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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止境的杀人 - 宫部美雪

_2 宫部美雪(日)
1
我老是抽到下下签。
可是刚被买走的时候,我也是新颖得光亮动人,非常漂亮的。
“哦,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颜色呢!”也有人这么称赞我,让我心花怒放。
不过,那是个错误的开始。
我似乎是个非常花俏的钱包:外面装饰了许多闪闪发光的亮片,还有个巨大的金属扣。每次我一进去手提包或口袋里,其它家伙就会抱怨“挤死了、挤死了”。例如,我前任主人那里的一个眼镜盒,那家伙还说:“你啊,太占空间啦!明明肚里空空,外表却夸张地跟什么似的。”老是欺负我。哼!我是不晓得这么说的他以为自己算老几啦。
那家伙啊,其实是个老花眼镜盒。我前任主人是小酒店的妈妈桑,年龄整整短报了十岁。虽然是没有被拆穿啦。
所以老花眼镜盒那家伙是见不了人的,绝对不会在人前被拿出来。他的性格乖僻得要命,一张嘴巴啰嗦得要死。终于可以和那家伙分道扬镳,我真是爽死了。可是啊,这次的主人总是带个大得过火的化妆包,而这家伙的态度就跟她的身材一样,嚣张得要命,老是找我碴……
唉!讨厌啦,我的口才实在很差呢!要是不好好从头说起,大家是不会了解我是个多么不走运的钱包的。
说起来,打从我出厂就是个落伍的钱包了。
我去不了百货公司,而皮革制品的专卖店也看不上我。
他们说我“没品”,可是那不是我的责任吧?是制作我的人缺乏“品味”吧?虽然我是不晓得是不是这样啦。
所以啊,愿意陈列新品的我的,我忘也忘不了,那是一家叫“一夜情”的店。
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从看店的女孩讲话的口气,还有店长接电话给人的感觉等等。那个时候,我还没这么刁滑,却也觉得“有些粗鄙耶”。
可是“一夜情”这个店名,我也不觉得它有那么糟啊。如果问我的话,我是蛮喜欢的。不过,我也实在笨透了。
我终于了解自己身处的立场——这种时候,说是立场也可以吧?当然,我是没办法站立啦——是三个像是国中生的女孩站在陈列我的展示柜前哈哈大笑的时候。
“哎唷!”
“竟然叫一夜情耶!”
“好下流唷!”
她们红着脸,一边笑闹一边跑开了。
我得声明一下,她们可不是在笑我唷!是在笑和我陈列在一起的什么东西。
不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我是和那家伙一起被买走的——被一个喝醉了的大叔。
大叔带着一个走路异常大声地女人。她可能穿着三寸高跟鞋吧?偶尔也会传来锵啷锵啷的声音。
“这个送给小纪。”大叔肉麻地说,然后买下了我。
被叫做小纪的花枝招展女说:“那,人家买这个送给你。”她买了我隔壁的不晓得什么东西。大叔很高兴地说:
“买多一点也没关系唷!要是不够就伤脑筋了!”
接着两个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们说那天是圣诞节,要交换礼物。然后买了什么东西的“小纪”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大叔。
“小纪”到底买了什么,大家都了解吧!
