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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盖曼 - 坟场之书

_7 尼尔·盖曼(英)
  伯蒂的到来让他欣喜若狂。他坚持要检查一下伯蒂的手腕(伯蒂跌落下来的时候抓住一棵树的树根,把手腕扭了),之后才听从伯蒂的劝说,找别人来帮忙。
  一堆堆落叶,一簇簇常青藤,狐狸在这里安家,跌落在地的天使雕像茫然地朝上看着。
  伯蒂来到这里,是因为他有一种欲望,想和诗人谈谈。
  诗人名叫尼赫迈亚·特罗特,掩映在绿色常青藤下的墓碑上写着:
  此处安息着
  尼赫迈亚·特罗特
  诗人
  1741—1774
  天鹅死前绝唱
  伯蒂说:“特罗特先生?我可以请您提提建议吗?”
  尼赫迈亚·特罗特苍白的脸一下变得容光焕发,“当然可以,勇敢的孩子。诗人的建议是国王所喜爱的真挚之言。我如何才能为你涂上油膏,不,不是油膏。我如何才能为你涂上香膏,抚平你的伤痛?”
  “其实我不疼。我——好吧,我从前认识一个女孩,我不知道是该去找她、和她交谈呢,还是应该忘掉她。”
  尼赫迈亚·特罗特挺直了身子(即使这样,也还是没有伯蒂高),兴奋地双手抚胸,说:“啊,你必须到她那里去,恳求她。你必须将她称为你的特普斯歌利①,你的厄科②,你的克吕泰墨斯特拉③。你必须为她写诗,写激情澎湃的颂歌——我会帮你的。这样,只有这样,你才会赢得你真心爱人的芳心。”
  【① 特普斯歌利:希腊神话中的歌舞女神。】
  【② 厄科:Echo字面意为“回声”,希腊神话中的仙女,因爱恋那喀索斯遭到拒绝,憔悴消损。最后只剩下声音。】
  【③ 克吕泰墨斯特拉:希腊神话中的阿加门农之妻。】
  “其实我并不需要赢得她的芳心,她也不是我的真心爱人。”伯蒂说,“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在所有的器官中,”尼赫迈亚·特罗特说,“舌头是最不寻常的。我们既用舌头品尝美酒,也用它品尝苦涩的毒药。我们说话,无论是甜美的话还是恶毒的话,用的同样都是舌头。去找她!和她说话!”
  “我不应该这样。”
  “你应该,先生!无论你的战斗是胜利还是失败,我都会为你写下诗篇。”
  “可是,如果我为了一个人放弃隐身,其他人就更容易看到我了……”
  尼赫迈亚·特罗特说:“啊,倾听我的声音吧,年轻的勒安得耳④年轻的海洛⑤,年轻的亚历山大。如果你畏缩不前,当你的人生结束,一无所有就是你的收获。”
  【④ 勒安得耳:希腊神话中一青年,每夜泅渡赫尔斯滂海峡与情人海洛相会,后淹死。】
  【⑤ 海洛:希腊神话中一女祭司。勒安得耳淹死后,她也投海自尽。】
  “有道理。”伯蒂很高兴。幸好自己想到了向诗人征求意见。真的,他想,如果连诗人都无法相信,无法信任他明智的建议,你还能相信谁呢?他心里忽地一动……
  “特罗特先生,”伯蒂说,“给我讲讲复仇吧。”
  “最宜冷食的菜肴。”尼赫迈亚·特罗特说,“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不要复仇,时机成熟后再动手。格罗布街上有一个赶马车的,叫奥利望——补充一下,他是个爱尔兰人。此人胆大妄为、恬不知耻地剽窃了我的第一本诗集《佳篇合集——致雅人高士》,尽管如此,他的那些打油诗仍旧品质低劣,毫无价值可言,连写诗的纸也只能用做——不,我不能说。反正是一句非常粗俗的话。”
  “你去报复他了吗?”伯蒂好奇地问。
  “不仅仅是他,还有他所属的那个伤风败俗的群体!哦,是的,我复仇了,欧文斯先生,可怕的复仇。我写了一封信,而且公开了——我把信钉在伦敦酒馆的门上,那些没有文化的人经常去这些地方。我告诉他们,天才的诗人生性柔弱,所以我今后再也不会为他们写作,我只为我自己和后世而写。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再也不为他们发表诗歌作品!我要求,在我死后,把我的诗歌和我一起埋葬,不要发表。只有当后世认识到我的天才,意识到我创作的成千上百首诗歌遗失了——遗失了——只有到那个时候,我的棺材才会被挖掘出来,我的诗歌才会被人从我冰冷的手中拿走、出版,并得到所有人的嘉许。远远地走在你所处的时代之前,这是多么可悲啊。”
  “你死后,他们把你挖出来,然后把你的诗印出来了?”
  “不,还没有。但我有足够的时间,后世是滔滔不绝的。”
  “那……那就是你的复仇?”
  “对。这是多么狡猾而强有力的复仇啊!”
