度看了大家一眼。
  “大家都知道犬神家有三件传家之宝——斧、琴、菊,而且也知道这三种东西对犬神家的意义。菊乃躲藏起来之后没多久,我们便听犬神奉公会的干部说,父亲早巳把传家之宝给了菊乃。当时我真的非常生气,于是下定决心,既然我父亲如此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不论使出什么手段,我都要把这三样东西拿回来。
  我们动用大批人力去搜寻菊乃的下落,毕竟想在这种乡下地方消声匿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没有多久我们便查出菊乃藏匿在伊那一个农家的偏房里;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菊乃两个星期前平安产下一名男婴,那时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只能立刻杀到伊那农家突击菊乃。”
  松子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而竹子和梅子大概也想起当时所作的一切,只见她们也不住地颤抖。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寒冷的晚上,地上的雪发出青光。我们先给菊乃借住的农家主人一笔钱,命令他们会家暂时离开那里,然后再沿着走廊来到偏房。
  当时菊乃正穿着宽松的和服哺喂婴儿,当她看见我们的那一瞬间,脸上立刻出现恐惧的神色,并且顺手抓起一个交瓷壶朝我们扔过来。
  瓷壶碰到柱子摔个粉碎,热水啪的一声从我们头上淋下来。这更加令我恼羞成怒。于是我从后面一把抓住想抱着婴儿从走廊逃走的菊乃,菊乃拼命挣扎,梅子则趁我抓住菊乃衣领的时候抢走婴儿。菊乃为了抢回婴儿更加奋力挣扎,在拉扯之间,她的和服掉了,此时她除了底裤外,身上可说一丝不挂。
  我抓着菊乃的头发把她推倒在雪地上,并从地上拿起一把竹扫帚拼命往她身上打。菊乃白色的肌肤上立刻浮起无数血痕,鲜血也不断从她的伤口渗出,这时,竹子从井里打水,从她的头上淋下去,好几桶、好几桶……”
  松子即使在叙述这么可怕的情景,依然面无表情。她就像戴了一副面具似的,根本看不出任何情感,就连声音也像在背书般,没有任何抑扬顿挫。我倒是听了这些往事,不由得打个冷颤,仿佛有股阴森的寒意正渐渐逼近他。
  “那时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寂静的夜里,只听见菊乃一个人凄厉的叫声。她说:‘你们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于是我便说:‘我们是来取回斧、琴、菊的,快把这三样东西交出来!’
  然而,菊乃是个非常强的女人,她怎么也不肯点头,还说:‘那是老爷送给我孩子的礼物,我说什么也不会交出来。’
  因此,我又用扫帚抽打她竹子也不断拿井水浇她。菊乃虽然因此痛苦地在雪地上挣扎,放声大叫,可是就是不让步。
  这时,站在走廊抱着婴儿的梅子开口说道:‘大姐,何必这么费事?我有个法子可以让这个女人轻易答应我们的要求。’说着,她便把婴儿的小屁股露出来,拿着发烫的炭火钳子去烫婴儿的小屁股,婴儿因此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我感到呼吸十分困难,一股难以形容的厌恶感从心底直窜上来。橘署长、古馆律师,以及吉井刑警的额头上也渗出粘稠的汗水,就连猿藏也一脸害怕的样子,只有珠世依然那么端壮秀丽地坐在一旁。
  “梅子最会出点子了,她可说是我们三个人当中的军师。果然,顽强的菊乃再也敌不过梅子这一招,她发疯似的一边哭,一边把斧、琴、菊三件传家之宝交出来。
  我取回这三样东西时,内心感到相当满足,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竹子又说了这么一段话:‘菊乃,你实在是个大胆的女人。打从你在纺织工厂时,就有个老相好,你们一直暗通款曲,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如今你怀了那个男人的骨肉,竟还寡廉鲜耻地说是我父亲的孩子。喏,这里有张纸,你快写这孩子不是我父亲的骨肉,而是跟情夫生的杂种。’
  菊乃当然极力抗辩,但这时梅子又拿钳子去烫婴儿的小屁股,所以菊乃也只好哭哭啼啼地写下那封信。接着,我对菊乃说:‘只要我想把这封信交给警察,随时都可以办得到,我们还能把你送入大牢里!’竹子也说:‘菊乃,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父亲的面前,或是写信给我父亲。我们会雇请私家侦探来调查你的一切,不论你躲到哪里,我们都有办法找到你。一旦找到你,我们还会再来跟你请安的。’最后梅子更笑着说:‘今天晚上的事再来个两、三次的话,只怕这孩子非死不可。哈哈!’
