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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届 失控的玩具——泡坂妻夫

_3 泡坂妻夫(日)
  十六日下午三点左右,在小森市榎木町路边管理交通的榎木町交通课巡查队长宇内舞子,偶然拦下了一辆在禁止区右转的自用车。没想到 该车的驾驶人,突然往宇内巡查的手里塞了七张万元大钞就逃走了。有目击者检举宇内巡查意图将钞票放入自己的口袋,警察当局立刻派出警 车,以收贿、放纵犯人的现行犯名义,将宇内带回警局。根据该分局局长表示,宇内巡查并无收贿之意,只是为了追捕逃走的车子,暂时将钞 票放入口袋。但她也承认心中多少有些迟疑,对于发生这种令市民存疑的行为,深表遗憾……
  敏夫看完之后,觉得这实在不像舞子的作风。不管怎么样,她也不可能把那种钱放进口袋。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缘故。
  敏夫把缩印版还给馆员走出图书馆。天空染成美丽的橙红色,好久没看黄昏的晚霞了。
  敏夫看看表。因为他觉得有必要去百货公司,亲眼看看甜甜圈时钟的样子。他有好多年没去过百货公司的玩具卖场了,今天真是个怪事特 别多的日子。
  有几个顾客驻足围观,彷佛被吸住似的动也不动,甚至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即使杂处在众多玩具中,甜甜圈时钟仍绽放着一种异彩。
  那是一个大约四十公分高的圆筒。两头胖中央细,形状像个沙漏。如果是沙漏,上面的沙会向下掉落,可是这个甜甜圈时钟,似乎是下面 的深红色液体会通过中央狭窄处,往上浮起。这种漂浮法倒是挺奇异的。
  首先,聚集在玻璃圆筒下方的红色物体,会静静的浮向中央狭窄处。起初只有豆粒大小,逐渐成长为鸟蛋大。如果把水龙头滴下的水滴倒 过来看,大概就是这副光景吧。变成鸟蛋大的红球,在一瞬间冲过中央窄管,缓缓上浮。但一转眼却整个开始晃动,逐渐呈水平扩散,开始变 为圆盘状。最后变薄的中央开了一个洞,整个就变成漂亮的甜甜圈形状。红色的甜甜圈在玻璃圆筒中缓缓上浮,最后碰到顶端堆积的红色物体 ,立时破碎消失。在这之间,中央窄管处已经又浮现了新的红球……
  “——下面的红色物体通过窄管,全部抵达顶端,正好需要十五分钟。一个甜甜圈从诞生到消失的时间,则正好是一分钟……”
  年轻的女店员得意的说明着。
  圆筒下方的红色物体完全消失后,女店员就把圆筒倒过来。于是圆筒又开始产生无数的甜甜圈。
  “这上面写说请勿直接曝晒在阳光下,这表示,会有危险罗?”
  中年男子向女店员问道。这个客人大概看到了甜甜圈时钟上贴的小标签。
  “不,在一般情况下就算照到阳光也没有危险。不过,由于内部使用特殊的油性液体,所以最好不要在异常高温下使用。这个注意事项, 只是制造商为了安全起见,所做的对外提醒。”
  女店员的口气似乎对贴上标签的制造商心怀不满。
  “原来如此,原来是用了油啊。”
  顾客很佩服的说。女店员为了吸引这个顾客,开始讲解甜甜圈时钟的构造。
  “您说的没错。这个玻璃筒看起来是透明的,其实里面装满了具有特别表面张力的透明油。接着请看这个红色甜甜圈,这也是特殊液体, 只是被染成红色。这两种液体不会混合。”
  店员拿起甜甜圈时钟,像摇鹦尾酒似的用两手大力摇晃。红色液体被摇散,整个圆筒变成粉红色。店员看了之后,静静的将它放回玻璃柜 上。圆筒又从下方开始恢复澄澈,最后又完全分成红色液体和透明液体,然后时钟再度开始制造红色甜甜圈。
  “——这两种液体在比重上有微妙的不同。红色液体的比重稍微轻一点。还有,请您仔细观察红球从窄管冲出的那一瞬间……您瞧,冲出 时的后坐力使得红球下方略为凹陷,对不对?这股弹力传达到整颗球上,就让它变成美丽的甜甜圈形状了。一定要液体的表面张力、圆筒腰部 的大小、地球的重力等要素保持微妙的均衡下,才能做出这种形状。”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夺走马割朋浩生命的甜甜圈时钟。它那彷佛有生命似的动作,深深打动了敏夫的心。
  玻璃筒中半透明的深红色,早已不是现实中的颜色。液体逐渐变成像个橡皮球。成熟的球体从窄管冲出时,那种年轻的弹力。还有变化成 甜甜圈的动作过程,也好似蛹蜕变成蝴蝶时的那种颤抖。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贩卖的?”
  敏夫试着询问女店员。
  “从前年开始的。也有出口到国外,广受各界好评。”
  他本来猜想朋浩冒着生命危险从起火的车中取出的,会不会就是这个时钟。可是如果从前年就开始贩卖了,那就不可能是要送去参加国际 玩具展的玩具。
  “有没有一种叫做MADOJO的玩具?”
  “MADOJO?”
