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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

_21 沧月(当代)
  西京猛地一惊。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那不就是海国的末代海皇么?
  难道这个女萝,竟然是海国的王室?
  难怪有着如此惊人的美貌,几可与苏摩匹敌。
  “多好啊……几千年后,我居然又看到剑圣门下!”雅燃忽地望着西京笑起来,有几分疯狂,“你就留在这个地宫里陪我罢!你是无法带我出去的……我身上,有星尊帝的封印。”
  她扭过了身,崭露出雪白的裸背——
  一个血红的符咒,映在肩胛骨之间。
  “星尊帝用血画下的封印,无人能解。”雅燃的手忽地伸长,饶过肩膀,反手抚摩着那个殷红如血的封印,眼神却有几分冷酷,“何况,我也不想再出去了。”
  “为什么?”那笙忍不住惊问,“你都被关了几千年了!”
  “我有罪。即便是被囚禁一万年,十万年,也不足以赎罪。”雅燃尖尖的十指,忽地抠入了背后那个封印,带着一种自虐的快意,将皮肤一寸寸揭开来!
  然而,无论揭多深,那个封印仿佛入骨一般巍然不动。
  闪闪不忍心再看,扭过头去。
  ※※※
  那一边,九叔没耐心去听那番关于剑圣的对话,俯身将黄泉谱握在手中,急急翻看。
  “这下好了,有了黄泉谱,出入地宫都方便多了。”旁边有盗宝者低声说,如释重负。
  闪闪望着那卷发黄薄薄的羊皮,上面浮凸出隐约的线条,细细看去,竟是勾勒出一幅地宫的平面图来——更奇异的是,那卷羊皮上,繁星般的浮动着点点绿色光芒,明灭不定。
  “咦,那些东西,是什么?”她忍不住举着灯凑过去看,指着那些星星。
  “你说呢?”莫离微笑着,俯下身指着某个绿点,“你看着。”
  一语毕,他忽然间纵跃而出,落到三丈开外。
  “哎呀!”闪闪惊喜地叫了起来,“这颗星星也动了起来!”
  “当然了。”九叔没有莫离那边有耐心,蹙眉直接回答,“黄泉谱上能自动浮凸出所在地宫的地形,以及显示地宫里所有有人的所处方位。”
  “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闪闪明白过来了。
  莫离笑着点头。
  “那么光芒弱一点的,是不是就是……”她侧过头,望着一旁在盗宝者照顾下昏迷的音格尔,“身体不好一点的人?”
  “嗯。”莫离简短地解释,“如果死了,就不会显示出光芒了。”
  “真神奇啊……”闪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凑过去,认真地数了数,忽地问,“可是,为什么上面的星星,比这里的人多出两颗呢?”
  一语出,所有盗宝者吃了一惊。
  “喏,这里还有两颗。”闪闪撇了撇嘴,抬起手,指着地图边缘的角落上。
  那里是入口处的享殿位置,果然还有两颗星星在不令人察觉地闪耀!
  九叔霍然抬头,盗宝者们围了过来,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这分明就是说,有外人闯入了这个地宫!
  “就算是苏摩还没走出地宫,也不会多出来两颗啊。”莫离喃喃。
  “先派个人出去到享殿看看。”九叔点了点头,指派了一个盗宝者出去,然后一挥手,断然下令,“此地不宜久留,大家开始整装!带走所有能带走的财物,不能带走的绝不准毁坏——莫离,我看护少主,你去督促大家收拾东西。”
  “好。”莫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密室内。
  一群盗宝者如狼似虎地起身,扑向那一室堆叠的珍宝。
  他们进入地宫时轻装简从,似乎没带多少器具,但此刻居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个革制的大袋,张开来铺到地上,开始装运。袋子每个都足足可以装下十升的水,里面衬了厚而软的羊绒,以免损伤珍宝。
  “不要惊动死者。”在一个盗宝者冲向两座金棺时,莫离抬起手臂阻拦,沉声。
  “可是,这是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棺材啊!最珍贵的宝贝,一定被他们带进去了!”那个盗宝者自以为得计,直直望着白玉台上得两座金棺,眼神亮如恶狼,“老大,我们好容易活着进来了,如果不带走,只会烂在地底下啊!”
  莫离一把将那人推搡了回去,厉叱:“说了不许动,就不许动!”