  当时我们想,这样严厉警告她之后,相信这女人再也不敢回到我父亲身边了,因此我们也就安心地准备离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抱着婴儿哭得伤心欲绝的菊乃却蓦然抬起头,嘴里说出去这么一段话。”
  松子停了一会儿,目光犀利地看了大家一眼,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僵硬。
  “她说:‘哼!你们这些可怕的女人!如果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的话,岂不是太没有天理了吗?放心,我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的,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一一偿还!斧、琴、菊!哈哈哈,你们以为那是‘祝福’的意思吗?不,我不会让你们总是接他人祝福的,现在我就要把斧、琴菊加诸在你们身上。记清楚了,斧是你、琴是你、而菊是你’
  菊乃披头散发,咬牙切地指着我们三人喃喃诅咒着,只是如今我已经忘了谁是斧、谁是琴、谁是菊了。
  松子说到这儿,随即紧闭双唇。
  而在她身旁那个戴着面具的佐清,则像忧患虐疾似的全身颤抖不巳。
珠世的身世
  松子讲完这段往事之后,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大概是因为大家听了她的话之后,都感到心中有说不出的嫌恶,所以每个人都只是静静地低头沉思着。
  终于,橘署长把双膝朝前挪了点,低声问:
  “那么,夫人的意思是说,这两棕命案的凶手就是这个叫菊乃的妇人罗?”
  “不,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句话。”
  松子的语气还是那么顽强。
  “我只是认为,这两椿杀人案件似乎和斧、琴、菊有关,所以才说出这一段往事让你们参考。我不知道这段往事对你们究竟有没有参考价值,不过你们的工作不就是判断出某些线索有没有参考价值和关联性吗?”
  这种说话方式真是不中听,橘署长于是转向古馆律师。
  “古馆先生,菊乃母子目前仍下落不明吗?”
  “这个嘛……事实上,即使今天松子夫人没有叫我来,我也会来这里一趟。”
  “哦?有什么新线索?”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古馆律师说着,从公事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青沼菊乃从小就孤儿,我们花了很大的工夫去考证她的背景,结果发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事实上,菊乃是珠世的外祖母睛世女士的表侄女。”
  闻言,大家不禁惊讶得面面相觑。
  “因此我们可以了解,佐兵卫先生为什么会如此宠爱菊乃女士。看过‘犬神佐兵卫传’的人都知道,佐兵卫先生把睛世当作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般,而菊乃是睛世家族中的仅存的一位,佐兵卫先生当然愿意宠爱她,并把犬神家的继承权给她所生的孩子。这或许也是佐兵卫先生基于想报恩的心态吧!”
  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听了,随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松子的嘴角甚至还露出一抹笑容,仿佛在嘲笑这种报恩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接下来是关于菊乃女士的消息。菊乃那天晚上在三位夫人的威迫下,交出传家之宝,但她内心仍感到非常恐惧,于是抱着静马离开伊那,去投靠富山市的一名远房亲戚。这次,她似乎下定决心再也不回到佐兵卫先生的身边,所以并没有跟佐兵卫先生联系。听说她和静马在富山市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静马三岁的时候,才把静马托给亲戚照料,自己则和丈夫共谱新生活。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究竟随着丈夫迁往何处,总之,这些都是三十年的往事了,而菊乃的亲戚在富山市遭到空袭时,巳全部遇难,所以没有人知道菊乃现在的下落。”
  古馆律师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至于静马,听说他后来入了这位亲戚的户籍,所以现在不姓青沼,而姓津田;津田家非常贫,可是夫妻俩心地很善良,加上他们又没有孩子,所以便把静马当成自己的孩子抚育。而菊乃当年离开佐兵卫先生的时候,佐兵卫先生除了给她斧、琴、菊之外,好像还给了不少钱,所以她便把一部份钱留给这对夫妇做为静马的养育费。
  静马中学毕业后,便到别的地方工作,直到二十一岁进入部队。在部队期间,他被征召、遣回两三次,最后一次是在昭和十九年,他接到召集令,加入金泽附近的某个部队,后来就音讯全无了。”
  “古馆律师!”