  女店员一脸不解的看着敏夫。
  “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刚才的客人掏出了钱包。趁着这个机会,敏夫离开了卖场。
  店内的广播宣告着六点即将打烊,不过美食街营业到九点为止。听了之后,敏夫微微觉得有点饿。仔细想想,从早上踏出家门到现在为止 ,他只在香波馆喝过几瓶啤酒。
  顶楼美食街的窗子可以俯瞰街上的夜景,路上唯有车灯流动着。
  敏夫在吃饭之前,先叫了一杯生啤酒。这是唯一容许的奢侈。
  ——干杯。
  他在心中说。算是替自己庆祝就任。啤酒略带苦涩,似乎正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舞子、真棹、朋浩、宗儿、京堂刑警——今天一天着实认识了不少人。还有西木大楼、香波馆、北野第一医院、榎木町警局、图书馆、百 货公司……。对于之前每天往返于住处和拳击馆的敏夫来说,一时之间似乎经历了太多事。
  但只有一件事令他难以释怀。那就是舞子。在报上看到舞子的事情后,他实在无法理解。吃完饭后,啤酒带来的醉意,使他的思绪离不开 舞子。
  ——干脆去她家把事情问个清楚吧。
  敏夫站起来。——你是个行动先于思考的人。敏夫想起舞子批评他的话。但是现在去找舞子,他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他看过甜甜圈时 钟后的报告。敏夫走出百货公司,沿着日暮的街道,朝着私铁车站走去。
  那是一栋老旧的市民住宅。阶梯下弃置着几辆三轮车,从各间屋子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舞子的家位于四楼的角落,透过黄色的窗帘可以看见窗口的灯光。
  敏夫环视着入口处成排的信箱。在宇内省三这个信箱口,插着今天的晚报。
  敏夫正要走上楼梯时,从上面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缓慢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小而坚硬的声音。敏夫尚在犹豫之际,一个黑影已经弯过一 楼的转角处出现了。那是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留着过长的头发,未刮的胡须。男人的身体像虾米般弓着,从宇内省三的信箱抽出晚报,然后 又倚着拐杖,缓缓走上楼梯。
  看着这个应该就是宇内省三的男人,敏夫原本打算去见舞子,质问那个事件的念头,突然急速的消失了。
  敏夫离开公寓,仰望着天空。星光稀疏微弱,似乎三两下就能数完了。这时,他觉得眼角彷佛划过一颗小小的流星。
  敏夫一边走,一边想象着自己置身在灿然降临的流星雨中,会是什么情景。
第五章 八幡不倒翁
  舞子一出现在事务所,就把屋内凝滞的空气都吹跑了。
  舞子穿着黑色套装,围着红色丝巾。由于穿了一身黑,身体线条看起来修长不少,红丝巾也很适合她。舞子看到敏夫只说了一声嗨,立刻 去找正在看报的福长说话。
  “真的会有陨石砸到车子这种事吗?”
  这场车祸早已经过各方大肆报导。许多科学专家也加入车祸的调查。结果断定,造成朋浩车子起火的原因,的确就是陨石。现场也收集到 重达十三公斤,直径二十公分大的石铁陨石。
  “陨石就是流星燃烧后的残渣,对不对?”
  “你说流星燃烧那可就错了。”
  福长把报纸放在桌上说。
  “太阳系有无数的固体物质,都围绕着太阳运行。当他们接触到地球时,就会被地球的引力吸引。物体的来势加快,以每秒数十公里的速 度冲入空气中,所以等于在一瞬间加上数千度的摩擦热力,一下子就变成气体了。这叫做蒸散。这种高温气体会释出光芒。这和起火燃烧的原 理不同。”
  “去乡下的时候,常常在晴朗的夜空看到流星耶。”
  “宇内小姐,你猜一天有多少流星飞过?”
  “一小时两三个吧?”
  “对,不过这只是肉眼所能看到的。在地球上空,如果把肉眼看不见的流星也算进去,一天之中飞来地球的流星,超过了数十亿个。”
  “数十亿——这么多?”
  敏夫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没错。像这种流星不会消失,他们只是像尘土般不断落到地上。因此地球的质量每年都不断增加,约四百万吨。还有人计算过,地球诞 生以来堆积的流星尘数量,已经可以覆盖地表三公尺了。”
  “这么说,也有很多流星变成陨石坠落到地上来罗。”
  “这倒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多。构成流星的物质几乎都只有米粒大,像方糖那样就算是很大的了。刚才我也说过,这玩意一进入空气中就会 立刻蒸散。偶尔也会有较大的物质,变成陨石掉落地面,不过数目极少,据说一年顶多只有五百个。”
  “这样还有五百个?”
  “地球的三分之二是海洋,所以掉到地上的大概只有一百五十个吧。如果要算出确定数目,可能比这个更少。”
  “其中也有相当大的陨石吧。”
  “对。最大的陨石是在西南非发现的霍巴(Hoba)陨石,重量高达六十九吨,可说是相当惊人。至于日本国内,在一八八五年于大津市发现 的田上陨石,有一百七十四公斤,算是最大的。最近的话,在一九七五年某日的傍晚七点,曾经有人目击比满月大上数倍的火球,掉进濑户内 海。如果找到了,那应该是吨级的大陨石,已经先替它取了名字叫做高见岛冲陨石,目前还在搜查当中。”
  “这种东西要是掉到大都市,就会造成大灾害了。”
  “如果砸到石油储油槽或是新干线列车,那绝对会是重大事故。不过幸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这样的惨剧。不过这也不能说绝对不会发 生。据说以前义大利的僧侣就曾经被陨石击中当场死亡。一九五四年掉落在美国阿拉巴马州的陨石,也砸穿了民宅的屋顶,使屋内的女性受伤 。掉落在歧阜的笠松陨石,也把民宅屋顶整个掀翻了。这次的车祸也一样,都应该说是奇祸中的奇祸吧。”
  “被陨石打到的人,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吧。”
  福长呵呵笑了。彷佛在说,如果说到做坏事,那我也有份噢。
  “这次遭到意外的那个人,他的公司叫做向日葵工艺,那是什么样的公司?”
  舞子故作不知的问道。福长略带得意的眯起眼睛。
  “是玩具制造业。我以前曾经在玩具业界杂志混过,对玩具业的圈子很熟。”
  “你对每一行都很熟。”
  舞子趁机捧他一句。
  “我也没那么厉害啦,不过这家向日葵工艺,虽然不是大公司,历史却相当悠久。也算是老店吧。马割家搬至横滨,在农忙之馀夫妻俩开 始制造小人偶,是从嘉永(1848~1858)末年开始的。这个人叫做马割作藏,他老婆是横滨本地人,作藏是哪里人我就不知道了。马割家似乎是 刻意隐瞒这一点。我因为编辑业界名册的关系,所以记得很清楚,创立向日葵工艺的是作藏的儿子马割东吉,后来他改名自称蓬堂。不过,之 前他父亲作藏只是鹤寿堂这家小玩具店的老板,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你是说,向日葵工艺不希望大家知道它的前身是鹤寿堂吗?”
