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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

_24 沧月(当代)
  所以,它在觉察之后,迅速去寻求到了昔日宿敌的帮助,试图联手遏止即将发生的逆转。然而,没有想到还是迟了一刻。
  “龙,驾驭着迦楼罗的……是云焕吧?”真岚凝望着虚空里金光万丈的巨鸟,眼神里有某种微妙的光,点头叹息,“真是可怕的力量啊。”
  浮云和冷风在身侧呼啸,龙神俯视着伽蓝白塔,吐出了高深莫测的长吟,仿佛在用幻力遥感着什么,那一双明月似的眼睛阖上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是的,云焕已经继承了那种可怕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获得、显然是和白塔顶上那个神秘人画下的血十字密切相关。
  可是……那么大的力量,又是从哪里来?
  在这六合之间,力量从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的消灭。那颗破军星在忽然之间爆发出的惊人力量,照耀了整个云荒大陆,惊动天地。这样激烈彭湃的力量,又是来自哪里?
  真岚忽然觉得奇特的不安,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断肢,觉得身体里忽然出现了某种隐秘的变化——低头之间,眼角瞥见辟天长剑剑刃上有冷光一闪,仿佛有某种黑暗力量瞬间从他的身体里撤离,悄然不留痕迹。
  “咦?”那笙看着他,忽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臭手,你的眼睛!”
  “怎么?”真岚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摸去。
  “哦,没什么,”那笙嘟囔,“只不过……那种金光忽然没啦。”
  “金光?”真岚的手触摸到了眼睑,发觉毫无异常,有点不明所以——这个苗人丫头,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是啊!就是你在镜湖底下辟出那一剑时候的那种金光……”那笙没好气,伸出手戳了一下皇太子的脑门,“从那时候开始,你的眼睛里就变成金色啦——你自己难道没发现?”
  真岚的手霍然顿住,抬起了头,眼神大变:什么?她说什么?从在镜湖大营里辟出那一剑以来,自己的眼睛就是金色的?这一点变化,自己居然一直没有留意!
  “幸亏刚才那金光忽然退了,”那笙拍手,释然一笑,“你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简直象恶魔附身一样,吓死我了!”
  那个小丫头没大没小的说话,真岚却只是怔怔看着夜幕——那一架巨大的迦楼罗停在断裂的白塔上,翅膀上披着冷月的光辉,周身冷冷的金色宛如一道结界,让所有围上来攻击的风隼纷纷坠落。
  笼罩着迦楼罗的那种金色是如此不祥而暴烈,一瞬间让他有点恍惚。眼前浮现出一双同样的金色眼眸——那样的眼睛在云荒大地上遍地皆是。
  在昏暗的殿堂里俯视着苍生的、静谧而残酷的金色眼睛。
  拥有这种眼睛的,是……
  他忽然明白过来:破坏神!那种眼睛,是孪生双神里破坏神的眼睛!
  ——那种金色!
  他霍然转头,定定看着北方尽头的星野——那里,北斗光芒大神,七颗星斗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转动!
  北极星失去了光彩,北斗七星里破军上的位置已经空了,然而,那个空了的地方却忽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血红色光芒,令所有其余六星都围绕着它发生了可怕的逆转!是什么样的力量正在黑暗里凝聚?
  “龙!”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真岚失声,“遏止破军!”
  “好!”蛟龙从沉思中惊醒,仿佛同样觉察到了某种可怕的情况,在虚空中一摆尾,风驰电掣地朝着伽蓝白塔飞去——白璎和苏摩已经到了那个魔的面前吧?一场空前绝后的厮杀即将开始,然而继而赶来的他们却无法顾及。
  原谅我,白璎,如果不遏制破军的话……如果不遏制住那颗即将完成逆转的破军的话……破坏神便即将重临这个人世!
  真岚眼神沉郁而凌厉,紧闭着嘴唇,脸上露出罕见的肃然。
  那种不祥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一瞬间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龙神同样没有说什么,迎着烈烈夜风飞上九天,扑向伽楼罗,四爪扣紧,眼神凝重。
  迦楼罗之上,有另一种金光笼罩下来,仿佛一颗金色的圆月照耀在帝都上空。伽蓝白塔已经拦腰折断,然而虚空之上、原本是塔顶的地方,居然浮着一座神庙!