  金田一耕助清清喉咙问:
  “你知道他是到金泽哪个单位吗?”
  “不,我不知道。”
  古馆律师神色黯然地摇摇头。
  “由于大战结束,政局仍一圈紊乱,档案文件也都零零落落,所以我们完全查不到究竟是哪个单位征召他,当然,我们也曾经询问一些解甲归来的人,看有没有静马的消息,但却没有人认识,所以,我想也许他所属的部队在遣返途中遭到敌军炮火攻击,以致整个部队葬身海底;然而,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真相如何,还必须等到更进一步的调查结果才能确定。”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儿,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失望。
  (如果静马真的死亡的话,那么这位年轻人可真是集所有不幸于一身了。
  他一出生就饱受凌虐,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又遇上乱世,最后甚至失去生命!
  唉!静马的一生真有如水中的泡影!)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同情起静马的际遇了。
  “今后我们还会继续调查,除了寻访菊乃的下落之外,当然也希望静马能平安无事。唉!现在也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菊乃母子了。”
  说完,古馆律师又把文件收进公事包里。
  房内此时鸦雀无声,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凝视自己眼前的某一点,陷入深思中。
  终于,署长打破沉默,清了清喉咙说:
  “大致上来说,我们可以确定三十年前的那件事,也就是斧、琴、菊的诅咒和这两棕杀人事件有关联,不过我们先将焦点转向昨天晚上的那件命案上。相信大家已经知道,佐智在丰田村的废墟被勒死时,差不多是昨天晚上八、九点左右,所以在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橘署长顿了顿后,向大家说:
  “希望大家能就那段时间的行踪做一番说明。松子夫人,就从你开始吧!”
  松子一脸不高兴地瞪了橘署长一眼,不过她仍转过头去,以平稳的语气问佐清:
  “佐清,昨天晚上香琴老师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我记得好像是十点多吧?”
  佐清默默点头,松子这才转向橘署长说:
  “昨天傍晚香琴老师去我那儿,我们一块吃完晚饭之后,便一直练琴到十点左右。对了,我弹琴的时候,她们应该都有听见琴声。”
  说完,她抬起头看着竹子和梅子。
  “你们什么时候吃晚饭?”
  橘署长追问道。
  “七点左右。我们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练琴。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香琴老师。”
  “这当中,你们都没有离席吗?”
  松子苦笑着说:
  “学琴的时间相当长,所以我去过两三次洗手间……对了!我还曾经回到正房拿琴弦。由于我两个妹妹跟她们的家人目前住在这里,所以我暂时搬到偏房去住,但很多东西还是放在正房里。话说回来,我去拿琴弦也不过花了五到十分钟而巳。”
  “琴弦?”
  橘署长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继续问:
  “那么,佐清呢?”
  “佐清一直在我身边听我弹琴,还帮我们泡茶。他曾经离席两、三次,但都很快就回来了,不太可能去丰田村杀人。”
  松子又露出来苦涩的笑容说:
  “这件事你们可以去问得琴老师,她的眼睛虽然不太好,却也不是全然看不见,而且她的感觉特别灵敏。”
  这么说来,松子和佐清应该都有相当充裕的不在场证明。
  像松子这种个性倔强的人,既然敢叫人家去问香琴老师,就表示她没有说谎。
  这时,橘署长又转向竹,正准备开口询问,梅子却突然抢着说:
  、因为从傍晚起就看见佐智,我们夫妇俩都非常担心,所以去姐姐房里商量这件事。姐姐、姐夫、以及小夜子也很担心,于是我们一起打电话四处询问佐智的下落,连料理店、酒楼等地方都问过了。唉!这孩子近来有些自暴自弃,所以偶尔会去这些地方散心……”
  梅子愤恨地瞪了珠世一眼,继续说道:
  “嗯,是的,我们从八点到十一点左右,都一直忙着佐智。这件事你们可以问家里的女佣们。对了,署长,杀佐智的凶手一定就是杀佐武的人,所以姐姐和姐夫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儿子佐武!”
