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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莉芳《天意》

_3 钱莉芳 (当代)
再次见到韩信,仲修有些奇怪。
“你师傅的事,”仲修道:“不是全告诉你了吗?”
韩信道:“不,是别的事。先生见识广博,我想向先生请教一件事:九鼎为什么在传说中那么重要?不就是九只鼎么?”
仲修道;“九鼎不是九只鼎,而是只有一只。这只鼎的名字就叫‘九鼎’。相传是当年夏禹集九州之金铸成的。象征天下九州,所以叫‘九鼎’。
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成了权力的象征,几乎与玉玺一样重要。当年楚庄王只不过问了一下鼎的轻重,就使周朝为之震动,就是这个道理。”
韩信道:“原来如此,在下真是孤陋寡闻了。那么请问先生:九鼎很大吗?”
仲修道:“这我不清楚。不过据说铸鼎之时,连远方蛮夷的贡金都用上了,应该是不会很小。”
韩信道:“怎么,先生你没见过九鼎?”仲修道:“是的。”
韩信诧异地道:先生不是朝官吗?这样的镇国之玉,怎么会没见过?”
仲修道:“不但是我,满朝文武都没见过。”
韩信越听越奇,道:“怎么回事?九鼎不是礼器吗?祭祀时不是要拿出来的吗?”
 仲修摇头道:“九鼎不是一般的鼎彝之器,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派什么用场的。我只知道,它对天子之外的人来说是不详之物。”
 韩信一怔,道:“先生此话怎讲?”
 仲修道:“四十九年前……对,是四十九年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们昭襄王五十二年,秦军攻入周都洛邑,延续了八百年的周朝就这样被我们秦国灭亡了。奇怪的是,攻下洛邑后,周朝的玉玺找到了,宗庙礼器找到了,就是九鼎找不到。将士们不甘心,抓来周王宫仲的宦官宫女讯问,打听九鼎的下落。所有被讯问的人说出来的话都一样:九鼎只有天子才能接触。除了历代周王,谁也没有见过九鼎——最受宠信的内侍也不例外。但周赧王已经去世,总不能起死者于底下来问吧?于是秦军将士只能自己分头
搜索。他们像篦子一样把整个王城篦过来篦过去,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布局严密的底下迷宫里找到了九鼎。他们兴高采烈地把九鼎抬出来,运回咸阳,献给昭襄王。昭襄王下令,大酺十日,赐民爵一级。你猜后来那些将士怎么了?”
 韩信道:“当然是受重赏了。”
 仲修道:“重赏?回咸阳后,凡是接触过、押运过,甚至是见过九鼎的将士,都受邀参加了宫里的庆功宴。后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韩信震惊地道:“找到九鼎,是大功一件啊,为何不赏反诛?”
仲修道:“谁说不赏的?赏了。昭襄王给那些将士家属的赏赐,是战功赏赐的三倍!至于那些将士,死得也不算痛苦。收敛的人说,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应该是饮鸩而死。但每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既要厚赏,又要赐死。”
 韩信道:“那后来……那九鼎是怎么处置的?”
 仲修道:“此后的历代秦王,都像以前的周天子那样,将九鼎严密地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这么多年来,只有庄襄王驾崩时,曾有个宦官趁国丧混乱,偷窥了下那间放置九鼎的密室。始皇帝一即位,立即下令把他杀了。那时是相国吕不韦主政,吕相国劝他不要刚即位就杀人,很不详。但他不听,竟说:‘除非我不做这个秦王!’后来吕相国也只能依他。你相信吗?那一年他才十三岁!”
 韩信道:“为什么?只不过看了一眼啊。”
 仲修道:“所以说九鼎乃不详之物呀。”
 韩信想了想,道:“那宦官在偷窥之后、被杀之前,有没有跟别人说过关于九鼎的话?”
 仲修道:“说过,就两句,偷偷跟他哥哥说的。后来暗中传开,但谁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韩信道:“哪两句?”
 仲修道:“第一句是‘九鼎不是鼎’,第二句是‘那东西会招鬼’。”
 韩信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仲修摇摇头,道:“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两句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韩信道:“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能见过九鼎还活下来?除了君王以来?”
 仲修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奇特的神色,道:“有。”
 韩信道:“有?谁?”
 仲修缓缓地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东海君吗?”
 韩信意外地道:“他?那个长生不老的术士?”
 仲修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他。据我所知,他士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进过那密室还能生还的人。而且那时还是始皇帝带他去的。进去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韩信道:“一个江湖术士,怎么会对九鼎感兴趣?”
 仲修道:“谁知道呢?也许他认为这东西和炼丹之类的事情有关吧。对了,说来也巧,就是在取过那密室之后第二天,他不辞而别了。唔,也许是这国之重器的阳刚之力把他的邪术镇住了,让他玩不下去了吧。这样看来,这东西倒也不完全是不详之物呢。”
 押运秦朝财物的队伍启程了。
 季布在前,桓楚在后,于英在左,虞子期在右。浩浩荡荡,首尾望不到头。队伍中还夹杂着一批批用绳索捆连、脸带泪痕的美貌女子。
 咸阳百姓聚集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手提马鞭的楚军士兵来回巡逻于百姓和队伍之间,虎视眈眈的盯着人群,不是挥鞭驱回几个被人群挤到街上来的人。
 远方一处高台上,项羽志得意满的看着这一切,对旁边的范增到:“亚父,除了韩信,你就没有别的事可说了吗?那小子又多大能耐,把你搞得这样成天心神不宁?”