我陷入绝望。我竟然和那种东西摆在一起!这就是我沉沦的开始。
“小纪”用我用不到三个月,当然大叔可能也步上了相同的命运。真是大快人心。
“小纪”虽然厌倦了我,却也没有把我丢掉。她把我给了认识的人,那个人就是我刚才说的小酒店的妈妈桑。
做那种生意,似乎不怎么轻松呢!妈妈桑一个人独力打理整个店,手头却总是很紧……。所以就算是人家用过的钱包,她也会收下。那个妈妈桑啊,不管别人给她什么东西,她都收,但是就算是流出来的鼻血,她也不会给人。
会和那个妈妈桑分开,是因为她把我弄丢了。
她真是个没有财运的女人——当时我的怀里装了十二万元的大钞。
她被客人带去洗温泉,奢侈了一番。“太幸运了!”她可能是兴奋过头,在途中把我弄丢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并不晓得,只知道是在室外,有很多行人。
妈妈桑可能也不知道她是在哪里把我弄丢的吧。或许她回到家才发现钱包不见了。
真是个粗心大意的女人。我被人捡到,送去了派出所,但是她始终没有来领我回家。她现在怎么样了呢?有时候我会想起她来……
当时捡到我的人就是我现在的主人。她在那个温泉町当“女佣”,大家都叫她“路子”。
她非常珍惜我。这是当然的,因为托我的福,她平白得了十二万元呢!她叫我“万宝槌”(注:日本民间故事里,只要敲打或晃动,就会变出想要的东西的小槌子)。可是“万宝槌”是什么东西呢?唉!随便啦!
她当上我的主人没多久就结婚了,之后她改名叫葛西路子。
她是和店里的客人结婚的,他是个大嗓门的男人。结婚以后,两人立刻搬到“东京”这个城市去了。
但是,她老公已经不在身边了。只撑了半年,我的主人就逃走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要是我能够说话的话,真想在她结婚之前这么告诉她:
“喂,等一下啊,为了你自己好,要重新考虑唷!会趁你不在的时候从我这里偷钱的男人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她是个滥好人,在被吼着“把钱拿来”、被打断两颗门牙之前,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哭哭啼啼地去看牙医,也把存款提了出来。两颗假牙花了她三十万。我怀抱着要付给牙医的那些钱待在她的怀里时,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恢复单身的她,在一家不怎么高级的小酒店工作,拼命想把我养胖。
“我捡到这个钱包时里面有十二万元,所以我到现在都很珍惜它,因为很吉利嘛!”她这么说。明明从那次以后,她就再没遇到半点好事。
有一天,她上美容院,把装着我的手提包寄放在柜台。她走开之后,柜台的两个女孩子偷偷地笑着说:
“喂,你看到刚才那个客人了吗?”
“简直就像把全家的饰品都戴出来了!”
“你看她戴了几条项链!简直就是从印度来当亲善大使、盛装打扮得大象印蒂拉嘛!”
看样子,我似乎和全身挂得丁丁当当、水往低处流一般的女人特别有缘呢……

虽然过着不怎么风光却也还算平静的日子的我们,有一天却突然和警察扯上了关系。
事情的起因是,我的主人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一,似乎死于车祸,而且不是单纯的肇事逃逸案,好像是“杀人案”。
警方怀疑死者的太太可能就是凶手。因为,她老公保了八千万的人寿险。
很惊人吧!一生只要有那么一次也就够了,我真想抱抱看那么多的钞票呢!就算开口撑坏了也没关系。
被撞死的人叫森元隆一,三十三岁。他太太叫法子,二十八岁。法子婚前在保险代理公司上班,似乎对保险很熟悉。加上老公纵容她,听说她相当招摇地在外头游玩,好像有别的男人。
这不是很可疑吗?哪,如果我是刑警的话,也会起疑的。
可是,很遗憾,她有不在场证明这种玩意儿。老公被杀的时候,她和女性友人在一起。
于是警方认为法子可能是请人——和我的主人谈话的刑警说是“共谋”——杀害了自己的老公。警察脑筋真好。
我会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刑警先生约谈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可能推说她在上班,不方便,结果刑警先生特地等她下班,在深夜营业的店里一边吃拉面一边谈。所以我也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因为我是私人物品,所以主人在店里工作的时候,我都被放在她的皮包里,收在上了锁的寄物柜。
所以我并不认识,只是透过主人的谈话知道这么一个人而已。这不就更令人感兴趣了吗?