  “也不能这么说,实际情况我也不清楚。企图隐瞒作藏来历的,似乎是作藏本人和他儿子蓬堂。据我猜想,作藏可能是哪个藩主的下级武 士,因为某种纰漏被赶出藩城,才会搬来妻子的故乡。原因大概是什么不名誉的事吧。作藏来到妻子的故乡,就在妻子娘家附近,为了糊口开 始做起玩具。”
  “堂堂一个武士做玩具?”
  “一般人常会觉得很意外,其实武士和玩具的因缘还相当深呢。仙台的乡土玩具中,有一种堤人偶。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是东北地方相当具有代表性的陶器。它那种充分反映东北的风土人情,带着哀愁的美感,深受人偶爱好家的重视。这种人偶起初是下 级步兵当做副业而起的。堤这个地方,正好位于陆羽街道的要冲。伊达家在这里部署了步兵营。步兵的俸禄很少。如果不从事副业,根本无法 生活,于是便和当地陶匠一起作出了堤人偶。这种例子还有别的。明治维新来临,新政府诞生后,产生更多穷困的武士。明治初年,那些武士 早已开始靠典当维生。如果要典当,你猜他们首先会卖什么?”
  “应该是——奢侈品吧。”
  “对,据说当时平民区大街上摆满了武士夫人的嫁妆,如高价的雏人偶(注:女童节时装饰的小型人偶)等等。有奢侈品可卖算是好的,很 多下级武士连可典当的东西都没有,所以便开始做玩具。在名古屋,还有名古屋土人偶这种乡土玩具。”
  “那也是武士创出来的吗?”
  “对。尾张德川藩的武士们失去职业,就开始学习京都伏见人偶(注:京都伏见区生产的土偶,堪称日本土偶的代表)的技术。种类繁多, 包括了雏人偶和戏偶、装饰马及土铃等等。在明治末期达到最颠峰,不过最近好像做的人越来越少了。至于关东地区的人偶,要数琦玉县的岩 衬最有名。”
  “这个我就知道了。雏人偶大部分都是岩衬生产的,对吧。”
  “岩衬人偶会发展到现在这么繁荣的地步,多少也是由于明治维新的关系。大仓留次郎这个人本来也是武士,后来得罪了藩主出亡江户, 才开始涉足人偶制造业。这时明治维新开始,他听说官兵来袭,就跑到岩衬避难。当时岩衬早已在制造人偶。这个地方位于日光街道的要道上 ,日光东照宫完工后,工匠们就留在岩衬定居,开始制造人偶,所以才兴起了人偶制造业。据说大仓留次郎便留在当地,教导大家制作人偶衣 裳的技术。今天,他被视为岩衬人偶的大功臣,永流青史。”
  “没想到时代的变革,竟然意外的创造出玩具。”
  “有意思的是,后来世界大战时也是一样。当时有许多工匠被疏散到岩衬。他们和岩衬当地人被征调到军需品工厂劳动。这可说是岩衬人 偶业的运气。战争结束后,人偶师们重操旧业,岩衬的人偶制造技术,就此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历史是会不断重演的。”
  “说到没落的武士创造的玩具,还有一样不能不提,就是金助毽。大一点的毽子,有六七十公分。那当然不是拿在手上玩的,而是用来当 作女童节的装饰用品。用红白丝绢缝合,上面用金银绣线绣上牡丹、狮子、皇室车驾、松竹梅等等图案。我想应该是布毽类中最豪华的了。这 种毽子也是鹿儿岛下级武士家中的妇女做的手工副业。女童节即将来临前,这些妇女就用紫色御高祖头巾蒙着脸,沿街叫卖金助毽,这已经成 了当地的名产。”
  “这简直是拍成戏剧的好题材。”
  “应该可以入画吧。有一天,有位太太在路上被人叫住,她抬头一看对方,你猜怎么着,原来是年轻时的情人,现在成了商家的老板。当 初被迫嫁给武士,没想到丈夫因为废藩失去俸禄,自己只好这样沿街叫卖布毽。虽说世事难料,这种重逢也未免太难堪了……”
  “武士们发明的玩具,还有别的吗?”
  舞子打断他的话。因为福长越扯越远了。
  “嗯,还多的是。山形地区的板狮子(注:木制狮子),就是座内藩的武士发明的。四国的高松张子(注:纸偶玩具),是高松藩的家臣棍川 正吉创始的。松江藩则有大姐儿(注:和纸做的纸娃娃),富山藩有土偶……”
  “那马割作藏呢?”
  “噢,我差点忘了。嘉永末年,作藏搬到大绳定居,在农忙之馀开始制造小玩具。作藏似乎懂得金属加工的技术。起初他接一些金饰师傅 发下的工作,制造神乐铃(注:跳祭神之舞时所用的铃)和铁的琶琶笛。”
  “琶琶笛是什么东西?”
  “那是高约十公分的铁制玩具。头上是个圈圈,身体是一根铁丝,还有两只脚。只要把圈圈含在嘴里,用手指去弹铁丝,就会发出啪迸的 声音。在文政年间(1818~1830)大为流行,不管大人小孩都爱玩。之后还出现了给大人用的高级银制品,有段时间曾遭到禁止。到了明治时代 (1868~1912),仍被当作儿童玩具继续生产。”
  “以前还有这么不可思议的玩具啊。”
  “对,这种玩具吸引了横滨的外国人。尤其是充满异国情调、制作精巧的日本玩具,据说特别吸引外国商馆注目。玩具出口就是这样跨出 第一步的。据说竹蜻蜓、水中花(注:将藤茎或木芯着色后压缩而成,一放入水中即会浮现美丽的花鸟人物)、小伞等等,是最早出口的商品。 作藏也在这股风潮中自立门户,开了鹤寿堂这家店。他卖的主要商品是不倒翁、玩具啄木鸟、七巧板等等。一部分被向日葵工艺原封不动的仿 制,甚至到现在还在制造。鹤寿堂的玩具都是小东西,不过品质极佳。利用发条弹力制造啄木鸟,把镀金技术用在玩具制造上,据说都是鹤寿 堂最先开始的。向日葵工艺到现在还有镀金工厂。”
  “啄木鸟?现在他们有卖喀搭喀搭鸟这种玩具。”
  “那就是根据啄木鸟改良的。本来不是用什么沙子,只有弹簧片而已。这个玩具,据说是现在的向日葵工艺董事长马割铁马,改良创意后 让它复活的。”
  “马割铁马是蓬堂的孙子吧。”
  “对,在谈他之前,我们应该先从作藏的儿子东吉开始说起,因为这个东吉是向日葵工艺的创始人。刚才我也说过了,东吉后来自号蓬堂 。这个蓬堂可说是一代奇人,一生留下了许多奇行。蓬堂基本上是个非常讨厌玩具的人。”
  “玩具商居然讨厌玩具,那不是惨了吗?”