  范增到:“他的才能太可怕了,远胜于我。一旦发挥出来……阿籍,我简直不敢想象。”
  “亚父,你能不能……”项羽犹豫了一下,“不要再叫我阿籍了?好像我永远是个孩子似的
。”
  范增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猝不及防。慢慢的,他的目光黯淡下去。
  “是,大王。”他吃力的答道,声音异常苍老。   灞上,汉王刘邦的主营。
  汉王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皱着眉道:“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样子怎么这么古怪?”
  张良站在一旁,摇头道:“臣不知道。军中的考工来看过了,他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过他说这上面有烧炙的痕迹,估计用的时候要生火。”
  汉王道:“废话。我也知道要生火。石室里那么厚的一层烟灰不是明摆着的吗?可生了火干什么?冶炼?煮食?烤炙?东西搁哪儿?”
  张良道:“不知道。我总觉得他不会是派这些简单用场的。”
  汉王道:“那它是派什么用场的?”
  张良道:“不知道。”
  汉王道:“不知道,不知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不知道的事?你都不知道了还有谁会知道?”
  张良笑了笑道:“臣可没有说过自己什么都知道。”
  汉王背着手围着那庞然大物转了一圈,道:“死了一百二十多个人,就得到了这样一个连派什么用场都不知道的东西,这叫什么事?我是不是还要带着这大家伙进汉中?听说那栈道走起来可够呛!”
  张良道:“正因为为它死了那么多人,所以大王一定要将它带上。大王你想,放置在如此隐秘的地方,又用威力如此巨大的机括守卫着的,会是普通东西吗?”
  汉王点头道:“嗯,有理!那就听你的。你总是给我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不过似乎每次都挺灵的。” 回到住处,天色已晚。韩信已经两天没睡一个好觉了,此时只觉得精疲力竭,衣服都懒得拖,就和衣往下一躺,闭者眼睛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疲劳贵疲劳,脑子里却还是乱哄哄的不肯静下来。长生树、照心镜、九鼎、秦始皇、东海君……一大堆荒诞不经的怪事纠缠在一起,不停的在脑海里翻腾。
  很久以后,他才渐渐进入梦乡。
  在梦里,他见到东海君。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房间里。
  他觉得东海君的脸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东海君对他滔滔不绝的讲了许多话,他知道那很重要,却一句也记不住,只是干着急。
  东海君阴森森的笑着,递给他一面镜子。他接过来,看见镜子里是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还在动。反过来,看见是一摊浓浓的鲜血。鲜血慢慢扩散到整面镜子,慢慢的从镜子里渗
出来,慢慢沾上他的双手……他恐惧的想:这是梦,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他忽然想到,做梦怎么会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呢?
  “起火了!起火了!”半夜里有人大喊,惊醒了他的噩梦。他睁开眼,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南边阿房宫方向起的火,离这里有好几十里地,毫不相干。
  “烧阿房攻关老子屁事!大惊小怪,扰了老子一场好梦!”几个人愤愤地说着,又一头钻回营帐去睡了。
  还有一些人因为反正睡不着了,索性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看火景,指指点点,倾诉着当年来咸阳服徭役时所受的种种苛酷待遇,言语间透出一种复仇的快意。
  韩信独自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那一方已被火光映成暗红色的天空。
  许久,一个声音在旁边轻轻地问:“有何感想?”
  韩信不由自主地渭叹一声:“何苦呢?都是民脂民膏。”忽然警觉起来,向声音来处望去,道:“谁?”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鸿门一别才几天,这么快就忘却在下了?”
  韩信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立刻认出了来人,乃是鸿门宴上那个面貌秀美如女子,计谋却耍的极其老练的谋士。
  “原来是张先生,失敬。”韩信一拱手道,“先生是韩国司徒,又是汉王重臣,怎么半夜三更来找我一个项王侍卫来了?”
  张良一拉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说话。”
  韩信会意,带着他绕到营帐后面。
  营帐后停放着一车车粮草。韩信和张良在梁车间穿插行进,四周寂无人声。最后两人登上较大的梁车,坐在那高高的梁草堆上,周围尽皆一览无余。
  张良道:“鸿门一别,早就想来拜访足下。只是沛公刚被封为汉王,整军入蜀,事务繁多,拖着不让我走。今日才算得闲。”
  韩信道:“找我做什么?鸿门宴一面之缘,还不值得先生如此挂念吧?”
  张良看着韩信,微微一笑,道:“关中素称形胜,有崤函之固,山河之险,此诚万世帝王之业也,未可轻弃。”
  韩信一怔,道:“你……你看到我那篇奏疏了?”