  “是——啊——”伯蒂半信半疑地说。
  “最-宜-冷-食。”尼赫迈亚·特罗特自豪地说。
  伯蒂离开坟场的西北角,经过埃及道,来到了比较整洁的小路和没有植物遮挡的路上。黄昏降临了,他朝老教堂的方向走去,不是盼着赛拉斯已经远游归来,而是因为他一辈子都在黄昏时分来到教堂。生活有规律让他感觉很好。另外,他饿了。
  伯蒂穿过教堂的门,下到地下室。他移开一只纸板箱,里面装满卷了角的、已经潮湿的教堂文件。他拿出一盒橙汁、一只苹果、一盒面包棒和一大块奶酪。
  伯蒂边吃边想,怎么才能找到斯卡莉特,还有,到底要不要找呢?既然她是在梦中来到他身边的,也许他应该再试试梦游……
  他朝外面走去,走向他经常坐的那条灰色的长凳。他看见了什么东西,伯蒂犹豫了。
  有人已经在那里,坐在他的条凳上。她在看一本杂志。
  伯蒂隐身,将自己变成坟场的一部分,比一处阴影或—根树枝还不显眼。
  但她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他。她说:“伯蒂?是你吗?”
  他先没有说话,后来才说:“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我几乎看不见。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躲在阴影或其他什么东西里面,可你的样子和我在梦里看到的—模一样,于是就越看越清晰了。”
  他走到条凳旁,“你还能看书?你不觉得太……累了吗?”
  斯卡莉特合上杂志,“是有点奇怪。本来应该很黑的,可我却还能看杂志,什么问题都没有。”
  “你……”伯蒂停住了,因为他不知道他想问她什么,“你—个人来这里的?”
  她点点头,“我放学后帮弗洛斯特先生做一些墓碑的拓片。后来我告诉他,我想坐在这里想想心事。这里的事完了以后,我答应和他一起去喝杯茶,然后他送我回家。他甚至没问为什么,只是说他也喜欢坐在坟场里,他觉得墓地可能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
  “你想吗?”伯蒂问。
  “想。”
  “那好吧。”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不介意你拥抱抱我。”
  “我的手不会穿过你的身体吧?你真的在那里吗?”
  “你不会穿过我的。”他告诉她。她用双臂抱住他,紧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疼。”
  斯卡莉特松开手,“对不起。”
  “不,感觉很好。我没想到你抱得那么紧。”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些年来,我想,你只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某件东西,后来我就把你忘了。可是,从前的你并不是我想象出来的,现在你又回来了。你在我的脑子里,你也在这个世界里。”
  伯蒂笑了。他说:“你那时常常穿一件外衣,橘黄色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那种橘黄色,我就会想起你。我想那件衣服你现在不穿了吧?”
  “不穿了,”她说,“很久之前就不穿了。现在有点太小了。”
  “对,”伯蒂说,”当然。
  “我该回家了。”斯卡莉特说,“但我想我周末可以来。”看到伯蒂脸上的表情之后,她又说,“今天是星期三。”
  “好的。”
  她转身要走,又说:“下次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伯蒂说:“我会找到你的,别担心。你一个人来,我会找到你的。”
  她点点头,走了。
  伯蒂走回坟场,上了山,来到弗罗比歇陵墓。他没有进去。
  伯蒂拽着墓上茂密的常青藤,爬上石头墓顶,坐在上面看着坟场外那个有着各种移动东西的世界,陷入了沉思。
  他记得斯卡莉特拥抱他时的那种安全感,记得安全地走在坟场外面的土地上是多么美好的感觉,成为自己那个小小世界的主人是多么美妙。
  斯卡莉特说她不要茶,谢谢。
  要不要来一份巧克力饼干?弗洛斯特先生很担心。
  “真的,”他说,“你看起来好像见鬼了。啊,坟场这样的地方,如果你常去的话,总是可以看到鬼的。嗯,我有一个婶婶,她曾经说自己的鹦鹉被鬼缠上了。那是一只猩红色的金刚鹦鹉。我婶婶是建筑师。具体的细节就不知道了。”
  “我没事。”斯卡莉特说,“这一天太长了。”
  “那我送你回家吧。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已经半个小时了,我怎么都想不出来。”
  他指着小桌子上的一块墓碑拓片说。拓片的四个角用果酱罐压着,“你说那个名字是不是格莱斯顿?可能是首相的亲戚。其他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恐怕我也看不出来。”斯卡莉特说,“我星期六出来的时候再看看吧。”
  “你妈妈会来吗?”
  “她说她会一大早把我放在这儿,然后去为午餐买点水果。她要做烤肉。”
  “你认为,”弗洛斯特先生满怀期待地问,“可能有烤土豆吗?”
  “我想是有的。”
  弗洛斯特先生一脸兴奋。他说:“我可不希望让她太麻烦。”
  “准备这顿饭让她很高兴。”斯卡莉特真诚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客气。”弗洛斯特先生说。他们一起走下弗洛斯特先生又高又窄房子的台阶,一直走到台阶底部窄窄的大门口。
  克拉科夫①的瓦维尔山②有几个山洞,因为很多年前曾经有一条龙住在这里,所以这些洞取名龙穴。山洞游客都知道这些事。但是,这些山洞下面还有山洞,游客就不知道了,也从来没有人去过。这些山洞曲折幽深,而且里面还有居民。
  【① 克拉科夫:克拉科夫历史悠久,曾在多个世纪被定为波兰首都。】
  【② 瓦维尔山:波兰的旧王宫即在此山上,山上的建筑群是波兰的象征之一,瓦维尔山的胜景包括瓦维尔主教堂、瓦维尔城堡、教堂遗址和恶龙洞等等。】
  领头的是赛拉斯,卢佩斯库小姐那庞大的灰色身躯静静地跟在他后面,和他保持着四英尺的距离。再后面是坎达尔,他是一个浑身捆着绷带的亚述人木乃伊,长着强有力的老鹰一般的翅膀,眼睛像红宝石。坎达尔的手里抱着一头小猪。
  本来他们有四个人,但在上面的一个山洞里损失了名叫哈龙的伊弗利特③。伊弗利特这个种族天生都非常自信,当时他大步走进一处由三面擦得锃亮的铜镜包围着的空间,立即被一阵炫目的铜光吞没了。一瞬间,他们只能在镜子里看见伊弗利特,却再也无法在现实世界里看见他。镜子里,他大睁着喷火的眼睛,嘴巴动着,仿佛在朝他们喊叫,要他们离开这里,小心危险。然后,哈龙慢慢消失,从此不见了。
  【③ 伊弗利特:阿拉伯神话中一个丑陋、恐怖、邪恶的精灵,也是在伊斯兰教的精灵JINN的一种。他们的地位低于天使,会对人类实施超自然能力。】
  这些镜子伤害不了赛拉斯。他走上前去,用衣服盖住其中的一面,整个陷阱就此瘫痪。
  “啊,”赛拉斯说,“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还有一头猪。”坎达尔说。
  “为什么?”卢佩斯库小姐问。她的舌头和牙齿都像狼一样尖利,“为什么要带一头猪?”