  “呀!”看到黑夜里发着金光的神庙,那笙脱口惊呼出来。
  ——那、那是什么感觉?看似高不可攀的神圣殿堂,却周身散发出不祥的气息。那个小小的神庙里仿佛有极其可怖的力量正在汹涌而出,相互激斗、交锋,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几乎要把靠近的所有一切都扯入其中灭顶!
  那笙只觉手上一痛,低下头就看到皇天神戒正在发出激烈的鸣动,蓝宝石的光芒忽明忽暗地闪烁,映照着她的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那只通灵的戒指发出了无声的嘶喊,勒紧她的手指,种种苦痛、挣扎、恐惧潮水般从彼端传来,一瞬间几乎让她窒息。
  这种幻觉……到底来自哪里?
  那一瞬,进入云荒后一路天不怕地不怕的苗人少女、忽然有了掉头就逃的冲动!
  炎汐……炎汐,我害怕。
  眼前的这一切太过不祥,我怕一旦踏入那座神庙,就再也无法返回你的身边……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见到你了……她不自禁的微微发抖,但是依然勉强支持着。
  “别怕。”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拍了拍她,平定着她全身的颤栗。那笙转过头,看到了那只抓在她手臂上的断手。真岚并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神殿,眼神专注。
  “不要怕。”他沉声开口,“把皇天还给我,你先回地面上去吧。”
  什么?她吃了一惊。他……他说要她先走?然而不等她回答,断臂一动,皇天神戒便自动从她手指上脱落。真岚握紧了那枚象征着帝王之血的戒指,手腕一震,戒指便自动跃起,准确的戴上了他的无名指,悄然勒紧肌肤。
  金光忽然大盛,映照着真岚的脸,帝王之血仿佛在他体内燃烧起来了。
  “龙,”他抬起手拍了拍龙神的额头,低声,“先把那笙放下吧。”
  “好,她本就不该来。”龙神断然回答,一沉身子,宛如金色的闪电下击,飞快地降低了高度。在最接近地面的时候,尾巴轻轻一摆,便将背上的少女卷起,送到了地面上。
  “快走吧!”真岚在龙背上回首,嘱咐,“帝都此刻非常危险,立刻设法离开!”
  “不!”那笙脱口惊呼,伸出手,“别这样扔下我啊!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不能去。”龙摆回了尾巴,在虚空里停滞了一瞬,温和却威严,“孩子,那里非常非常的危险……我们无法顾及你的安全。”
  不等那笙反驳,龙神忽然昂首吐出了一声呼啸,仿佛在夜里召唤着什么。
  片刻后,黑夜里便有一道白光流星一样掠来,穿过漫天坠落的流火、来到白塔底部,徘徊在龙神的左右,仿佛等待对方吩咐。定睛一看,发现前来的竟然是那种青水上见过的雪白色飞鱼,通灵而温顺。
  龙神低语:“跟着文鳐鱼走,它会带你去找帝都的复国军。”
  “那你们呢?”那笙急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龙没有回答,只是昂首看了一眼半空的金色迦楼罗,陡然拔起了身子,凌云而上。真岚在龙背上微笑着举起了右手,对她挥了挥。手指上那枚皇天神戒闪耀着王者的光芒,辉映着他的脸:“丫头,我们有我们的事——你这个路痴,小心别再走丢了啊。”
  “臭手!臭手!”那笙焦急地喊,在地面上跺脚,“你不能去!你连身体都还没有拼凑回来,怎么和人打架啊!快回来……”
  然而真岚没有理睬她。戴着神戒的断臂一跃,握住了那把龙牙制成的辟天长剑,仰头凝视着万丈高空上那座神庙,眼神凝定,有百死不悔的坚定光芒:“该去了……”
  那一瞬间,那笙忽然不敢开口——这,还是她熟悉的那个臭手么?
  那种眼神,仿佛是云荒之主。
  龙神低低长吟,身子一卷,绕着白塔飞速上升,宛如闪电击向苍穹。
  ※※※
  “主人,你看,”迦楼罗里,一个女音忽地响了起来,“那是龙!是龙!”
  迦楼罗停驻在断裂的白塔上,剧烈地颤动,周身发出金色的光,急遽凝成结界,抵挡着征天军团的围攻。光线明灭之中,金座上的驾驭者抬起眼看了过去,露出诧异的表情——那个迅速逼近的旁然大物,果然真的是龙!那条被囚禁在苍梧之渊下整整七千年的龙!