  张良叹道:“好文章啊——可惜明珠暗投了。”
  韩信道:“你从哪里看到的?”
  张良道:“项伯那儿。你真够厉害!知道吗?当时我给你那道奏疏吓出了一身冷汗。项王要是照你说得去做,汉王可真要永世不得翻身了。”
  “那你放心吧,项王差点把奏疏砸到我脸上。”韩信说道,望向南面阿房宫的冲天大火,贪了口气,“不定都关中而都彭城,是项王最大的失策。一着走错,满盘皆输。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张良道:“项王有你这样的人才而不用,才是他最大的失策。”
  韩信望向天边的火光,淡淡一笑,道:“幸好他不用。从他入咸阳以来。整个人都变了,拒谏饰非,一意孤行。照这样下去,不出五年,天下必将为他人所夺。范增倒是忠心,看在项梁的面上辅佐他,我看早晚要被他累死。”
  张良道:“那你自己呢?总要想条出路吧!你准备怎么办?不至于也当一辈子执戟郎中吧?”
  韩信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也许是天意。”
  张良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依你的才华,到哪里不会受到重用?为什么不试试另投明主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嘛。如今是卵石,谁规定只能从一而终的?”
  韩信道:“不是为了这个。我想过了,我的所学和性格,注定我这个人只能要么不用,要么大用。不尴不尬的偏裨将佐,我不愿做,也不会做。我需要极大的权力,可又不会为了权力去钻营,也不能忍受漫长的援例提升。然而谁会把权力交给一个毫无官场资历的无名之辈呢?”
  张良道:“有一个人也许能。”
  韩信道:“谁?”
  张良道:“汉王。”
  “汉王?”韩信眉毛一挑,像是不屑。他料到张良会说刘邦,而且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人。刘邦是目前诸侯之中势力仅次于项羽的人,可是……
  张良道:“我知道,外面友人说他贪财好色、轻慢士人,可你看他进咸阳以来的作为,是这样的人吗?”
  韩信道:“我犹豫的正是这一点。他明显是在作伪,而且作得十分高明——你不用替他辩解,这点,你我心里都明白。我没说作伪不好,兵法也讲究虚虚实实嘛,何况他作的又是善行。只是一个善于作为的人是最难预测的,我不干肯定他将来会怎样。”
  张良道:“他出身布衣,将来至少不会亏待百姓吧!”
  韩信看了张良一言,他怀疑这个聪明人是佯装没听懂,故意拿正话搪塞自己。
  张良没看韩信,看着前方,像是回答他心中的疑问似的道:“其实,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一展所长,何必想的那么远?你看,我是韩国人,就因为偶尔和他谈了一次兵法,他就用尽办法吧我从韩王那里要走。可见至少在用人这一点上,他是有足够魄力的。这不就够了?”
  韩信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家五世为韩国相,你自己又在博浪沙行刺过秦始皇,有家世,有名声,人人都知道你。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无名小卒,汉王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的。”
  张良道:“我和汉王有约:他先去汉中就职,我替他寻找一个能辅佐他打回关中、夺取天下的大将之才。这把剑,就是我们约定的信物。”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佩剑,双手递了过去,“剑名‘横尘’,是春秋名匠欧冶子所铸。见剑即拜将,决无迟疑。”
  韩信没有接剑,道:“让我再想想。”
  张良道:“那你就慢慢想吧。想到范增对你下了杀手再说。”
  韩信道:“你……你说什么?”
  张良道:“项伯告诉我,范增已经在项羽跟前说了几百遍对你要‘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
  韩信沉默了,望着远方,严重出现了一丝惆怅之色。
  张良道:“剑,我还是留给你,不管你去不去。因为只有真正的英雄,才配得上这把宝剑。我看不出除了你,还有谁配用它。”
  说完,张良将剑轻轻放在韩信身边,下了粮车,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韩信,用一种诚恳的、推心置腹的声音道:“听我说一句话,不要再挑剔了。我们就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只能在这些人里选,汉王已经是最好的了。”
  张良坐在高高的粮草堆上,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
  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
  不错,这是范增的性格。他了解范增,正如范增了解他。
  在周围一片冷淡和轻视中,惟有范增给过他安慰和鼓励,也惟有范增赞赏过他的杰出才华,但这和感情无关,这是为了他的啊籍的江山。所以,为了同样的理由,范老先生也可以毫不留恋地将他置于死地。他知道。
  因为如果他是范增,也会这么做的。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慢慢地从身边拿起“横尘”剑,抽剑出鞘。
  一道寒光扑面而来。好剑!
  只有真正的英雄,才配得上这把宝剑。
  真正的英雄?有谁这样称许过自己?他心里一阵酸楚。 韩信赶上了汉王的大军。那时大军正行走在栈道上,两侧是无可攀援的绝壁,底下是目力勉强可及的深谷。走在木板架成的栈道上,仿佛走在半空中,令人胆战心惊,不敢多往下看。
长长的栈道,终于走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忽然,队伍后面有人惊叫起来:“不好!栈道着火了!”