  “猪能给我们带来好运。”坎达尔说。
  卢佩斯库小姐怀疑地吼了一声。。
  “哈龙有猪吗?”坎达尔只问了这一句。
  “嘘,”赛拉斯说,“他们来了。听这声音,人数不少。”
  “让他们来吧。”坎达尔低声说。
  卢佩斯库小姐颈上的毛竖立起来。她什么也没有说,但她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她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才没有仰头发出战斗的嚎叫。
  “这里很漂亮。”斯卡莉特说。
  “是的。”伯蒂说。
  “这么说来,你的家人都被人杀死了?”斯卡莉特问,“有人知道是谁干的吗?”
  “没有,至少我不知道。我的保护人说,那个人还活着,有一天他会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有一天?”
  “等我准备好的那一天。”
  “他担什么心?怕你跃马横枪,向杀死你家人的那家伙复仇?”
  伯蒂的态度很认真,“啊,应该是吧。”他说,“我不会用枪。不过,基本上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你在开玩笑。”
  伯蒂没有说什么。他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摇摇头,然后说:“我不是开玩笑。”
  这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阳光灿烂。他们刚刚过了通往埃及道的入口不久,站在松树和枝枝蔓蔓的智利南美杉下,太阳晒不到他们。
  “你的保护人,他也是死人吗?”
  伯蒂说:“我不能谈他的事。”
  斯卡莉特一脸伤心,“哪怕和我也不行吗?”
  “和你也不行。”
  “好吧。”她说,“随你。”
  伯蒂说:“哎,对不起,我并不想——”这时斯卡莉特说:“我答应弗洛斯特先生很快就回去的。我最好现在就走。”
  “好的。”伯蒂说。他担心自己已经让她不高兴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他望着斯卡莉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教堂方向走去,这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嘲弄地说:“嘿!好个傲慢丫头!”但是却看不见任何人。
  伯蒂心里别别扭扭地回到埃及道。
  莉莉贝特小姐和维奥莱特小姐同意让他在她们的墓穴里放一只装满平装书的箱子,他想去找些书看看。
  斯卡莉特帮着弗洛斯特先生拓片,一直到中午吃饭才停下来。为了感谢她,他提出为她买炸鱼和炸薯条。
  两人来到薯条店,买了以后一边往山上走,一边从纸袋里拿直冒热气的炸鱼和炸薯条吃。薯条浸过醋,上面的细盐亮晶晶的。
  斯卡莉特说:“如果你想调查一件谋杀案,你一般会从哪里找线索?我已经试过互联网了。”
  “嗯,这要看情况。什么样的谋杀案?”
  “本地的吧,我想。大约十三四年前的事,这附近的一家人都被杀死了。”
  “哎呀!”弗洛斯特先生说,“还有这种事?”
  “对。你没事吧?”
  “有点不自在。我是说,本地发生的真实罪案,这种事想起来真不舒服——那样的事,就发生在这儿。没想到你这个年龄的女孩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其实不是我感兴趣,”斯卡莉特说,“是我的—个朋友。”
  弗洛斯特先生吃完了最后一块油炸鳕鱼,“我想你该到图书馆看看。网上没有的话,报纸上也该有。是谁让你查这件事的?”
  “这个,”斯卡莉特想尽可能不撒谎,“是我认识的—个男孩。是他在问。”
  “绝对应该去图书馆。”弗洛斯特先生说,“谋杀。我一听就发抖。”
  “我也是。”斯卡莉特说,“有一点儿。”接着,她又满怀希望地问,“今天下午,你能顺道送我去图书馆吗?”
  弗洛斯特先生拿出一根很长的炸薯条,一口咬掉一半,嚼了起来,接着失望地看着剩下的薯条,“薯条凉得这么快。刚才在嘴里还滚烫的,现在你却在想,怎么凉得这么快。”
  “对不起,”斯卡莉特说,“我不该提出这种要求——”
  “没关系,”弗洛斯特先生说,“我只是在想今天下午的时间怎么安排。不知道你妈妈喜欢不喜欢巧克力。红酒还是巧克力?真的不知道。也许两个都要?”