  梅子越说越激动,没一会儿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最后轮到珠世和猿藏,当署长把矛头转向他们时,猿藏立刻大声咆哮:
  “小姐刚才已经说过,她被佐智下了迷药一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而我虽然是个无所事事的人,但还不至于这么无聊去犯下这件凶杀案。从昨天傍晚一直到刚才,我都守在小姐门外,连眼睛也没敢阖起来。”
  “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吃饭的时候,我跟他们说小姐人不舒服,今天晚上不出来吃了。”
  “吃饭是几点的事?”
  “我们下人都是七点半左右吃晚饭。”
  “猿藏,你有旧的古筝琴弦吗?”
  猿藏目光一闪,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好的,一会儿给我看看吧!”
  结果,猿藏和珠世的不在场证明最不明确。
  (不过猿藏如果想杀佐智的话,他带珠世回来时就有机会下手了,为什么会回到犬神家之后,才又突然萌生杀机,再度前往丰田村?)
  这时,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古馆律师说的话。
  “金田一先生,你曾经说过不知道猿藏会不会是静马,但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最近我调查过猿藏的身世,他是丰田村的人,五岁时因为父母双亡,珠世的母亲祝子女士同情他的遭遇,便把他接回家抚养。接生他的产妇可以为这件事作证,同时丰田村也有不少人还认识猿藏呢!所以他的身分绝对假不了。”
  (然而,不论猿藏究竟是不是静马,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少疑点,这是不争的事实。)
  金田一耕助陷入沉思之际,旁边忽然传来松子尖锐的嗓音。
  “署长,你们不是在丰田村的废墟里,发现蒙面男子的足迹吗?这么说,佐武被杀的晚上,投宿柏屋旅舍那个蒙男子是不是还在这一带逗留?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把他抓起来?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松子尖锐的质问,橘署长不禁显得有些心虚。
  “哦,这件事我们也在全力追查当中,但是对方并不是泛泛之辈。上次佐武被杀之后,我们立刻问过博多的复员船只,结果他们说,十一月十二日,也就是佐武被杀的前三天,有一艘自缅甸归来的驶入博多,听说这里面的确有一位名叫山田三平的人。
  山田三平在博多住了一晚之后,十三日便离开博多朝东京出发,而且,他们东京家的地址。所以十五日晚上投宿在下那须柏屋的蒙面男子也一定是这个人。松子夫人、佐清,我曾经问过了几次,你们真的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吗?”
  戴面具的佐清一言不发地摇摇头,松子则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橘署长看,不久才露出苦涩的笑容说:
  “你们能查出这些事也很不容易了。对了,丰田村的现场,除了那位蒙面男子的足迹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嘛……是的,他倒是留下不少东西……”
  橘署长正准备继续说话时,金田一耕助突然从旁插嘴道:
  “我觉得有个地方相当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大家都知道,佐智光着上半身被绑了椅子上,他的胸部及手都是绳子擦伤的痕迹。也就是说,他想挣脱绳索,才留下这些伤痕。光从这些伤痕便不难看见绳子应该绑得相当松弛,可是当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绳子却紧紧地绑在佐智的身上,连根小指头都伸不进去。”
  松子一直盯着金田一耕助看,过了一会儿才以非常沉稳的声音问: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不过,另处还有一件事,署长,那个……”
  在金田一耕助的催促下,橘署长只好从事包里取出一件衬衫。
  “梅子夫人,这是佐智的衬衫吧?”
  梅子泪流满面地看着那件衬衫,然后默默点点头。
  佐智的衬衫有一个非常大的特色,他衬衫上的五颗扣子全都是在菊花形状的黄金台座上镶嵌钻石,可是最上面的那颗钻石扣子却掉了。
  “你知道这颗扣子是什么时候掉的吗?”
  梅子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不过,这颗扣子一定是佐智外出时候掉了。因为佐智这孩子非常爱漂亮,要是衬衫少颗扣子,他一定不会穿出门。咦?你们在命案现场没有发现这颗扣子吗?”