众人回头望去,果然见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士卒们惊慌起来:“快!快去救火!栈道烧毁,我们就回不去了。”
队伍开始骚动。
“谁也不许去”一名将官道;“谁说我们要回去的?火是汉王命人放的,就是为了向项王证明咱们没有异心!”
士卒们面面相觑,愣了好久,忽然,一个小兵向东一跪,器喊道:“爹、娘,儿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哭喊声旋即响成了一片。大家都是从崤山以东来的,没想到仗打完了,家乡却顺不去了,人人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除了韩信。
好计!他微微颔首,一把火就烧掉了项羽的戒心,也烧掉了楚军追击的可能,这下汉王安全了。
队伍在一块略为平坦的地方扎营休息一名校尉带韩信去见汉王。
汉王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与他的丞相兼同乡老友萧何说话:“老萧,我越想越不对头。你说这张良会不会是在耍我?什么‘消除项羽的戒心’!这摆明了是自绝后路,哼!我看他八成是见我落势了,就把我往汉中一扔,跑回他的韩王那儿去了。”
韩信心里发笑。
萧何道:“大王,别胡思乱想,子房不是这样的人。烧栈道确实是利大于弊。烧了桡道。我们将来也许是麻烦点。可要不烧,现在就会有麻烦。栈道可以以让我们去,也可以让项心攻进来啊!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能挡得住项羽一击吗?”
汉王道:“可栈道你民看了,修复起来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到人马备足栈道修复,打回三秦夺取天下,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老子今年可……
萧何咳嗽一声,道:“大王。”
汉王道:“瞧你那臭讲究!好!好!寡人今年可五十多岁了,难道叫寡人打一辈子江山,做一天天子?”
萧何道:“大王不要想得那么悲观嘛,只要子房先生找到的大将之才一到,一切就好办了。”
汉王嘀咕着道:“大将之才,大将之才,他自己不也有这份才吗?还找会么找?哼!我看他就是想开溜,找什么借口。”
萧何笑道:“大王,你讲讲理吧!他那张脸和女人一样,体质又不好,连马都不能多骑,能带兵打仗吗?”
汉王用马鞭拨弄着地上一只甲虫,嘟嘟囔囔地道:“孙膑还是瘸子呢,不一样能当主帅?”
萧何道;“孙膑是副帅,主帅是田忌。就是因为他腿不好,才只能在幕后出出主意的。”见汉王还有点不甘心的样子,怕他再胡搅蛮缠下去,就笑笑站起来,到一这指挥扎营的事去了。
校尉乘机拉着韩信上前;“禀报大王,这个人是从楚军那儿投奔的。”
汉王抬了抬眼皮:“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韩信道:“韩信,淮阴人。”
汉王道:“你在项羽手下是做什么的?”
韩信道:“执戟郎中。”
汉王道:“喇,秩三百石。那你就做个连敖吧,不升不降,还是三百石。”
连敖?去计算军粮出入?韩信有些好笑。横尘剑就挂在他腰间,只要他拿出来……
那校尉推了了一下:“还不快谢恩?”
算了,连敖就连敖吧。先干起来再说,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现在人还没想好出蜀入秦的计策,单凭他人的推荐百获取高位,也没什么意思。这样想着,韩信跪下道:“谢大王。”
汉王挥手,继续没精打采地用马鞭逗弄那只甲虫。
韩信回到营里,几个人好奇地围上来。
“你真做过楚霸王的执戟郎中?那你是不是天天能见到他了?他长什么样?”
“哎!听说楚霸王是重瞳子,是真的吗?”
“好运气,一上来就俸三百石。我们这位老哥也是从那边来的,就捞了个‘上造’的空爵。”
“咦!你这把剑不错,哪里打的。”
“别动!韩信道:“朋友送的。”  到南郑后,国为对东归不抱希望,许多人都不思进取,开始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包括汉王。南郑城城逐渐充斥了斗鸡走马、呼卢喝雉之声。
管个粮仓对韩信没什么难的。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心算又快。成千上万石军粮的出入,他连算筹都不用,眼睛看,手中记,口中报,从无差错。经年混乱的账目,他两天就理清了。几个和他共事的人乐坏了,直夸他能干。
做完这些例行公事,韩信还有许多空闲的时间,便常常一个人到外间走去,向当地老人、来往商旅询问道路地形。回来后便在自制的地图上添上几笔,记上几个记号。再有时,就是懒洋洋地坐在南郑城头,口中咬着一根野草,遥望远方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设想将来如何在那群山之外的八百里秦川上,排兵布阵,进退攻守。
慢慢地,他坐在南郑城头晒太阳的时候少了,估案察看地图的时候多了。他的脸色日渐凝重。
他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汉中通往关中的道路太少了。
褒斜栈道已经烧毁,没个三年五载别想修好,傥骆道屈曲八十里,九十四盘,大军根本无法行走,子午道山遥路远,步步艰险,在温长的军途中一旦被敌侦知,必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一天晚上,他百无聊赖地自己跟自己下“八宫戏”棋。周围人没有谁能看得懂这种深奥地游戏,他只能跟自己下,以免自己的智慧在长期平庸繁琐的生活中沉睡消减。
他的同僚们正在旁边饮酒博戏。酒醋耳热,大呼小叫,玩得极其畅快。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儿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一会儿起哄似的齐声对输了的人叫道:“喝!喝!喝!喝下去!”一会儿又是对着尚未停止滚动的骰子大叫:“卢!卢!卢……
韩信索性放下棋子,抱膝而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大笑大叫地的。他们是无忧无虑的,他想。
他们没什么野心,很容易满足。他们永远不会因地位的卑微而苦恼,也不会为军国大事操心费神。
有人醉了,吐得满地狼籍;有人耍赖不肯喝,被众人摁着硬灌,然后再放开。嘻嘻哈哈地看着他的醉相。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沉浸在这种无知的快乐中呢?