  “到了图书馆,我可以自己回家。”斯卡莉特说,“嗯,她喜欢巧克力。我也是。”
  “那就巧克力。”弗洛斯特先生说着,松了一口气,“上车,我送你去图书馆。”
  图书馆是座方形建筑,全部用砖石砌成,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初。斯卡莉特四下看了看,上前走到办公桌旁。
  办公桌后的女人问:“有什么事?”
  斯卡莉特说:“我想看一些旧报纸的剪报。”
  “是学校派你来的吗?”那女人问。
  “是当地历史研究会。”斯卡莉特点点头。她很高兴,因为这句话不算撒谎。
  “我们把当地的报纸都做了缩微处理。”那女人说。她个子很高,耳朵上挂着银耳环。斯卡莉特可以感觉到心脏在胸中怦怦直跳:自己看上去肯定形迹可疑。可那女人还是领着她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满是像计算机屏幕的盒子。那女人给她演示了使用方法,如何每次让一页报纸投影到屏幕上。“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些都数字化的。”那女人说,“好了,你要找哪段时间的旧报纸?”
  “大约十三四年前。”斯卡莉特说,“我这会儿只知道这么多。具体的,等我看到就知道了。”
  那女人给了斯卡莉特一只小盒子,里面是含有五年报纸内容的缩微胶片。
  “尽管找吧。”她说。
  斯卡莉特原以为一家人被谋杀这种事应该在头版,最终找到的时候,却发现那篇报道居然在第五版,几乎淹没在其他内容里。谋杀发生在十三年前的十月十三号。
  报道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也没有任何描写,只是轻描淡写地列举了事实:
  建筑师罗纳德·多里安,36岁,其妻卡洛塔,出版商,34岁,以及他们的女儿米斯蒂,7岁,被人发现死于邓斯坦路33号。警方怀疑是非正常死亡。警方发言人说,就他们目前调查的进展,还不便作任何评论,但是目前已有重大线索。
  报道中没有提到这家人是怎么死的,也没说有一个失踪的婴儿。接下来的几周没有任何跟踪报道,警方也没有任何评论,至少斯卡莉特没有看到。
  但她敢肯定,就是这个案子。邓斯坦路33号。她知道那所房子,她到过那里。
  她把缩微胶卷送回前台,谢过那位图书馆馆员,在四月的阳光下步行回家。
  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从满屋子炖锅锅底烧煳的味道来看,好像不是很成功。
  斯卡莉特躲进自己的卧室,打开窗户,把煳味散出去,然后坐在床上打了个电话。
  “你好!是弗洛斯特先生吗?”
  “斯卡莉特。今天一切都好吗?你妈妈好吗?”
  “噢,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斯卡莉特说。妈妈回答她的问话时总是这么说,“嗯,弗洛斯特先生,你在你的房子里住了多久了?”
  “多久?大约,嗯,现在已经有四个月了吧。”
  “你是怎么找到那幢房子的?”
  “从房地产代理的窗口找到的呀。这房子没人住,我又支付得起。嗯,多多少少算付得起吧。嗯,我想找一幢步行就可以到达坟场的房子,而它正好合适。”
  “弗洛斯特先生——”斯卡莉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那件事。顾不得那么多,她干脆径直说出来了,“大约十三年前,你房子里有三个人被杀了。是名叫多里安的一家人。”
  电话的另一端一片沉默。
  “弗洛斯特先生?你还在吗?”
  “嗯,还在。斯卡莉特,对不起,这种事可不是经常能听到的。这是幢老房子,我是说,我总以为这种房子里不管发生过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好吧,具体是怎么回事?”
  斯卡莉特不知道该告诉他多少,“在一份旧报纸上有段消息,只有一小段,只提到地址,别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哦,天哪。”没想到弗洛斯特先生竟然很感兴趣,“小斯卡莉特,这样的事,正是我们这些研究当地历史的人所关注的。交给我吧。我会尽力查出一切,再把情况告诉你。”
  “谢谢你。”斯卡莉特松了一口气。
  “嗯,如果诺娜知道我家发生过谋杀案,哪怕是十三年前,她也再不会让你来看我,或者让你去坟场了。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对吗?好吧,唔,我不会跟她提这件事,除非你自己提起。”
  “谢谢你,弗洛斯特先生。”
  “七点见。我带巧克力来。”
  晚餐愉快极了。厨房里的煳味已经消失。鸡肉不错,色拉更好。烤土豆有点太脆了,但高高兴兴的弗洛斯特先生说,他就喜欢这样的土豆,还添了第二次。
  他带来的花很受欢迎,巧克力呢,他们当甜点吃了,也很完美。弗洛斯特先生谈天说地,后来又和她们一起看电视,一直到大约晚上十点,他说他要回家了。
  “时间和历史研究都不等人呀。”他说。他热烈地跟诺娜握了手,又会意地朝斯卡莉特眨眨眼睛,然后出了门。
  那天晚上,斯卡莉特想在梦中找到伯蒂。临睡的时候,她想着他,还想象着自己在坟场里四处找他。
  可当真做梦的时候,她梦见的却是她和原来学校里的朋友在格拉斯哥市中心附近游荡,他们想找到某一条街道,发现的却是一条接一条的死胡同。
  在克拉科夫那座山的深处,在人们称作龙穴的那些山洞下面的深深的洞穴里,卢佩斯库小姐脚下一绊,跌倒了。
  赛拉斯蹲在她身边,两手抱住卢佩斯库小姐的头。她脸上有血,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
  “你必须离开我,”她说,“去救那孩子。”她已经变得半人半狼,但那张脸依然是女人的脸。
  “不,”赛拉斯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在他身后,坎达尔像孩子抱布娃娃一样抱着小猪。这个木乃伊的左翅已经粉碎,他再也飞不起来了,但他满是胡须的脸上却一脸无动于衷的神情。
  “他们会回来的,赛拉斯。”卢佩斯库小姐低声说,“太阳很快就要升起了。”
  “那么,”赛拉斯说,“我们就得抢在他们做好进攻准备之前攻打他们。你还能坚持吗?”