  那人被推到一支巨大的珊瑚树上,嗑啦啦压断了一枝。莫离沉下脸,绕着密室走了一圈,望着那些忙碌搬运的盗宝者,扬声:“现在我重复一遍卡洛蒙家族的三戒!”
  “一,死去的兄弟,和活着的一样平均地享有所有财富!
  “二,不许惊动死者,严禁开棺取宝、损坏遗体!
  “三,无法带走的东西,一律原地保留,不许破坏!”
  “大家听见了没有?”
  “是!”盗宝者们轰然答应,一边训练有素地快速搜集着珍宝,分门别类地装入各个革囊——一袋是宝石明珠,一袋是金银器皿,一袋用来装珊瑚树,其余的袋子里装着各类杂物:字画,古镜,宝剑……等等等等。
  能进入大帝陵墓陪葬的,每一件都是价值巨万。
  这一次收获之丰富,只怕要超过百年来的任何一次行动吧?所有盗宝者眼里都压抑不住狂喜的光,手足迅捷,将一捧捧宝石金沙放入袋中。
  却不见那个被派出去查看的盗宝者已经悄然返回,在九叔耳畔低声回禀了一句。
  “什么?除了那个鲛人,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在享殿?”九叔有点惊讶。
  “属下也没跟到那里——只是从第二玄室听外头有两个声音,是方才的那个鲛人和另一个陌生女子。”那个盗宝者低声禀告。但不知为何,他眼里却有一种惊恐的神色。
  九叔微怒:“你为何不跟过去查看?”
  “禀大人……因为、因为……索道断了!”盗宝者眼里的惊恐终于完全显露出来,一下子跪下去,颤声回答,“那条架在红莲血池上的长索,被人斩断了!”
  “什么!”九叔大惊,止不住的站起身来。
  ——他自然不会忘记进来之前,一行人在那条裂渊之前吃了多少苦头。最后全靠着少主识破机关、以玉弓射中机簧,才打开了这条索道。
  如果索道被人斩断,无疑于断绝了唯一的通路!
  最后那句话也被所有盗宝者听到,那些疯狂收拾珍宝的人忽地一呆,手脚停滞了下来,面面相觑,仿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眼里陡然有压抑不住的恐惧。
  “去看看!大家快去看看!”莫离也慌了,抱着昏迷的音格尔站起来。所有盗宝者背起了打包好的东西,争先恐后的朝着甬道外头跑去。
  闪闪迟疑了一下,看到莫离已带着音格尔离去,不由得也紧紧跟了上去。
  “啊,是谁斩断了那条索道?”光线随着闪闪的离去而迅速黯淡,那笙站在黑暗里,也有点发呆,抱紧了手中的石匣,感觉里头的断足安静得出奇,“是苏摩么?那个家伙……一向喜怒无常啊。”
  “如今的他,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吧?”西京却是断然否定,望向黑暗的前方,“我们也过去看看。”
  ※※※
  在享殿里的,果然是苏摩和另一个女子。
  追上了那个意欲逃离的女子,苏摩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的手指一勾,离珠便被拖了回来。细细的丝线勒着脖子,将她从墓室出口扯回来,她拼命挣扎,美丽的脸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扭曲。
  “索道是你斩断的吧?”苏摩望着那张脸,漠然问。
  “嘿……”离珠在他脚下喘息,手里却还抓着一顶金冠——那分明是九嶷王的冠冕。
  原来她是有意落在他们一行后头,趁机从尸体上取得了这件信物!
  “究竟为何?”苏摩蹙眉,本想一勾手切下她的头颅,然而却有些诧异,忍不住问,“你已完成使命——将信物带回去,九嶷那个老世子继了王位,自然会还你自由之身,又何苦再多此一举?莫非你不想看到盗宝者洗劫陵墓?”
  “哈哈哈!”离珠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眼神闪亮,笑声回荡在空旷的享殿里。
  “我才不管那些粗陋的强盗!”她捂着咽喉上出血的伤口,喘息着坐起,在地上恨恨望着傀儡师,眼里慢慢浮出一种疯狂的嫉恨,“我要你死!我只要你死!”
  她伸出手,虚空里往苏摩脸上一抓,美艳的脸上充斥了狂悍的杀气。
  “凭什么!凭什么你有这样的美貌!……我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
  看着狂怒的女子,连苏摩都有点愣住了。
  这个娇弱的女子在最后一刻痛下杀手,斩断唯一归路、将十数条人命统统断送在地底——这般毒辣手段,仅仅只为了这样的一个原因?