  同一个夜晚,伽蓝白塔倒塌后的不久,龙神居然出现在帝都上空!难道,对方是预知了帝都今夜发生变动,准备乘虚而入?
  这些该死的鲛人奴隶!云焕眼里瞬地射出愤怒和杀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金座的扶手,手指间因为力量的高度凝聚而发出了金光。他看着那条腾空而起的巨龙,仿佛有某种刻骨仇恨从心底苏醒,整双眼睛都变成了金色!
  呵,本来是准备先平定了大事后、再来和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算帐的,不料、你们却在第一时间自动送上了门来!你们在空寂古墓曾经做下的事,不要以为我会有片刻忘记——曾夺走我最珍视的东西的族类啊,你们犯下的罪,必须以成千上万倍的血来偿还!
  云焕紧盯着腾飞的巨龙,厉喝:“潇,准备攻击!”
  “不、不行……主人。”然而潇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竭尽全力也无法将迦楼罗启动,“迦楼罗在刚才撞到白塔时受了损伤,一时还动不了……”
  “废物!”云焕重重一拍扶手,霍然长身站起。
  “主人!”潇脸色瞬地苍白,惊惶,“你、你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出去应战!难道要我在这里坐以待毙?”云焕大踏步走下了金座,嘴角噙着冷笑,握紧了身侧的剑——那,还是他从巫彭手里夺来的元帅佩剑。真是可惜……这把剑其实并不配屠龙之名,但他自幼佩戴的光剑,却已经被他亲手埋入了黄土之下。
  早知龙神竟会今夜前来,就应以师父赠与的剑来屠龙,才算是报了这大仇!
  听到主人盛怒的斥责,潇不敢再说一个字阻拦,然而因为羞愧和焦急,全身渐渐发抖,伽楼罗里充斥着细细的啜泣,低微而压抑。
  那个杀神终于停下了脚步,叹了一口气。
  “我去去就回,你不要担心。”云焕捧起了潇的脸,低声安慰。一粒粒的珍珠滚落在他掌心——鲛人的泪,和血一样是冰冷的。然而,天上地下,如今唯一残留给他的、也只有这样冰冷的慰藉罢了。
  他低声安慰着潇,眼里却杀气渐重。
  “等迦楼罗一恢复,就来接应。”他低声吩咐。
  “是,主人。”潇低语,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好,都来吧!”云焕望了一眼舱外的巨龙和闪电,低声喃喃,拔剑跃出了舱室,“——来我剑下受死吧!”
  天风呼啸而过,卷起他的衣袂。就在那条金色的巨龙飞速从大地上腾起、掠向伽楼罗的时候。在龙神最逼近迦楼罗的时候,只是一个交错,一道雪亮的光忽然腾空而起,斩裂了黑夜!
  击中了!在一剑劈向龙神的刹那,云焕心里涌现出难以言表的狂热。
  剑上传来剧烈的震动,巨大的力量在精铁铸成的剑上交锋,只是一震,那把锐利无双的元帅佩剑便裂开了长长的伤口。云焕无声地吐了一口气,紧握剑柄的手渐渐松开,他转头望着夜空里浮动的金光,眉头蹙起——那是什么?
  一击之后,龙神也退开了十丈,在夜空里俯视着迦楼罗翅膀上握剑的青年军人。
  龙巨大的双目仿佛炯炯的明月,照亮了黑暗的帝都。蛟龙的背上,一把剑闪着冷峻的光,诡异的是、那把剑居然握在一只断臂的手里——方才,就是这把剑在千钧一发之时,接下了他的攻击!一剑之后,对方手里那把剑尤自完好,而他的剑却已震裂。
  那是什么?龙神背上驮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云焕忽然觉得体内气息一乱,那种充斥在自己身体里的杀戮欲望莫名的衰退,仿佛力量忽然被人从他身体里抽离。原本无论受到怎样严重损伤都若无其事的身体,忽然间就如普通人那样起了剧烈的疼痛,令他立足不稳,踉跄着后退。
  “主人!”觉察到了主人的反常,潇的声音响起在舱室内,惊惶失措,“你、你没事吧?”
  “没事。”云焕没有回头,厉声,“你做你的事,不要管我!”