  “能。我是上帝之犬的一员,”卢佩斯库小姐说,“我会坚持住的。”她低头把脸藏到阴影里,活动了一下手指,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的头已经变成了狼头。她把前爪放在岩石上,吃力地让自己直立起来。这是一只比熊还大的灰狼,皮毛和嘴上染着斑斑血迹。
  她一仰头,发出一声嗥叫,叫声中充满愤怒和挑战。她张开嘴唇,露出牙齿,然后再次低下头。
  “好了,”卢佩斯库小姐吼道,“把这件事了结掉!”
  星期天下午晚些时候,电话铃响了。斯卡莉特坐在楼下,认真地在便笺上临摹自己正在看的漫画上的人物。妈妈接了电话。
  “真有意思,我们刚才还提起你呢。”妈妈说,其实这不是真的,“太奇妙了。”她妈妈接着说,“我过得很愉快。真的,一点也不麻烦。你说巧克力?非常好,太美味了。我正打算让斯卡莉特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你想好好吃一顿,跟我说一声就行。”接着又说,“斯卡莉特?对,她在,我让她来接电话。斯卡莉特?”
  “我就在这儿,妈妈。”斯卡莉特说,“没必要这么大声。”她接过电话,“弗洛斯特先生?”
  “斯卡莉特?”他兴奋地大声说道,“那个,嗯,我们说过的那件事,就是发生在我房子里的那件事,你可以告诉你的那个朋友,我发现一嗯,听着,你说‘你的朋友’,是不是就是指你?或者,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我的这个问题不算侵犯你的隐私——”
  “我真的有个朋友想知道。”斯卡莉特高兴地说。
  妈妈向她投来狐疑的一瞥。
  “告诉你朋友,我挖掘了一下——不是这个词的字面意思,而是翻箱倒柜地找,嗯,到处看有没有线索——我想我可能发现了一些信息,绝对真实。我偶然找到了一些被人隐藏的东西。嗯,这些事,我想我们不应该到处传播……我,嗯,总之,我找到了。”
  “是什么情况?”斯卡莉特问。
  “听我说……不要觉得我疯了,但就我所知,共有三个人被杀,那一家还有一个人没死——我想是个婴儿。那家人不是三口之家,他们有四个人,只死了三个。有些事情,我想还是不要在电话里说的好。叫你朋友来见我,我会把情况都告诉他。”
  “我会告诉他的。”斯卡莉特说。她放下电话,心扑通扑通直跳。
  六年来,伯蒂第一次走下那条狭窄的石头阶梯。他的脚步声回荡在小山深处的墓室里。到了阶梯尽头,他等待着杀戮者现身。他等啊等啊,但什么都没有。没有低语,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墓室里四下望着。黑暗无法阻挡他的视线,他能像死者一样望进深沉的黑暗。他走到祭坛石旁边,那里放着杯子、胸针和石刀。
  他伸手摸了摸那把刀的刀锋。刀比他预想的更锋利,在他手指的皮肤上留下了划痕。
  “这是杀戮者的宝藏。”三重音低语道,但这个声音听起来比他记忆中的小一些,也比以前犹疑。
  伯蒂说:“在这个坟场里,你是最老的。我来是想和你谈谈,听听你的建议。”
  短暂的沉默。没有什么人来杀戮者这里听建议。杀戮者负责保卫。杀戮者等待机会。
  “我知道,可是赛拉斯不在,我不知道还应该找谁商量。”
  什么声音也没有。回答的只有沉默,伴随着灰尘和寂寞。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伯蒂老老实实地说,“我想我可以查出是谁杀死了我的家人。那个人还想杀死我。但是,这就意味着我要离开坟场。”
  杀戮者一言不发。触须般的烟雾在房间里纠缠着。
  “我不怕死。”伯蒂说,“只是,有那么多我喜欢的人花了那么多时间来保护我的安全,来教育我,保卫我。”
  还是寂静。
  然后他说:“这件事我一定要做,靠自己。”
  好。
  “就这些。对不起,打扰了。”
  一种如丝般柔滑的声音在伯蒂的脑袋里低语:“杀戮者受命在这里守卫宝藏,直到我们的主人回来。你是我们的主人吗?”
  “不是。”伯蒂说。
  带着一种期望,那声音呜咽道:“你愿意做我们的主人吗?”