而且刑警本人的声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听得到的。
“森元先生到店里来的时候,有没有提过他太太的事?像是怀疑他太太外遇,或是提起具体的人名之类的。”
换句话说,警察正在到处寻访法子和隆一共同认识的人——不管是怎么样的交情——想办法查出和法子感情好到愿意为她杀害丈夫的男人。
哎呀,“清查”这个词感觉有点专门,对吧?来找主人的刑警先生,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但是我的主人问他问题时,他尽是用一堆艰涩的字眼回答。
这件案子电视什么的也报道了很多,法子以“重要关系人”的身份被警方约谈——这件事我的主人也知道。
“我还以为警方已经查出那个太太就是凶手了呢!”主人用一种莫名客气的口吻说道。
“所谓关系人既不是嫌疑犯也不是凶手。”
“只是关系人的话,或许是这样吧!可是那个太太前面不是还多加了‘重要’两个字吗?”我的主人说。“而且,我记得八卦节目上嚷嚷着,发现了共犯男子的白色轿车。那件事怎么样了?”
我觉得好像看见了声音年轻的刑警吃不消的表情。说到我的主人啊,是个超级好奇宝宝,而且她还是那种“你不告诉我想知道的事,我也不告诉你”的人。
刑警先生好像死了心,向她说明:
“那是有人说‘以前曾经看见森元太太搭乘不是自己先生车子的白色轿车’,同时又有人说‘在隆一先生被杀害的现场看到一辆白色轿车逃逸’——只是这样而已。”
刑警不甚愉快地从鼻子里哼了哼气。
“这种事很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光是东京都内,白色轿车就多的数不清。会为这种事吵翻天的只有媒体而已。”
虽然说得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那应该不是真心话。其实白色轿车的这个发现也让警方觉得“不得了喽”,但是一实际调查,却成不了证据或线索——应该是这样吧!
谁要是说了不服输的逞强话,我马上就会发现。因为那种话我听太多了。
我得主人沉默了一会儿。
好稀奇……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这么问:
“哎呀,那么,那个太太会被释放喽?”
刑警先生叹了口气。
“你听好了,森元法子女士并不是被逮捕,没有什么释放不释放的问题。所以侦讯结束,她只是回家而已。”
“那,她现在闲闲地待在家里喽?”
“这我就不晓得了。”
刑警到后来变成了恳求的口吻。
“唉,森元隆一先生有没有告诉你什么呢?不管什么事都行。听说他很照顾你,每次到店里一定指名你赔酒,不是吗?”
我的主人笑了一下。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森元先生本来就不是个会随便提自家事的人。案发之前,我连他太太的事,还有他没有小孩这件事都不知道呢!”
接着她自言自语地说:
“他会特别照顾我,八成是因为我和他太太不同,又笨又俗气,是个不起眼的女人。一定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我的主人回家之后,开始忙起什么事来了。
我听到“啪沙啪沙”的声音,或许是在翻报纸吧。我也听到“啪啦啪啦”的声音,所以或许是在看其他的——对,像是相簿之类的东西。
平常她一吃完夜宵马上就去睡。我在这里的老位置是门边勾子上的手提包里,不过,不管她在哪里,我都听得到说话声和走动的声音。因为这个房间很小。
她“啪沙啪沙”、“啪啦啪啦”地弄了好久,终于钻进被窝。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翻身。
然后,她这么呢喃:
“八千万元啊……”
3
“是,敝姓葛西。是、是,没错。之前承蒙您先生多方照顾了。……请您节哀顺变。”
翌日,我的主人还不到中午就起床,打了这通电话。
实在令人惊讶。平常这个时间,就算有人来找她,她也会假装不在,继续倒头大睡——我这么想着,然后明白了。
她说:之前承蒙您先生多方照顾了。
对方是森元法子!我的主人昨晚翻阅报纸,挖出名片夹,就是在找森元家的电话号码。
“晚了几天,真不好意思,不过,我能不能去上个香?我也有些话想跟太太说……”
法子好像答应了。我的主人比平时花了更多时间打扮,出门的时候,意气风发地抓起装着我的皮包。
她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森元法子的声音非常甜美。
该说是娇滴滴吗?让我有点想起了“小纪”。
我的主人发出夸张的难过声音,上了香之后,敲了敲小钟,大声地擤鼻涕。我待在她放在膝盖旁边的皮包里,听着这些声音。
法子夫人一直很安静。她几乎没有说话——直到话题变得奇怪为止。
我的主人突然说:
“那八千万,你要怎么用?”