  “蓬堂才不会为这种事伤脑筋。他从小就是贫穷父亲的得力助手,乖乖听命做玩具。对他来说,玩具是痛苦的象征。就是因为他有这种经 验,所以才会变得讨厌玩具。”
  “那他对玩具业并不热心罗?”
  “相对的,他涉足黑市交易,据说赚了不少钱。”
  “黑市?”
  “就是当时在墨西哥铸造的银币,由于品质低劣,幕府为了对抗,又铸造了和洋银同质的安政一分银。这种劣质的墨西哥银币被称为黑银 。黑市就是指横滨的黑银拍卖市场。蓬堂似乎很有做投机生意的天分。据说他的奇行之一,就是把这样赚来的钱全换成天保钱,装在坛子里。 ”
  “你说的天保钱,是那种椭圆形的大铜钱吗?”
  “对,就是天保六年初次铸造的天保通宝,一百文可以换一枚天保钱,可是到了明治初期,只能当作八匣用。就因为还不到一钱,所以人 们就把不中用的人叫做天保钱。换言之,蓬堂不是真的在存这种天保钱,而是做了太多足以被称为天保钱的行为。其中之一,就是在大绳当地 建了一座荒唐的屋子。那座建筑物既不是西式风格,也非日式或中式风格,品味简直怪异得难以形容,所以当地的人都把它称作怪屋。”
  “怪屋啊……”
  “他们在背地里都叫蓬堂老怪物,所以老怪物盖的房子就叫做怪屋喽。那栋房子还在大绳,现在应该是铁马在住。不过,就某种角度来说 ,也可以说蓬堂很适合做玩具这一行。简单的说,你只要看战后呼拉圈和抱抱娃娃(注:塑胶制的小黑人娃娃)那股疯狂流行也知道,玩具业的 投机性相当强。蓬堂就很善于抓住这种投机性。到了大正时期,发条玩具大为盛行,缔造了破纪录的出口成长额。售价一美元,俗称Onedollar 的玩具,变成出口的主力。着名的德国莱尔尼尔玩具火车,在当时一台就要一千日圆,你可以想见日本玩具有多便宜了。蓬堂就是成功抓住了 这股风潮,要不然他哪有能力随意去盖那种怪屋。”
  “蓬堂有小孩吗?”
  “有一个儿子叫做座一郎,后来继承了向日葵工艺,可是经营得不像蓬堂那么好。向日葵工艺向来是照蓬堂一个人的意思经营,所以蓬堂 死了以后,座一郎必定束手无策。另一方面,进入昭和以后,玩具业也逐渐复苏,应用腊烛产生的碰碰丸、靠发条走路的企鹅、会翻身的老鼠 ,跳来跳去的小鸡等杰作相继登场,大量出口供欧美耶诞节及复活节之用。结果向日葵工艺却还在慢条斯理的做着旧时代的玩具。座一郎很早 就抽手,把向日葵工艺交给两个年轻的儿子掌管。那就是马割铁马和龙吉这两兄弟。”
  “也就是现在的董事长罗。”
  “对,这两人既有才干,也很努力工作,可惜时代不对。尤其是昭和十三年,内销的铜、黄铜、钢铁制玩具遭到禁止,成为一大打击。出 口额也滑落到一半以下,可说是相当惨。最后陀螺也被陶制品取代,玻璃纸制的气球也改为纸做的,就连橡皮球都消失了。兄弟两人被征调到 军用品工厂,一直到战争结束为止。”
  “战后,玩具业的复苏不是很快吗?”
  “对,但是出口不见得顺利。由于汇率的变动,和劣质玩具引起的问题,中间的过程十分曲折。向日葵工艺的第一个畅销商品是喀搭喀搭 鸟,据说是铁马的点子。在那前后,弟弟龙吉病死了。龙吉有一个独生子,就是这次惨遭横祸的朋浩。”
  “福长先生的博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因为我以前常跑铁马那里嘛。”
  福长微微一笑。
  “唉,他是个老顽固,死也不肯答应接受我的采访,所以我拚命想找出他的弱点。”
  “结果找到弱点了吗?”
  “没有,结果还是我输了。他没有露出任何弱点或把柄。我算是上了一课。”
  舞子带敏夫去宇内经济研究会的母公司。
  公司位于开车约需三十分钟的商店街上,一楼是中国餐馆。大楼的规模和西木大楼几乎一样,但是大东征信社占了整个四楼楼层。四、五 个男人正在工作。舞子绕过桌子一一向众人介绍敏夫。每个人的年纪都已介于五、六十岁之间,但丝毫未减那种大男人的粗犷气息。
  舞子最后把敏夫带到坐在最后面的白发男人面前。那是大东征信社的横沼社长。
  横沼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敏夫。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敏夫不大想提起过去的事。他正在努力勉强自己忘记。
  “他是拳击手。”舞子代他回答。
  “噢……”横沼重新审视敏夫,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即使不问,他似乎也都理解了。
  “你们谁比较强?”横沼来回看着二人。
  “别开玩笑了。”舞子笑了。
  “舞子以前是柔道三段吧?”
  “别在这种地方扯这个了。”
  “对了,昨天交通课的京堂刑警好像打过电话来是吗?他有什么事?”