  “恐怕不。”
  “如果你做了我们的主人,我们将永远保护你。如果你做了我们的主人,我们将永远保证你的安全,永远不让你经受世界上的种种危险。”
  “我不是你们的主人。”
  不是。
  伯蒂觉得杀戮者正在他的意识里翻腾。它说,去找出你真正的名字吧。他的意识空了,房间也空了,只剩下伯蒂—个人。
  伯蒂小心而又迅速地从台阶上返回。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要趁这个决定还在头脑里燃烧的时候迅速行动。
  斯卡莉特在教堂的长凳上等他。“怎么样?”她问。
  “我们走,快。”他说。他们肩并肩沿着小路走向坟场的大门。
  三十三号是一幢高大韵房子,细长的纺锤形,处在一排有平台的房子中间。三十三号用红砖砌成,外貌没有什么特别引人之处。伯蒂看着房子,心里没底。它并没有给他带来熟悉或者特别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只是一幢房子,和其他房子没有任何区别。房子前面有一小块空地,却又不是花园,铺了水泥。街上停着一辆绿色的小宝马。大门曾经被漆成明亮的蓝色,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阳光的照射,颜色已经黯淡了。
  “现在怎么办?”斯卡莉特说。
  伯蒂敲了门。里面传来脚走在楼梯上的啪嗒啪嗒声。
  门开了,他们看到一条通道和楼梯。
  门口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人,灰色的头发,已经谢顶。他朝他们眨眨眼睛,然后朝伯蒂伸出手,紧张地笑着说:“你一定是帕金斯小姐那位神秘的朋友吧?很高兴见到你。”
  “他叫伯蒂。”斯卡莉特说。
  “鲍勃?”
  “不,是伯蒂,最后一个字母是D。”斯卡莉特说,“伯蒂,这是弗洛斯特先生。”
  伯蒂和弗洛斯特握了手。“炉子上烧着水呢,”弗洛斯特先生说,“咱们边喝茶边谈,怎么样?”
  他们跟着弗洛斯特上了楼梯,到了厨房。他在那里倒了三杯茶,然后领着他们走进一间小起居室。“这房子一层一层的,”他说,“盥洗间和我的办公室在上一层,然后,卧室在更上面一层。注意楼梯。”
  他们坐在一张深紫色的大沙发上,(“我搬过来的时候沙发就在这里了。”)小口小口地喝着茶。
  本来斯卡莉特还担心弗洛斯特先生会问伯蒂许多问题,但弗洛斯特先生没有。他似乎很兴奋,就像发现了某个遗失已久的名人墓碑,极想向全世界公布一样。他不停地在椅子里扭动着身体,仿佛他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告诉他们,如果不立即说出来,生理上会非常痛苦。
  斯卡莉特说:“你发现什么了?”
  弗洛斯特先生说:“嗯,你说得对,我是说,这幢房子就是那几个人被杀的地方。而且……我想这样的罪行……嗯,准确地说,并不是有人想隐瞒,而是被人遗忘了,被当局……忽视了。”
  “我不明白。”斯卡莉特说,“谋杀一般不会被人忽视的。”
  “这件谋杀案就是这样。”弗洛斯特先生说。他喝光了自己的茶,“有些人很有势力。这是唯一的解释。至于发生在那个最小的孩子身上的事……”
  “什么事?”伯蒂问。
  “他还活着。”弗洛斯特说,“我肯定。但是当时并没有进行大范围的搜索。一个失踪的两岁孩子应该成为全国的新闻,但是,嗯,他们肯定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他们是谁?”伯蒂问。
  “和杀死那家人的是同一伙。”
  “你还知道更多的情况吗?”
  “是的。嗯,一点点……”弗洛斯特的声音越来越低,“对不起,你知道,根据我的发现,这一切太难以置信了。”
  斯卡莉特有些不耐烦起来,“什么?你发现什么了?”
  弗洛斯特有些不好意思,“你说得对。对不起,我习惯于保守秘密了。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历史学家不应该隐瞒事实,我们挖掘真相,然后展示给公众。对。”他犹豫着停了下来,又说,“我找到了一封信。在楼上,藏在一块松动的地板下。”他转身对伯蒂说,“年轻人,嗯,我想,你对这件事,对这件可怕的事这么感兴趣,是不是有什么个人原因?”
  伯蒂点点头。
  “我不会再问什么了。”弗洛斯特先生说,他站起身来,“过来。”他对伯蒂说,又对斯卡莉特说,“你先不要来,暂时别来。我领他去看。如果他说可以,我再给你看,好吗?”
  “好的。”斯卡莉特说。
  “我们不会耽搁很长时间的。”弗洛斯特先生说,“来吧,小伙子。”
  伯蒂站了起来,担心地朝斯卡莉特看了一眼。
  “没事。”女孩说着,朝他安慰的一笑,“我在这儿等你。”
  他们走出房间,上了楼梯,斯卡莉特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她觉得紧张,但又充满了希望。不管伯蒂会知道什么情况,他是第一个知道的。这一点让斯卡莉特很高兴。毕竟,这是他的事,这是他的权利。
  楼梯上,弗洛斯特先生走在前头。
  伯蒂一边朝楼上走,一边打量着四周,但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东西。一切似乎都很奇怪。
  “一直朝顶上走。”弗洛斯特先生说。他们走上了又一段楼梯。他说道,“我不——嗯,如果你不想,你不必回答我的问题——嗯,你就是那个孩子,对吗?”