  “你已经很美了。”他淡淡道,放松了手中的引线。
  “哈哈哈……当然!”听得他的赞许,离珠再度大笑起来,回过手极度自恋地抚摩着自己的脸颊,眼神却是复杂无比,喃喃,“我当然美貌……你知道为了得来这样的美貌,要付出多少代价么?是整整四代人畜生一样被配对、驯养调教,才得来的这副容貌!”
  苏摩一震,却没有说话,缓缓松开了手。
  离珠抚摩着脸,忽然间声音呜咽起来:“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他们都是从云荒各地买过来的奴隶,因为容貌出众被挑选出来,勒令结成夫妻,以便生下更美貌的孩子——我的父母是亲兄妹,因为要保持最美丽的血统。”
  “整整四代人啊……到了这一代,我终于被所有人都称为云荒上最美的人!”离珠回过手,急速地摸索着自己颈部的伤口,眼里的愤怒如火燃烧:“可是……你居然敢比我更美丽!你凭什么!你怎么敢践踏我们四代人一生的努力!”
  “你还弄伤我完美的肌肤!我用了多少功夫,才让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完美无暇……你居然弄伤了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云荒上,最美丽的只能是我!你这个下贱的鲛人,怎么敢!”
  她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鲛人的对手,只是愤怒地挥舞着手,忽地冲过去,伸出尖利的指甲去抓苏摩的脸。
  苏摩没有躲避,任凭她一手抓下。血从他眼睑底下流出。
  望着那清晰而深刻的五道血痕,离珠也有些意外地呆住了,仿佛是不能相信短短一瞬间最美的东西就毁灭在自己手下。随即,却扬着十指,快意地狂笑起来。
  然而笑着笑着,她的眼神凝滞了,震惊莫名——
  消失了!就在短短的刹那,苏摩脸上的伤痕就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拥有无人能比拟、也无人能摧毁的美?!天啊……”她哑口无言地望着面前这张仿佛具有魔力的脸,步步后退,以为这个傀儡师会挥手斩杀自己于刹那。
  然而等她抬起头,却只看到那双眼里深切的悲哀。
  离珠愕然望着苏摩,忽然间觉得他碧色的眼睛是如此空茫而沉郁,一眼望过去就再也离不开——只是刹那,她的心神就完全沉下来了,再也没有片刻前的浮躁和狂怒。她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愤怒,只是怔怔望着那一双眼睛,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碧海。
  “世袭的奴隶啊,“她听到苏摩嘴里吐出了短促的话,低沉而悲悯,“你的心死了么?你不是为美貌而活着的……你应该有自己的梦想。”
  她茫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感觉他声音里有某种力量正一分分的侵入心里。
  “梦想……?”她喃喃,茫然道,“我的梦想……只是做云荒最美的人。”
  “这个世上,美貌只是取祸之源,被人利用的工具。”苏摩冷笑。
  眼前这个女子的美是极其罕见的,但她身上流的血也极其复杂,混和了中州人、西荒牧民、鲛人、甚至冰族的血……但是,每一代先人,都在血里沉积下了怨恨。对美的无止境的追求,成了蒙蔽她心智的毒咒。
  所以到了如今,失落的她才会走入那样疯狂的境地。
  “而且你错了,我并不是云荒上最美的人——”苏摩轻轻叹息,摇了摇头,“真正的美丽并不是皮相,而是内心里散发出的光芒。有个人,她才是云荒上最美的人。”
  无论外人如何称许美貌,然而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直视那个纯白的女子。
  那个白塔顶上独居少女身上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即使在他无法看见东西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才是真正的美丽。一生里,他都在那样由内而外的光中自惭形秽。
  “你……这样好看。可是,我却看到你痴迷于那个容色普通的白族女人……”离珠的眼光始终未能离开苏摩的脸,神思恍惚地喃喃,伸出手,仿佛是想去触摸那天神一般的脸,“苏摩?……我听说过你的名字……百年前的堕天后……你、你心里的怨恨,已经消散了么?这样……就能更美丽么?”
  “嗯。希望你也能。”苏摩望着那个女子,低声,“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一语毕,他闪电般地伸出手,单指点在离珠的眉心!