  “是。”潇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再说话。她在极力凝聚着精力,尝试让暂时陷入瘫痪的迦楼罗恢复力量,重新腾空而起。
  云焕集中了全部精力和龙神对峙,渐渐看清了龙神背上负着的居然是一堆凌乱的肢体——那个不成人形的“人”手里握着那把长剑,孤零零的一颗头颅对他投来冷肃的眼光。
  云焕忽然一惊——这,难道是一百年前那个被车裂的、空桑末代皇太子?!和龙神一起出现在伽蓝帝都上空的,居然是皇太子真岚!
  该死的……居然趁着这个时候那该杀的两族联手杀进来了!
  知道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大敌,云焕脸色肃穆,双手握紧了剑。
  ——怎么回事?身体里……身体里的那种力量,居然在此刻产生了波动!仿佛有人也在同时使用着这股力量,那种力量在他身体里时涨时落,一时间居然无法完全控制住。怎么回事……他不是付出一切,获得了魔的力量么?!
  “云少将,请放下你的剑……”沉默对峙了片刻,龙背上那个支离破碎的人开口了,“破军不能灭世。云荒,并不是你可以随意用血涂抹的画板。”
  云焕没有回答,只是握剑站在伽楼罗巨大的金色羽翼上,在高空的冷风里对着巨龙冷笑——真岚?那个早该死去的家伙,居然握着辟天剑复生了么?
  这个五体不全的人,原来也是想来阻止他?
  他的薄唇咧开一线,发出低低的嘲笑:“真是义正词严啊……可是,你凭什么来阻拦历史车轮的前进呢?无色城里的亡灵们!”
  感觉到那一瞬力量又充盈了全身,云焕忽然一扬手,扔掉了手里那把已经开裂的名剑,左手拍击在右腕上——“喀嚓”轻响,只是一个瞬间,金色的光芒从右手指尖激射而出,在虚空中凝聚成了巨大的、锐利的金色光剑!
  “回到无色城去吧!别再妄想复生!”
  巨大的金剑刺向半空中的蛟龙,龙神瞬忽转身,巨大的身体灵活无比地卷向了迦楼罗,金甲之间闪电萦绕,探出的巨爪中发出刺目的光华!
  “喀”,迸裂般的一声响,龙爪被金色的无形光剑格住。云焕往后退了一步,脚踝在迦楼罗坚硬的机壳上生生踏出一个深坑!
  交锋的一瞬,双方心里都涌现出惊骇与赞叹。
  这般强大的力量!是多少年才得一见?
  然而就在这一刻,悬浮在白塔上空的神庙忽然放出了金光,一瞬照彻天地!
  紧闭的九重门瞬间洞开,风云激变,令所有正在交战的人霍然抬头——看来,有人已经进了神庙,正在和“那个人”进行着殊死的搏杀,每一方的力量都足以惊动天地。
  ——是谁?
  然而,在金光盛放的那一刻,云焕手上凝成的剑忽然黯淡下去。
  他心里陡然有一种恐惧:怎么回事?……身体里刚刚获得的那种力量,原来并未完全属于他自己,而同样被另一个人在反复借用!只觉体内如暗潮汹涌,涨落无定,根本无法完善的控制这一股刚刚进入身体的巨大力量。
  ——难道,是因为长夜未尽,“传承”还没有完成?
  云焕克制住体内力量的涨落,不令自己表现出丝毫的动摇,就这样站在伽楼罗巨大的金翼上,和半空中的龙神静静对峙。
  黎明前的天空里万籁俱寂,大地上战火燃烧,征天军团全体出动,在虚空中和倾巢来犯的空桑冥灵军团交战。风声呼啸过耳,战火中,坠毁的风隼如同烟火般坠落,漫天盛开了华丽之极的光芒。
  无数寒星如同冷锐的眼睛一样静静俯视着这片大地,铭记了这千年始得一遇的场面。
  破军光芒大盛,北斗缓缓倒转——
  柄勺换位,即将完成最终的逆转。
  ※※※
  神庙里,那一场等待了七千年的神魔之战已经开始。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生何欢、死何苦?……百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将师门的“九问”完整使出。后土神戒的神光在黑暗中闪耀,令她的光剑仿佛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每一击、都发出了超过从前百倍的力量。
  在那种力量的引导之下,白璎冲破了屏障的阻力,以光剑斩开虚空,一重一重地推开九道神殿之门,所有一切在手底下摧枯拉朽,一直突破到了最里层。
  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声音的来源,一剑劈落!