  伯蒂什么也没说。
  “到了。”弗洛斯特先生说。他把钥匙在门上转了转,推开之后,两人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实际上是个带有斜屋顶的阁楼间。十三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张婴儿床。男人和男孩挤满了这个阁楼间,几乎都装不下了。
  “真是运气。”弗洛斯特先生说,“这么说好了,竟然就在我鼻子底下。”他蹲下来。掀开薄薄的地毯。
  “你知道我的家人为什么被杀吗?”伯蒂问。
  弗洛斯特先生说:“答案都在这里。”他把手伸到一块稍短点的地板上,推了推,把一头翘起取了出来,“这里应该是婴儿室。”弗洛斯特先生说,“我马上给你看……你知道,我们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到底是谁干的。什么线索也没有。”
  “我们知道他长着黑色的头发。”伯蒂在这个曾经是他卧室的房间里说,“还知道他名叫杰克。”
  弗洛斯特先生把手放在那块被取走的地板下面。“快十三年了,”他说,“头发变稀了,也变灰了。十三年了。你说得对,是叫杰克。”
  他站了起来,原来放在地板凹陷处的那只手,现在拿着一把长长的、锋利的刀子。
  “好了,”杰克之一说,“好了,小子。该了结了。”
  伯蒂盯着他看。弗洛斯特先生这个身份仿佛是这个人穿过的衣服、戴过的帽子,而现在被人抛弃了。仁厚慈善的外表不见了。
  那人的眼镜片闪着光,闪光的还有他手中刀子的刀锋。
  楼下远远传来了呼喊声——是斯卡莉特的:“弗洛斯特先生?大门口有人敲门。要我去开门吗?”
  杰克之一的眼睛只朝旁边看了一眼,但伯蒂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隐身了。
  杰克之一扭头看着伯蒂原来站的地方,又朝房间四处张望,脸上时而困惑,时而愤怒。他朝房间里又走了一步,像老虎一样脑袋扭来扭去地嗅着猎物的味道。
  “你还在这里。”杰克之一吼道,“我能闻到你的气味。”
  在他身后,阁楼间的小门砰然关上。转过身来时,他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杰克之一提高嗓音:“这样做只能拖延一会儿,你没法阻止我,小子。”他在门后喊道,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之间有些事情需要解决,你和我。”
  伯蒂猛冲下楼,撞到了墙——差点儿冲到斯卡莉特身上。
  “斯卡莉特!”他说,“是他!快!”
  “是谁?你在说什么?”
  “他!弗洛斯特!他就是杰克!他想杀我!”
  砰!楼上传来杰克之一踢门的声音。
  “可——”斯卡莉特听到了伯蒂的话,却没有明白话的意思,“可他人很好啊。”
  “不。”伯蒂说。他抓住她的手,把她从楼梯上拖下来,进了门厅,“不,他不是好人。”
  斯卡莉特拉开大门。
  “啊,晚上好,年轻的女士。”门口那人说,“我们找弗洛斯特先生,我想这里就是他的住处。”他长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身上有一股科隆香水的味道。
  “你们是他朋友吗?”她问。
  “啊,是的。”一个站在他背后的小个子男人回答说。他留着黑色的小胡子,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戴着帽子的。
  “当然是。”又一个人。他的年龄要小些,但是身材巨大,长着北欧人那样的金发。
  “我们是一家子,每个人都叫杰克。”最后一个人说。他的肩膀宽宽的,头很大,长得像公牛。他的皮肤是褐色的。
  “他,弗洛斯特先生,他刚有事出去了。”她说。
  “可他的汽车还在这里。”白发男人说。金发男人说:“你是谁?”
  “弗洛斯特先生是我妈妈的朋友。”斯卡莉特说。
  她看见伯蒂站在这群人的另一边,正拼命朝她打手势,叫她离开这些人,跟他走。她尽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他刚刚出去。出去取报纸。就在那边街角的小店。”
  她把门在身后关上,绕过那群人,准备走开。
  “你去哪儿?”小胡子男人问。
  “我要去赶公共汽车。”斯卡莉特朝小山上的公共汽车站和坟场的方向走去,刻意地不让自己回头张望。
  伯蒂走在她身边。即使在斯卡莉特看来,伯蒂在越来越深的黄昏中也只是个阴影而已,几乎不存在,像热气形成的蜃影,像飘忽不定的落叶的影子。刚刚似乎还像个男孩,转眼问却什么都没有了。
  “走快点,”伯蒂说,“他们正看着你呢。但是千万别跑。”
  “他们是谁?”斯卡莉特悄声问。
  “我不知道。”伯蒂说,“但他们让人感觉怪怪的,看样子不大像人。我想回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当然是人。”斯卡莉特说。她不知道伯蒂是不是还在身边,只是尽可能快、却又不能奔跑起来地上了小山。
  那四个人站在三十三号门口。
  “我不喜欢这样。”粗脖子大汉说。
  “你不喜欢这样,塔尔先生?”白头发的男人说,“我们都不喜欢这样。一切都不顺利啊。”
  “克拉科夫完了,他们那儿没有回音。先是墨尔本和温哥华,接着又是……”小胡子男人说,“据我们所知,就剩我们这几个了。”
  “请安静,凯奇先生。”白发男人说,“我在思考呢。”
  “对不起,先生。”凯奇先生说。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抚了抚自己的小胡子,抬头朝小山那边望去,从牙缝里吹着口哨。
  “我想……我们应该去追她。”粗脖子的塔尔先生说。
  “我想你们这些人都应该听我说。”白发男人说,“我说你们都安静下来。安静。”
  “对不起,丹迪先生。”金发男人说。
  他们都不说话了。
  安静下来之后,他们听见房子里的高处传来砰砰的撞击声。