我吓了一跳。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法子没有马上回答。这是当然的。
“我还没有想到这些。比起保险金,我更希望早日将杀害外子的凶手逮捕归案——”
“哎呀,真的假的?”
听见主人如此过分的质问,法子依然很冷静。
“什么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如果你是我,也一定是这么想吧?”
“这可难说喽!”
我的主人用假音笑道。我以为她脑袋短路了——在听到她下面这句话之前。
“我从你先生那里听说了。”
“听说什么?”
“这阵子,老婆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是不是勾搭上别的男人,开始觉得我碍眼了……”
沉默,沉默耶!
“那是什么意思?”
法子冷冷地说。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啊?他这么说,大概是一年前了吧。对了,他还说:‘最近胃老是不舒服。我从学生时代脑袋就不好,只有肠胃是唯一可以傲人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就这样跟他说:‘很危险唷!或许你老婆开始给你下毒了。’”
有一次主人把一个很大的别针装进我的零钱袋里,我又痛又难过,觉得全身都快被撑破了。
我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感觉:当时我待在主人的皮包里,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浑身颤抖一番。
“无聊。”
法子似乎突然站了起来。
“请你回去。”她说。接着传来走出房间的脚步声。
我的主人像要追上去似的扯开嗓门,那时她自从被前任老公殴打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的巨大嗓门。
“少装模作样了!老公死了,你明明心里爽得要命!”
这次两人在沉默中喘着气。
“是你杀的吧?跟男人联手的。”
我的主人说出了心里的话。
“可疑得要命。警察是不会漏掉一点点蛛丝马迹的,他们连我这种只是你老公常去的小酒家的酒女也跑来查问了。他们在寻找揪出你马脚的东西。太太,要是你露出一点狐狸尾巴,那可就完了。”
“你的意思是你抓到了我的把柄?”
法子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那么甜美。
“天晓得?是不是把柄,警方自己会决定吧!”
“你刚才说的只是转述外子的话,不过是状况证据。你知道吗?”
她瞧不起我的主人。正因为她的声音是如此甜美,所以更令人觉得格外恐怖。
“哼,不是也有人因为那个什么状况证据被逮捕、送上法庭的吗?就是那个——”
我的主人说的是之前在电视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保险金杀人案。
“太太,你知道‘积沙成塔’这个成语吗?警方正在作这个事,堆成够高的山之后,你就会在上面被吊死。明白吗?”
“太可笑了。你说的根本就是不足取的玩笑话罢了。”
“你不认为我除了刚才告诉你的之外,还知道别的事吗?哪,太太,或许我已经掐着你的脖子了唷!”
我以为我要爆开了。
传来法子跌坐在榻榻米上的声音。
“你知道什么?外子跟你说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
“没有人会笨到在拿到钱之前就把货交出去的。”
我的主人成了勒索的人了。
“……你要多少?”
“我想想,”我的主人咯咯笑着,“多少才好呢?太太,保险金什么时候会下来?”