  真是奇怪……魔之左手的力量,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心底有着略微的诧异。然而,在一剑劈开黑暗时,她忽然间觉得某种震惊,下意识地收住手。不,不对!光剑上的这种感觉,根本不像是劈入血肉,而是——
  “小心!”她听到有人低呼——那是白薇皇后的声音。
  神殿的玉石地面在颤抖,仿佛黑暗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复苏了,正在沉沉地一步步逼近,白璎不由自主地将剑横于面前,猝然后退,摆出了防卫的姿态。然而,就在那一瞬,通过手上后土神戒微弱的亮光,她却看到了……
  “啊?!”她再也止不住地脱口惊呼出来,看着黑暗深处一步一步走出的东西。
  那、那是……
  白璎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内室里“走”出的东西,退了一步,光剑因为震惊而垂落。那个东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缓缓对她举起了手里的剑——就在那一瞬,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卷来,刹时拦在了她前面!
  苏摩一直在黑暗里无声地等候,此刻动如脱兔,抢身上前之时十指扬起,黑暗里微微的光如同流星划过,转瞬交织成了一道无形无质的屏障!
  “喀嚓”,黑暗里有微弱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纤细引线织成的网拦住了。
  苏摩也被那种巨大的力量带得立足不稳,居然往前冲了一步,引线在他手里绷紧,那肉眼不可见的细线居然勒入了他的肌肤,暗红色的血从鲛人的手腕上滴落。然而,他顾不上这些,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东西,面上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这,难道就是上古破坏神、魔之左手的真容?
  这难道就是星尊大帝·琅玕?!
  后土神戒的微光照亮了黑暗的殿堂,神庙的地面在微微震动,伴随着一声一声迟缓的脚步声,却毫无“人”的气息——从黑暗最深处走出的,居然是一尊巨大的玉雕神像!
  那是空桑人供奉的孪生双神神像,玉石雕刻而成,不知从前朝那一代起就被供奉在白塔顶端。在智者带领沧流人覆灭了空桑后,也未下令将其毁弃。
  然而,这一座玉石的神像,此刻居然从莲台上走了下来!
  孪生神像一步步走过来,破坏神那一面朝向诸人,金晶石镶嵌的眼睛凝视着闯入者,高举的左手手臂擎着长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沉重的脚步声令地面颤抖。
  冰冷的面容,冰冷的眼眸,冰冷的身体——完全没有“生”的气息。
  然而,那一双金晶石镶嵌的眼里,却居然有神色流转。
  那是杀戮的气息,来自于极黑暗的地方,完全凌驾于人类——只是一眼看过,便让联手抗敌的两人悚然心惊。虽然被引线牵绊,沉重的脚步不断响起,那座活了的神像就这样直直走向了白璎,手里的长剑缓缓下劈——
  剑势虽缓、然而力道却是惊人,只听嗤啦一声,居然有引线已经在剑下断裂。
  “出剑!”苏摩凝神控制引线,对背后的女子低叱。
  白璎悚然一惊,立刻重新抬头,眼神凝聚——对,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不管对方是死是活,事到如今她早已不能再犹豫半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是!
  手中光剑白芒陡生,她低低轻叱,身形一动,如同白鸟掠起,直刺那座雕像而去!“苍生何辜”!——剑圣门下的“击铗九问”气势磅礴,连绵而下,直面洪荒万古。而在所有九问中、唯有此问最为磅礴,大开大阖,为苍生而叩问苍天,悲天悯人之情流露无疑。
  以此问来叩问复生之魔,一击可当百人。
  ——后土的持有者和新生的海皇,当这两个人联手,整个云荒之上、又有谁能抵挡?
  “喀喇”!——然而就在这一刻,黑夜里却忽然发出了巨大的裂响,有什么东西忽然间碎裂。整个神殿发出了一瞬的震动,仿佛这座虚浮于半空的殿堂就要分崩离析。
  “白璎!”苏摩脱口惊呼,看向虚空里持剑下击的女子。
  白璎一击已中,宛如飞燕般回翔,折身落回了他身侧。然而,在微弱的光芒里,他们却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切中,那座玉石的神像竟然居中裂了开来!
  破坏神和创造神一分为二,玉石的切口光滑如新。喀喇的碎裂声里,创造神从破坏神背上脱离,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迈出了轻缓的脚步。白玉雕刻的女神面容宁静而庄严,手持莲花,眼波微微流转,侧身转向自己的孪生兄弟。
  “白……”在女神像转过的瞬间,白璎脱口而出。
  ——白薇皇后!那是白薇皇后的眼睛!