  “他知道我在跟踪马割朋浩的事了。”
  “这跟那场车祸没关系吧。”
  “对。不过,京堂先生还是一样罗唆。我也有话想跟他说,所以我打算待会去找他。”
  “是吗?见到他替我向他问好。”
  走出大东征信社,已经是中午了。
  舞子说要吃午饭,就冲进附近的小餐馆。
  “吃咖哩饭,可以吧。”
  和昨天在咖啡店里的口气一样。敏夫点点头,舞子却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应该养成习惯,清楚说出自己的喜好才行。”
  敏夫苦笑一下,说他想吃猪排饭。
  “这样就对了。”
  舞子大声的点了餐,便打开皮包,取出小人偶。
  “这是放在真棹皮包里的。”
  “你打开她的皮包看过了?”
  敏夫对舞子的行为感到不快。
  “对呀。真棹的皮包里还有可以从药局买到安眠药的处方笺。其他的全是些女人常用的玩意,唯有这个人偶很希奇,所以我就拿来了。那 个叫什么MADOJO的玩具,八成就是这个吧。”
  舞子把人偶递给敏夫。虽然擅自拿真棹的东西令他心虚,但MADOJO这个字眼却勾起了他的好奇。
  那是个高约十五公分左右的洋娃娃。眼睛大大的,脸颊圆圆的,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金发垂至两肩,穿着红洋装和红鞋。乍看之下,似 乎是到处可见的那种洋娃娃。敏夫一脸疑惑的看着洋娃娃,这时舞子说:“它背上有个按钮,你按按看。”
  敏夫在洋娃娃的背上搜寻。正如舞子所言,背部的衣服下面的确摸到一个小小的突起。敏夫用力按下那个按钮。
  喀擦一声响起的同时,洋娃娃的头突然转向背后。有一种洋娃娃会左右摇头撒娇,这个也属于那一类吧。但如果真是那样,头整个转到背 后的样子未免太怪异了。敏夫又按了一次背上的按钮。
  同样的喀擦一声,这次洋娃娃把头抬起来了。敏夫看到那张脸,差点吓得把洋娃娃掉到地上。他看到洋娃娃变成另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
  血盆大口裂到耳边,血红的长舌头晃动不已。两个眼球飞出眼框两公分之远,而且一边是红的,另一边是白眼。头上光秃秃的,灰色的头 骨上浮现着蜘蛛网似的血管。
  敏夫按下按钮,洋娃娃再次把头转到背后。再单击按钮后,抬起来的是原先那张天真无邪的脸。
  “真是低级的玩具。”
  舞子批评道。
  “这个洋娃娃,在一个头上雕刻了两张脸,一张是女孩子的脸,一张是骷髅头的脸。骷髅头的脸在头颈连接处向下隐藏着。按第一次按钮 时,女孩的脸会转到后面。按第二次时脖子仰起来,原本隐藏的骷髅头就朝上露出,女孩的脸则朝下被隐藏起来。从洋娃娃的身体伸出支架支 撑脖子,连接到两耳附近。不过被头发巧妙的隐藏起来,让人看不见。”
  “原来所谓的MADOJO,就是魔童女啊。”
  敏夫把洋娃娃还给舞子。
  “你觉得这种洋娃娃会有销路吗?”
  “不觉得。不说别的,看起来就很恶心,女孩子看到了大概会被吓哭吧。在技术上似乎也不是多么优秀的作品。”
  “朋浩临死前还对这个洋娃娃念念不忘,显然是相当有自信罗。”
  “这点我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我猜说不定是有别的用意吧。”
  “我曾经看过一些故事,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洋娃娃体内。”
  “是那种写着藏宝地点的古文吗?”
  舞子微微一笑看着敏夫。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很有意思。”
  到了榎木町分局后,舞子就像回到自己家一般自在,信步走到京堂刑警的桌边。
  京堂刑警裂开天口,露出那一嘴排列不整的牙齿,向舞子伸出手。
  “自从舞子走了以后,我好寂寞噢。”
  舞子四处向警官们挥手招呼。
  “你果然爱上我了啊。”
  “少来。我只是觉得少了一个吵架对手而已。横沼先生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我说我要来找你,他叫我向你问好。昨天小胜麻烦你了。”
  “关于这个啊……”京堂刑警看了四周一下说:“我们到这边说。”
  他站起来朝着楼梯走去。上了二楼打开一间小房间的门,房间里空空的只有一张桌子。京堂刑警拉过折叠椅招呼二人坐下。
  “你为什么要跟踪马割朋浩呢?跟工作有关吗?”
  “那也是部分原因。不过,我真正的目的是想弄明白那个事件。”
  “那个事件……你是说害你辞职的那件事吗?”
  “对,就是我的收贿事件。”
  京堂迟疑的看了敏夫一眼,似乎觉得有点不妥。
  “没关系。我也想让他知道。”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在榎木町拦下一辆违反交通的车子。结果车中的男子突然把钞票 塞到你手上就逃走了。一个目击你把钱放入口袋的 男人立刻大呼小叫,找来巡逻车。”
  “对,当时我的确把钱拿在手里,我老公的事在瞬间掠过心头,这也是事实。”
  “那时宇内刚刚被过激派丢的石头砸伤了脚。”
  “我在一瞬间迟疑了。我不敢说心里没有动摇,但是我绝对没意思放那辆车子逃走。”
  “但路上的一个男人却说是你主动开口要钱的,你当时应该和那家伙争论到底才对。”
  “大家都这么说。可是虽说只有一瞬间,我毕竟曾经迟疑,我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我当场写了辞呈。”
  “你本来就是一个行动先于思考的女人。”
  “现在不同了。”
  舞子看着敏夫苦笑了一下。
  “那时我还不知天高地厚,很容易冲动。但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我不该那样就算了。”
  “这也是为了宇内。”
  “对,为什么那时我没想到这一点呢?后来我去找检举我的那个男人,才知道他在不久之前违反交通规则,被罚了一大笔罚金。”
  “真的吗?那他是为了报复才乱讲话的罗?”