“告诉我你知道什么的话,我就告诉你。”
法子这么说完,也和我的主人一样咯咯地笑。
两个人一起笑着,简直就像看着“一夜情”的展示柜捧腹大笑的女孩子们一样。人愈是束手无策就愈会放声大笑。
“我不奢求太多。”
我的主人诡异地放下身段。
“我不勉强你。就算不一次给也没关系。”
“我们是命运共同体。”
“我们用的是同一个钱包。”
我不想变成法子的钱包,也开始不想再当这个主人的钱包了。
“为了钱谋害亲夫——只要有这个嫌疑,我就拿不到保险金。我手边没有钱的话,也没办法给你钱,事情就是这样。”
法子压低声音地说。
“所以,彼此谨言慎行吧!不能再加重我的嫌疑了。”
我当然没看到,但是我觉得法子好像在嘴巴前竖起了一根手指。
“就算抓不到凶手,只要我没有嫌疑就行了。”
“就算抓不到凶手啊……”
我的主人声调平平地这么重复之后,思索了一下,然后说:
“太太,就算你想让我大意,再图谋不轨,也是没用的。”
“哎呀——”
“要是我有什么事,警方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我可是个熟知你先生的人啊!”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法子声音甜美地说。气氛缓和下来之后,我的主人试探般地说:
“唉,太太,我今天不想空手而回呢!”
“可是,我刚才不也说了吗?钱还没有下来啊!要是存款够多的话,我也不会想要保……”
法子闭上了嘴巴。我的主人在喉间低笑:
“不是钱也没关系。”
法子沉默了。
“我从刚才就一直想着,你那条项链真是漂亮。那是绿宝石吧?是不是也有钻石呀?”
“……嗯,是啊。”
“我很喜欢项链,可是太太。我赚的钱,只买的起假货。”
就这样,我的主人得到了那条项链。
临走之前,她想起来似的问:
“太太,和你联手的男人到底是谁?”
法子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说啊,守住秘密本身就是件难事。我认为你光是不把现在知道的事说出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必再增加非保密不可的事自找麻烦呢?”
她说这些话的声音也非常甜美。
回家的计程车上,我的主人吹着口哨。她心情很好,一直跟司机搭讪。
“我说啊,司机先生,人啊,有时候还是得豪赌一把呢!”
“你是中了赛马的大冷门吗?”
“是啊,没错。”
你问我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我在努力回想捡到我和十二万元时那个感激涕零的女人的声音。那个女人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4
一成不变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我的主人到店里上班,然后回家,吃完茶泡饭后泡面的宵夜之后,便钻进被窝。
我还是一样瘦巴巴的,一点都胖不起来。变胖的只有主人的梦,而且还是肮脏的梦。
至于案情的发展,我完全不晓得。新闻已经不报道了,刑警也不再来了。我想法子是否就快要如愿以偿地拿到八千万元了?
不会这样的。警察加油啊!
我的主人偶尔会打电话给发自,有时候也会跟她要东西。
“什么不要太常过去——我知道要是被警方盯上就麻烦了,可是,太太,我的日子真的很难过啊!瓦斯费已经迟缴好几个月了,这个月再不缴,就要被停了。三万——五万的话,你应该拿得出来吧?拜托啦,我们都说好了……”
哪!明白了吧!我的主人在拿到巨款之前,似乎就是靠这样一点一点的敲诈来“度过”。虽然我没看到,不过她八成是戴着那条项链。
因为那是战利品嘛!
我的主人把敲诈来的钱装进我的怀里。
我逐渐变得漆黑。
就在翌日,发生了恐怖的事。
我的主人被袭击了。她被车子追杀。
那天是酒家公休。我的主人打扫完房间去买东西,然后去了柏青哥店。
她一去柏青哥店,通常都会玩到打烊才走。那天晚上也是这样。
她离开柏青哥店,走路回家。四周非常安静。我的主人住的那一带一到夜里就非常安静。
我待在她穿的大衣口袋里。她跑起来的时候,我便开始摇晃、摇晃、摇晃。
她跑啊跑,不停地跑。她跑得气喘如牛,途中差点跌倒,却仍拼命地跑,可是车子的声音却愈来愈近了。
轮胎发出倾轧声冲了过来。
已经不行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奔上道路左侧的住家楼梯,我“咚”地摇晃了一下,听见车子擦身而过的声音。
“那个女人——是那个女人。”
我的主人一开口就是这么说的。
“你想谋杀我对不对!”
“我谋杀你?”
“被装蒜了,你想开车撞死我,不是吗?”