  黑暗里那一双眼睛是如此熟悉——那个只有一双眼睛存留的皇后、居然在此刻迅速的附身于神像上,趁着后代血裔一剑劈下,生生撕裂了玉石的雕像,获得了暂时的寄生!
  在破坏神的长剑下击时,女神神像手腕轻抬,手中的莲花格挡住了滴血的剑。
  巨大的破坏神停顿住,金色的眼睛闪烁着,看着创造神的纯黑色的眼睛——亘古以来,第一次,背向而坐的孪生双神看到了彼此的脸。
  “哦……是你。”破坏神冰冷的嘴开阖着,吐出了长长的叹息。
  “很久很久……不曾再见了。”
  冰冷的石像开启了嘴唇,说出那样温暖而失落的话语,那个在神庙里孤独居住了千年的魔伸出了右手,一寸寸地靠近,似要试图触摸对面女神的面颊。两座石像默默相对,冰冷的面庞上有着人类特有的血肉表情。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凝滞。
  这个神庙里,光阴被停止,空间被打乱,七千年来所有一切仿佛在刹那全部重现、又一一成为齑粉,宛如烟火依次无声地绽放和毁灭,华美得令人绝望。
  “事到如今,你何必垂死挣扎。”
  纯白的女神像开口,黑曜石的眼睛里闪过肃然的杀气,手里的莲花格住他的剑。
  “破!”在这个刹那,苏摩低叱了一声,十指之间光芒大增,引线陡然化为闪电,萦绕在破坏神雕像四周——与此同时,仿佛心意相通、白璎也是拔剑瞬忽掠起,光剑的光芒宛如雷霆下击,一瞬间穿透了萦绕的光!
  “中了!”并力一击后,白璎低叱,准备提气返回。
  轰然巨响中,破坏神雕像霍然化为千片,碎裂的玉石粉屑在神庙内腾起,仿佛呼啸的狂风席卷而来,无数的帷幕猛烈地拂动,宛如水底急流中的水草。
  ——奇怪,为什么在她释放出那样强烈力量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难道说破坏神、魔之左手,在七千年里已经衰弱到如此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听到了苏摩的惊呼:“小心!”
  巨大的金光在神庙内绽放,一瞬间耀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迸裂的碎片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凝滞,然后,在神奇的力量召唤下,以可怖的速度迅速沿着迸裂的轨迹一片一片返回,转瞬重新拼凑凝聚成形!
  “呵呵呵……”低沉的笑声回荡在黑暗的神庙里,魔的眼睛重新出现,里闪出可怕的金光——一切完成于一瞬间,在白璎还没来得及收剑回身之前,一剑劈向了她!
  白璎脸色苍白,极力后退,尽管她在一刹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至,还是无法避开闪电般斩来的剑锋——在她就要脱出魔之左手的范围之前,那剑齐齐斩入了她的腰间,一瞬几乎把纤细的女子拦腰斩断。
  “白璎!”苏摩脱口惊呼。
  然而,就在魔之手要斩断白璎的一瞬,她手上忽然盛放出了巨大的光华。
  后土神戒发出了耀眼的光华,那种光和她光剑上的光相互辉映,两种力量仿佛被合并了——先天血液里继承的“护”之力量和后天剑圣门下继承的天问剑法相互激发,一时间,她全身都笼罩在强烈的剑气下,居然将那把几乎已经要切断她身体的巨剑生生逼了回去。
  跌落在地面上的女子随即敏捷地站起,发现身上居然没有丝毫血迹,不由有些愕然,随即握剑后退,和同伴并肩而立,低声:“我没事。”
  “嗯。”苏摩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他极力控制着虚空中的引线,那些若有若无的线依然停留在空中,密布于魔的周身,凝聚成一道屏障——然而,他的手却在不易觉察的微微发抖。
  有看不见的黑色光芒,如同活了一样、从线的另一端侵蚀过来,逐步逼近他的手指。
  “很奇怪,他的力量时断时续——有时候空空荡荡,但有时候却充盈到可以爆发,”白璎通过念力在心底向他传话,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座重新凝聚的雕像,“苏摩,你千万小心……它的力量太诡异,根本无从判断。”
  “嗯。”苏摩依然只是应了一声,收紧了引线。
  那些从魔身周燃起的诡异黑色光芒,沿着引线一分分悄无声息的渗过来,蔓延到了他的指尖。他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松开。
  “不过也真是奇怪,他方才的攻击居然没有对我造成伤害……”白璎诧然低语,心中渐渐开始安定振作——或许,对方也只是虚张声势?毕竟过了几千年,作为破坏神的魔也该衰弱得很了吧?