  一种汹涌的灵力透入,直冲向沉积黑暗的内心,离珠只来得及低低叫了一声,便失去了知觉,委顿在地。
  苏摩缓缓收指,望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转身走出了地宫。
  他本来应该杀了这个敢对自己不利的女人,但最终却还是放过了她。因为他们都是同样在被侮辱被损害中长大的、满怀仇恨的奴隶。受尽了践踏,心里积累起无法消除的”恶”,仿佛猛兽收爪咬牙,一等时机到来便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想报复所有的人。
  他们因为仇恨而活下去,因为仇恨而奋斗。他们走出的每一步路、都带着极其自负而自卑的扭曲脚印。这样的一条路,又是怎样的悲哀。
  但是,人的一生不应该仅仅是这样。
  他已经犯过错,于今再也不能回头——只希望别人,再也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十三、千年
  走出了地宫,外面的风迎面吹来,原来已是暮色渐起的时分。
  风掠过耳际,宛如低语。那一瞬间,傀儡师的眼里有罕见的悲悯。
  他方才只是用幻力暂时压住了离珠内心那股翻腾不息的邪念,但那种黑暗力量根植于人心,是否还会复苏,就要看这个女子的造化了。就如他的体内也潜伏着黑暗的种子一样。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事实上,谁都不能为别人选择道路。
  龙神从他袖子里轻轻探出头来,磨娑着他的腕,眼里有赞许的光——自从继承历代海皇的记忆后,这个历史上最桀骜的海皇已然平和很多,整个人似乎都慢慢的复苏过来。
  虽然阴枭暴虐的脾气还时有发作,但已然不像以前那样一味的嗜杀。
  “龙,我们去帝都,帮你找如意珠。”最后望了一眼陵墓,苏摩回过手腕拍了拍龙神的脑袋,走向被切开一角的万斤封墓石,冷笑,“没了那个东西,你简直就像条蚯蚓——连对付一只鸟灵都那么费力!”
  龙神不平地咆哮了一声,用身子卷紧他的手臂,勒得发红。
  苏摩走到了墓门前,陡然发现门外影影绰绰有一个人影。
  “谁?”想也不想,手中的引线如瞬地刺出,直取对方。
  那个影子抬了抬手,竟然是轻易接住了。
  “苏摩,不必每次都这样招呼我吧。”来人微微笑了起来,松开了握着引线的手,“怎么说,我也是冒险赶来啊。”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站在墓门外,挥着仅有的一只手,向他打招呼。在他身后,冥灵军团的天马纷纷落地。一位青衣少年牵着两匹天马,有点兴奋地望着这座王陵。
  那,居然是六部之中的青王青塬!
  也只有在这昼夜交替的短短片刻,帝王之血的力量才能和冥灵同时并存吧?
  在看到真岚的刹那,苏摩下意识地侧开了头,不想去和他对视,眼里有一种阴郁迅速蔓延开来。没有办法……每一次再看到这个人时,还是没有办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敌意和杀气。
  “那笙在里面,”他往外走,不去多理会那个人,“石匣在她手里,你去拿吧。”
  然而,真岚却是站在门口,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
  “苏摩,”他抬起手,想去拍傀儡师的肩,却被迅捷地让了开开去。真岚毫不介意,只问,“你有无听到那一声王陵深处传来的话?”
  苏摩悚然一惊,回头低声:“魔渡众生?”
  ——九嶷王死之前曾经向破坏神祈愿,然后,陵墓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在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曾经因为那一种无所不在的黑暗力量而满心惊惧,知道那是不容小觑的邪魔所在。难道远在异世界之城的真岚,也听到了?
  那又是怎样一种力量啊。
  谁都知道,千年之前,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分别继承了破坏神和创造神的力量,也就是魔之左手和神之右手。这种力量随着血缘代代传承,以皇天和后土这一对神戒作为表记,成为空桑人统治云荒大地的根本所在。
  但,自从白薇皇后被封印后,创造神的力量衰竭了,整个平衡瞬间被被打破。
  然而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没有了约束的破坏神却并未给云荒造成巨大的损害。并没有重现上古时期,因为御风皇帝强行封印破坏神后导致的天下大乱。
  空桑人的王朝延续了数千年,虽然逐渐地变得腐朽不堪,但这种变化依然是相对平稳的——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整个空桑王朝就如一颗果子一样,慢慢的从内部腐烂出来,却不曾短时间内从高空坠落到地面,粉身碎骨。
  所有人都以为,是高贵的帝王之血压制住了那种魔性。
  然而,却不曾料到在星尊帝的墓里,却听到了破坏神依旧安然存在的证据。
  苏摩的唇边忽然绽放出一个冷笑,讥讽:“真奇怪……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才是破坏神力量的拥有者呢,空桑的皇太子殿下!”