“哎呀,发生这种事啊?有没有受伤?”
“装疯卖傻……”
“哎呀,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天晚上。后来我一直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接,因为你接不了,是吧?”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昨天晚上在朋友家唷!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哼,八成又是叫男人干的吧?我告诉你,要是我现在死了,警方马上就会起疑。所以——”
“那辆车子是白色的吗?白色的车子到处都是,晚上飙车也不稀奇。”
“……你!”
“哪,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和你之间有圆满的协定,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不可能杀害你。可是,要是你因为交通意外或是瓦斯爆炸死了,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你这个女人——”
“生什么气啊?莫名其妙。我不可能‘谋杀’你的,只是叫你小心意外而已!”
“你的意思是,和对付你老公的手段不同,要布置成意外死亡,是吧?”
“这很难的,非常的难。要是别人有一点点怀疑的话,那就完了,所以要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直到成功——”
法子笑了出来。
“我说啊,你想从我这里勒索巨款,可是有风险这种利息的。是你活着拿到了钱,还是我赢了,在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除掉你——就是这个风险。”
“……”
“要是怕了,就去请警方保护,如何啊?我是无所谓的。如果你打算放弃这笔钱,并且愿意被问罪的话,请便。你明知道凶手是谁,却默不作声,而且还想勒索凶手,这也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吧?”
“我……你这种……”
“就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你继续和我们之间的这场竞赛比较好。放弃的话太可惜了。”
叫出法子,想与她对决,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的主人当晚便收拾行李,搬家了,不,是逃走了。
逃到法子和那个她不晓得是谁的情夫的魔爪所伸不到的地方。
没错。我的主人因为利欲熏心,展开了一场赌上性命的捉迷藏。
5
我的主人首先会到以前居住的小镇,拜访以前的朋友,借了一些钱,然后搬到完全陌生的小镇。
但是她有时候会回去东京,打探法子的情形。她会把法子叫到外头,偷偷会面,然后又一点一点地跟她勒索金钱,然后再小心地留意不被跟踪,偷偷摸摸地回来。
简直就像白痴嘛!根本就是在逃亡。
她不能让法子寄钱来,也不能要她汇过来。以我主人的头脑,根本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所以只能亲自出马。尽管如此,无论她再怎么小心,都无法摆脱不安,只好又搬家。
不仅如此,她还雇人(用假名雇的。我的主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人了?)调查法子的生活,这当然是为了知道保险金有没有下来。
警方似乎还没有排除法子的嫌疑,保险公司也比照警方,所以保险金似乎还有得等。
她的这些调查费用也是从法子那里敲诈来的,这是不是就叫做恶性循环?
“在我还没拿到保险金之前,努力别死掉喽!”
法子说完便笑了……
真是段冗长的话,大家一定听累了吧?没办法,我口才不好,可是,马上就要说完了。
这种情况不可能持续太久。我心想,捉迷藏总有一天会结束的,而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现在,我待在主人外套的口袋里,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若问为什么,因为我的主人正在被扛在肩上。
她被鬼抓到了。她终于被找到,游戏结束了。
那个鬼是个男的。我想他就是和法子联手作案的男人。
我的主人现在的住处没有浴室,她都去澡堂洗澡。事情就是发生在她回家的途中。可能是被跟踪了。她才注意到有一辆车子突然靠近,人就被拖进里面了。然后很快地……。
车子开了一会儿,停了下来,男人抬出我的主人的尸体。
男人走着,而我随时都可能滑落出来。
我的主人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等一下!等一——”
就这样,短促地可怜——
啊!
我掉到地上了。男人逐渐远去。我的主人披散的头发从男人的肩膀上倒垂下来。
这是个荒凉的地方。放眼望去,一片黑暗。这样的话,谁都找不到我和我的主人了。
我的主人会被怎样丢弃呢?会被怎样布置成意外死亡呢?