  “而且最近,我偶然发现了塞钱给我的那个男人。”
  “那不是太好了吗?只要有那两个人的新证词,你的冤屈就可以洗清了。”
  “偏偏现在全完了。那个男人就是马割朋浩。”
  “……”
  “大东征信社拨过来的工作里,有一桩就是朋浩委托的信用调查。我一眼就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朋浩。榎木町也是连接向日葵工艺和大绳的 主要干道。我一直在等着向朋浩摊牌的那一天。我本来打算等调查报告交给他后,再去质问他。没想到,朋浩突然要带着真棹去旅行。我一惊 之下,决定无论如何要在机场逮到朋浩,至少叫他先给我一个交代。作梦也没想到,朋浩居然在半路上就死掉了。”
  “光凭那个被罚钱的男人的证词,恐怕不保险吧。”
  “不过我是不会死心的。另外还有一个男人。”
  “还有一个男人?”
  “当时我看到朋浩的车子后座坐着一个老人,应该就是朋浩的伯父马割铁马。”
  “老人还会记得那天的事吗?”
  “我会让他想起来的,不管多少次我都要试。”
  “了不起的不倒翁。”
  “你把戏当或达摩了吗?”
  “喂,你可别多心。金泽的八幡不倒翁可是美女造型哟。”
  “你别这么紧张,我还打算复职归队,好好和你斗一斗呢。你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薪水很少噢。”
  “这我早就知道了。现在的工作我也不打算放弃。”
  京堂刑警目瞪口呆的看着舞子。
  “才隔了一段日子没见,你就变得这么坚强了。”
  “昨天的车祸我看过报纸了。报上写得没错吧。”
  “没错。”
  “今晚是朋浩的守灵之夜。”
  刑警看着舞子的黑衣。
  “你想去见铁马吗?”
  “我会的。不过丧礼上不方便谈那个。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先去看看他,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会帮你的。如果有困难,尽管告诉我。”
  “京堂先生,才隔了一段日子没见,你说话也变得有人情味了。”
第六章 法国陶瓷娃娃
  马割家的这个角落,在昏暗的巷中,笼罩着淡淡的光晕。
  沿着篱笆竖立的几个花圈,看起来像是模糊的白影。有几辆车子一直停着没有动静。
  门打开了,穿着黑衣的一行人正要消失在朝车站去的路上。敏夫站在门前,手上拿着真棹的长方形皮包,有点手足无措。
  玄关的门被卸下,挂在两侧的白灯笼,模糊的投射着昏黄的烛光。正面摆着白木祭坛,黑边相框中,是朋浩的脸。和昨天舞子给敏夫看的 照片感觉不同。没有笑容的朋浩,或许是因为黑白照的关系吧,看起来更加阴沉。
  盖着白布的棺木前,法师正在诵经。背影看起来很瘦,不过从宏亮的声音听来,应该是个硬朗的老人。
  “嗨,我们又见面了啊。”
  后面传来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在拍舞子的肩膀。是戴着浅色眼镜的宗儿。舞子听到他的招呼后,惊讶的看着宗儿。
  “请问你是……?”
  舞子假装努力回想。
  “真是的,你已经忘了啊?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宗儿将嘴凑近舞子的耳边,用低沉甜蜜的嗓音低声说。
  “昨天……?”
  宗儿从眼镜深处顽皮的笑了。
  “你忘啦,在香波馆前,你不是走过我身边吗?”
  舞子拚命眨眼睛,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宗儿看了敏夫一眼。
  “当时你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个人。惟独你的脸,我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因为你简直就是居默的 Biscuidoll的化身。”
  “居默的Biscuidoll?”
  昨天宗儿看到舞子时,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对不起,你的脸长得和我最喜欢的洋娃娃一模一样。没有人这么跟你说过吗?”
  “那倒没有,不过居默这个名字我听过,你说到洋娃娃我才想起来。我记得那是一家法国洋娃娃的厂牌吧。”
  “我真是太高兴了。在我见过的女性中,你是第一个知道居默的人。”
  “可是Biscuidoll又是什么呢?”
  “十九世纪生产了大量的高级时装洋娃娃。Biscuidoll就是居默公司在一八四○年代开发出来的洋娃娃。洋娃娃的头部是美丽的陶制品。 在拉丁文中写s是两次的意思,i是烧烤的意思,也就是指二度烧陶。把高温烧成的头部着色后,再用低温烧烤一次,就可以做出前所未见的美 丽肤色。皮耶·居默的洋娃娃,全都有一张像你这么有魅力的脸蛋。”
  “谢谢。Biscuidoll是吧?我会记住的。”
  “到了皮耶的儿子,爱弥尔·居默接手时,他在洋娃娃的功能方面大展长才。利用发条装置,让洋娃娃做出动作,可以拉小提琴,还可以 表演魔术。他也制造了内藏音乐盒的洋娃娃,以及可以说话的洋娃娃。我有好几件他的作品,真想让你也看看。”
  “有机会一定要让我参观一下。”
  “当时的洋娃娃厂商,有高伽、修密特、史特尼尔等等,简直是百花齐放的状态,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最喜欢居默的陶瓷娃娃。”
  “你就是用这招夺走女人的芳心吧?”
  宗儿嘴角微微一笑。
  “你是朋浩的朋友吗?”
  “不。”舞子指指敏夫拿的皮包。
  “那不是真棹的皮包吗?这么说来……”
  “对,昨天我们载过真棹,那时她把皮包忘在车上了,我们是来归还皮包的。”
  宗儿的镜片深处,露出沉思的表情。
  “那你们两位就是当时真棹的救命恩人罗?”