  苏摩没有看她,手指缓缓收紧,黑暗的室内一张无形的网重新收拢。
  那些活了一样的黑色光芒,已经浸染到了他的双手——然后,仿佛闪电一样的蔓延,透过了他的指尖、双手,手臂,肩膀,迅速渗透上去。
  “出剑。”他只是低声,“我来困住他。”
  “好。”白璎应了一声,心神凝聚,右手上剑芒瞬间大涨,笼罩住了她全身,仿佛人和剑合一,化为了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剑!
  “快动手。”苏摩心神凝聚,控制着手里无数的引线,一分分调整方位、将对面那个魔物笼罩。那些细微而锋利的线,在魔的周身布下了天罗地网。
  ——然而,就在那一刹,他眉心忽然闪过了微弱的光。
  从那道火焰状的伤痕里闪现出了黑色的光,仿佛是颅脑深处有什么霍然被点燃了!
  黑暗里,两双眼静静凝视着并肩战斗的两个人,却没有动——纯黑的眼眸里带着某种赞赏和悲悯;而金色的眼眸里,却是复杂辽远得看不到尽头。
  “看啊……”石雕开阖着嘴唇,魔吐出了低语,“她多像你,阿薇。”
  “——让我来看看七千年后,后土传人的力量吧!”
  魔的手忽然动了,它周身那些密布的引线随之勒紧,死死限制住它的一切举动。魔忽然冷笑,金色的眼眸里放出黑暗的光,看着布线试图控制住自己的蓝发鲛人。
  “愚蠢啊……”魔举起了手,仿佛冥冥中召唤着什么,“有着这样黑暗的灵魂、居然还敢走到我面前来?——你难道不知道在我身侧、所有罪恶都将觉醒和蔓延么?”
  在魔举手的刹那,虚空里的引线全部被牵动,然后仿佛奇迹般地、那些引线上忽然涌动着黑暗的火焰,一路迅疾向着苏摩烧了过来!
  他的双手,在刹那间被黑色的光芒侵蚀,变得漆黑如墨。
  然而,无论如何,他却都没有松开手。引线贯注了极大的力量,死死限制住了魔的行动。在看不见的光网外,白璎剑出如流星,毫不犹豫地飞掠而至!
  “海皇啊,你心里蛰伏着如此邪恶的灵魂,居然还敢靠近黑暗的源头?……真是愚蠢。”在黑色火焰燃烧的刹那,魔吐出了微笑的低语,诱惑而邪异,“来吧,蛰伏的黑暗灵魂!出来吧,让这黑暗的火焰燃尽一切你所憎恨的!”
  在白璎再度一剑洞穿石像心脏的刹那,魔举起了双手,完成了召唤。
  半空中的引线齐齐一震。苏摩忽然间松开了手,十指掩住了眉心,仿佛受到出其不意的一击,霍然弯下了腰去,踉跄跪倒。他死死捂着眉心,仿佛那里有火焰即将烧透颅脑。在难以克制的剧烈颤抖中,有低低的呼声从他嘴角吐出。
  “苏摩!”白璎一击回首,失声惊呼——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性格,能令他低呼出声的、不知道是怎样的痛苦!
  “苏摩?苏摩!”那一瞬,她已然顾不得什么破坏神,回身狂奔而去,只盼来得及阻拦。然而,在奔到他面前三步开外时,她却猛然一个踉跄——虚空中,居然瞬间凝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阻隔!
  “别过来!”跪在地上的人蓦然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别过来!”
  “苏摩!”她惊骇地看着他——他的手!那只手,居然已经成了漆黑!
  他虽然松开了手,然而十指上的引线却没有因此脱落,反而仿佛活了一样、自动地卷住了他!那些引线悬浮在虚空中,上面有火焰状的黑色光芒沿着线一路逆向燃烧而来。
  “别过来……”他伸出手,嘶哑地开口。
  然而,在他松开了掩着额头的手时,她却震惊地看到,他眉心的刻痕里。竟然有火焰隐隐透出!那种颅脑里燃烧的火焰,隐隐透出极其不祥的气息,令她悚然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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