  “我进去。”丹迪先生说,“塔尔先生,你和我一起去。尼宝和凯奇,你们去追那个女孩,把她抓回来。”
  “要活的还是死的?”凯奇先生阴笑着问。
  “活的,你这个蠢货。”丹迪先生说,“我想知道她了解什么情况。”
  “也许她是他们一伙的,”塔尔先生说,“就是在温哥华、墨尔本等地和我们对着干的那帮人。”
  “抓住她。”丹迪先生说,“快去抓她。”金发男人和那个戴帽子、留小胡子的人急忙朝小山奔去。
  丹迪先生和塔尔先生站在三十三号门口。
  “把它撞开。”丹迪先生说。
  塔尔先生肩膀靠着门,开始用全身的重量猛顶。“门是加厚的,”他说,“加固的。”
  丹迪先生说:“没有什么人可以造出来、其他人却破坏不了的东西。”他拉下手套,把手放在门上,嘴里念念有辞,那种语言比英语还要古老。
  “好了,现在再试试。”他说。
  塔尔顶着门,哼了一声,用力推了一下。这次门开了。
  “干得好。”丹迪先生说。
  房子的顶部传来什么东西撞碎的声音。
  杰克之一和他们在楼梯中间相遇。
  丹迪先生朝他咧嘴一笑,虽然不带任何幽默,却露出了一口漂亮的牙齿。“你好,杰克·弗洛斯特。”他说,“我想你抓住那个孩子了。”
  “是的,”杰克之一说,“但他又跑了。”
  “又跑了?”杰克·丹迪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也更加冰冷,“一次算是过失,杰克,两次就是灾难了。”
  “我们会抓住他的。”杰克之一说,“今晚就全部了结。”
  “最好是这样。”丹迪先生说。
  “他会到坟场那里去。”杰克之一说。三个人赶紧下了楼梯。
  杰克之一嗅了嗅空气的味道。他的鼻孔里还留着那孩子的气味,让他的脖子后面一阵刺痒。他觉得这一切好像多年前就发生过。他停了下来,穿上挂在前厅的那件黑色长外套。这件外套本来和弗洛斯特先生的斜纹软呢夹克、小羊皮防水外套挂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
  大门朝大街敞开着,白天几乎已经结束了。
  这一次,杰克之一知道自己的准确路线。
  他没有停留,出了房子,急速上山,直奔坟场而去。
  斯卡莉特到了坟场。因为是晚上,门已经上了锁。斯卡莉特绝望地推拉着大门,好在伯蒂很快出现在身边。“你知道钥匙在哪里吗?”她问。
  “没时间找钥匙了。”伯蒂说。他靠近门上的金属杆,“双手抱住我。”
  “什么?”
  “抱住我,然后闭上眼睛。”
  斯卡莉特瞪着伯蒂,仿佛在向他挑衅。然后,她紧紧抱住他,闭上了眼睛,“好了。”
  伯蒂紧靠着坟场大门上的栏杆。这些栏杆应该也是坟场的一部分,他希望自己在坟场里的行动自由也能应用到其他人身上。紧接着,他像一阵烟一样,从栏杆中滑了过去。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他说。
  她睁开了眼睛。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里是我的家。”他说,“在这里,我无所不能。”
  远处传来鞋子踩在人行道上的啪啪声,两个人出现在大门的另一边,他们推搡着大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你好。”杰克·凯奇说。
  他透过栏杆,小胡子一动,朝斯卡莉特露齿一笑,模样活像一只心怀鬼胎的兔子。他用戴着手套的右手解开绑在左臂上的一条黑色丝带,从手臂上拉下来,握在手中拽了拽,两只手摆弄着,好像在玩翻线圈①的游戏。“出来吧,小姑娘。没事的。没人要伤害你。”
  【① 翻线圈:二人互翻一只线圈,使之形成各种样形状的游戏。】
  “我们只要你回答一些问题。”金发男人尼宝先生说,“我们是在执行公务。”(他在撒谎。杰克无所不在,政府和警察中也有不少杰克,但这些人干的勾当却跟公务完全没有关系。)
  “快跑!”伯蒂拉着斯卡莉特的手,对她喊道。她跑了起来。
  “你看到了吗?”名叫凯奇的杰克说。
  “什么?”
  “我看到有人和她在—起,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吗?”名叫尼宝的杰克问。
  “我怎么知道?快,给我搭把手。”
  大个子伸出手,交叉在一起,杰克·凯奇穿着黑皮鞋的脚站了上去。被举上去之后,他翻过门。跳了下来,像青蛙一样四脚着地。他站起身来,说:“你们另找进来的路吧,我先去追他们。”说完,他跑上了那条通往坟场的弯弯曲曲的小路。
  斯卡莉特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暮色笼罩的坟场里,伯蒂飞快地走着,但没有奔跑。
  “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那个人想杀了我。你看到他手上玩的那根黑绳子了吗?”
  “我想是的。那个叫杰克的人,也就是你的弗洛斯特先生,他要杀我。他手上有刀。”
  “他不是我的弗洛斯特先生。好吧,我想也算是吧,对不起。我们这是往哪儿走?”
  “首先得把你安置到某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我来对付他们。”
  在伯蒂周围,坟场的居民醒来了。他们围拢过来,一脸焦虑和紧张。
  “伯蒂?”盖乌斯·庞培说,“出什么事了?”
  “有坏人。”伯蒂说,“大家能不能看着他们,随时告诉我他们的动向。我要把斯卡莉特藏起来。有没有什么主意?”
  “教堂的地下室?”萨克雷·波林格说。
  “他们首先就会察看那个地方。”
  “你在和谁说话?”斯卡莉特问。她盯着伯蒂,好像他已经疯了。
  盖乌斯·庞培说:“藏到山腹里?”
  伯蒂思索着,“对,好主意。斯卡莉特,你还记得我们找到刺青人的那个地方吗?”
  “有些印象。一个很暗的地方。我记得那里没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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