  “没有。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这颗扣子。对了,会不会是他对珠世……嗯,我们猜想是不是那个时候掉在汽艇上?可是找遍艘汽艇,依然没有找到这颗扣子,不知道会不会掉进湖里去了?若是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找到了。”
  橘署长说完便把衬衫塞给金田一耕助,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山神主竟如一阵风般飘了进来,还揭发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秘密……
  大山神主对自己的发现感到十分兴奋,脸上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他看了大家一眼,便把布包扔在榻榻米上,得意洋洋地说起来这件事。
  “各位,我知道佐兵卫先生遗嘱的秘密了。佐兵卫先生之所以留给珠世小姐那么多遗产,其实并不是因为她是他恩人的外孙女;事实上,珠世小姐是佐兵卫先生自己的外孙女。也就是说,珠世小姐的母亲祝子小姐,其实是大贰先生的妻子睛世女士和佐兵卫先生所生的女儿。而且大贰先生知道这件事,也承认这件事。”
  一开始大家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山神主,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了解他究竟想说什么,这时,每个人都纷纷被这件骇人的真相震住了。珠世脸色发青,一副随时都会倒下来的样子,而戴着面具的佐清,肩膀也颤抖不己。
  松子、竹子、梅子三位夫人更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只见她们三人目露凶光地瞪着珠世。
  金田一耕助则突然开始沙沙地抓起他那顶鸟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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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尸体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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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多疑点
  通常十二月中旬,那须湖的岸边就估开始结冰,到了差不多一月中旬以后,岸边的冰就可以溜冰;但是如果那一年特别寒冷,那么大约年底就可以在岸边溜冰了。
  这一年恰好就是非常严寒的一年,一进入十二月中旬,那须旅馆后面的湖岸边就开始结着厚厚的冰层。
  警方在十二月十三日早晨,于湖边冰层中发现犬神家最后一位牺牲者的可怕尸体,不过在提及这件命案之前,还是从头开始描述这个事件吧!
  这阵子金田一耕助看着湖畔日渐萧条、荒凉的景象,内心的忧郁无形中也与日俱增。
  从他接受若林丰一郎的邀请前来那须市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当中,先后有三个男人被杀,而这三棕命案目前依然呈现胶着状态。
  虽然金田一耕助心中强烈感觉到凶手就在身边,而且就在大家眼前;可是无奈眼睛里始终有颗尘埃,以致于无法清楚看清凶手的庐山真面目。
  金田一耕助心头越来越烦躁,他近来甚至开始感觉到一颗心始终无法定下来。
  他想干脆重新再看一次这阵子发生的事,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便反复阅读自己的日记,并摘录来新的线索而隐藏在烟幕后面那个神秘人物也始终叫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所以,金田一耕助最近经常一边抓着头上那顶鸟窝,一边唉声叹气。
  现在,我就把金田一耕助记录出来的重要事项逐一写出来。
  虽然他还没有看出整事件的来龙去脉,然而在这些条列事项中,已经隐藏着犬神家连续杀人事件的谜底。
  一、十月十八日——应若林丰一郎之邀来到那须市,之后,珠世遇到沉船灾难,同日若林丰一郎被害身亡。
  二、十一月一日——戴面具的佐清回到犬神家,古馆律师在犬神一家面前公布佐兵卫先生的遗嘱。
  三、十一月十五日——佐武和佐智怀疑佐清的身分,因此前往那须神社取回佐清供奉在那儿的手印(这件事全赖珠世过人的智慧)
  四、同日晚上——松子夫人和佐清拒绝盖手印,家族会议在十点左右不欢而散。
  五、同日晚上十一点——珠世把佐武叫到辽望台,交给他一只怀表,上面有戴面具的佐清的指纹(这只怀表目前下落不明,或许已经沉落湖底。)
  六、同日晚上——佐武被杀,凶手行凶时间推定为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
  七、同日晚上八点左右——一位自稳山田三平的蒙男子投宿在下那须的柏屋旅社,并于十点多离开旅社外出,约十二点才回到旅社,回到旅社时一副狼狈的模样。
  八、十一月十六日早上——猿藏在放置菊花玩偶的舞台上发现佐武的头颅,行凶现场判定是在辽望台。
  九、同日——松子夫人和佐清主动愿意盖手印。这个手印和从那须神社取回的手印一模样,因此确定戴面具的佐清是真正的佐清。
  (疑点:此时珠世两度想发言,可是最后仍什么也没说。)
  一十、同日——佐武的无头尸浮出湖面。
  一一、同日——在下那须的湖畔找到运走佐武尸体的小船。
  一二、同日早上五点多自山田三平的蒙面男子退房离开柏屋;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见过他的长相。
  一三、同日晚上——为佐武举行的守灵仪式,大约十点就结束了。
  一四、同日晚上——蒙面男子潜入珠世房间,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疑点:他究竟在找什么东西?是否已经达到目的?)