其实,在这群人里,他已经够令人羡慕地了--好运气!一上来就俸三百石。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吗?
唉!他该知足了,何必还要自寻烦恼?他在这里不为人知地殚精竭虑,究竟图什么呢?
为了有朝一日,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子吗?
但真的会有那一天吗?如果找不到一条出蜀入秦的捷径,一切运筹谋划都是白费!
也许他是在做一件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事。
他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横尘剑。
那是权力,唾手可得的权力,他曾经热切盼望的权力。然而如果他不能指挥这支军队出关,得到这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出去散散心。
那边又有一个人醉倒了。
有人扭头冲他喊:“韩信,你来替利羊一下吧,这小子趴下了。”
韩信道:“ 我不会这个。”
那人道:“开玩笑!这年月还有人不会六博?”
几个人起哄道:“就是就是,你平时账目算得那么快,哪能不会这个?”
“嗨!不要……不要扫兴嘛!帮……帮大伙凑……凑个数。”
“咱们只赌酒,不赌钱,又不犯哪条军规,你怕什么?”
韩信道:“我真的不会,你们找别人吧。”
几个人上来连拉带拽,硬把他拉过去。
“行了,行了,朋友一场,帮个忙吧!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叫我们去哪里找个人?来吧,你那么聪明的人,一看就会的。喏,直食、牵鱼、打马随你挑,头三把输了算我的。”
韩信被他们强捺到赌台边。
他确实不会玩,这又碰运所的事,智慧派不上用场。结果,他掷出来的骰子没一个大的,不一会儿,就被灌了几十杯。输者喝的,是一种极辣的劣酒,很容易醉。
韩信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一个脸已经红到脖子上的人道:“韩……韩信,看你人也……也不笨,怎么玩……玩起来就这么外行?”
韩信道:“我这不叫……外……外行,我就是不……喜欢玩。”
另一人笑道:“少强辩了吧你!外行就是……外行,你呀,这辈子都是……赢不了的。”
韩信又输了一把,几个人摁住他强灌了三杯,脖子衣襟淋得到处都是。他坐起来用衣袖擦擦下巴上的酒水,道:“赌六博我……我不是……你们的对手,赌……赌天下可……可没人是我的……对手。”
众人一阵大笑。
一人道:“赌天下?没……没听说过?你跟……跟谁赌?项王吗?
韩信道:“项……项王算老几?我一局就……就能叫他输得……上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人道:“那咱们……大……大王呢?”
韩信斜着眼睛道:“我不……跟他赌。”
那人道:“为……为什么呢?哦……你赌不过……大王,你怕……怕输。”
韩信道:“你孙子才……才怕!没……没人是我的对手,大……大王也不是,我是怕他输……输急了。说:“妈的,老子才没……没拿稳,这把不算。”
众人再次大笑。这次大家都笑得心领神会,汉王好赌,赌品又差,一输就是这副样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韩信也跟着大家嘻嘻直笑。又有人问他话,他就这样笑嘻嘻地回答,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脑袋越来越重,周围的人笑声越来越响,最后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成了绑缚待斩的犯人。
罪名很简单:“口出悖逆之言。”
他无从辩解,也不想去追究是谁告的密。那么多人都听到了,楚霸王,汉王都没放在他眼里,他要得天下,做天子。这样可怕的狂言,就算是醉话,也该处死了。
人人都是要死的,他也不是没想过死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去死。以前他想,如果他会死于非命的话,那应该是死于战场的厮杀,或是叛臣的政变,或是刺客的匕首。现在这算是什么死法?为了几句酒后狂言,五花大绑地跪在刑场上等着被人砍下脑袋?他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起来。
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太阳一寸寸上移,时辰一到,人头落地,一切就都无法挽回顾 。
他可以坦然面对世俗小人的势利尖刻,面对市井无赖的胯下之辱,面对项羽的讥讽训斥,因为他旧晚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但他不能同样坦然地面对死亡,因为死神不会和他讨论将来。
午时已到,开始开刑。
一、二、三……排在他前面的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斩首。
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他不是惧怕死亡本身,只是这样的死太不值得了--他还没来得及展示哪怕一丝一毫自己的才华啊,怎能就这样死去?
将来的人们会怎么说他?
不,不对!跟本没有人会说起他。他只是一个因触犯刑律而被处死的小吏,没有人会费心记住这个默默无闻的名字。
十、十一、十二……就要轮到他了!