  “也没有那么夸张啦。”
  “朋浩虽然很不幸,不过真棹只受到轻伤,我觉得很庆幸。法师诵经已经要结束了,待会儿请你们到隔壁房间来。”
  “可是我们只不过昨天和真棹有一面之绿……”
  “你们不用客气。公司的人都走了,我正觉得冷清呢。真棹看到你们一定很高兴的。”
  宗儿从敏夫手中接过皮包,就走上榻榻米,邀二人进屋。
  真棹端坐在满室菊花中。原本就白皙的脸,在黑色丧服的包裹下,更显得透明。细瘦的肩膀化成了悲伤的线条。
  跪坐在真棹隔壁的,应该是真棹的母亲,眉眼之间和真棹极为神似。她就是昨天站在门口目送真棹和朋浩离去的老太太。她瘦小的膝上, 有一个很眼熟的小男孩。男孩逮着机会就想从她膝上逃离,老太太不停的在安抚他。
  真棹前面有个秃头老人,和朋浩长得有点像,敏夫猜那一定就是马割铁马。老鹰般锐利的眼神,紧紧抿着的嘴,显示着他那一丝不苟的个 性。铁马两腿向前盘坐着。他那肥胖的身体,要跪坐大概很困难吧。
  铁马隔壁是个年轻的女性。敏夫对这个女孩的存在倒是有点意外,因为他没有从舞子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女孩。她的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 ,红色的头发,唇上涂着厚厚的唇膏。看起来是个开朗的美人,丧服似乎不大适合她。
  真棹看到敏夫后,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嘴巴彷佛在说什么,不过声音到达敏夫的耳朵前,就被诵经的声音盖过去了。
  舞子拿着念珠双手合十。敏夫一边瞄着舞子,一边为死者上香。
  宗儿走出来,带二人到隔壁房间,一名似乎是向日葵工艺员工的女性替二人送来茶水。
  过了一会儿,诵经的声音停了。法师站起来,好像到别的房间去了。
  “你来一下,真棹。”宗儿喊道。真棹一进入房间,宗儿便将皮包递给她。
  “是这二位特地送来的,你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真棹惊讶的瞪着皮包。
  “我还以为在车祸中遗失了,怎么会在你那里呢?”
  真棹直视的目光令敏夫一阵晕眩。
  “当时你一直拿着这个皮包,我看它缠在你的手腕上好像很不舒服,就帮你拿下来,结果忘记交还给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棹慎重的接过皮包。
  “你最好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
  宗儿插嘴说:“那怎么可以?那样太失礼了。”
  真棹头一次露出笑容。敏夫彷佛从凝滞的空气中释放了出来。
  “你的伤呢,还痛不痛?”
  真棹扭过脖子,给他看另一边的脸颊,颊上还留着暗红色的伤痕。敏夫的目光却忍不住略过伤痕,被真棹弯曲的白皙颈项吸引。
  “脚呢?”
  “似乎已经好多了。让你担心了。”
  铁马过来坐下后,宗儿向他介绍二人。铁马简短的表达谢意。
  “这位,居默……对不起,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舞子取出名片。宗儿看着舞子的名片点点头,将名片收进口袋。
  坐在铁马隔壁,初次见到的年轻女子,原来是宗儿的妹妹。宗儿把当时敏夫救助真棹的行动,说得像他亲眼看见似的。
  “太棒了。”
  她的眼睛闪着光。香尾里是她的名字。
  “香尾里,你也很希望遇上这种事吧。要是顺吉听见了,恐怕会生气哟。”宗儿说。
  “哥哥,拜托你不要胡说八道。”
  香尾里似乎真的生气了。
  “她明年就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石卷顺吉是向日葵工艺的开发部职员,非常能干。”
  大概是不想搭理宗儿吧,香尾里向摇摇晃晃走来的幼儿伸出手。幼儿甩开香尾里的手,走到桌边,抓起桌上的糖果就往嘴里塞。
  “透一,这样会被妈妈骂噢。你如果又闹牙痛,我可不管你。”香尾里说。
  “透一真的很爱吃甜食。”
  真棹无可奈何的说。宗儿看看二人。
  “他爸爸也太严格了吧。八成是因为他自己讨厌吃甜的。可是小孩就是这样,你越禁止他就越想要。”
  宗儿带着批判的口吻,令香尾里也不禁插话。
  “他爸爸真的很疼他,有段时间还常带他去看牙医呢。”
  真棹低着头。定睛一看,她正绞扭着两手间的白手帕。透一似乎也感觉到母亲不寻常的悲伤,不停的缠着真棹。这时,老太太拿来了熊宝 宝的绒毛玩具。
  “来,透一,我们该睡觉了,拿着你的熊宝宝……”
  “妈,拜托你了。”真棹把透一交给自己的母亲。这时透一把外婆给他的熊宝宝扔了出去。
  “噢,你真活泼。”宗儿拾起熊宝宝。“透一都是抱着熊宝宝睡觉的吗?”
  “如果没有那个,他好像就没办法安心睡觉。”真棹说。
  宗儿频频翻弄着熊宝宝。“奇怪了,怎么不会动呢?”他按了熊宝宝脖子上的开关后说。
  “那是会动的玩具吗?”真棹凑近去看。
  “真棹,你对玩具真是外行。这里面明明可以放电池,应该是会走路的。”宗儿打开熊宝宝的后背。“我就知道是没电池了。下次叔叔买 电池回来,让它走给你看。这个玩具是谁买的?”
  “是朋浩。”
  宗儿彷佛问错了话似的,立刻闭上嘴巴。
  透一从宗儿手中拿回熊宝宝。真棹的母亲趁这个机会把透一抱出了房间。
  “他平常都是一个人睡吗?”宗儿问。
  “对,没错。”
  真棹整理了一下被透一扯乱的领口。
  “了不起,这是好习惯。”
  “是朋浩这么训练他的。”
  宗儿闭上嘴。真棹似乎刻意把朋浩的名字挂在嘴上。
  法师换好衣服,拿着黑皮包出现了。换上深蓝色西装的法师,看来好似忙碌的政治家。
  法师很健谈。开始说起年轻时留学欧洲的见闻。
  “要不是我老哥死得太早,我现在应该是西洋美术专家了。”
  他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大发厥词。
  真棹悄悄走近敏夫和舞子身边,低声说:“朋浩好像拜托过你们什么事是吧?”
  大概是出租车的司机曾经告诉他们舞子二人跟踪在车后。
  “对,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舞子也留意着四周说。
  “是很秘密的事吗?”