第二天,我被捡走了。
捡到我的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孩。不晓得是不是近视眼的关系,她拿起我之后,把脸凑近仔细端详。她的脸颊有着细细的毛。
她好像正在慢跑。在锻炼身体耶!
她是个巴士导游,还是个新人,和许多同期生、学姐住在宿舍。
真是可爱呢。这个女孩子一点都不风骚招摇。我马上就决定了,我要叫这个女孩“我的乖女孩”。
可是,她没有把我送到派出所。和她一道的朋友要她不必送去。
“可是,这是钱包——”我的乖女孩很担心地说。
“反正里面才两千元而已嘛!而且是这么俗的便宜货,又是合成皮,钱拿了,钱包就丢了吧!这种东西送去派出所,警察也会嫌麻烦的。”
我那遇害的主人,为了继续捉迷藏,这阵子一直都很穷困。
我的乖女孩开始搜我的怀里。
然后,她找到了。
“喂,钱包的口袋里有一条项链耶!”
没错,我的主人戴着项链去澡堂,在更衣室取下之后,装进我的怀里。
是那条绿宝石项链。
“哎呀,好漂亮……”
“拿了吧!”朋友说,“反正会装在这种皮包里的八成是假的!”
我的乖女孩照朋友说的(一定是不想跟那个朋友起冲突吧)把我带回宿舍。
“把钱包丢了啦!”
“我不想就这样丢在这里耶。”
所以,之后我就待在我的乖女孩的房间里。我在她的房间里留神听着新闻,却没有听见我的主人意外死亡的尸体被发现的消息。
是被掩埋了吗?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
我的主人为了捉迷藏四处躲,所以就算她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所以法子和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必要将我的主人布置成意外死亡。只要让她突然消失就够了。
所谓中了圈套,是不是就是这样呢?
话说回来,我的乖女孩非常高兴。听说她请熟知宝石的人鉴定之后,发现那条项链是真的。
一开始她还说:“这个值三十万吗?那还是送去派出所——”但是朋友忠告她:“现在才送去,你想私吞的事不就曝光了!”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把它当成我们共同的饰品吧!”她这么对朋友说。
然后她笑着对我说:
“这个钱包要是丢了,也很可怜呢!或许会有人喜欢它,先留着好了。”
“它是带来三十万元的万宝槌嘛!”
万宝槌。
没错!我的乖女孩。我正是个万宝槌。一敲我,就会蹦出女人的尸体来……
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敲我呢?
我正等着呢。
第三章 少年的钱包
1
这一阵子,我的主人得了忧郁症。
他每天看起来都有些闷闷不乐,既不会拿着我跑到附近的书店,也不会和朋友去买零食吃。因此我变得愈来愈胖了。现在我怀里有四千多元多一点,等于主人两个月份的零用钱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
“雅树,你这阵子很没精神呢,怎么了?”
主人的妈妈担心地问。主人的妈妈从事室内设计的工作,总是很忙,有时甚至一个星期以上都没办法和小孩好好聊一聊。但她不愧是做母亲的,看得一清二楚。
“饭也吃得不多……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雅树答道。“没什么事啦,妈。”
我的主人叫小宫雅树,是小学六年级生,担任班长,成绩优秀,跑步也很快。平常根本没有任何需要爸妈担心的问题……除了偶尔沉迷打电动之外。
所以,雅树最近消沉的模样让我也很在意。
(你是怎么啦?)我从提在他手中的书包里对他问道。
(从我怀里拿出钱来,买点漫画什么的再回家嘛!或是去车站前买三球31冰淇淋吃吧!)
可是,他直接回家去了。然后马上关进房里,把装着我的书包一丢,开始打电动。但是他玩得不是很起劲,好几次都只发出泄气般的声音,接着就听见GAME OVER的音乐。以前根本不会有这种情形。
(雅树,你到底在烦恼什么啊?)