  “我不是。”真岚没有理会他的讥诮,只是平静地回答,“起码,我没有拥有破坏神全部的力量。”
  “……”苏摩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仿佛琢磨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不答。
  “方才那个声音的虽然只短短响了一句,但白薇皇后的眼睛已然看到了某些东西——她带着白璎动身去察访声音的主人。”真岚淡淡说着,看到傀儡师的眼睛不易觉察地波动了一下,“而我,带着青塬来这里取回我的右足,顺便看看声音的来源。”
  听到这里,苏摩忽地抬起头,眼神雪亮:“那个声音的主人,是‘魔’!”
  “我知道。”真岚却淡淡回答,轻尘不惊,“是破坏神的力量,尚自留在人间。”
  “那你还让白璎去?”苏摩眼里一瞬间仿佛有闪电掠过,露出狂怒的表情,引线呼啸着卷上了真岚的头颅,勒紧了他的脖子,怒斥,“明知是魔,你还让她去!她怎么能封印魔之左手?那根本是送死!”
  青塬看到皇太子被袭,惊呼一声冲上来,然而真岚却摆摆手阻拦了他。
  “她必须去。”他缓缓道,眼里没有喜怒,“她继承了后土的力量,就必须去。没有人可以替代她去做这件事……那是她的责任。”
  顿了顿,望着眼前的傀儡师,轻轻道:“就如,你我都有各自的责任。”
  “为什么她要担这样责任!这种事,你我来做就够了!”苏摩眼里陡然有暴虐的光,手指一勒,引线割断了真岚的咽喉——然而那个只有一颗头颅的人却没有显露出丝毫苦痛。
  “她已经去了。”真岚平静的说,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白塔。
  苏摩一震,再也不说什么,只是猛地将他一推,便掠出了墓门飞奔而去。
  也不顾身上还留着重重伤痛,只是想也不想地带着龙神腾空而起,转瞬消失在帝都方向。他的眼里闪着不顾一切的光,雪亮如剑,直能斩破任何横亘在面前的铁灰色宿命!
  ※※※
  真岚一个人站在阴冷的地宫里,眼前烛阴巨大的骨架森然如林。他一直一直地望着那个傀儡师,直到对方的影子消失,眼里才有一种悲哀的表情。
  果然,他是爱她的……甚至比她所能想象的更爱。
  最初的相爱和漫长的相守,她的一生分给了两个人。但到了最终,谁也无法留住她。
  尤自记得她随着白薇皇后离开时的表情。虽然没有说出一句话,眼里却有千言万语——她的嘴唇轻轻印在他额头上,然后握着光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他默默承受,却一直等到她离去才睁开眼睛。冰冷的触感还留在肌肤上,那样的语气和眼神,已然是诀别。
  冥灵的亲吻和泪水,都是没有温度的。
  或许在遥远的少女时代,她就已经消耗尽了心头的最后一点灼热,从此在漫长的岁月里平静如水,甚至面对着永久的消亡也毫无恐惧。
  但是……却不管留下的活着的人心里,又是如何。
  空桑最后一位皇太子站在空旷的陵墓里,有些茫然的想着这些过往,无意识地侧过头去,忽然眼神就是一变——“山河永寂”。
  那样的四个字扑面而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巨锤敲击在他心里。
  山河永寂。山河永寂!那一瞬间他恍惚间明白了那个震慑古今的祖先,写下这四个字时候的心情——当踏过遍地的烽火狼烟,登上离天最近的玉座,剩下的却只有山河永寂。
  帝王之道,即孤绝之道。即便是星辰万古惟我独尊,又能如何呢?
  站在这里的自己,在百年之后,是否也是会有一模一样的结局?
  旁边的青塬不敢说话,望着忽然间陷入沉默的皇太子。他从来没有在真岚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一扫平日的漫不经心和调侃,沉重得让人不敢去看。
  “你留这里,”片刻,真岚终于回过神来,“我进去看看。”
  青塬摇头,急道:“不行!地宫里既然有异常,怎么能让皇太子殿下一个人进去?”