  一五、同日晚上十点半——珠世发现蒙面男子而放声尖叫,这声尖叫造成犬神家一阵骚动。
  一六、同日晚上同一时刻——小夜子亲眼看见蒙面男子和猿藏撞个正着;因此,这名男子并非猿藏假扮。
  一七、同日同一时刻——佐清听到珠世惨叫而冲出房间,却在辽望台下不知被什么人迎头痛击而昏倒在地,脸上的面具因此脱落,一张奇丑无比的可怕脸孔暴露在大众人面前。
  一八、十一月二十五日——佐智用迷药迷昏珠世,并用汽艇把珠世带到丰田村的废墟,企图侵犯她。(但以上只是珠世的片面之词。)
  一九、同日四点左右——某人打电话给猿藏,说珠世在丰田村的废墟里。于是猿藏立刻划船前往,当他到那里时,发现珠世昏睡在床,胸口还有一张‘无名氏’写的纸条。此外,佐智光着上半身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嘴里被塞着布团。猿藏把佐智留在那儿,带着珠世乘坐汽回家,当时大约四点半到五之间(但以上也只是猿藏的片面之词。)
  二十、同日晚上八、九点——佐智被勒死。犬神家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会在当时离开过犬神家。
  二一、十一月二十六日——大家根据珠世和猿藏的说词,前往丰田村的废墟营救佐智,却发现佐智巳被人勒毙,而且他的脖子上还缠绕着的古筝琴弦。
  (疑点一:佐智的皮肤上全是绳子摩擦产生的擦伤,可是发现尸体时,绳子却紧紧绑在佐智的身上,连根小指头都塞不进去,这是为什么?
  疑点二:佐智衬衫上镶着钻石的扣子少了一颗。)
  二二、同日——小夜子因受不了佐智被杀的打击发疯了。
  二三、同日——在丰田村的废墟里发现许多疑似蒙面男子所留下的东西。
  二四、同日——松子夫人说出青沼菊乃女士发下有关斧、琴、菊的毒咒。
  二五、同日——大山神主当众公开有关珠世身世的惊人秘密。
  老实说,金田一耕助所摘录出来的重要事项已经非常详尽了,然而,光是条列出重要事项,有时仍会有疏忽之外。至于何处疏忽了呢?这个部分我们以后再慢慢讨论,现在,先让我们把焦点转回到金田一耕助的身上。
  金田一耕助反复阅读这些摘录,每当他看到第二十五有关珠世身世的部分时,心中总会涌上无限感慨。
  事实上,当整个命案结束,所有谜底一一揭晓之际,金田一耕助才发现,大山神主口无遮掩地暴露出别人的隐私,竟无意间令犬神家的杀人事件掀起最高潮。
  当大山神主第一次提起他在那须神社的仓库发现那个神秘箱子时,正是大家为佐武守灵的那晚。大山神主曾说,那个箱子上留有佐兵卫与大贰的封印,而且那里面有很多年轻时的佐兵卫和大贰之间的情书。
  金田一耕助还记得大山神主提起发现箱子的事时,脸上竟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得意神色,他还说了以下这段话:
  “金田一先生,我想彻底调查一下子箱子里的东西,说不定可以从那里面发现一些有关佐兵卫先生不为人知的一面。当然,我并不是喜欢挖掘别人的隐私,毕竟佐兵卫先生可是咱们那须的恩人,我只是想以另一种全新的角度,写一本有关这位伟大人物的传记。”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了。大山神主后来果然整理出藏出箱子里的许多文件,并且耐着性子逐一查阅,结果无意间挖掘出佐兵卫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又是如此骇人听闻。
  金田一耕助曾稍微看了一下大山神主整理出来的文件,里面其实都是佐兵卫、大贰、以及大贰的妻子睛世之间极不正常的关系的记录,而这也可以说是三位男女和情欲苦斗的一部病态史。
  如果我一字不漏地公开这些记录,恐怕会让很多人感到于心不忍,所以我决定尽量简单报告这件事。
  从这些文件中可以清楚证明,珠世的外祖父大贰和年轻的佐兵卫之间,确实存在着同性恋的暧昧关系,但是这种关系仅止于他们刚认识的两、三年间。
  这或许是因为佐兵卫年岁渐长,开始懂得排斥,而大贰本身也慢慢自我控制的缘故。
  不过从许多封情书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野野宫大贰虽然不致于性无能,却也不是十分迷恋性生活。
  而且,大贰只对佐兵卫感兴趣,至于妻子睛世对他来说则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也就是说,大贰只对男人倒还有那么点微弱的性欲,可是对女人却完完全全缺乏性欲。