他心里一颤。不!不能!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要活下去!
他抬起头,慌乱地四顾。
曾经有谁说过:在他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候会来帮助他?是谁?是谁?
遥远的地去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啊!寻段荒诞离奇的对话,冷漠的黑衣人,十二年之约……十二年,十二年,十二年到了吗?到了吗?黑衣人呢?他
在哪里?他不是还要自己为他的主人做一件事吗?啊!哪桩人神交易。他愿意!他愿意做一切事情!只要这个黑衣人能救得了自己的性命。可他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有人骑着马经过,往这里看了一眼,但不是黑衣人,是一位仪从煊赫的将军,昭平侯夏候婴。
韩信大声道:“汉王不是想得天下吗?为何要斩壮士?”
夏候婴勒住马,向他看过来。
他心头一松:得救了!
夏候婴把这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带回自己的府第。他这么做,只是出于好奇。但当他和这个年轻人谈上话后,好奇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变成了钦佩。
“用间有几?”
“用间有五,曰: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
“何谓因间?”
“利用敌国的当地人充当间谍。”
“何为内间?”
“利用敌人的官吏作间谍。”
“何谓反间?”
“利用敌方间谍为我所用。”
“何谓死间?”
“通过我方间谍将情报传给敌方,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敌人上当受骗。”
“何谓生间?”
“侦得敌情,并能活着回来报告的人。”
“用间之道如何?”
……
谈了足足一天一夜后。夏候婴兴奋地搓着手道:“我这就去见大王!你等着,大王一定会重用你的。”说完就忽忽地去了。 汉王在宫里,但他很忙。
他忙着看斗鸡。
“上啊!上啊!死铜冠,你瘟啦?快上啊?”汉王又叫又跳。
夏候婴是汉王的老朋友了,所以才被允许在如此繁忙的情况下打扰他一会儿。
汉王眼睛盯着斗场,心不在焉地听完夏候婴的介绍,道:“那升他的官就是了。他现在作什么?”
夏候婴道:“连敖。”
汉王道:“那就升他做治粟吧!”
夏候婴道:“大王,韩信不是普通人……”
汉王猛地兴奋地站起来,叫道:“快!快!啄它脑门!干得好,蹬啊!对,当心……”
夏候婴愕然地看着汉王,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下了。
 当夏候婴怀着歉意把新的任命告诉韩信时,韩信只是笑笑。 除了笑笑,他还能怎样呢?治粟都尉,秩一千石。这样的不次拨擢,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几天前还和他一起共事的吏役们羡慕地目送他去就任新职。他知道他的奇遇将被他们添油加醋地说上一年。
他开始做一个治粟都尉应该做事的,但他对这一切毫无兴趣。
升任治杰都尉的惟一好处,就是现在他有资格查阅相府的图籍文书了。
丞相萧何从咸阳秦宫中搜集来的大量图籍,如今全被堆在一间空房里,无人过问。韩信找到掌书令史,要他打开来看看。
掌书令史名叫张苍,个子挺高,脸色白皙,一副精明儒雅的样子。据说他做过秦朝的御史,熟习律令文书,所以萧何叫他来管相计的各类文书。
张苍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道:“像大人您这样的可真不多,如今边丞相都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韩信道:“这些不就是丞相亲自收集来的吗?”
张苍道:“是啊,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困在这……”说话间,门已被打开,张苍走进去,继续道:“困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鬼地方,这些不都是一堆废物吗?”
韩信跟进去。站在房中,看着四周那一卷卷、一层层堆到几近屋顶的帛书简册,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里汇集了天下最珍贵的军政资料:各地的军事要塞、户口多寡、土地肥瘠、城防强弱、百姓贫富……站在这当中,
 他几乎能感觉到昔日帝国强劲的权力脉搏的跳动。然而,就是如此珍贵的文件,如今却冷冷清清地随意堆放在这里,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您要找什么?”张苍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韩信道:“地图。”
  张苍道:“嗯,地图……在这里。要哪个地方的?这一层是东边的,这一层是东南……”
  韩信道:“我要西南。”
  “西南?”张苍回过头来,“大人,您要西南的?”
  韩信道:“是的。”
  张苍若有所思地看着韩信,道:“如果大人是想替汉王找一条回关中的路,我劝大人还
是别费这个心了。”
  韩信道:“为什么?”
  张苍道:“没用的。丞相早就找过了,也早就死心了。现在丞相正在考虑重修栈道。”
  韩信摇摇头,道:“那不是办法。把地图给我,我再看看。”
  张苍叹了口气,从木架上抽出两卷帛图,道:“这是《关中形势》,这是《褒谷舆图》
,你对照着看吧。”
  韩信将图摊在一张几案上,仔细看了起来。
  张苍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柄拂尘,走到一边去为简册掸灰,顺手整理整理。
  韩信看了半个时辰,然后将图卷起,交还给张苍。
  张苍道:“怎么样?”