  真岚脸上又浮现出无所谓的笑意,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事呢?就算有破坏神,那也是我祖宗啊!断无不保佑子孙的道理。”
  青塬牵着天马,站在那里抓头,不知道怎样和这个皇太子说才好。
  “好了,我很快就回来的。”真岚不想过多为难这个年轻的青王,指了指外面的暮色,道,“外面征天军团刚刚被龙神击溃,九嶷大乱,你大可以带着人马,趁机去收复你的领地。”
  “我的领地?”青塬怔了怔,不明白皇太子的意思。
  “九嶷郡是青族的领地,而你是青族的王,”真岚的眼里没有笑意,望着外面的天地,肃然,“所以这里也是你的领地——虽然你生于帝都,一直没有回过这里,但你在成为六星的时候,已经是青族的王。”
  “……”青塬明白过来——这一次皇太子带自己出来,原来是这般的意思!
  难怪这一次要带出那么多的军队……皇太子,是一早就想好了全盘计划罢?
  真岚望着这个最年轻的王,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去吧。这次征天军团里变天和玄天两部被龙神彻底摧毁,帝都要做出反应尚需要时间——如今九嶷郡处于大乱之中,你大可趁机一举夺回你的领地。”
  “啊?”青衣少年搓着自己的手,有点迟疑地低下头来,“皇太子是要我……要我带着军队去把叔父赶下台么?”
  百年前,年轻气盛的他憎恨叔父出卖了青族。怀着一腔热血不肯屈服,不肯和叔父一家一起投降冰族,而是毅然和空桑其余六部之王一起自刎在了传国宝鼎前,用自己的血和生命打开了无色城。那时候他才十七岁。
  从此后他再也不曾长大。
  青塬的骨子里,毕竟流着章台御使的血——大司命说。
  但是,他也是六星中能力最弱的一个。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必须凑足六星之数、打开无色城,皇太子不得不阵前册封他为青之一族的新王。
  其实平心而论,光以他的能力,是远远不足以成为王者的。虽然这百年来,他居于无色城,也从其余诸王那里学到了很多,但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担负起一个王的所有责任。
  “可是,就算今夜突袭成功,得到了九嶷郡,我们身为冥灵也不能久留。”青塬想了想,为难,“到了天亮之后,又该如何?我们还是不能控制九嶷啊。”
  真岚笑了起来:“青塬,你学了术法,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他侧过头,望着黑沉沉的墓室,不再绕圈子,直接将计划说了出来:“你带着军队趁乱夺宫,拿下九嶷王那个叛徒——不必杀他,只要控制住他的神智就够了,让他替我们管理九嶷。”
  “青塬?就是那个空桑的末代青王么?”忽然间,真岚听到一个声音问,声音清脆,“是章台御使和青王魏女儿的遗腹子?”
  谁?是谁在这个地宫里听到了他们的谋划?青塬吃了一惊,左右顾盼。
  然而真岚却没有意外,只是淡淡:“你偷听得够久了——你是谁?”
  ※※※
  巨大的烛阴骨架后,应声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妖娆地微笑:
  “我叫离珠,是九嶷王畜养的女奴。”
  真岚看到那张脸,心下也是微微一震:九嶷王以畜养娇奴美妾出名,然而这样的美貌,却是近乎不祥——然而奇怪的是,这个女子身上居然看不到一丝邪气。
  他想起在进来的时候,看到苏摩正在替这个昏迷的女子驱逐心魔。
  ——连苏摩这样的人,都会帮这个女子?
  离珠无声无息地已经醒来片刻,正好听到了真岚和青塬的最后那番对话,念头急转,心里已然是有了一个主意。在被真岚喝破之前,率先站了出来。
  她望着青塬,一笑开口:“不必那么费事,如今九嶷就是你的。”
  手里捧起了一顶金色的冠冕,离珠的眼神如波光离合,吐出一句极具诱惑力的话来:“九嶷王已经死了……这个属于你了,少年英俊的青王。”
  然而青塬却没能回答。那一瞬间,他被那样的丽色眩住了眼睛。
  这个女子……是地宫里的幽灵么?怎么世上……还会有这样美丽的人?
  看到他发呆的表情,离珠嗤的一笑。她将手中的金冠捧起,在眼前晃动,眼角瞥着那个少年:“这顶金冠,本来是要送去给九嶷世子青骏的,如今给你也行——不过,你要答应给我一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青塬下意识地问,却没有真正明白她在说什么。
  无色城里沉睡百年,除了六王里的白璎和红鸢之外,十七岁的冥灵少年几乎没见过真正的女子。此刻乍然一看到这样的绝色美人,心里猛然紧张得要命,根本无法拔剑。
  何况,对方身上完全没有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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