  “还好啦。”
  “我是朋浩的妻子。请你告诉我调查内容好吗?”
  舞子稍作考虑后说:“是新客户的公司信用调查,不过必须对向日葵工艺保密。”
  “新客户……那项调查已经结束了吗?”
  “只剩下整理报告书而已。”
  “到时请你把报告书交给我好吗?”
  “交给你?你看了能怎么样?”
  “……关于朋浩的想法,我统统都想知道。”
  “难道说你先生有事瞒着你吗?”
  “昨天我和卢哲福特·戴维斯先生联络过。结果他说,他根本没和朋浩约好要见面。”
  敏夫想起朋浩严厉的命令。朋浩为什么要用一个不存在的约会支使真棹出国呢?
  “我最近越来越不懂朋浩在想什么了。我是朋浩的……”
  真棹的话没说完,因为法师准备离去了。
  似乎出了一点状况,宗儿叫的出租车还没有来。宗儿想不起是哪家公司了。舞子主动表示要送法师一程,宗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有美女护送,真是幸运啊。”法师说。
  “不过我的车坐起来可不怎么舒服噢。”
  “当天碰巧也在车祸现场的,就是你们吧。”
  舞子与法师并排坐在后座。
  寺庙和铁马家一样位于大绳。敏夫对从没去过的大绳感到好奇。
  “是的。一瞬间我还以为发生爆炸呢,没想到居然会是陨石。”
  “旧约圣经上也写着,耶和华从天降下大石,杀死敌人。这里的大石应该就是陨石吧。也说不定是陨石雨。”
  “陨石雨?陨石会像雨滴那样降落吗?”
  “如果是巨大质脆的陨石,飞入大气层后,有可能粉碎四散,变成了陨石雨。”
  “这种情形很少见吧。”
  “不,之前才刚被报导过。一九七六年,中国东北部吉林省地区落下的陨石雨,散落范围实际上高达五百平方公里。收集到的陨石有上百 个,最大那颗重达一千七百七十公斤的陨石,在掉落的地点甚至砸出直径两公尺的陨石洞。”
  “要是掉在大都市,那就免不了一场惨祸了。”
  “那要看掉落地点好不好,朋浩也真是太倒霉了。”
  “铁马先生一定也很伤心吧。”
  “是啊。毕竟这个家族本来亲戚就不多。以铁马的个性,表面上虽然装作没什么,内心的打击应该还是很大吧。”
  “他看起来不像那么顽固的人。”
  “你是头一次见到他吧?我从小就认识铁马了,他可不是普通的固执噢。不说别的,他那把年纪了,从来不肯去看医生。”
  “他一定像住持您一样健康吧。”
  “我是很健康。不过,铁马不久之前才因轻微脑溢血昏倒过。”
  “这样他还不肯去看医生吗?”
  “不,那时他去看了。结果吃了药以后,血压一下子又变得太低,听说整整两个星期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把来复诊的医生轰了出去,不过 铁马讨厌医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他的妻子所以会死,也是因为医生将肠闭塞误诊所造成的。铁马就连龙吉——也就是朋浩的父亲——的死 ,也认定是蒙古大夫害的。所以他到现在都是靠真棹帮他量血压。”
  “真棹?”
  “你不知道吗?她本来是大医院的护士。降血压的药,他也只吃真棹替他买来的,听说现在每天早上固定吃一锭装在胶囊里的药。他做什 么事都是这副德性,那种拗脾气八成是祖父遗传的。铁马的父亲倒是个温和的人。”
  “铁马的祖父就是创立向日葵工艺的蓬堂吗?”
  “没错。蓬堂晚年时,我还是小孩子,曾见过他两三次,长得和铁马一模一样。不过气势比铁马大得多,还带着一股明治时代的浪漫气质 ,难怪他盖出那种希奇古怪的怪屋。”
  “怪屋?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
  “回寺庙的路上,正好会经过怪屋。夜里的怪屋,另有一种奇特的风情噢。”
  “那是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建筑物吗?”
  “主要是因为屋子老旧了。以前刚盖好时,看起来很热闹,还带有一种幽默感呢。”
  “听说铁马先生到现在还住在那座屋子里。”
  “对,跟他儿子宗儿、女儿香尾里一起。住起来当然不可能太舒服,不过宗儿本来就是个好事之徒,香尾里也打算当画家,所以跟那座屋 子还满配的。”
  “那是什么时候盖的?”
  “在大正初期,当时西洋建筑还很希奇。它本来就不是照正常方法盖的,所以没有成为专家间的话题,一般人也没听说过。你只要把它想 成小型的萧瓦尔宫殿,那就对了。”
  “萧瓦尔宫殿?”
  “那是在法国南部多隆的欧特利夫村的一座罕见的建筑物。我听到传说,所以去法国的时候,特地买了门票去参观过。那是一座用石块和 水泥随兴盖成的宫殿,说是宫殿,又让人联想到印度的寺庙,可是一转身,旁边又变成波斯风格的建筑。墙壁上雕满了奇异的野兽和人类。就 好像小孩子想到什么就画什么,自由自在的把整张纸都画满城堡那样。萧瓦尔宫殿就像那个样子,充满了无限的幻想,而且这座宫殿是一个男 人单凭自己的双手盖成的。”
  “只靠一个人?”
  “是的。是一个叫做费迪南·萧瓦尔的邮差,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捡了石头开始建造,到他完成为止,据说一共耗费了三十四年的岁月 。”
  “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以前也听说有人捡贝壳来盖房子,或用空瓶子做建筑。”
  “人类这种动物,只要闲下来就想做奇妙的东西。没有钱都能搞出这种名堂,要是有了金钱和权力,那就更想盖一些夸张的建筑了。古时 候的领主特别喜欢建造大城,一半也是出于消遣,或说是兴趣,就像在玩耍一样。”
  “否则也盖不出天守阁那么美的城堡了。”
  “对于人类这种奇妙的动物来说,和美一样重要的,就是设计各种机关。从古到今,当作神殿的宫殿,必然设计了令人吃惊的机关。你听 说过库罗克狄罗波里斯的迷宫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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