  韩信道:“你说的不错,是没办法了。”
  张苍道:“就是呀,要有路咱们还用窝在这地方?项王已回彭城,正是咱们出兵三秦的
好时机啊。”
  韩信不由地看了张苍一眼,觉得这个小小的相府文吏也颇有见识,有心和他多聊几句
,但想想还是住口不言了
  就算能谈出名堂又能怎样?如今自己算是什么身份、难道还有资格起用人家?
  这样想着,韩信走到一排排木架前,随手抽出几册简牍看了看,又放回去。再走几步
,看到一个极高的架子,自上而下摆满了帛图。
  “这是什么?也是地图吗?”韩信问着,随手抽了一份展开看看,却发现是一幅人像。
张苍道:“这些大概是这里最没用的东西了――是秦朝缉捕人犯的绘像。我早建议丞相把这
些东西清理掉了,丞相懒得管这种小事,让我自己看着办。你看,这么一大堆,叫我一个
人怎么搬?就随它去了。”
  韩信又随手抽了一份看看,道:“为什么没用呢?这些人都是犯过事的,天下安定以后
,也许还要查一查吧!”
  张苍道:“嗨!什么犯过事。偷鸡摸狗的小事上不了宫里的存档秘图!能上这图的,十
个有九个是潜藏民间的六国显贵。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秦朝完了,这些人倒上台了,
称王的称王,封候的封候,搞得比当年的六国还热闹。难道咱们还保存着这些缉捕他们的
图像,等着惹火上身吗?”
  韩信点头道:“嗯,这倒是。”
  张苍道:“况且,这些图像有好多只是摆摆样子的,一点用也没有。你听说过张耳陈馀
那个笑话吗?”
  韩信道:“没有,怎么回事?”
  张苍道:“这两人原是魏国名士,连始皇帝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头。魏国灭亡后,这两人
当然上了朝廷的缉拿名单,张耳的赏额是千金,陈馀的是五百金。当时他们藏匿在陈县,
改名换姓,还混了个‘里监门’的差使。后来朝廷的诏令和画像来了,你猜他们怎么办?”
  韩信道:“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吧?”
  “躲起来?”张苍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他们就堂而皇之地拎着那两幅画像挨家挨
户去传令,还疾言厉色地警告大家要注意这两名‘要犯’!”
  韩信一愣:“他们有那么大胆?“
  张苍笑道:“哪里是什么大胆,那画像跟他们俩的相貌差到不知哪里去了!鼻子不是鼻
子眼不是眼,他们还怕什么?”
  韩信哈哈大笑:“不至于吧,朝廷的画师就这水平?”
  张苍道:“倒也不是画师水平臭,实在是这种画太难画了。你想,又没见过真人,光凭
着四处打听来的道听途说,杂七杂八的拼在一起,能准得了吗?尤其是他们这种六国遗臣
,在民间很受同情,一些口述者往往故意误导官府,胡说一气,画出来当然就更离谱了。”
  韩信诧道 :“既然不准,还要这些画像做什么?不是多余吗?”张苍道:“也不是每一
回都不准啊,一些在朝廷露过面的――比如入秦做过‘质子’的六国宗室公子,就画的挺准的
。还有一些本身就以相貌异常而闻名的,也能画个八九不离十。像张良,出了名的男生女
相,满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就冲这一点,还画不出么?”
  韩信点点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话用在张良身上正合适。这样一个有胆识、有
魅力的才智之士,却长了一张秀美如女子的脸,实在叫人难以想像。而正因为难以想像,
这又成了张良的标志逼得他不得不在博浪沙一击后东躲西藏,流亡多年。于是叹道:“是啊
,子房就是被他的相貌拖累了。”张苍一怔,他注意到韩信很自然地称了张良的字而不是姓
名,仿佛知交似的,不由得微感诧异。他见过这个新任都尉的履历,在项王那边,只是一
个执戟郎中,在汉王这边,也不过是只当过连敖,怎么会和名满天下的张良相识呢?
  韩信发现了张苍脸上的诧异之色,倒是有点自悔失言。虽说自己心怀坦荡,但既已抱
定主意暂时不公开张良与自己的密约,又何必在言语中落下痕迹呢?便沿着那排木架缓步
走去,有心岔开话题。只见架上的画卷越来越少,但封缄越来越严密,想必是被图绘者的
身份越来越重要,伸手取看了几份,果然都是六国宗室公卿,赏额动辄上千金。走到尽头
,只见这列木架上空空荡荡,只在角落里摆了只颜色陈旧的漆金木匣,便道:“这里面是什
么?也是画像吗?”说着便要拿那只木匣。
  “啪”一声,张苍的手一下按在那木匣上。“大人,”张苍的声音变得有些异样,“别看!”
韩信诧异地回过头来,道:“怎么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张苍道:“一幅……画像。”
  韩信笑道:“那有什么好紧张的?秦朝已经灭亡了,还有什么人的画像要搞得这么隐秘
?打开给我看看啊!”
  张苍道:“不!不!大人,听我一句话,真的别看。”
  韩信越发奇怪,道:“为什么?”
  张苍道:“因为他……他不是人,是妖孽。”
  韩信道:“你说什么?”