  因此,佐兵卫认识大贰时,尽管四十二岁的大贰已经和二十二岁的妻子睛世结婚三年,但睛世依然是处女之身。
  前面提过,大贰和佐兵卫的暧昧关系只维持了两、三年,那之后佐兵卫虽然以大贰的忘年之交的身分经常出入大贰家,然而其实那时他巳和恩人的妻子有了新的关系。
  箱子中的书信并没有谈及他们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冲动下发现那种关系,不过这件事却是影响佐兵卫的个性,以及造成他这辈子性生活悲惨的最大原因。
  当时佐兵卫二十岁,睛世二十五岁,两人都被强烈的爱欲之火燃烧着,同时也深受自己良心的遣责。
  毕竟佐兵卫和睛世都不是恬不知耻的人。正因如此,他们在良心的遣责下,本想一起殉情。
  然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大贰知道了他们企图殉情的事情,所以他们的计划并未成功,不过,在此同时,大贰的态度也变得非常诡异。
  他不仅原谅两人犯下的错误,甚至还怂恿两人继续维持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这或许是因为他对结婚后连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妻子感到歉疚,所以才想借此赎罪,不过,他仍必须顾虑别人的看法,所以才不顾公开与妻子离婚,成全他们两人,而睛世是女孩子,她当然也基于相同的理由不愿意这么做,因此三个人只好继续维持这种外人难以想像的关系。
  睛世在名义上是大贰的妻子,实际上却是佐兵卫的妻子与情人。大贰不但尽量给这对恋人幽会的机会,甚至还极力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外人知道。
  佐兵卫与睛世幽会时,总是待在那须神社的房间里,大贰不但没有出门避免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反而像只忠心的看门狗般,为了防止自己的妻子和情人幽会的事外泄,自愿担任守门人。
  如此一来,这个秘密当然不可能被别人知道,他们这种奇怪、不自然的关系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久后,佐兵卫和睛世有了祝子,大贰更是毫不犹豫地把祝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般疼爱。
  表面上,这三人之间似乎过着平稳的生活,然而那只是表面上,在三人的内心世界里,其实都同样感受到良心的遣责而觉得非常痛苦,尤其是身为女人的睛世,她所受到的良心遣责更加严厉。
  当时还没有“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小说,即使是道德观念如此开放的现代,相信仍没有人会有这么宽大的胸怀,放任自己的妻子另觅情人。每个丈夫都认为,即使自己连妻子的手指都不碰一下,做妻子的也应该隐忍,特别是生活在旧思想型态下的睛世,这种意识也就越发强烈,所以她对于自已和佐兵卫之间的不正常关系,始终感很痛苦与煎熬之后,也就更加深爱她了。
  事实上,在佐兵卫心中,睛世已经等于是自己的妻子,而且也为自己生下一女,可是却始终无法给她一个名份。
  佐兵卫对于这位不幸女子的怜爱,造成他即使在事业有成之后,仍坚持终生不娶。
  然而,他在商场上越是风光得意,就越不易和睛世幽会。因此,当佐兵卫有生理上的需求时,就需要别的女人来满足他了。
  在这里情况下,佐兵卫十分担心,如果身旁只有一个女人,他或许会因为日久生情,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个女人,所以,他故意藉着同时拥有三个女人,冷眼旁观这三个女人丑陋的嫉妒心来蔑视她们。
  就像松子所说,佐兵卫只不过把这三个女人当成他泄欲的工具,其实对她们毫无任何情爱可言。
  而佐兵卫之所以对自己的三个女儿如此冷淡,事实上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因为佐兵卫已经有一个名叫祝子的女儿,祝子不但是他的长女,还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所以佐兵卫内心其实十分疼爱祝子,然而他却碍于世俗的规范,不能与祝子相认,尽管犬神家日渐繁荣兴盛,祝子依然是那须神社神官的孩子。