我徒然地唤道。我的声音传不进他的耳里,因为我是雅树的钱包。我只能想像他现在一定是茫然地望着窗户或天花板的脸,悄悄地干焦急而已。
我和雅树是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认识的。
因为从那一年起,雅树的妈妈去上班了。那是雅树还小的时候便中断了的工作。
“孩子已经四年级了,应该可以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与其等雅树到了二十岁之后,我才来后悔没办法放开孩子,倒不如趁现在就让他独立。尤其雅树是独生子,要培养他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孩子,一直陪在他身边反而会有反效果。我认为母亲有自己的动作,倒不一定就是件坏事。”妈妈用这一番话说服了爸爸。
“嗯,你原来就说结婚之后也想继续工作的嘛。”爸爸死心地说。“只是,这件事你要好好跟雅树说。我不想让那个孩子难过。”
“这样的话,你也得一起跟他说才行啊!”妈妈斩钉截铁地说。“这种事全推到我身上,太不公平了。”
“可是,问题出在你身上啊!你无论如何都想去上班的话,就得跨越这道关才行。”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每次都只会说跟你无关。”
气氛变得有点不好的时候,爸爸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说:“我要去睡了。”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妈妈“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会听到这段对话,是因为当时我待在那张桌子上。我似乎是被装在盒子里,外面包装了一番,还绑上了缎带。
我是妈妈送给雅树的礼物。到了隔天下午,我才被送到他的手上。
“妈妈觉得雅树自己已经可以有自己的钱包了。”
妈妈和雅树面对面坐在桌前这么说。雅树目不转睛,观察似地盯着从盒子里被取出来的我。
“从今以后,零用钱不是每个星期给,而是一个月给你一次。你要好好规划之后再用唷!要自己记帐也可以——”
“妈妈,你要去上班了吗?”
雅树若无其事地说。我在这一瞬就喜欢上他了。我喜欢聪明的小孩。
妈妈被攻其不备,为了扳回做母亲的威严,她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这阵子,你和爸爸老是在讲这件事,不是吗?”
“嗯……可是,那都是深夜以后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去尿尿的时候听到的。”
雅树打开我附拉链的口袋,窥看里面。
“妈妈说,想要让我自己做自己的事。第一个步骤就是让我拥有自己的钱包,让我了解我已经大到可以管理自己的钱了,然后再找机会告诉我妈妈要去上班的事。”
完全没错。
妈妈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做母亲的大概也只能这样吧。
“既然你都知道这么多了,好吧!就像你说的。所以妈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直陪着雅树了。”
雅树把我放在桌上,点了点头。
“就算妈妈去上班,我也不要紧的。”
如此这般,我成了雅树的东西,之后便一直在他身边。
我的怀里装了许多雅树重要的东西。朋友给的卡片、纪念邮票,早苗阿姨去国外旅行带回来的法国钱币,电话卡,当然每个月的零用钱也都好好地收在里面。
另外,不同于零用钱的是最里面的口袋里放着两千元,这是妈妈交给雅树的。
“听好了,这和零用钱不一样,平常不可以拿来用唷。”
这两千元是万一有什么急事,雅树想要赶到妈妈上班的地方时,用来付计程车钱的。所以妈妈的名片也和钱放在一起。
“坐上计程车之后,就把这张名片给司机看,他就会载你过来了。”
我觉得好笑。就算不这样,雅树也可以一个人去到妈妈上班的地方的。
我是个塑胶钱包,听说是妈妈考虑到防水效果才选的,颜色是天空蓝,旁边大大地印着“HAVE A NICE DAY”几个字。平常我总是被放在雅树的书包里。
“好可爱的钱包呢!”
第一个这么称赞我的是早苗。
她是小妈妈五岁的妹妹,所以是雅树的阿姨。听说雅树妈妈的父母早逝,一直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所以姊妹俩感情很好,早苗也经常到小宫家来。
就连才认识她不久的我,都非常明白早苗很疼爱雅树,而雅树也很喜欢这个阿姨。
妈妈也注意到这件事了。她还经常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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