  张苍两眼望着前方,用一种奇特的、混和了恐惧和憎恶的声音道:“他是一个妖孽,真
正的妖孽。他会带来最可怕的厄运。我……我不想再见到他,甚至他的画像。我曾想把这
画像烧毁的,可终究还是不敢。他是有着真正神通的,我怕连他的画像也带有邪异之力…
…”
  韩信注视着张苍。
  这个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儒雅之吏,此刻脸色苍白,眼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恐惧之色,
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韩信心中一动,道:“你说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张苍道:“不,我……我不想提到他…….”
  韩信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苍道:“大人, 你别问了…….”
  韩信道:“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张苍惊讶地抬头。韩信看着他,目光中有某种坚定的东西。
  “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张苍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道:“他用的是化名,自称叫……东海君。”
治粟都尉内室。
  几案上静静地放着那只颜色陈旧的漆金木匣,韩信坐在几案前看着。
  匣子还没打开,开启匣子的钥匙就在他手里。是张苍给他的。
  如果大人一定要看,张苍诚恳地道,也最好看后就把它忘掉。大人,相信我,那妖孽真的会带来厄运。
  真的么?这个神秘的术士真有那么可怕?秦始皇真的是因为他而日益昏聩?帝国真是因为他而走向灭亡了?
  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这世上真有什么神仙鬼怪。当初听仲修讲那个离奇的故事,他就认定那只是一出幻术与技巧杂糅的骗局。那术士可以骗过秦始皇,骗过仲修,甚至骗过师傅尉缭的眼睛,但一定骗不过他的。他相信产,只要有足够多的资料,他就能找出这个术士的破绽,戳穿这出骗局。然而没过多久,咸阳就被项羽焚烧劫掠一空,一切可寻的线索就此中断,他以为真相将永远埋没在宫殿的废墟下了。
  不料,就像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安排似的,仅仅几个月后,就在这偏远的南郑,他再次接近了真相。
  机会来的那么快,这么轻易,以致他几乎有些来不及接受。漆金木匣放在眼前,匣面的云气玄鸟依然繁复精致,只是颜色已有些暗淡。这种在许多宫廷器物上都可以见到的图案,此刻看来竟有些诡异。
  真相也许就在这木匣之中,而开启它的权力,就在他手中。那术士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让这木匣凭空消失吧?然而他一时竟有些不敢动手。
  怎么回事?难道他内心深处竟也开始相信那个东海君的妖术了?
  不!不会的!怪力乱神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叫他害怕过。他理智而冷静,对于这个世界向来有自己的看法和信仰,坚信人的智慧终能解开一切谜团。那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不知道。
  他终于将钥匙插入了木匣匙孔,小心的旋转。
  “嗒”的一声轻响,匣锁松开了。他掀开匣盖。
  匣中放着一幅叠得很平整的帛画,那丝帛一望而知是最上等的,质地光泽明显比在相府看到的那些别的帛画要好。
  他将手伸入匣内,取出帛画,犹豫了一下,一拎一展,铺在了几案上。
  那是一幅笔致生动、惟妙惟肖的全身像。画中人一身黑衣,神情冷漠,面容瘦削,冷冷的目光似已透出画面,与他相对视。
  他感到口唇开始发干,手脚有些冰冷。
  如果大人一定要看,张苍诚恳的道,也最好看后就把它忘掉。
  晚了,太晚了,他不可能忘掉这个人了。因为这个东海君,就是沧海客。
  丞相萧何对这个新任的治粟很不满意。
  这个年轻人乍得高位也不知道珍惜,成天一幅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样子。上朝三天两天迟到,廷议时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居然还会闭目假寐起来。
  忍了几天,终于忍无可忍,遂把这个年轻人召进相府,疾言厉色的训诫了一遍。
  韩信一言不发的听着,等萧何训完后,才慢吞吞的说了句:“丞相明示,属下到底有哪件公事办错了?”
  “就你这态度能不出错?”萧何真火了,“好,我现在就找给你看!”
  萧何怒气冲冲的翻开有关军粮的账册公文。找个差错还不容易?他自己就是吏掾出身,对公事上的积弊漏洞最清楚不过。
  真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年轻人!
  一小半翻下来,萧何吃惊的看了看韩信。
  年轻人站在那里,依然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低着头,百无聊赖的剥着自己的指甲。
  萧何低下头去,放慢了速度仔细往下看。
  一遍看完,萧何惊呆了。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从头开始看。
  这次他看得更慢了。
  慢慢的,第二遍也看完了。
  萧何抬起头,吃惊得看着韩信。
  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把公事办得这么漂亮!汉军的军粮管理向来混乱,连素有经验的人都没弄好过。眼前这个一脸懒散之色的年轻人,才上任十多天,居然就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数据都精确异常,无可挑剔。他是怎么做到的?
  韩信见萧何不语,编导:“如果丞相没有别的事情,属下就先告退了。”
  “等一等,”萧何犹豫了一下,道:“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谈。”
  韩信淡淡一笑,依言坐下。
  萧何疑疑惑惑的上下打量着韩信,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听夏侯婴说,你能将兵法倒背如流,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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