  佐兵卫对于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遭遇如此不公平的际遇,内心自然相当愤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对松子、竹子、梅子三姐妹那么冷淡,丝毫不给她们任何父爱的原因。
  后来,这些怨恨、愤慨和怜悯,竟然变成佐兵卫遗嘱里的骨干,这可能是大贰当初始料所未及的。
  由于佐兵卫对只能躲藏在阴暗处的睛世,以及虽贵为佐兵卫的长女,却必须以贫穷神官之妻的身分终其一生的祝子感到万分主疼与怜悯,为了有所补偿,他才会为珠世准备如此丰厚的财产。
  金田一耕助明白佐兵卫内心的痛苦后,也不禁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可是他一想到那封遗嘱如今巳成为这些惨剧的罪魁祸首,又不由得掩面叹息。
  (难道就没有其他更温和有效的方法来补偿佐兵卫心中的遗憾与愧咎了吗?)
  日子就在叹息声中悄悄溜走,直到十二月十三日早晨,大家又再度发现一宗罕见的杀人事件,才又刺激了金田一耕助的心。
  十二月二三日早晨七点左右,金田一耕助枕头边的电话突然响个不停,让他不得不睁开惺松的双眼,勉强接起话筒。
  话筒那端立即传来橘署长的声音。
  “金田一先生,你是金田一先生吗?”
  大概是因为那天早晨天气特别寒冷的缘故,橘署长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金田一先生,请你立刻过来一趟,又有人被杀了。犬神家的第三个人……”
  “咦?是谁被杀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握紧话筒,紧张地喊。
  “事情很复杂,总之,请你立刻来一趟……不,在来这里之前,请你先从面向湖面的那扇窗子看看犬神家的后院,这样你就知道发什么事了。总而言之,我等你,请你快点赶来!唉!这真是件令人厌烦的事。”
  金田一耕助放下话筒,如蚱蜢般跳下床,打开扇面向湖面的木板套窗。
  此时,一道寒风自冰上呼啸而过,这道风像针般刺入金田一耕助单簿的睡衣里。
  金田一耕助打了两三个喷嚏后,随即从皮箱里取出双筒望远镜,把焦点瞄准犬神家的后院。
  当他看见那幕景象时,整个人几乎冻结在原地。
  因为辽望台正下方附近的浮冰里,有一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正竖立在那儿。
  那是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的身体倒插在冰里,他那穿着睡裤的两双脚还如倒八字般在虚无的空中微张着。
  而犬神家的每一个人则都呆立在船坞旁的堤岸上,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金田一耕助连忙把双筒望远镜瞄准那群人,当他发现那里少了一个男人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将视线自那群人身上移开。
  原来,缺席的那个人是正是戴着面具的佐清!
染血的钮扣
  犬神家的杀人事件透过通讯社,上了全国新闻网,连当天的晚报都把这个杀人事件列为头条新闻。
  自从犬神佐兵卫那份奇怪的遗嘱公开到现在,已经相继发生三起惨案,所以犬神家的后续发展现在成了全国瞩目的大新闻。
  事实上,犬神家连续发生三起惨案就够令人讶异了,而更叫读者大感震惊的,则是戴面具的佐情奇怪的死亡姿势。
  至于后来解开这道谜底的人,不用说,当然是金田一耕助。
  “署长,那、那具尸体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为什么会倒插在冰上呢?”
  刚赶到犬神家辽望台的金田一耕助由于太过激动,口吃的毛病又发作了,令他几乎要发狂。
  “金田一先生,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所以现在也乱了方寸,凶手为什么要把佐清倒立在那种地方呢?哼!畜牲!实在叫人感到恶心!”
  橘署长愁眉苦脸地对着金田一耕助大吐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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